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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硅星
喻文州乘坐的飞船抵达硅-22行星,在划成方格的黑灰色降落场上悬浮下降。来路上的多次空间跃迁让人意识混沌、胸口发闷,对这颗资源型行星的偏远程度也有了直观的感知。从狭小的舷窗向外望去,降落场之外似乎是看不到头的荒地,一种脏兮兮的灰白色,和天色惨成一片。落地时一阵浮土飞扬,舱门还没开启,他已经感觉到这地方空气的干燥;而他的大脑也像是被旅途中的胡思乱想用光了水分,只剩下眼前干枯的入职流程。
喻文州即将成为教廷直属资源区硅-22行星的教士。和周围一批按资源种类编号的行星一样,这颗行星的所有权和开发权均属于教廷,要通过空间跃迁进入这片区域,也必须通过教廷许可。在这些行星上干活的都是这一二十年由道德审判庭判决流放的犯人,每颗行星只有一两个教廷管理人员,名义上负责做教育思想工作和资源开采管理,实际上就是牢头。教廷的进账大头在收入税,并不看重这些资源行星上的产出。
不过也许教廷正试图做出改变。神学院的导师魏琛向喻文州推荐这个岗位的时候,多次暗示他抓住机会,做出成绩;最近政策可能会转变,教会要在这片资源区搞一些新的项目,甚至不排除开放跃迁路径……魏琛挤眉弄眼地对他说,运气好的话,过三年苦日子,回都市星区就能做教堂主教;到时候再去找黄少天,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然而在出发来这颗偏远的行星之前,他已经和黄少天分手了。
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黄少天急切得甚至撕开了他的衬衫,把自己插在他身上往下坐,埋在他怀里,强硬地把后颈送到Alpha嘴边。
“……咬啊。”他听见Omega颤抖的,低沉的,坚决的声音,“我想要你,喻文州。”
他们长达六年的交往里,身为Omega的黄少天总是更直率热切的那一个。他是学院里的天之骄子, 人群中的太阳,开朗、活泼又锐利,很多很多的Alpha围在他身边,却都老老实实地憋着信息素,好像夹着尾巴的狗,不敢冒犯一点。喻文州也是一个Alpha,被魅力四射的Omega吸引;但他对情绪的管理能力很强,从未有过不切实际的期望。是黄少天发现了他,热情的阳光照了进来,没有人能拒绝一颗那么温暖的真心。
但他竟然还是拒绝了。在Omega柔软火热的身体紧紧包夹着他的时候;从鼻尖到肺里灌满了甜蜜的信息素,整个人要被溺死在诱惑里的时候;他的脑仁、心脏和分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跳动,口干舌燥,想把眼前这具湿润又美好的肉体撕咬着吃下去的时候;他紧紧地抱着黄少天,紧得把人箍进胸膛里,但顶在后颈上的口唇终于只是烙下一个灼热的吻,没有咬下去。他缓缓地、和执意要吞下他的Omega近乎搏斗着起身,将人放倒在床上,性器终于从危险的地方退了出来。他还硬着,淋漓的体液藕断丝连,令人发狂。他仍然极尽温柔地亲吻恋人的身体,从颈项到夜色下白得发亮的胸腹,他的Alpha信息素仍然充斥缠绕在二人之间,但Omega的身体已经绝望地冷了下去。
黄少天抬起一只手捂住脸,不让他看。过了一会儿,用几乎是冷静的声音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喻文州承认。
黄少天依然捂着脸,嘴唇抖动了一下,说:“……你总是想得多。”
