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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二的时候，正式和江晏确认了恋爱关系。

对了，江晏是我的养父，比我大十九岁。自我学会手冲（不是咖啡）起他就一直是我的性幻想对象。性向对我来说不是需要纠结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江晏一个人在意我的性向，而江晏恰好也喜欢男人。

我没和江晏谈过这个事儿。事实上我告诉他我喜欢男的也不会怎么样，他作为一个gay当然能理解，可能抓我进行一场父子间的温馨谈话，告诉我要保护好自己，教一个家长能教的。只是我比较心虚罢了。我喜欢的对象就是他本人，我总怕他看出来，然后疏远我。我又不能指望他恋童，他看我时就是明晃晃地看小孩儿的眼神，我表现好了夸一夸，干坏事儿了骂一骂。

作为一个偷窥狂，我偷看过江晏的网页浏览记录。他会在每周三晚上十二点进行求导，因为工作日我睡得早，周三开周会他压力大。他会在黄黑网站随机挑选幸运簧片，但总体来说偏好亚洲人，安静一点的，有点肌肉但不会特别夸张。这是我的努力方向。是的，我就是这么发现他是gay的。因为江晏不删浏览记录。他估计也想不到会有变态一条一条翻。正所谓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了解他的一切，初二的时候班里的男生给我发簧片小网站，告诫我记得删浏览记录。我就那么灵机一动。我正是欲望勃发的年龄，虽然江晏每天晚上九点下班回家一副即将入土的死相，但是推己及人，我觉得他不求导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求导就要看片，我想了解他看什么片。

他的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我拿他手机他不会拦着我。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生，常年保持年级前三，任何一个习惯于给满分试卷签字的家长都会对自己的小孩很放心。我一直觉得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们家就靠江晏辛苦上班赚钱养我，早出晚归周末还要加班on call，上一个公司是996，现在这个好歹换成了大小周。我们应该挺穷的，我得好好学习以后赚大钱养江晏。

当然，我后来才知道当大厂程序员只会猝死不会缺钱。

发现他看的都是两个男人互搏还是让我挺惊喜的。虽然他找我的可能性为0，但是要是他喜欢女人，那就不用谈可能性了。

自我有记忆起江晏从来没有找过对象。工作日江晏没空给我做饭，于是就让我去楼下寒姨的店里蹭饭。寒姨是他的大学同学，很有经济头脑，大学时就赚了不少钱，毕业后创业开了连锁饭店，成为我们这有名的企业家，而不是跟江叔一样去大厂当牛马。在我不知道江晏性向之前，我曾以为他们俩有一腿。我吃饭的时候暗戳戳向寒姨打探，寒姨以为我在推销江晏，说虽然她很喜欢我，但也不至于爱屋及乌到江晏身上。江晏还有一个朋友叫陈子奚，这个符合他的性向，一直让我很有危机感。但根据我的观察，他们只是一起喝酒，并没有一起乱性。在我高中之前，江晏下班后要给我辅导作业，周末要骑着小电驴送我去学作文奥数英语，等我回来再给我辅导补习班的作业。至于他大学的时候，据寒姨说，能翘的课他差不多都翘了，校园里不见他的人影，因为他得在家里带娃。他实在翘不了课的时候就撺掇寒姨或者陈子奚翘课，这三个神人毕业的时候竟然还能拿优秀毕业生。总而言之，当单身爸爸让他无暇认识新的人，顾及其他事。我这个拖油瓶竟硬生生耽误了他十几年的性生活。

我当然也非常想把性生活补偿给他，只要他愿意。

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开始有危机感了，因为我要住校了。我上的是市里最好的中学，离家车程一小时，这意味着我要么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要么住校。江晏一声令下我就滚去住校了。这学校为了一本率完全疯魔，一周上六天课，周日下午还开双周班自愿补习。这意味着我十四天只能见江晏一次，这期间他要是有什么罗曼蒂克关系的苗头我将无法蹦出来当家里的恶小孩把那些男人吓跑。那个假期我开始疑神疑鬼担惊受怕未雨绸缪。

中二时期的小孩总会有一种自己是大人的错觉。考上好学校给了我莫名其妙的底气，江晏的夸奖更是让我飘飘欲仙。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大男子汉了，毕业之后将年薪百万，江晏从此嫁入豪门成为贵妇。于是十五岁的我忘了自己还是未成年的事实，干了平生最大胆的事——跟江晏告白。

我得抢占先机啊。

我还记得那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星期日。事实上我到最后一天才终于鼓起勇气。江晏整个假期心情都很好，任何一个刚熬过最艰难的九年义务教育的家长心情都会特别好，因为这意味着他周末真的可以休息，可以一觉睡到早上十点并在下午一点继续午睡到晚上五点而不需要接送小孩去补习班。江晏就这么大睡特睡了一整周，然后就快乐地出门找陈子奚喝酒了。我中考完那天江晏去给我买了手机，我加的第一个微信好友是江晏，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陈子奚让我一小孩去酒吧把醉醺醺的江晏接回家。

我只比江晏矮一点点了，把他扶得稳稳的，还点外卖买了材料，按照网上的配方煮了醒酒汤，把江晏照顾地很好。我真的很难不产生一种自己很牛逼的错觉。

别人可能是去买醉，但江晏就是单纯爱喝酒。他和陈子奚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立志尝遍我们这儿所有清吧的所有特调。这种接大人回家的事在这个假期又发生了两次，角色的逆转让我愈发膨胀。除此之外，酒醉的江晏对我的态度也有所不同。他醒着的时候把我当小孩，兢兢业业地按照育儿教程培养，但醉了以后他有点人畜不分，我在他眼里可能是在酒吧里搭讪他的第N个NPC，他终于愿意仔细端详我的帅脸，然后很认真地宣布自己工作很忙没空谈恋爱。

只是没空而不是不想，我应该挺符合他的审美的。我见过他拒绝别人，首先没有端详长得一般的脸这一步，其次不给理由，只是直截了当地不收联系方式。可惜他从来没有如我所愿对我兽性大发，即使我已经做好万一要为爱做0的（心理）准备了。等他醒了又把这些桥段全忘光了，摸摸我的头说抱歉啊不该喝这么多的去玩吧我已经没事了。

说到哪了，哦，跟江晏表白的事。

比神券还膨胀的我决定对心情很好的江晏重拳出击，结果当然是消极的，正如我先前所说，我大二的时候才追到江晏，这次只是无足挂齿的一个小失败，但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巨大的打击。我后来问江晏他当时有什么心理活动，他说他很震惊。我问他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我想知道从江晏的视角来看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于是江晏说，那天他发了工资……

可恶啊我酝酿了半天跟你表白你就记得你那破工资……

江晏对还没有当过牛马不知人间疾苦的我非常无语，他敷衍地亲了我一口（亲的是嘴），让我闭嘴，然后继续叙述。

他收到了手机银行的消息提醒，正在美美欣赏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这笔新到的窝囊费让他离买下一套房的首付更近了一步，那是给我准备的结婚用房。说到房子，那时候我们家已经有两套房了，老家是父母留下的房子不忍心卖，当时住的是江晏为了让我上好学校买的学区房，两室一厅，小而贵，江晏真的很努力地在当一个好家长。就在这时，我颤颤巍巍地走进来，畏畏缩缩地拍他的肩，细声细语地说我有要事相告。

江晏心里咯噔一下。

在他咯噔第二下之前，我已经开始背诵我的告白小作文了。

江晏说，那篇小作文他永生难忘，是这样写的：江叔，不，江晏，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请你从现在开始不要把我当做一个孩子……

这黑历史听得我寒毛直竖，我惊恐地捂住他的嘴，他很干脆地举手投降，又继续讲自己的心路历程。

当时的江晏被吓了一跳，育儿大全一般不会写孩子跟父母表白这种事情怎么处理，导致江晏在搜刮脑子里的知识时宕机了，陷入混乱的程序跑出了奇妙的结果，他突然想到：买下一套房的需求好像不紧迫了。

我很无语地看着他。那时我只感觉江晏愣了好久，然后跟我说自己需要思考一下让我先出去，导致我激动地觉得好像有戏。过一会儿他把我叫进来，首先拒绝了我，然后开始比较流畅地说教，大意就是说我在探索性向的初级阶段因为江晏对我好而产生了错误的认知，接触更多的人就不会混淆爱情和亲情的感觉。

