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1
列宁格勒特种精神科康复中心的环境永远这样嘈杂,住院部的走廊常年笼罩在一种病态的昏暗中。长期封闭的环境会产生一种特有的霉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不好的东西。
日光灯管投下冷白的光线,在油漆掉得斑驳的墙壁上,映出来来往往的人影。这里大部分精神病人都是安静的,他们大部分沉默地坐着,偶尔有一两个贴着墙根,一边缓缓踱步,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最像精神病人的反而是医护人员。此时苏联已经解体,加盟国各自宣布独立,时局动荡,连莫斯科的大医院都面临人手短缺,更何况这个偏远地带无人在意的“疯人院”。
护士长伊莲娜恐怕是此时走廊上最歇斯底里的。她佝偻着背,额头抵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正在使用壁挂电话机。一手拿着听筒,另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绞着连接线,从她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她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护士长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病人纷纷侧目,用好奇或胆怯的眼神看着她,而她压根没功夫在意这些。
“37号病人再这样下去,我们要拒绝收治了。”
“对,对……但是中央政府把他们当耗材算成本,不是吗?维修费超过采购成本——扔到疯人院随便他们自生自灭,完美符合成本效益原则——我简直想为财政部的老爷们鼓掌!”
“……我们就有预算了?你们军部是打算要钱要到卫生部了?这么有创意,跟财政部学的吗?”
“还能怎么样!好了,这些废话滚回去跟你上司讲吧!白痴!”
护士长气得摔断电话,听筒歪歪扭扭地躺在电话机旁,发出“嘟——”的盲音。你蹑手蹑脚上前,轻轻把话筒摆正,小心翼翼地瞅着护士长的脸色,斟酌道:“尼克托的状态其实还是不错的,昨天是有人强行摘他的面罩才……”
护士长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安抚似的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满脸无奈:“你……算了。那他也不能用打架解决问题!我们这里招护工多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打跑了,现在没人愿意照顾他了!我向我的祖国和人民发誓,尼克托再这样下去,真的会被送去……”
“好了好了。”你趁机打断护士长的喋喋不休,“其实……我可以代替护工完成尼克托的日常护理工作——他的状态多数时候……还不错,你也知道。”
“……你!”护士长还想说什么,你赶快贴上去,拿出小女孩对付家长那一套,“姐姐!伊莲娜姐姐!我可以的,真的可以。”
护士长好像真的很怕你这一套小连招,脸色有些阴晴难辨。她眯着眼睛,视线在你脸上扫来扫去,眼角的细纹随之微微抽动,似乎并不相信你的能力。好在,她最终点了点头。
你努力忍住笑容,在背后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
护士长翻看手里的记录本,头也不抬,招呼旁边那位安静地蜷缩在长椅上的37号病人:“尼克托,我们该回去了。”
你赶忙跟在护士长身后,回头对尼克托咧嘴一笑。护士长太忙碌了,其实尼克托坐的位置离你们比较远,走廊的又杂又乱,尼克托又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她也不怕尼克托听不见。
尼克托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叫他跟上,他就老老实实地跟着。
真是听话极了!你心中欢喜雀跃,脚步也快了几分。
2
你在档案室偷偷看过尼克托的入院资料,他是被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送来的。它是现今俄罗斯最主要的情报和安全机构,继承了苏联时期克格勃(KGB)的大部分职能。尽管尼克托的个人档案属于机密,至今仍保存在军方,你不可能接触得到,但通过你的观察,你认为这家伙很有可能是一名特工——至少曾经是。
自从你被招来这家医院做护工,尼克托就住在37号病房了。那是住院区最偏僻的一处角落,房间比较宽敞,床、衣柜、桌椅等设施一应俱全,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房间有窗户,但若是拉开窗帘,你只能看见一堵老旧而厚实的墙,几乎挤在窗沿上。秋天的时候,拉开窗帘,外面光秃秃的,连落叶都不会有一片。
也许不拉开窗帘更好,这样至少可以装作窗外还有可观赏的风景,你是这样想的。此处的住宿体验与坐牢差别不大,所以没人愿意住在这里。
但尼克托对此没有异议。他对窗外的东西没有兴趣,确切一点来说,他对一切东西都没有兴趣。自从你接手了打理37号病房重任,尼克托就像一座沉默的石像,永远端正地坐在他应当在的病床上。
“尼克托,你在想什么呢?”你带着食物推门而入。按康复中心的说法,尼克托有潜在的攻击性,因此他被要求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当然,必须有人监督,以防意外发生——然后尼克托理所当然地把护工揍跑了一波又一波,没有人可以看着他摘下面罩,而护工职责所在,必须盯着他。
没有人可以带着面罩吃东西,这是一句废话,但你对尼克托始终建立不起畏惧感,尼克托对你的反应比对其他人更平和——或者说,无感。因此你一边摆放餐食,一边大胆地说着你的想法,“没有人可以带着面罩吃东西。”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憋不住笑,因为你说出口的时候就脑补了一下尼克托叉住一块食物往自己面罩上怼的样子,堪称“憨态可掬”。
停停停,你知道尼克托患有精神分裂症,他可能有幻听、幻视、妄想,也可能有思维障碍和情感匮乏。他的注意力时常分散,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是在“想”而非“放空”,他有思维能力和基本认知,不是傻瓜。
“尼克托,来吃饭了。”
你朝着他喊,他的眼神转向了你,但身子一动不动。你知道,这家伙大概是希望你“自觉”一点,滚出去,他不想揍你。尼克托面罩下钴蓝色的眼睛总是专注而锐利,像是时刻准备着对付敌人似的,但你总觉得他对你不一样——就像此时此刻,他没有跳起来打你而是以沉默与你对抗。
“好吧好吧,”你决定妥协,“让我们各退一步,我不看你。”说罢你转头,面向墙壁,摆出一副小孩罚站的姿态,以护士长同款动作——额头抵上墙壁——好凉,你“嘶”了一声,用两只手垫在额头下面,感觉好多了。
你把眼睛紧紧地闭起来,“我不看你,可以了吧,嗯?快来吃饭吧。”
“尼克托~尼克托~吃饭~吃饭~”你对着墙壁开始念咒,如同一个女巫,施些意义不明的魔法,驱使她的玩偶熊学着人类的动作走路、吃饭。
一只颇具分量的手臂搭上你的肩膀,把你惊了一跳。不过你是信守承诺的人,说不看他就不看他,你仍然决绝地闭着眼,把脸埋在手背上。你埋怨他:“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快去吃饭。”
那只手捏住你一侧肩膀,试图把你转过来,见你固执,他忽然贴了上来。
你落入一个热烘烘的怀抱。
这下你不得不睁大眼睛——尼克托黑色面罩几乎像照镜子似的贴在你的脸上,那对钴蓝色玻璃珠一般通透的眼睛无疑在揣摩你的想法,害怕吗?尖叫吗?还不跑吗?
你的呼吸急促起来,尼克托不会真的要揍你吧?以你们的体型差距,你也不必反抗了,直接躺平了挨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