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序章:Hypn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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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會、您好。」
當凌肖回握住銀髮男子的手時,手上傳來的異樣寒氣穿透皮膚、直逼神經深處,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就好像自己觸摸的是一個積年累月的冰塊、更甚者、一具冰冷的遺體。
查覺到對方的異樣,銀髮男子首先收回了手,略帶抱歉地笑著。但那笑容稱不上體貼、也沒有一絲溫度。若說普通人給人疏離的極限是戴著石膏面具般地面無表情,那麼眼前男人給人的感覺,便是徹頭徹尾的冰冷。
「我是Hypnos、您也可以叫我卓以。」卓以──世界著名的鋼琴家,簡潔有力地自我介紹後,重新戴好了手套。這一瞬間,他明確地看到了,白手套布料上結出一層寒霜,又隨著室內暖氣蒸散消失,再度驗證了方才那一接觸所帶來的極寒,絕非虛假。
真是個怪胎──他在心中給了銀髮男子這樣的評價。
然而他往後的十年、不、或許是一輩子,都得跟這樣的怪胎廝混在一起。
……想來就讓人覺得糟心。
「請問您怎麼稱呼呢?」
「……凌肖。」太過關注卓以的異常,凌肖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予以回應。彷彿忘記了名字般,連自己都感到十分好笑。
「好的。凌先生,誠摯歡迎您加入Black Swan。」
卓以並沒有對凌肖的遲鈍多做回應,僅是秉持著自身的風雅,單手放於胸前,恭敬地向凌肖彎下腰,於此同時,身後的數十名黑衣人也一同獻上最高級別的鞠禮,彷彿他才是那個值得支配這座噩夜殿堂的主人公。
雖說被人捧在心上的尊貴待遇讓凌肖感到十分得意,但卓以的彬彬有禮,卻讓人感到萬分疏離,就像是刻意與人保持距離一般,抓不到一絲能夠迅速收緊關係的辦法。對於向來喜歡熱鬧氛圍的他來說,這壓抑的氛圍,讓他感到非常不適應。看來,想盡速取得情報、早早離開這鬼地方,是癡人說夢了。
「那麼這邊請,凌先生。接下來由我為您作介紹。」
作為軍方臥底被派遣至此的凌肖,必須儘快得到情報,回報給軍方知悉。這是攸關於他一生存亡的重要任務,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但是,就算凌肖對自己的能力有十拿十地自信,Black Swan裡人物的陰狠狡詐,也絕非浪得虛名。待在這牛鬼蛇神聚集的毒窟太久、遲早都要出事的。
兩人並肩走在純白迴廊、漫無目的地聊著閒話。而凌肖用眼角餘光掃瞄著卓以,試圖從他的行為舉止中看出一點「什麼」。但這個人正如同表面所呈現的那樣,乾淨純白到近乎透明,完全看不出任何情報。關於這個人一切歷史,都被封印在萬里冰層之下,不為任何人凍融。
「最近天氣不太好呀,雪一下就是好幾公分。」看著落地窗外白雪紛飛,卓以悠悠地問著:「凌先生怕冷嗎?」
「乾冷還行,濕冷就沒辦法了。偏偏我出門總會遇上下雨天。」
「是嗎。那還真是遺憾啊……」
他們一路上尬聊著八竿子打不著邊的話題,任誰也不願先透露自己的情報給對方知悉,怕是被對方給抓了把柄。而放眼望去,這座宮殿呈現的都是相同的景色……高聳的柱子、黑白色的未知圖騰與富有宗教意義的花窗、以及藏在角落的監視器正隨著他們的步調跟著移轉視線,緊緊盯著他們。在大約經過了十公尺後,又是一個輪迴。
很快地,凌肖覺得膩了,這座迷宮的設計意圖給人漫無止境的錯覺,似乎耗盡力氣都像待在原點,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才能抵達目的地。不知不覺間他們也把閒話都聊完了,數分鐘的沉默逼得凌肖得主動提問。
「您說您的別名是Hypnos?這不是……」
「是、希臘神話裡的睡眠之神。」
「跟您的Evol有關嗎?」
卓以避開了問題,自顧自地說下去:「在組織裡,我們都用代號稱呼彼此。等到其他主神都認可您的時候,也會另外給您一個代號的。」
「我該如何證明?」話才剛出口,凌肖便覺得自己操之過急了。但是沒辦法,這裡的氛圍實在壓抑得難受。他就像是誤闖的雛鳥,急著在多重稜鏡構成的迷宮當中尋找出口。
叩、叩。
卓以在一扇刻著雪白霜花的大理石門前停了下來,而凌肖恰好對上了他回眸,那一池碧綠平靜無波,恍如墜入十里冰窖,倏地定在凌肖身上。他突然覺得脖子一緊,那冰冷彷彿化為實體,勒在他的頸動脈上,險些無法換氣。
「您的適任與否,將由我負責判斷。」話畢,他霎地推開大門,室內霜雪風暴寒徹了骨。
啊、他就知道。這個怪胎就是他第一關考驗呀。
「沒問題。」於是未知終於變成了已知,這倒是讓凌肖放心了不少。