江晏说当时他紧急搜了一下百度，要是那时有ChatGPT他能发挥得更好一点。

我当然据理力争了，我说我从小到大接触的人多了去了，也就对江晏有这种感觉。江晏凭逻辑说那就是亲戚接触的少了，刚说完他就又卡住了，看起来有些愧疚。他不太提亲人的事儿。他一直让我喊他江叔，以至于我小时候真以为是他收养了作为孤儿的我。其实理论上来说他是我的养兄，我出生那年我们的父母意外身亡，他就当上了我的监护人。可能他以为我会很在意父母双亡的事儿，但我其实没那么有所谓，说到底我也没见过他们，没相处过很难有感情。

那天的结果就是他让我回房间好好想想他说的话，意思就是他准备把这事儿先混过去了，之后再想解决方案。第二天他送我去学校，一路上我们没说什么话，到了以后他只让我好好学习，学校里不让带手机，有事儿找老师给他打电话。我跟他赌气没理他，呵呵我才不给他打电话。进了学校又忍不住回头，发现他的车还停在原地，车窗反光，我只能很模糊地看见他的轮廓。鼻子一酸。

唉，半夜偷偷哭，当了一周悲伤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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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就是学学学学学，上课，考试，排名，卷卷卷卷到厌倦。

开学的前两周其实还好，所有老师都象征性地在前几节课表演一下，试图让你爱上这门学科。安排座位不再像初中小学一样让一男一女坐同桌，校长在晨会上强调我们学校有三条高压线，安全，手机，和男女关系。反正我喜欢男的，男男关系他没说反对。

但我真的做到了不主动给江晏打电话。寝室里有座机，我的上铺比较感性，每天晚上要和家长煲电话粥，挂了电话拉了灯合上床帘就开始偷偷地哭。即使是很小声地抽泣在夜里也是听得见的，所以我只是默默流眼泪，蹭在被子上，滴在枕头上。两个悲伤的人正好分到了上下铺，我几乎要以为他跟我一样有恋母情结了，后来混熟了我们才知道他是给他异地的女朋友打电话呢。可恶，都已经是女朋友了有什么好哭的。周六我真有点撑不住了，还是个孩子的我总是能对自己狠心，或许我还能再这么幼稚地再赌气下去，或许不行，江晏没给我这个机会，他在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大清了，估计我们就是像一对寻常父子一样说一些客套话吧，江晏问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老师好不好同学好不好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我说还行还行还算有吧。这种我称之为流程式聊天，换俩ai能聊出差不多的结果。我们对房间里的大象避而不谈，越是避而不谈我越烦躁。我太年轻，很难捕捉这种人机聊天中暗含的关心，但是江晏的关心确实传达到了。明明很烦躁，倾诉欲达到了顶点，可那天我睡了一个好觉。

那时我潜意识里还是把江晏当家长，觉得我只要一股脑地把我的感情倒出来，他就能处理好这种事。我迫切地想要他理解我，等着他解决我的情感问题，像小孩子一样撒泼。可江晏不是全能的家长，他是一个很努力但还是需要教程来养孩子的人，并不是所有事都像给小孩换尿不湿一样有说明书。

或许我就是被这样的他所吸引，他偶尔笨拙的一面让我产生了僭越的情感，让我们的距离不那么遥远，让我觉得，我再努力一下，我再长大一些，就能够着他，成为他的依靠。但人不能既要又要，我必须要学会处理我自己的感情，以及在江晏陷入迷茫的时候，处理他的感情。这都是后话了。

如果我们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那这件事就只能轻轻搁置。江晏没有因此疏远我，他主动给我打电话，在我回家的时候给我做一桌好菜，听我说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就像以前一样。好像表白失败总意味着关系破裂，但我们之间本身不只有爱情这一种解法，经历过失去的江晏比我更不希望我们之间产生裂痕。他不知道怎么做，但他不想让我难过，他就是这样温柔的人。

我一边被他的温柔修补，一边又因他的温柔沉沦。表面上一切好像回到了正轨，我在学校里交到了朋友，回家的时候我待在我的房间里，和他们一起打游戏，追新出的番，江晏在另一个房间里看国产剧，武侠或者谍战什么的，从前我们一起在客厅的电视上看。

可能是在逃避吧，我是说我。逃避可耻且没用，徒增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感，我很难过，或许我在伤害我们两个人。

过了一开始的适应期，考试逐渐变得多了起来，排多少名能上c9，多少名能上985，211，一本二本，学校开这么多年了大家基本都有个数。江晏不会主动问我考怎样，他一直不想我有太大的压力，这是他努力赚钱的原因之一。他在物质上并没有限制过我，也从来没要求我一定要考到什么学校，我总感觉他的目标就是把我培养成善良的傻乐富二代，把我送到寒姨店里吃饭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久而久之店里的常客都管我这吃白食的叫少东家。

只是我志向远大，想要上他，自己给自己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学校里我们住六人寝，压力大了想导一发还得趁大家都去吃饭偷偷摸摸回宿舍，床帘一拉，裤子一脱，纸巾一抽，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寸止。

我没手机看簧片，只能想象一下江晏的脸，将江晏的脸和从前存进脑子的素材进行有机结合，这和ai换脸有异曲同工之妙。本来这应该很好冲，但是那时的我一想到江晏的脸就有点悲从中来，小兄弟没哭出来我先哭出来了。

一哭就有点养胃。

高压环境让人扭曲，养胃让扭曲发展成变态。老师问我为什么刚讲过的题又做错了，同桌问我为什么要在数学课用尺子建系画卡通屌。那张皱巴巴的画着哭泣的卡通屌的草稿纸最后摊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底下垫着我的语文作文，这作文除了写得烂之外倒是没什么思想上的大问题，它出现主要是作为我字写太丑学习态度不端正的证明。

被叫家长了。

我站在办公室里，低着头，默默期待江晏看到我的作品。我总是想他理解我，如果他不知道我很难过，那我的难过有什么意义？

江晏请了假来的，他背着电脑包，应该是接到电话就从公司里赶来了。其实这事儿没严重到要叫家长，一般老师也就微信跟家长说一声，孩子成绩总是掉，上课总是开小差，要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有问题及时沟通解决，之类的。我们班主任认为家校联合才能教好孩子，关键时期家长的关心对孩子来说很重要，必须做好家长的工作。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在学校一没谈恋爱二没偷玩手机，班主任实在想不到我排名稳步下降的原因了，决定从江晏这里着手调查。

江晏一进来先看到那张哭泣的卡通屌，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笑。在他来之前，班主任已经语重心长地劝了我几十分钟，从高考很重要到有心事要及时讲，不要憋在心里。我当然什么都没说。这种事情没人能理解，我却希望我爱的人能。

或许他真的能呢？

班主任让我先去上课，他和江晏在办公室里进行秘密会谈，我站在外面透过窗缝偷看加窃听，只听见班主任絮絮叨叨地讲，江晏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在他身前罚站，偶尔点点头，有点好笑。

我没能继续听下去，有老师推门出来，在他注意到我之前，我转身朝楼梯走去。

那天是周五，第二天下午江晏开车来接我回家，路上他没说起被叫家长的事，反而问我周末和同学打的游戏叫什么。我说王者荣耀。他把手机递给我，让我帮他下一个。我说叔你会玩吗，他说不会啊你教教我呗。我当时肯定心动了一下。

于是周日我们又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我还是和同学组队开麦玩，青铜和王者不能组队，江晏就买了个王者号玩瑶挂我头上，我和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哥哥，刚开始玩，我带带他，然后关了麦和江晏在发育路当连体婴，教江晏怎么放技能，怎么看小地图，怎么出装。在队友看来就是在卿卿我我。他们问我到底是哥哥还是偷藏的对象，说实话他们不告密。我忍住诱惑，又开麦说是哥哥。

我玩马克江晏玩瑶，我玩后羿他玩小明，我玩卤蛋他玩牛牛，誓要把连体发挥到极致。队友说我这人真没意思明明是对象还不承认不把他们当朋友，把我俩踢出队伍了，我们只好双排。江晏打辅助非常激进，发起进攻发起进攻发起进攻。虽然我很享受他挂在我头上的感觉，但他玩了几局软辅就不愿意选了，操纵着牛牛和夹子在对面野区遛弯。