只一句话,喻文州就觉得眼里几乎要涌出水来。他们腻歪的时候,黄少天喜欢从各种角度贴在他身上,变着法地夸他,最常说的就是他比别人想得多,最后以一句“文州,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和一个带笑的吻收场。
为了两人能永远在一起,喻文州努力过。但越努力,就知道越多的真相;真相是,不可能。
黄少天父亲约他见面那天,气氛很友好。黄父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但也毫不留情地表达了遗憾和断然拒绝,字字句句都扣中死穴。
这个时代,Omega的命运几乎完全取决于依托的Alpha,无论怎么否定,现实就是如此。喻文州出身一般的城市星,是大都市的神学院优等生,前途光明,对一般的Omega来说足够托付终生,但对黄少天这样的出身来说还远远不够。黄家的势力横亘数个都市星区,纵然喻文州毕业后奋斗一生,当上个都市星的主教,对这个等级的家族来说也只是一条看门狗。Omega尤其承受不了阶级滑落的后果:一旦黄少天这样的Omega失去同等级Alpha的庇护,任意一家敌对的势力要找他的麻烦,他都会万劫不复。而身为Alpha,他们都理解总有些人对得不到的Omega产生毁灭的冲动;到时候,喻文州就算拼上命,也只能和黄少天一起毁灭。
黄父说,我听说你很聪明。
喻文州谦逊地微笑,说,我马上就要到教廷资源区去工作了,做驻星主教。
黄父惊讶了一下,又如释重负,面上娴熟地生出几分歉意。对不起啊孩子,他说,少天的婚事我已经尽力拖了几年,实在拖不住了。过两天那边就要安排相亲会,就算是我们也有得罪不起的人哪……
喻文州刚走下舷梯,一阵劲风掠过,黑色的长袍被大力扯向一边,裸露的脸和手都感到一种轻微的疼痛。空气中一股沙土的呛味儿,风里似乎有细碎的颗粒,他不禁屏住呼吸。不远处一个上了年纪、肚子凸出的中年人,也是教士打扮,戴着个厚厚的面罩,正向他高高挥手。他连忙提着自己那两箱行李加速走下梯子。降落场附近的建筑大多是米白色的,没什么设计,很简陋的方块堆砌;降落场外的荒地上都是粗粝的砂石,间或有几捧不成气候的野草尖,远方全是光秃秃的山,看不出到底有多远。
那人果然是余教士,在喻文州之前的硅-22行星驻星教士,今天交接完工作之后,他就会坐上送喻文州来的宇宙飞船,离开这颗行星。他不容拒绝地抢过一个行李箱,给喻文州带路,透明的面罩下面眼含笑意,显得热情又愉快。喻文州体味着周遭的简陋与荒凉,立刻理解了他的这种愉快。
他们坐上一辆无人驾驶矿车。其实这只是一个设计简单的合金盒子,只有底盘上安装了行驶控制程序,会自动驶向固定目标。座位上有一层浮土,余教士一屁股就坐了上去,似乎毫不在意。他客套了好几句,夸喻文州的名校学籍,夸他年少有为,勇于奉献,然后才忽然意识到喻文州身上缺了什么东西。
“出门还是戴上面罩手套吧!”他从教士服的大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备用面罩递过来,“不然眼睛都疼。硅矿山,都是砂土。”他挥舞着手指,四面八方地转了个圈,说,硅矿山。
喻文州确实已经感觉双目胀痛——城市星的居住环境都被改造成标准统一的舒适宜人,大部分人类只能在资料里了解到不同的环境特征,对恶劣的环境自然不会有什么耐受力。