我说我辅助呢江晏你快来保护我，江晏又开技能加速跑回来，兢兢业业在草丛里蹲着，随时准备大闪。

有点开心。

他陪我一直玩到手机没电，我俩的手机精尽机亡，并排躺在一起，有点暧昧了。

江晏说，要不看集电视剧吧。

我们就去客厅里看电视剧。电视剧看得我有点上头，不想睡觉，缠着江晏又多看了一集，江晏叹了口气说下次还是看电影好了，等放假再看电视剧。

第二天困困困，早读睡大觉，醒来非常精神，上课也没走神。

我还需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想明白爱不只是有一种，这需要很多很多小小的灵光一现再加一次顿悟。或许就是从这个周末开始，我突然想到江晏已经用另一种爱爱了我很多年。这只是打游戏时小小的灵光一现，很快就被队友开团的呼声冲淡了，只剩下一阵暖意。或许我的班主任会暗自得意：叫家长果然有用。

但他想不到家长只是陪孩子打了把游戏。

好吧，其实打了很多把。江晏的技术突飞猛进，第三个我们一起打游戏的周日他已彻底进化成野王带飞我们所有人，这下轮到我玩瑶挂在他头上了。队友眼馋他的技术，虽然看小情侣不爽但还是没把我们踢出去。

他只是懒得开麦纠正，我却在因他人的误解偷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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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鱼实乃人之本能。

江晏作为一名资深社畜存活至今，其摸鱼之道必然修炼得出神入化。

不然早累死了。

江晏摸鱼，讲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刚毕业走入职场的那一年，还是傻乎乎的实诚愣小伙，主打一个接到什么需求都做，他长得帅，同事们都喜欢带着需求来找他。江晏在大学时吃到过不少颜值红利，主要表现为很多人找他拍平面广告，为此他还取了个艺名叫江无浪，这很多笔不菲的收入让他能较为轻松地兼顾学业和带娃而不用做很多兼职。毕业入职之后，他的颜值红利仍然表现为有很多工作来找他，但此时红利就变成了黑利，因为加班不给加班费。

让帅哥加班就可以在加班的时候看帅哥，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但是这些脏活不算帅哥的产出，帅哥评绩效的时候发现自己走的全是弯路，帅哥要黑化了。好心的前辈看不过去，终于提点他：需求要分优先级，别人跟你说急那也是别人的事，能换个人做干嘛非得你做？可以把优先级高的事先做了，然后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等着杂活自己消失。

江晏将这套方法论运熟练用到生活中，他处理不来，亦或是不想处理的事，就等着它们自己消失，比方说我对他的感情。

但到底是处理不来，还是并不想处理呢？或者，他心中其实有优先级更高的事情，比方说他不想失去我，不想让我难过。

我们生活在一起太久太久了，比两个七年之痒还要多，多到习惯成自然。城市的夜晚万家灯火，亮如白昼，心里期盼亮着的只有那个小家而已。习惯了密码还没输完，家门已经打开，耳边有人絮絮叨叨，洗澡还要排队，睡前互道晚安。

我开学的那一天，江晏照常上班下班，回到家时，他久违地觉得有一点孤独。工作日的晚上，找谁喝酒都不合适，寒香寻出差去了，陈子奚在医院上夜班，天不收家的俩小孩比我小一些，她下了班还要带孩子。江晏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不是很好喝，没什么意思。

手机铃声怎么一直不响呢？

关于这个晚上的事，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喜欢趁江晏喝醉了，向他确认他有多爱我。他喝醉之后总是很坦诚，或许他自己也想趁机把一些话说出口。

那时我只是误打误撞让他难过了，让他意识到他不想失去我，尽管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他。他一步一步的退让就是这样开始的。从主动给我打电话，到陪我打游戏，到被同学说是情侣也不否认。优先级最高的是要把我哄好，为此他的底线可以变得非常弹性。只是有一点暧昧而已，又没有真的发生什么，等我爱上了其他什么人——

——需求就会自己消失。

嗯，当然不会消失。

事实上我跃跃欲试。如果江晏能接受这样，那或许他也能接受那样。打游戏的时候我不再否认他是我对象，他玩辅助的时候我给他打蓝，我玩辅助的时候问他能不能把蓝让给我。他往后走一步，等我平a。电影从传统武侠看到爱情仙侠，打打杀杀变成卿卿我我，恋爱谈得惊动六界，江晏根本不好这一口。我假装自己很困，坐得离他越来越近，歪头靠在他肩上，他一动不动，好的那我可以再困一点，我躺他腿上。好诶是膝枕。他还是一动不动。

江晏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探索他的底线对我来说很有趣味性，我们好像真的谈上了恋爱，只是我知道，如果我再把那些心知肚明的话说出口，得到的结果将与先前别无二致。

江晏，我……

嗯？

……我有点困了。

那去睡吧。

这个莫名其妙的学期就这样过去，期末我考得挺好的，江晏去开家长会也挺有面儿。我同桌经过教室见着了，说我草你爸这么年轻这么帅，我说放屁那是我哥（不准草我爸）。他想了想，问，和你一起打王者那个？我说是。原来真是哥哥，我们都觉得是你对象，他咋不开麦。我说他社恐。

社恐帅哥吗，那很香了。我同桌到处宣扬我有个长发美男哥哥，隔几天来问我能不能推联系方式，有同学想加。我说人家又没看到真人怎么就信了你的话，他说你小子长得挺不赖的有个帅哥哥很正常。那咋不加我。宫中禁止对食。

我服了，我才不推呢。我突然想到江晏其实年龄挺大，于是我说，我哥奔四了都。他说我草看不出来啊应该有老婆了吧那还是算了。我说是啊我有嫂子的。

可不就是我自己吗（会赢吗会赢的）。

假期也不闲，我和江晏的相处时间没增加多少。考完试出了分就继续上课了，偶尔会刷到网上有人愤愤不平说要给教育局打举报电话，但好学校培养好牛马，好牛马不仅不会愤愤不平还会想多上几节卷死所有人，将来才能进大牛马厂。就像江晏一样，学宇宙机进宇宙厂。

江晏说他以前没这么卷，时代变了。我无所谓补课，但要先拿来跟江晏卖惨，趴在他腿上装哭。江叔上高中好累呜呜呜好想放假这逼书是一天都读不下去了呜呜呜……

他摸摸我的头，学我说，是啊是啊这…逼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江晏说脏话有种不熟练的萌感，会在说到关键词之前停滞一瞬间，还会把声音放轻，仿佛正在左右脑互搏。他平常一点脏字都不说，连那种最寻常的表示愤慨或者惊讶的口癖都没有，但他不太会纠正我偶尔蹦出来的脏字，我也不知道他对脏话是什么态度，为了讨他喜欢还是尽量克制。我们俩搞上之后，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来点时髦的dirty talk，他的阈值真是低得惊人，非常之好玩……嘿嘿……

跑偏了。

江晏说我不想去的话可以帮我请假，那我当然不能请，我还要赚大钱养他呢，在看到他银行卡余额之前我一直做着这样的美梦。好消息是假期每周都能回家，而且周六周日全放，简直大促销。

但我忘记告诉江晏了，周五下午我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才终于想起这回事。还在打工的江晏当然不可能开着车突然出现，还好我一直随身带着钱包和钥匙，于是决定自己打车回家。

这个点正好是晚高峰，在路上堵了好久才到家，肚子饿得咕咕叫，我背着书包就去找寒姨蹭饭吃。寒姨不在店里，但褚叔在。说到寒姨和褚叔，那又是一段狗血大八卦。传说褚叔其实是另一家老牌连锁饭店老板的儿子，读博的时候对寒姨一见钟情，恋爱脑一上头就来她常在的店里打零工了，也没把真实身份告诉她。寒姨年轻时更心软一些，以为他是贫穷大学生，对他很好很怜爱。褚叔也很鸡贼，身上穿的都是地摊货，给寒姨写一些酸诗，什么“仆本恨人，卿须怜我”，给我寒姨整得母爱上头。后来褚叔真实身份暴露，被寒姨好一顿骂，差点被打成商业间谍。失恋的褚叔失魂落魄走在街上，一不小心出了车祸，所幸没什么大事，住院期间寒姨没忍住去探望，一来二去误会解开，他俩又好上了。

这家店也算是寒姨褚叔的定情地，所以他俩有事没事都爱来待着看店。我一直不知道褚叔的主业到底是什么，这段八卦还是陈叔跟我讲的，但他是富二代，怎么着都不缺钱。

褚叔做饭特别好吃，正所谓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这应该是他追寒姨的时候和自家店里大厨学的手艺。而且此人不仅融会贯通，还会举一反三，研发了很多新菜品，寒姨店里的几道特色菜就出自他的手笔。

怎么不算商业间谍呢。

店里正忙，褚叔看我饿得眼冒绿光，亲自下厨给我煮了牛肉面，牛肉promax版。我吸溜吸溜吃，吃完褚叔又端了盘水果，我说叔我实在吃不下了，他说那打包带走吧，长身体呢要多补充维生素。

ok我将和寒姨对此叔大夸特夸。

我拎着一大包水果心满意足走出店门，正遇上急急忙忙赶来找我的江叔。我俩不约而同地停步抬头，大眼瞪大眼，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吃过了？他问我。

我点点头，愣愣地。

那回家吧。

我走向他，他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袋子。袋子还挺重的，褚叔打包的时候又塞了不少东西。

叔你怎么来了？

学校没找到你，家里也暗着，我想你可能饿了来寒香寻这了。

嗷。

我该问他怎么知道要来接我，又怎么来迟了，不过原因也很好猜。估计是老师在家长群里发了通知，江晏接我一般提前来等，但偶尔也会来迟，一般是公司里有事绊住了。我该去保安室给他打电话的，让他不至于跑空。我有点愧疚，但不管是我没和他说放学时间，还是没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有责怪我。

江晏低着头像在想事情，走得不快不慢，我落后他一步，偷偷转头看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有些散开的长发盖住他的侧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名有些失落。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垂在前胸的几缕长发被他捋到脑后，他摘下发圈，又重新把这些不听话的头发扎在一起。发圈是最普通的黑色发圈，他买了一大盒。江晏记性好，不怎么丢发圈，上一根是被我偷偷拿走，藏在笔袋里。戴在手上的话，会被老师问。

江晏就这样一边低着头拢头发，一边抬眼问我：

要不要给你买个小天才电话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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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周五，我刚到家，就看见桌上摆了两个盒子，此时距离我生日还有几个月。

江晏说，选一个吧。

他买了一黑一白两个颜色，说是为了好区分，我俩一人一只，当然买的只是普通的智能手表，能打电话能联网还能打王者荣耀，不是小天才。我想抓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质问他这不是情侣表吗？你买两个的意义在哪里？钱太多了可以买点避孕套家庭装我俩尽早用上！

但实际上我只是在心里无声尖叫，站那傻了半天，蹦出一句，谢谢叔。

我和他一起拆盒子，这牌子不便宜，肯定比小天才贵。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不是买小天才吗？

江晏嗤笑一声，说，你还真把自己当小孩啦？

我还以为你那意思是把我当小孩呢。当然这话没说出口。周一上学的时候我同桌笑我，说哟你活着回来啦？没走丢啊？他等家长的时候见着我叔找我了，看他找了一圈没找着，好心告诉他我出校门早，可能已经自己回家了。其实我有好多同学开学起就是自己坐公交回去，我和江晏提过一嘴，存了点感觉自己长大了不用老麻烦他的意思，但被他否决了，说他来接我快点。下班顺路。

下班不顺路，家，学校，公司，连起来是个三角形，我不认路但我会看导航啊。

假期他来接我更是不方便，周五他下班不早，反正不太可能在饭点之前。这一整周都是他提前走，接了我然后在家里继续上班。

我随手拿了黑色的那只。我说要不假期我就自己回家吧，手表能扫公交码还能付款，很方便。江晏没想到我刚拿到表就提这个事儿，迟疑了一下，说好啊。

他拿上白色的那只表，手指无意识地在表盘上摩挲，印上淡淡的指纹，又被轻轻擦掉。我说叔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他下意识说没有，都大孩子了。

大孩子了，但还是孩子。家长管着孩子天经地义。我假装不经意地说，我们开个位置共享呗，万一有什么事儿，叔你找我方便一点。

他说好。听起来松了口气。

现在想来我作为一个小孩确实有点捉摸不透。一方面我粘着他，另一方面我又想着独立。江晏不知道他对我的管控能到哪个程度。哪个程度能让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哪个程度会把我推得更远？他如履薄冰。

每到周末，我们俩的头像会靠在一起，我心中充斥着一种轻盈的幸福感，江晏也和我一样吗？

位置共享的意思是我也能随时看江晏的位置，异地恋查岗必备功能。查岗很有意思吗？是的，很有意思。

即使知道这只社畜一直在公司窝着，我还是忍不住点进去看看。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蓝点代表江晏。说起来，他对蓝色好像有点偏好，我说随便的时候他老爱给我买蓝色的东西。围着蓝点的大方块是他公司在的写字楼，平常他就在这个方块的左下角一动不动，饭点会飘到方块的右上角。晚上，很晚的时候，蓝点断断续续地往家的方向挪。早就过了晚高峰了，他很快就窝在另一个方块里不动了。

我不在家，他下班更迟了。我高强度视奸他两天，终于忍不住在睡前给他发消息：叔，别卷了，早点下班。

他很快回我一张截图，上面是消息弹窗，写着：家庭成员“小孩”正在查看您的位置。

草。在这等我呢。那我问你，我怎么没这个弹窗？江晏你不看我一眼的吗？

我发了个可怜的表情。

江晏回我：我马上回家了，你早点睡觉，乖。

我乖。

第二天我忍住了没在白天看他的位置，晚上我回到宿舍，觉得观测他下班时间这件事实在是合情合理，作为养子，我当然有义务关心养父的身体状况。于是我又点开我的小手表，熟练地打开“AAA江晏”看他的位置，果然又在公司，没等我戳戳戳打完字，江晏先发制人：准备下班了。

[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卷……]

[最近比较忙，反正回家也没事。]

[叔你要不要培养一点兴趣爱好？]

[什么爱好？]

这可把我难住了，我莫名想到之前做的一篇关于老年大学的英语阅读，但是江晏没这么老，他这个年龄甚至可以去考研，弥补一下只有本科学历的遗憾。

[嗯……想不到，叔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喝酒。]

……回得很快啊江晏！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会偷偷喝酒吗？回去高低得翻一下他的购买记录。没等我谴责他，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开车回去了。早点睡觉。]

对话就停在这里。我又打开定位，小蓝点果然开始断断续续地挪动，最后停在熟悉的方块里。我莫名觉得有一点难过。我把地图缩小再缩小，我们隔得好远啊。

江晏现在在做什么呢？应该在洗澡吧。已经十一点多了，过一会儿他要睡觉了，第二天还要上班呢。今天周三，是工作日。

今天周三。

周三是江晏的看片求导日啊！

我假模假样地给江晏发了个晚安，他很快回我一个睡觉加月亮的表情。

[你准备睡了吗？]

[嗯。]

看来是洗完澡躺床上了。我只是想知道他的习惯有没有变而已，也算对养父的正常关心吧！我静待二十分钟，估摸着江晏已经在犒劳自己的后半段了，又点开“AAA江晏”，戳戳戳打字。

[叔，我睡不着，有点想你了。]

发出去之后我又盯着模拟表盘发呆，看着秒针一格一格走，心怦怦跳，有种做了坏事之后诡异的兴奋感。

秒针走了两圈，消息提醒终于来了。

他给我发了个抱抱的表情。

果然没睡。

我又发了一个哭哭，点开睡眠模式，再不睡第二天要起不来了。

这事儿我就突发奇想干了一次。江晏在那种时候收到消息提醒无非两种反应，一是养胃，二是更有感觉。虽然我私心希望他看到我的消息能牛牛爆炸，但实际发生的多半是性致全失。

我只是想让他想到我，没必要让他一想到我就ed。

又是周五，我终于收到了期待已久的消息提醒：家庭成员“AAA江晏”正在查看您的位置。

此时正在上最后一节课，我鬼鬼祟祟地抬头看了一眼老师，把手伸进课桌里偷偷打字，假装是低头看课本。

[Screenshot.jpg]

[终于舍得看我了？]

江晏秒回。

[好好听课。]

但消息提醒没有消失，他还开着定位呢。老师在前面叭叭叭讲题，解三角形，我在草稿纸上画图，a点是我家，b点是江晏的公司，c点是学校，求问我什么时候放学？我在江晏的手机上也是一个蓝色的会动的小点，生活在平面几何世界里，像电子宠物，今天我的校服外套里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我就说江晏喜欢给我买蓝色的东西，我好像真的是他的宠物，偶尔陪他玩换装游戏。