露天矿车的车速不快,余教士给他介绍起行星上的状况。这颗行星上大部分土地都可以开采硅矿,但以二氧化硅形式为主,并不是什么纯硅星球上令人稀罕的天然单晶硅,大部分产品用于制作其他星球城市化的建材。目前开辟了一百多个矿区,只占这颗星球陆地的一小部分,在城镇周围呈放射状分布,通过高速轨道穿梭车和城镇相连。城镇附近是密密麻麻的加工厂和仓库,除了把硅石加工成外界需要的工业硅,也会利用剩余动力做一些附加值低的硅制品和生活用品。
行星上有几百个人,只有一个教廷正式任命的教士,还有个警卫长算半个编制人员,剩下的都是流放犯。犯人在被判决之后,都在肘部植入了保留芯片,一旦被判定对公职人员有伤害企图,就会被麻醉剂放倒;被判定为消极怠工,则会被电流惩罚。几百个犯人,大部分在城镇工厂里工作,每人负责一个或半个工厂,盯着智能机械生产,每天工作10个小时,每周休息半天;矿工只有不到一百个,每人要负责至少一个矿区,指挥机械开采和运输矿石,环境更差,劳务更重。货运飞船每个月会来一次,收走符合需求的工业硅,带来一些补给品。教士可以托飞船司机帮忙带东西,但——“最好准备些小礼物犒劳他们。”
城镇的中心是教会广场,广场正面是教堂,两边是医院和教会库房。教堂对面是宿舍区,一排又一排简陋的白色平房像一个个陈旧的集装箱,沿着缓坡整齐排列,现在是工作时间,犯人都分散在工作岗位上,偌大的宿舍区看不到一丝人气,好像一片包围着教堂的巨大公墓。虽然教堂也很简陋,但至少有了个形状耸立的屋顶,算是这座行星上唯一像样的建筑了。矿车在教堂门前停下,余教士帮他把行李拖下来,一起走进去。大厅意外地宽敞,更像个大阶梯教室,每周要在这里开一次全体大会,这是驻星教士主要的工作之一。大厅侧面的走廊里有几间忏悔室,门上有特殊的锁,还贴了一些宣传标语。走廊尽头是教士的套房,外间是办公室,两张桌子,一台终端电脑,像是特意收拾得一尘不染;里间是卧室,合金单人床上有一套未拆封的床品。还有独立的卫浴,据称有城镇里唯一采用城市星标准净化的自来水——尽管如此,喻文州还是在洗手时嗅到一股厚重的碱味儿。
余教士在办公室里打开终端,给他看操作系统。喻文州这次来得急,没学过相关的背景知识,看到滚动过去的厂房、产量、品位和工序不禁暗自发愁。余教士笑了笑,说:“别担心,都简单,找人帮忙就行。有几个人一直帮我料理生意,做的都不错,回头他们会来找你。”
喻文州点头,心里有些诧异。那几个人……是犯人吗?
余教士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选用保守的措辞说:“……有不少……有几个人态度挺好,也不都……那么坏了。你可以……对他们好点。都是人。”
他等了一会儿,见喻文州没有不快,似乎放松了一些,又说:“咱们这儿有个Omega,你看顾着点儿他。别出事。”
喻文州震惊:“Omega?”
在他的印象里,流放到边远星球从事重度劳役的都是Alpha,那些底层的、不稳定的、荷尔蒙旺盛却毫无用武之地的可悲群体。人类中Alpha的数量过半,Beta只有三成,Omega更是只有一成,Alpha之间的竞争堪称惨烈的搏杀,而那些甜美的、柔软的、会散发天堂一样温暖气息的Omega都是上流社会Alpha珍藏的奢侈品,根本不可能被这些下层Alpha们看到,更别提直接坠落在他们之中。他想起黄少天发情期时在激素影响下变得脆弱晶莹的肌肤,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阵风都会在那样的肌肤上划出血迹。
“是啊,”余教士说,“他还带着个孩子。”
喻文州更为诧异,问:“Omega,还带着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心想,那个Alpha,孩子的父亲,怎么肯?