下课铃响了，我又打开手表，我家的人类还在观察我。

我清点作业一二三四五，背上书包跑得飞快，上了地铁，戴上耳机，给AAA江晏打电话，江晏接的很快，过了几秒他才出声，声音轻轻的。

上车了？

嗯嗯嗯。

饿了吗？

嗯嗯嗯。

给你寒姨发条消息，她今天在店里。

好的好的，叔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呀？

大概八点，你有带钥匙吗？

我在书包的夹层里掏掏掏，在七零八碎的一堆东西里掏到了。

带了带了。

到家给我发个微信，我先挂了。

好。

挂了电话，我又忍不住盯着那条查岗通知发呆，字还是那么几个字，看也看不出花来。我从来不觉得一个人回家是多么危险的事情，我是十六岁不是六岁，电子产品的存在能让一个不认路的人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逛一圈再飞回来。江晏的过度担心让我感到甜蜜，充实，又疑惑。

我从三角形的一个角来到另一个角，并没有离他更近。我给江晏发消息说我到了，他简单回了一个好，代表我的那个小蓝点还没到家，他还在看着。下车的时候寒姨回我说饭菜做好了，一起吃饭，我发了一个小狗转圈比心表情包。

江晏小蓝点在八点半终于到家，我俩像地球online玩家网恋奔现，明明在自己家还要看着定位找人。江晏问我作业写完了吗，我说今天好累不想写。他问我要不要出去看电影，超级英雄又出新电影了，我说那个好像烂完了，我不当赤石大王，他说好像又重启了。

那看吧。

Chapter Text

分手大师王同学曾经说过，只有谈上恋爱之后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他用实践证明了这个道理，所以他是分手大师不是恋爱大师。

王同学最长的一段恋爱持续了一个月，最短的只有三天。好像谈恋爱总是能让两个几天前还陌生的人突然开始掏心掏肺，掏完了发现尴尬了，你想要小孩但我不想生，你喜欢薛之谦但我不喜欢，好吧，那分手吧。

竟然能总是因为这种理由分手，这样的人竟然还能火速谈到下一个，不愧是分手大师。对了，你可能不知道王同学是谁，他正是前文中提到的我同桌。

我在晚自习听他讲了过多的分手故事，垃圾话听多了也容易入脑。在我爱上江晏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江晏。如果你从出生起就一直和同一个人待在一起，见过他下雨天忘带伞，上厕所忘带纸，喝多了忘记自己叫啥，你也会封自己为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没有人比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如果有，我还有一整个未来用来超过他。

我在心智尚未成熟的时候确定了我爱上养父这件事。这种感情一般会被社会认为是不健康不正当的，就像上课爱上老师，军训爱上教官，上班爱上老板，不是吊桥效应就是权力崇拜。我小的时候当然不太可能想这么复杂的事，爱情来得就是那么突然。有一天我突然觉得江晏好看得不行，吃饭的时候抬头看他的脸感觉可以多吃一碗，和他看电影的时候想贴着他坐，最好坐他怀里。那时候我已经是和养父贴贴会很奇怪的年龄了，俗称叛逆期。但我真的问了他能不能和他靠近点，给自己找补说有点冷。江晏去房间拿了条毯子，就一条，把两个人裹住，左手揽着我的肩。问我还冷吗。我摇摇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其实我有点热。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我们看的是蝙蝠侠，稻草人吓人的时候我往他那边缩了一下，和他贴得更紧。他揉揉我的脑袋笑我胆小，小时候还会怕老猫猴子。

我早就不怕了，稻草人我也不怕，但我没有反驳。看完电影我顺势抱着毯子问江晏能不能一起睡觉。他房间里是单人床，我们还是挤在一起。

那天真的很好，看的电影也很好。最好的是江晏。我好像爱上他了。

爱上他之后，我突然觉得，我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

王同学说，探索欲，爱情会让人产生探索欲，这就是悲剧的开始。

王同学是半个哲学家，所以他的话只能听一半。我对江晏产生了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这怎么会是悲剧的开始，这当然是幸福的开始。当然，幸福的开始不一定会是甜蜜的。

我迫切地想知道不在我面前的江晏是什么样的。和别人在一起的江晏是什么样的，在我出生之前江晏是什么样的。我看到的总是不够多，自我有记忆起，我的养父大部分时候都游刃有余。但一个人不可能生来就无所不能。我总是觉得，在我面前的他是很单薄的一面。

我享受他非常偶尔的笨拙。可能只是做菜的时候不小心多加了盐，研究新菜的时候突发奇想加了点菜谱外的新料，我俩各尝了一口然后相对无言。我说叔这离人食还是太远了，他移开视线说没办法加点水将就一下吧。过了一会儿我们默契地放下筷子，一起下楼去寒姨的店。

他工作日下班到家，会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放空一会儿。有一天他下班特别迟，我在洗澡的时候听见家门开了，出来却没看到他，走到他房间发现他脸朝下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叫他江叔，他闷闷地嗯一声。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只是累了，不需要安慰。我脑子一抽，上床躺在他身边，趁虚而入揉他的头。他慢慢把头转过来，面朝着我，不再继续试图把自己闷死。

如果他喝了酒，会更脆弱一点。我就是这样知道他从前叫江无浪的。那时他和陈子奚喝酒还会保证至少有一个人醒着把另一个送回家。即便如此，他喝酒也比现在克制很多，虽然醉了也还剩一点理智。只剩下一点理智的他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这时候我可以叫他江晏，他会很迟钝地转头看我，像延迟很高的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反应了好一会儿，终于处理完这条信息，说，不对，他叫江无浪。

为什么叫江无浪？人工智能摇摇头，关机睡着了。

第二天江晏酒醒，我又问他这个问题。清醒的他就没那么好套话了。他说只是大学时当模特的艺名。于是我又被他这段不为我知的经历吸引，向他要照片。他翻翻翻翻出几本落灰的杂志递给我。好家伙，真帅。

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仍然不知道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就像那天他晚回也不是因为加班。

我只是他的养子而已。那些陈叔，寒姨甚至褚叔都知道的往事，他不会告诉我。他尽职尽责当一个好家长，不向孩子倾诉自己的脆弱。

我出生在春天，我的亲生父母死在冬天。这件事情江晏没有刻意瞒我，也没主动告诉我。他瞒也瞒不住，这件事当时的邻居们都知道。那时候江晏还没有能力买第二套房带我搬家。

看，是那家的孩子。

就是王警官家的，好可怜的。

哦，王警官。

王警官是个好人，可惜了。

王清是个好警察，好警察会得罪人。江晏从学校回到家，发现家门敞开着，爸爸在沙发上一睡不醒，妈妈的血染红了床单。弟弟不哭不闹在摇篮里睡得香甜，颤抖的手抚上弟弟的脸，是温热的，鼻息轻柔。怎么，像这样的烂人也会有一点仁慈吗？

他抱起弟弟，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打了110，这个电话偶尔能召唤来王清，昨天王警官值班了24小时，回到家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制服都没脱呢。

警车滴滴滴来得很快，王警官就住在警署旁边。

之后没有上演什么电视剧经典追凶戏码，凶手有精神疾病，根本没逃多远。唯一的好消息是最终他被判定为犯案时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判了死刑，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了。父母留下的积蓄还算可观，江晏的第一笔大额消费是沙发和床。他带着我在酒店住了几天，等家里的血迹都处理好才搬回去。

回家打开洗衣机，发现爸爸又忘记晾衣服了。

假期之后，我总是会想起这件事。我稍大一点的时候，江晏开始带我去祭拜父母。他在墓碑前会喝一点酒，给我讲一点父母的事情。这个故事也是我从江晏那里问来的，他三言两语讲得更简略，于是我又去问了那些议论纷纷的邻居，问了偶尔来慰问的王清的同事，小小的我想知道事情的全貌，无所谓别人可怜的眼神。只有江晏受不了我被这样关注，所以他要带我搬家。

35岁的，好像突然变得粘人的江晏，有一部分是由19岁的那个冬天构成的。或者还要更早，要从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开始说起，从他怎么被王清夫妇收养开始说起。但那对我来说还是一团迷雾。我长大了，终于学会了不主动揭他的伤疤。

新学期的周六，我下午上完课回到寝室，接到了江晏的电话。其实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发几句消息聊天，大部分时候是我点点点敲字，说作业好多上课好累好想出狱王同学竟然又谈新的了又分手了，江晏你要早点下班啊卷成春卷了都。什么日常都在当天分享完了，一下子竟然无话可说。我灵机一动，撒娇说江晏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说完又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这才开学第一周呢，我真有点恃宠而骄了。但江晏带着笑意说，要两周见一次了，好像是有点不习惯。

手表震了一下，微信有一条新消息提醒。江晏发来一张照片，是橙红色的晚霞。

今天天气不错，我下班早，带你出去放风。他说。

Chapter Text

高二那年，我们一起看了很多晚霞。

江晏好像突然开了窍，决定跟我一起演青春疼痛爱情电影，他负责扮演那个校门口的黄毛，而我是学校里的乖宝宝。在我回不了家的那个周末，他把我从学校偷出来。我们在街边扫共享单车，朝晚霞的方向骑行。

晚霞不是每次都有，气温也并非一直宜人。有时太冷，有时太热，有时骑到半路突然下起雨来。漫无目的的骑行逐渐有了比较固定的路线。在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许多年却还要靠导航寻路的陌生城市里，我们终于记住了除了家、公司、学校之外的其他位置。

街的尽头是一家连锁便利店。我们第一次进来是为了避雨，之后每次来，好像都是为了避雨。进门先闻到关东煮的香气，煮锅左边摆着烤肠架子，右边摆着烤鸡腿。我转头眼巴巴看江晏，江晏马上意会，问我想吃什么。

吃什么呢，最纯饿的年纪，当然是关东煮烤肠烤鸡腿各来一份。我们在玻璃墙边并排坐，桌上摆了一堆热腾腾的夜宵，雨在我们靠在一起的影子里淅淅沥沥。我盯着雨里的江晏，他低着头回同事的消息。今天他加班了，下班还是来找我。我觉得我愈发看不透他。

我们经常聊天。

从前是我单方面在和他分享我的生活。我认识了新朋友，新朋友怎么样，今天班级里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我觉得我觉得。大人与小孩聊天无非就是这种模式。我当然对他产生过好奇。江晏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程序员？程序员要干什么？

那时候江晏更年轻一些，刚下班，他说，程序员啊，就是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于是我问江晏他能不能帮我写作业。他说给钱就可以，一个作业一百。我掏出寒姨给我的压岁钱上供，他真的帮我做了口算题。第二天我挨了老师骂，说作业要自己写，怎么小小年纪就会找代笔了。我气鼓鼓地走出校门，江晏一看见我的表情就笑了。

我不理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他大步走来牵我，又被我甩开。

怎么啦？他假装无辜，可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我说他是大骗子。骗子还钱！

你自己字丑，怎么还赖上我了？

我不管！骗子还钱！不然我告诉寒姨你骗我压岁钱。

他揉一把我的头发，说他是不是帮我做了作业？他干活我给钱，天经地义。

我想躲没躲开，又被薅了几把。我想我以后一定要长得比他高，让他不能对我的头为所欲为，不仅如此，我还要狠狠薅他的脑袋，把他薅秃。

当然现在我衷心祝福他永远不秃。也祝我自己。

我不再理他，但还是跟着他转弯上了车。他一路上都试图哄我，说带我去吃肯德基，去麦当劳儿童乐园，去吃牛排自助餐。我说不要不要不要。

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寒姨！

他边开车边长叹一声，唉。我瞥了他一眼，他嘴角还是上扬的。

寒姨说，江晏，你多大了，怎么骗小孩压岁钱呢？

寒姨蹲下来对我说，你别跟江晏一般见识，这个人酒钱都没还我呢，连小孩的钱都骗。

但是话又说回来。寒姨弹了我一个爆栗，说。作业要自己写！！

江晏坐在对面喝酒，偷偷朝我眨眼睛。他酒哪来的？

三年级之后有计算机课，我终于知道了程序员是干什么的。老师教我们用scratch做简单的小游戏，我回家和江晏说，原来的你的工作这么好玩。江晏听我说这话呆了一秒，说，啊？

我在电脑上给他演示。把几个小方块拖到一起，再按开始，屏幕上的小猫就从左边自动移到了右边。江晏等了一会儿，看向我，问，还有吗？我红了脸，说我才刚开始学呢！之后，我要做一个自己的游戏！

他忍俊不禁，但没有反驳我。他没说他的工作更枯燥更无味，屏幕上根本没有可爱的小猫，也没有彩色的方块，这些只不过是哄小孩的把戏。

他说，好啊，你不会的话，我来教你。

我说，我学得很快的！江叔，等我学会了，我就帮你干活……

江晏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我总想把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他。他说起他自己的事，仅限于我问他答。我们之间并不平等，他知道我每一天的每一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但我想象不出他的生活。从江晏出门上班开始，到下班回家，这一整段时间对我来说是一个黑盒。

后来我对他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我愈发觉得不公平。可能我内心深处仍然是悲观的。我觉得我的分享欲源自于对他的依赖，可他的依赖对象是陈叔，是寒姨。或许，他在酒吧独自喝醉了酒，对某一个路人也能滔滔不绝。

只是不能对我。

他会告诉我好消息。他涨薪了，升职了，跳槽了，略去背后的辛苦。我问他，新公司怎么样？他说很好。同事呢？也很好。他觉得说多了我也不懂。而我确实不懂。

一个完美的家长不会把自己负面的情绪展示给家里的孩子。江晏并不完美，我从他偶尔的疲惫和愣神中窥见了他的脆弱。我坐在他身边，我想告诉他，我也可以聆听的。我可能不懂，但是只要他愿意告诉我……

……我也做不到什么。

我就在那一瞬间感受到十九年的差距。好像怎么也追不上他的脚步，理解他晚一步，安慰就晚了好几步。等到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我终于磕磕绊绊追上了几年前的他。

这只是内心深处的恐慌，稍微浅一点的地方，我又觉得江晏这么爱我，这么纵容我，世界上没有另外一个人能像我一样和他这么紧密了。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还是我的监护人，我大逆不道，他也不会把我赶走。我做错了事，他总是会给我兜底。

坐在便利店里，江晏第一次说起他自己的事。

我一串一串地吃关东煮，吃完开始啃鸡腿，啃到一半的时候，江晏终于回完了消息。

他眼下有一点黑眼圈。这周他回家总是很迟，有时候我睡着了，江晏小蓝点还在公司。

江晏用那种很平常的、轻松愉快地语气开口道：这个项目终于要结束了。

我愣了一下，问他，那下周就不用加班了吧？

他伸了个懒腰，很没形象地往桌上一趴，完全泄了力，转头看着我。

嗯，还有一点收尾工作，但是应该能休息一周了。他说。

他懒洋洋地像只猫，随手束的发因为大幅度动作散开了，盖住了小半张脸。他身后好像有条尾巴一晃一晃。如果没有的话，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在被撩拨。我忍不住伸出手，把他的长发拨到耳后。

江晏条件反射躲了一下。我们同时愣住了。

我……

没等我说什么，江晏起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边扎头发一边说，我们得回去了。

我终于又看向窗外，原来雨已经停了。

好像就是从那之后，他偶尔会说起他工作时的事。我好奇了很久的黑盒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打开了，装载着我从前看不见的喜怒哀乐。原来江晏已经不是普通小牛马了，他也算个小领导，有个小团队。只是压力好像变得更大了。

再工作几年就退休吧。江晏说。去问问寒香寻还招不招跑堂的，每天偷点酒喝也算是回本了。

我赶紧请命说过几年我工作了就可以养他了。他莞尔。

我可用不着你养。他挑挑眉。哪能给家里的小孩增加负担呢？你养活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不服气，我说养自己还不简单。我可查过了，我现在的分数可以考上xx大学，该学校毕业生平均月薪是x万，我又不花什么钱，剩下的都给他！

说到底，我好好学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江晏噗嗤一声笑了。

你可不只是要养你自己。他说。你还要买房，结婚，说不定还要生小孩，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唔……

我捂住他的嘴。

我的心怦怦直跳，可能是因为愤怒，或者其他什么。悲伤？或许是有一点。

和他这样亲密的每一天，我都在麻痹自己。如果能一直这样亲密下去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藏好我的心思。但是他不能这样。他不能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谁，还轻而易举地把这种未来说出口。这太过分了。

眼眶湿湿热热，脸上有水珠划过。我看见江晏瞪大了眼睛。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辜。

我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发干，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我有点丧气。我放开江晏，抽了几张纸巾把眼泪擦干，转身离开。

离开便利店很远我才回头，属于江晏的那辆共享单车还孤零零地停在原来的位置。他的车停在我学校门口。即便如此，他也不与我一道。

Chapter Text

江晏给我打电话了。

手表自顾自振了三秒，归于宁静。我莫名又盯着手表等了许久，他没有再打第二个。只是屏幕上又弹出一条消息提醒，是江晏在看我的位置，他看了一眼就关掉了，没给我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只是关心而已。这么短的距离，我怎么可能走丢？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江晏回家了吗？或者还是在便利店里坐着？我也随时能知道。但自他送我手表以来的第一次，我不想知道江晏身在何处。