余教士用手在短粗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轻声地、几乎只用口型说:“红圈。”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他们默契地让这个话题过去,继续说操作系统的事。
“红圈”是对一类最禁忌的Omega的别称:他们背叛了自己法律和教义上的Alpha伴侣。近十年,教廷为了整肃城市风气,维护传统,对这类Omega中道德败坏的份子实行严惩,要求他们按旧时代的律法佩戴显眼的红色项圈,剥夺他们的人身自由和财产权,由所属地区的教会监护教育。但做法落实到底层,却给教会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揶揄:许多边远底层教会的教士也一样是没什么机会接触Omega的Alpha,而被标记过的Omega也还是会发情的Omega。一部分人直接把监护当成了教会分给教士的福利;另一部分则愤愤不平于道德败坏的Omega贼心不死,总是试图勾引教士,破坏道德修行。拿教士和红圈开玩笑的声音越来越多,这两年,在教廷人士的谈话中,红圈已经成了一个尴尬到失礼的话题;有些负责审查的教士,甚至会把私下提起红圈的教士拉去问话,审问他们有没有和红圈Omega搞在一起,败坏教廷的名声。
反正也只是流放犯中的一个,喻文州想,一切按章程处理就好。
办公室交接完毕,余教士如释重负地与喻文州握手告别,然后拿上他早已打包的行李,前往飞船降落场了。他将在飞船上的房间里等待飞船补充燃料,然后夜里起飞,经过多次空间跃迁,回到城市星区,回到有人工环境的地方,回到有城市街道人来人往的地方,回到文明温暖舒适的地方。
喻文州望着他离去,消失在教堂走廊的尽头,忽然觉得正对着办公桌的、不时传来一阵穿堂风的走廊阴森可怖,于是关上了门。他打开系统,开始仔细看那堆充满了工业术语的工作文件。系统里最近几篇矿区总结报告还没有打开阅读的纪录,报告作者都是同一个,署名王杰希,喻文州猜测这是平时帮余教士干活的人之一。他看了一会儿,那几篇报告意外地条理清晰,文笔简洁,在过于专业的名词部分还贴心地附上了注释,很容易看明白。他看到第三篇的时候,有人敲门。是警卫长。
这些流放行星上的警卫长,大多是教廷拿一份便宜工资聘用的,也有体制内做错事受到惩罚降下来的。对他们没有什么培训,也没有太多要求,协助系统维持星球上的治安即可。和教士三五年一换不同,警卫长往往一干就是一辈子。他没戴面罩,也没戴手套,双眼布满血丝,手脸都黑红粗糙如牛皮,身材壮硕,臂弯下夹着一条黑色的东西,开门见到喻文州,俯视了两秒,咧嘴露出满口黑黄牙齿地笑。
他带来的东西是一条教士用的披巾。要搭在教士服的双肩上,在胸腹部有搭扣,可以遮风挡雨,在风沙里保持教士服的形状。披巾内侧则是一整块软屏幕,边缘翻起来就能查看。警卫长教给他启动的方法,又说:“地图功能能显示你周围所有犯人的位置,你可以点头像随时查看他们的姓名编号。谁离你近,屏幕上会自动显示他的姓名编号。记得随时看着点。”
喻文州说:“这倒是方便,很快就能把人认全了。”
警卫长懵了一下,说:“认他们干什么?有需要叫号就行了。”他指了指自己胳膊肘的位置,“你一叫号,这个,芯片就能电翻他们。”
喻文州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原来教士叫号是启动惩罚机制……他以为系统自动的安保系统就足够了,没想到还有需要自己操作的安保措施,说不紧张是假的。“这边的犯人都是……做了什么的?”
警卫长张嘴想了想,说:“什么都有,以前有过杀人的……”
喻文州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为什么杀人犯会从道德审判庭判决,这也太不……合法了。
“……偷的,抢的,重大事故的,亵渎神圣的,哦,还有个……”他暧昧地放低了声音,“红圈。要不要把他叫到这来?”