我感到一阵疲惫。

快期末了。室友还在教室里自习。三年的课压缩在两年学完，从下个学期开始，生活就只剩下复习，考试，排名，循环往复。这一年过得真快，假期几乎没有。我又长大一岁，生日那天是工作日，江晏提早下班，在晚饭的时候给我送了蛋糕，寒姨店里做的，很好吃。我和同学在食堂分了，他们给我唱了很难听的生日歌。可惜江晏没吃到。

他把蛋糕递给我的时候，和我说生日快乐，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一下子想不出，就说以后再说，他笑着说好。其实是有的，这件事你知我知他也知。我接过蛋糕盒的时候，悄悄摩挲他的手指，他神态如常。

我一直记得那个蛋糕。人总是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注意到一些习以为常的事。蛋糕里放了很多我爱吃的水果，比外面买的更多一点。我从小到大吃的生日蛋糕都是这样，这是寒姨的爱心手作。我幼儿园的时候学校里有家庭运动会，江晏扮演我的父亲，寒姨扮演我的母亲，我和江晏一起背靠背运气球，和寒姨玩两人三足。我们拼拼凑凑地也算是一家人，可能这才是江晏想要的。他和寒姨都在很努力地给我一个家，我们的拼好家拼了十多年，全凭爱和责任，或许比其他家庭更为稳固。我小时候和寒姨说，我最喜欢寒姨，和江晏说，我最喜欢江叔。其实没什么比较，无非是寒姨多给了我一块小蛋糕，或者江晏多给我一根巧克力。

珍惜这个拼好家的不止我一个人。

周日天气不错，可惜要在教室里补习。补完课又是夕阳西下，人群从教学楼涌向食堂，吃了饭，又从食堂涌向教学楼。潮起潮落，只留下快要渴死的鱼和晒干的海星。我坐在变得空旷的食堂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还在享受生活。

今天，他没给我打电话，没有看我的位置，什么都没有，我也不遑多让。明天又是周一，我们的关系会在繁忙的日常里被冲淡。太忙了，没时间。他有理由，我也有理由。这样就能回到开始吗？回到我还是崇拜他的养子，他是溺爱我的养父。有一天我爱上别人，他是不是会松一口气，假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是我幼稚的玩闹，然后向我送上最真挚的祝福？我的孩子要喊他什么？江爷爷？那时他也才四十多岁，他会觉得猝不及防吧。就像我小时候莫名其妙喊了他一声爸爸，把他吓了一跳。

为什么这次就和以前不一样？为什么连联系我都不敢？我只是有一点失态，最早的时候，我更过分的时候，你不是都原谅我了吗？

站在地铁上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在梦游。正是晚饭后，地铁上满满当当没空位，穿着校服溜出来约会的小情侣十指相扣，自顾自甜蜜。男孩拍拍我的肩，说兄弟让让，贴心地让女孩坐到我身后空出的座位上。他说兄弟失恋了吗，没事的，总会遇见更好的，然后甜蜜地看向女孩。我说，啊，谢谢。

一梦梦到到站，下了地铁，我还是没想好要和江晏说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可能我委屈的是江晏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本没有义务接受我的爱恋，我甚至没有理由和他发脾气。

家里灯暗着，江晏不在家。

我犹豫了一阵，终于又打开手表，却发现他把定位关了。

家里没什么变化。扫地机器人兢兢业业地工作，江晏还会偶尔把扫不到的死角扫一遍，非常偶尔，所以一般是我回家的时候扫。茶几上摆着一罐啤酒，喝了一半，冰箱里拿出来的，放久了，半凉不凉。我盯了那罐子许久，举起来一饮而尽。是便利店货架上最普遍的啤酒，便宜，难喝。我对酒没有江晏那样的偏好。这点酒唯一的作用是让我的嘴里弥漫着苦味，还壮了点胆。我去漱了口，苦味淡了一点，然后翻出手机给江晏发消息。

你去哪了？

我等了一会儿，没回。我又给陈叔发消息，问江晏去哪了。陈叔回得很快，说他值班呢，江晏没找过他。

电话，我还能打电话。但是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江晏的工作电脑放在他房间的桌上，车停在楼下，今天他没有加班。

他关了定位，不回消息，不想让我知道他去哪了，于是我真的被他的生活拒之门外。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不平等关系，他开心时来，不开心时走，我好像刚刚拿到他世界的入场券，他却硬说这是儿童票。

哪有这样抛弃儿童的。其实是小狗票。他把我当小狗，弃养小狗不用坐牢。

我好想你。

回过神来，这条消息已经发出去了。但是无人接听。

我在沙发上从八点坐到十一点，把我们的聊天记录从头看到尾，没事干了，只能坐着发呆。我每天说一堆废话，难为他每句都回，哪家父子能有这个频率聊天，他有没有一瞬间把我当成情人过？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喜欢他，还要一直一直靠近我。过了两年我还是没有走出来，他难道没有一点错吗？

有人用钥匙开了半天锁，又轻轻推开大门，却迟迟没有脚步声。我麻木地走到门关，是江晏回来了。他一副醉鬼样，眯着眼，皱着眉，扶着额，靠在墙上，看着比我还麻木，我靠近他他也没反应。这还讲什么道理，这连人话都听不懂。我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还好是偷偷出去喝酒，不是偷偷出去相亲。

江晏。我叫他。他缓缓睁开眼，看见是我也没有惊讶，眼神涣散，一副喝到人畜不分的样子。

他扶着墙，往前走了两步，放任自己倒在我身上，散了一半的长发扫在我的肩颈，湿热的呼吸仿佛蓄意勾引。这醉鬼能自己打车回家，还能自己上电梯，楼层没按错，此时却好像完全没了自理能力。

我又不是没见过他真正醉倒的模样。

我长得比他高了，扶他很容易。他身上冷冷的，我抱了他一会儿，渡去一点温暖，然后把他扶到沙发上靠着，从房间拿了毯子给他盖着，坐在他身边。他眼神游离，懵懵懂懂，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谁？我问他。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摇摇头。

你不认识我。我说。他点点头，还是不看我。

我在酒吧里认识你。我说。你给我塞了你的微信，非要我加，我不愿意，你就抢我手机。

信息量太大，醉鬼江晏一怔，难以置信地瞥了我一眼，假装听不懂。

我让你别烦我，但你还是纠缠不休，一直给我发消息，我有证据。

江晏低着头。

我点开手机，放到他面前，上面是我三个小时前给他发的那条我很想你。江晏显然是看到了，他往毯子里缩了一下。

我把你拉黑了。我说。我讨厌你，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江晏有些茫然地抬头，他的眼眶湿湿的，抿着唇，看着有些可怜。

你没法给我发消息，就自己跑到我家里来了，我让你出去，但你非要进来。我继续平静地胡诌。你死缠烂打的功夫太厉害，我招架不住，还是让你进来了。

喝了太多酒，他嘴唇发干。江晏舔舔唇，水泽让他唇看起来愈发柔软好亲。他又看向别处。又逃避。逃避什么？

你现在是非法入室。我总结道。我得报警把你抓起来，把你关进小黑屋，皮鞭手铐一起上，这样你才能长记性，除非——

除非——

江晏终于看向我，他的眼神不清明，带着醉意，但是离失去神志还远着呢。

他抬起他方才还肌无力的手，按住我的后脑，我们吻在一起。

Chapter Text

省流，没做。

他凑过来和我嘴唇碰碰，碰完又肌无力，靠在沙发上闭目，使唤我帮他倒水。我被他亲得懵懵的，乖乖站起来去厨房，回来却发现这家伙已经睡着了，于是终于反应过来又被江晏摆了一道。

这缩头乌龟不知真睡假睡，我戳戳他的脸，没反应，扒他的外套，也没反应，掀起他t恤的下摆，还是没反应。他的温度隔着一层布料传递到我手心，左脑在说死手快放开啊别像个变态一样，右脑说亲都亲了摸一下咋了，睡觉不得脱衣服吗。

江晏有健身的习惯。王清教过他一点格斗技巧，他又教给了我。他的身手挺不错，小时候我住的那个街区治安一般，我依稀记得江晏接我回家的时候还在路上制服过小偷，拿了见义勇为奖。搬到大城市之后他的身手就没派上过用场了。但江晏在附近的搏击俱乐部和健身房办了卡，这算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的身材练得很好，在我冒失地和他表白之后，他洗完澡就都会穿好衣服裤子出来了。也是非常可惜。