喻文州愣了一下,被这句赤裸裸的话惊得几乎青筋暴起,似乎是察觉他的愠怒,警卫长连忙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您是这么正派的人,之前余老板天天让那个红圈在他屋里……嗨,也不是说余老板不好,都是那红圈闹的,真不挑人,听说外面那些矿工都被他搞过了。放在余老板这里还少惹麻烦。”
喻文州想到刚才余教士还让自己多照看那个Omega,顿觉一阵恶心。警卫长似乎为不小心得罪了他非常紧张,有些结巴地转移话题,问他明天是不是要组织上任以后的第一次教育会,要不要他帮忙通知所有的犯人晚上停止加班,按时回宿舍等着明天开会。喻文州不想和他闹得太僵,心想停一次加班总不是坏事,就和颜悦色地安抚了几句,拜托他去通知了。
下午过去得很快又很慢。教堂里只有喻文州一个人,现实变得像一场清醒梦,似乎他做什么都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也不会对世界产生任何影响。走廊里的清洁机器人每两个小时启动一次,刚开始把喻文州吓了一跳,然后他发现这是他见过的最徒劳的清洁机器人。强劲的风从建筑的缝隙门窗送来源源不绝的浮土,小机器人严谨地清扫过每一个角落,然而一圈还没跑完,细细的尘土已经落在他经过的轨迹上了,像是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的命运。晚饭的选项是专门为教士储存的预制菜、罐头和余教士留下的一箱零食,但喻文州没有胃口,他把床铺收拾出来,在窗外的风声和门外时不时响起的机器声里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黑透了。
醒来后他觉得喉咙异常干燥,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打开办公室的饮水机,猛灌了几口水下去,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化成一种淡淡的疼痛,在胸口扩散开去。教堂里还是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喻文州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变成一个游魂了,于是穿好教士服、面罩和手套,打算出门到处看看。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将那条披巾佩戴起来。
他先到空旷的大厅里,一个人排练了一遍明天的教育会内容。这花了两个小时。然后他听到一点人声,走出来,看到广场对面的宿舍区有了疏落的人影和灯光,是工人们下班回到宿舍。但那些灯光很快又熄灭了。于是喻文州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向他乘坐矿车来的方向,走了十分钟,走进了一片已经没有人的仓库区,周围只有暗弱的照明,而降落场看上去还是那么远,一点儿也没有接近。
他爬上一堆金字塔形的硅石,望向那艘在城市星区里算是极其土气老旧的宇宙飞船,可在这儿荒凉的夜里是那么的光彩夺目,又那么遥远。周围还是没有其他人,一阵恐慌忽然攫住了他的胸口:当那艘飞船走后,他就和一群流放的犯人一起困在这颗荒凉的星球上了,在宇宙的边缘,被遗忘的角落,出不去,发不出消息,没有人能找到,也没有人记得。他会从别人的世界里死去,从文明的世界里死去……从黄少天的世界里死去。他们的生活将从这里永远地错开,记忆的轨迹不再能严丝合缝,他们将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
“……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吗?”黄少天问过他几次,从身后揽着他问,伏在他胸前问,摸着他的心口和脖子,在他嘴里问,“宇宙这么大,随便去哪儿,开拓区也好……你不想吗?”
风太大,夹杂着沙子钻进面罩,双眼酸涩胀痛。喻文州忽然想就这样跑回宇宙飞船上:想,我想冲上飞船回去找他,吻他,标记他,如果他和别人订婚结婚了都无所谓,只要他愿意,就和他一起去随便什么地方,死就死,什么也不想。
他就这样失去平衡,从砂堆上滑了下来,在侧面坐成一个坑,披巾都扬到了头上。他抓了一把砂石块,一把惨白的碎屑,划破了跌落时露出来的手腕。他是喻文州,他不可能什么都不想,也不能真的让黄少天去承受那些没有意义的代价。所以他才一直没有标记,给对方留下了全身而退的机会。这个世界对Omega并不温柔,他们错不得、也等不起。喻文州等着风把自己吹干,等着一贯的冷静和理智重新接管身体。他会沉下心好好工作的。等三年后回到城市去,也许黄少天已经结婚生子,有了幸福的家庭。到时候也许他还会去看他,也许不会。人只能做出眼前最好的选择。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整理起衣着和披巾,意外发现披巾内侧的地图上显示有几个人没在宿舍区附近,反而离自己所在的仓库不远,在一间标注为“卷扬机房”的屋子里不知在做什么。今晚不是取消了加班么?喻文州有些好奇,便按着地图找过去,正好认路。
越接近那间屋子,喻文州越是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五感变得敏锐起来,身上有些发毛。他走到卷扬机房的下风处,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风里有一股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味。一堆Alpha的信息素纠缠在一起,似乎在争权夺利,直接激发了他的竞争本能;但最要命的是,这里面还有一股清脆的Omega信息素。
好在喻文州对Omega信息素的抵抗力比较强,仅仅两个星期之前,他还是世界上最幸运的Alpha之一,可以随时闻到最顶级的Omega味道。而风里这股信息素明显属于一个被标记过的Omega,对喻文州的吸引力大打折扣,只是释放得比较凶残,大约是在发情状态。喻文州想,这是那个红圈Omega吧?他发情了,这么多Alpha围着他是在……
按照大都市的道德标准,当一个Omega发情被多个Alpha包围的时候,有能力的人应当去确认并保护Omega的安全。但这些教育中所指对象往往仅限于单身Omega……已标记的Omega在Alpha们的生活中几乎是不存在的。而红圈Omega会出现在那种最下流最劣质的性幻想中,从没见过Omega的Alpha们总是传说红圈Omega天生不会忠于一种信息素,要吸收很多Alpha的信息素才能满足,所以一次发情也总要找很多个Alpha一起搞才够。不然一个Omega怎么会背叛自己的Alpha呢?
喻文州想起警卫长的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教会的管理章程并没说要不要干涉犯人的性生活……在大都市的日常里,Alpha贸然干涉Omega自愿选择的性爱方式,也是非常失礼的……
“你他妈给我下来,说好了老子先上!没我你们怎么搞定警卫长……”
喻文州听到屋内的争吵,神色一凛,在内心狠狠骂了自己一句,去他妈的性爱方式,这只能是强奸!
他放开步子走到卷扬机房门口,屋内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存在,安静下来。他嗅到几个Alpha的信息素在远离,翻开地图一看,那几个人正从窗口分散逃跑,一个一个去点已经来不及,何况一时也记不住是谁。他气得戳了戳地图上的卷扬机房,谁知地图上的图形闪了一下,面前的房门缓缓升起了。
原来这披巾也是个总控制器。喻文州开始认识到自己在这颗行星上的绝对权力。
合金门还未完全升起,一股强横的信息素已经冲了出来,喻文州犹豫了一下,还是俯身进去了。青白的灯光下,一个Omega在灰地上赤身裸体地跪着,双手被缆绳反绑,嘴里也塞着一截缆绳,艰难地靠在一架卷扬机上保持平衡,努力抬头看过来,喻文州从未见过这种局面,脑子懵了一下。而那个Omega的神情在意识恍惚和清醒戒备之间切换了几次,忽然铆足了全身力气,向机器旁边的一只铁皮桶撞去。铁皮桶翻倒,里面沉淀了不知多久的肮脏的冷却水,混合着刺鼻的机油、尘土和沙子浇了他一头一身。信息素的味道被盖过了一些,人似乎也清醒起来。
喻文州也吓得动了起来:“你……你不要命了!”他知道Omega的身体异常敏感,也容易遭到感染,在都市里,人们非常强调Omega生活环境的洁净,有太多仅仅因为腺体触碰了灰尘就过敏到卧床不起的案例。他看着那么肮脏的一桶水浇在Omega单薄的身上,忽然受凉对Omega的身体也是非常大的刺激……他又不敢细看,有些慌张地靠近,伸手帮那个Omega取出了赛在嘴里的缆绳。缆绳被塞得很深,深入喉咙,随着缆绳落下,Omega陷入一阵反射性的干呕咳嗽,而喻文州看到了他颈部那个血红的项圈。由于距离拉近,披巾翻开的部分显示出他的编号和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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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