还是没脱。

我只是觊觎他，我又不是变态。上次看到他的身体还是上次，我们之间已经不熟了。他倒是经常看到我的，我坦坦荡荡不怕他看。可惜他也不看。两gay共处一室相安无事，主要还是江晏的功劳。听说性取向有可能是遗传，如果江晏是我爹亲生的，我真要怀疑我爹的性取向了。但我们也可能遗传了我娘，所以都喜欢男人。

我试了半天，发现自己抱不动他。我毕竟还是个书呆子高中生，江晏一周能去健身房三次，去俱乐部一次，而我只能在学校里跑步卷腹引体向上。有腹肌不错了好吗。我不会要当下面那个吧。我们还没讨论过这个事儿，这都怪江晏睡着了。他到底为什么要睡着呢？如果他不睡着的话，我趴下来也不是不行。

摆弄这么久了还不醒吗？要装睡能不能先乖乖躺到床上去？肢体接触多了我小腹起火，脑子里却像走马灯，杂七杂八的念头一刻不停，偶尔穿插着一点黄片，主角姓江。

现在演黄片只能演睡奸或者熟睡的丈夫系列吧。

我放弃搬运熟睡的丈夫，去他房间拿了枕头和被子，给他摆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江晏睡眠质量不错，任我摆弄。我顺手抽出他口袋里的手机，准备帮他请假。

这家伙锁屏上全是未读消息。

最早的一条是我发的，然后是我和陈叔的未接电话，三个同事的私聊，工作群有十几个弹窗加上两个@召唤，江晏都没点开。他开了免打扰。

我给他提了半天病假，给我自己请了一天假，最后给陈叔发消息说到家了。打开陈叔的聊天框就是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上次发消息是三天前，晚上十一点，江晏发了一个1，陈子奚回了一个1，往前是六天前，还是十一点，两个1。

再往前翻就不能说是被动看到的了，我在尊重江晏的隐私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当中犹豫了3秒，得出结论像江晏这样不长嘴的人不应拥有隐私权。

江晏坚持不懈发了几周1，大多是在晚上11点之后，陈子奚偶尔回1偶尔回累偶尔回没空，三周前他发了一句“还去这家？”然后马上接了1。我坚持不懈地往前翻，终于翻到一个地址，是一家清吧。

这时，右下角弹出新消息提醒，我点一点跳转到最底下，是陈子奚发来一个地址，正是这家酒吧。我犹豫了一下，学着他们回了一个1，他又发了个意味不明的^_^。

……这俩人地下党接头呢。

我换掉校服，打车到了酒吧。陈子奚就在门口等我，他看见我也没惊讶，向我露出一个“果然是你”的神秘笑容，转身进门。我赶紧跟上。

酒吧的调酒师是个粗犷男子，一脸络腮胡，长发在后脑扎了一个丸子，看起来不像做正经生意的，我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从身后拔出一把大刀。他瞟了我一眼，朝陈子奚皱眉。陈子奚笑笑，说给孩子上杯果汁，多加糖，孩子喜欢吃甜的。络腮胡说这不是喝什么的问题。陈子奚说别管长这么高一看就成年了。

说罢，他带我绕来绕去绕到一个靠窗的小角落，说他平常和江晏就坐这个位置，现在江晏的位置归我，坐吧。

我有些拘谨地坐下。今晚江晏就坐在这里。他对面的人不是陈子奚，那会是谁呢？

陈子奚坐在我对面，一言不发地玩手机。我隐隐知道今天的议题。江晏和他一起喝了这么多酒，即便江晏再不爱倾诉，也多少会透露点什么。

发了会儿呆，络腮胡竟然亲自把酒端过来了。我的那杯色调鲜艳的果汁装在椭圆玻璃杯里，上面还插了一片薄薄的柠檬，怪好看。我吸了一口，致死量糖浆。络腮胡问我怎么样，我昧着良心说好喝，他朝我哼了一声，我心虚地笑笑，听见陈子奚在对面乐出了声，络腮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等络腮胡走了，陈子奚跟我说，他就是店老板，姓伊名刀，大家都叫他刀哥。刀哥只是留了胡子看着老，其实也才二十七八。我说你都奔四了还叫人家哥，他说都这么叫嘛，行有行规。

我和你江叔一般大。他好似随口一说。

这话题转得生硬。我却马上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他又用那种高深莫测地眼神看我，好像已经把我的小心思看穿。这多不公平，明明都是江晏透露的。江晏为什么什么都告诉他？

于是我说，我又没嫌你老。

陈子奚夸张地挑眉，说你别说我，你想说的明明是你叔。

是啊，我就是喜欢他嘛。

我没忍住，音量大了点，旁边那桌的两个姐姐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这里毕竟是酒吧，买醉的伤心人挺常见，但我并不是其中之一。今天江晏亲我了，亲的是嘴。他醉没醉你先别管。

陈子奚无奈地说，你这孩子，我还没说什么呢，喝点果汁，别急。

又问我，你叔怎么样了？

我闷闷地说，喝醉了，睡下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喝酒吗？

知道。

沉默。我俩面面相觑。他干巴巴地说，他不知道。我说哦，我不懂事，跟江晏发脾气了。

避重就轻。陈子奚用菜单敲我脑袋。和你叔一个样。改天我去考个证，改行当心理咨询师得了。

我说，江晏咋了？

你不比我更清楚？

啊，好。

我低着头。陈子奚靠在椅子上喝酒，左手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嗒，嗒，嗒。

我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自暴自弃地说。他也不告诉我。有时候我感觉我懂他一点了，有时候又觉得离他很远。

今天他亲我了。我坦白。但是他醉了。

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

陈子奚看起来被吓了一跳。

我没想到你们发展得这么快。他谨慎地说。

江晏和你说了多少？你们经常来这喝酒吧。

你初中毕业的时候跟他告白，他问我怎么办。陈子奚说。我说孩子长大了，你俩性取向还一样，得保持点距离。那时候我们都当是你小孩子不懂事。

之后呢？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了。

你们喝酒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吗？

陈子奚叫来服务员，又给自己点了一杯很贵的特调，给我要了杯正常果汁。

他找我喝闷酒，其实就是这两个月的事。他难得大方说请客，我只是陪他喝酒而已。

你没问他吗？

陈子奚笑了笑，反问道，我问了他就会说吗？

确实，江晏的事，就只有江晏主动说和永远不知道两种，当然还可以问他身边的人，比如陈子奚，比如寒姨。但我知道的太少，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猜也能猜到。陈子奚轻轻说。他最在乎的就是你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吧？晚上你给我打电话，我就想到是什么事了。

眼前这个人或许比我更了解江晏。他们儿时相识，一起度过了彼此人生的重要时刻。于是我问他。

陈叔，你觉得我和江晏……怎么样？

不怎么样。

陈子奚回得很快，这是一个早就想好的答案，是他今天叫我来的目的。

为什么？

我不服气。

你还记得你进门的时候伊刀的反应吗？他问我，没等我回答，他又说。在他眼里，你只是个需要查身份证的小孩，在我们眼里也一样。更别说江晏把你养大，你让他怎么接受和亲手养大的孩子在一起？

我总会长大的！我急切地反驳。我马上就成年了，我学得很快，我……

陈子奚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他的声音很温柔。陈叔一直是很温柔的人，他会偷偷包庇做错事的小孩，但是不会真的放任孩子错下去。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他说。但是你们差了十九岁，你有没有想过，和自己的养子在一起，江晏会遭受多大的非议？

我愣住了。我觉得我的辩词苍白而无力。原来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在阻碍他的幸福吗？

但是。陈子奚又说。江晏不会在意这些。他在意的只有你而已。或许有些在意过头了。可能他自己都分不清对你是什么感情。

我有些似懂非懂。我从来没纠结过自己对江晏的感情，爱上就是爱上了，追逐他的每一天都不曾改变，也不曾怀疑。

为什么会分不清？我傻乎乎地问。

这你得自己问他了。陈叔说。我不是来劝你放弃的。我是你的陈叔，也是江晏的朋友，我只希望你们两个人都不要因为这段关系受到伤害。

我不能替江晏做决定，就这样把他从前的事都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再好好考虑和江晏的关系。

江晏压力很大，上次他这样喝酒，还是十多年前，你得多给他一点时间。

我愣愣地说好。

陈子奚拍拍我的肩，说早点回家睡觉吧，明天别去上学了，多睡点觉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