卓以手一揮,要黑衣人們通通待在房外待命,只有凌肖隨著卓以的腳步進入房內,只見一架純白的三角鋼琴映入眼簾、純白的長椅、就連每本放在純白書架上的書籍都呈現整齊劃一的色彩……這裝潢擺設簡直比潔癖還誇張,站在這裡的凌肖倒像是個汙點了。
「在那之前,凌先生,麻煩您用三個詞形容你自己。」
「自由自在、功績主義、強大。」凌肖很快地按照要求、編了三個詞給他,尤其是提到最後一個詞時,凌肖露出得意的笑容,雖然這樣的表情不出數十秒便已消失無蹤。
卓以點頭表示理解,並隨意地在一張白紙上抄寫,然後連著樂譜一起放到鋼琴譜架上,隨意地翻動著,好像正在尋找適合這些形容詞的曲調。
「行。那麼接下來,我會慢慢證明──凌先生是否跟自己說得一樣。」
「啥?這有什麼好證明的?」凌肖提高了幾個音調:「我說的可是我的個性、不是別人的呀!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也裝不來的吧?」
「恕我直言、那就是您的無知了。」卓以難得地笑咪了眼,就算語句是懟著人幹的,聲音也總是輕輕緩緩地,讓人完全激不起情緒。「我怎麼知道您不是個善於偽裝的臥底呢?」
卓以特別在關鍵詞上加重了語氣,讓凌肖不由得心底一顫,即便表面上仍平靜如常。
「有些人呀,不僅擅長欺騙別人、也懂得欺騙自己。只是騙得久了,假的就會變成真的,而原本的真實……可能就這麼被抹殺了也說不定。」
「失去自我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是啊,真的真的很可悲呀。」卓以長嘆口氣,語帶感慨地說著:「Black Swan並不需要沒有意志的魁儡。而我所要做的,便是剖析你的大腦,把你潛意識中最真實的想法給帶出來。」
「那我該怎麼配合你?」凌肖問。他已不能保證自己的笑容是否跟先前一樣游刃有餘。
「很簡單。看到那邊的長椅了嗎?」卓以指了指一旁的純白沙發,自己則走向白色鋼琴,把鋼琴上的霜雪給撥開來,看上去倒像是猛虎的爪痕。銀白色琴蓋上反射著他始終不變的笑容。「躺上去、閉起眼睛、儘管放鬆好好睡一覺就是了。且讓我為您譜一曲適合您的歌。」
凌肖沒有選擇,只得乖乖照辦。只是才剛躺下,他便聽到卓以已經開始彈琴,那化成實體的樂章卻變成了細絲密網,緩慢地從腳尖纏上了他。他不由得繃緊了身體,卻也無處可逃。
「這是舒曼的夢幻曲。」取自《兒時情景》中的一段小品,曲調很慢,當中卻盈滿了悲傷。但這首曲子適合他?凌肖不禁噘起嘴,怕是與這位音樂界權威有相左的意見。
「不錯。」卓以稱讚著,抬高了手,刻意放緩了一個琴鍵。「凌先生也有學音樂?」
「有、貝斯。」凌肖應答,不知怎地聽到這聲樂,心思真的不由自主地老實了起來。只是這緩慢的曲調太過催眠,他曲起指節模擬撥弦,偷偷在腦海補上一些慷慨激動的和樂。
「樂團嗎?跟誰一起?」
「跟……──!」凌肖把話強硬地吞回肚子裡,只是這怪異的表現早已被Hypnos所捕捉。
「呵呵、慢慢來,沒關係的。反正您總得向我坦承。」卓以訕笑出聲,那份虛假的笑容,也就在此時變得寫實了。「您知道嗎?我曾在這個房間裡,審問了很多新人,很多人因為無法面對真實的自己而發了瘋,最後都被抓去餵狗。這可不是嚇您的,希望您的精神足夠堅強,那麼,祝您好運。」
聽得卓以一席話,一股恐懼的涼意直穿腦髓,但寒冰凍僵了他的雙腿,早已失去知覺,想逃跑也來不及了。他保持著警醒的意識,就怕出了一絲破綻,讓這一次的睡眠成為了永眠。
只是那旋律之緩慢與悠揚,卻讓他的眼皮變得沉重,終至於無法抵抗。
意識離去前夕,他想起了在兒時那與他共同伴奏的雙手,似也朦朧地曾給予相仿的溫柔。
Chapter 2: 【第一章:Idi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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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
隨著鐘聲響起,同學們紛紛翻開試卷,發出絕望的哀嘆。當中只有凌肖傻坐在位子上,還不明白現下的狀況。
恍惚之間,他看到監考老師停在他旁邊,盯著空位,無奈地搖頭嘆息。
「白起同學今天又逃課了啊……」
「哈哈哈、白起不意外。」某個戴眼鏡的學生笑著答腔。
「怕不是又跟人幹架去。」另一個學生看到題目就兩眼一翻,直接仰躺在椅子上放棄治療。
「賭一個漢堡,他今天都不會回來上課哩!來來來、你們誰要下注?」還有一個聲音尖銳的同學正大聲嚷嚷。凌肖眼尖地發現,他已經把橡皮擦用筆戳成骰子,根本無心在考試上,而是準備開賭局了。
「同學們,請安靜!現在是考試時間,請好好作答!」
同學的嬉鬧聲,在老師的喝止下戛然而止。不過幾分鐘時間,大家都漸漸進入狀況,認命地寫起考卷或是擲骰子,一時間,整間教室裡只剩下筆尖與紙張磨擦聲響,還有老師從肺腑裡發出的一聲嘆息。眼看最後入場十分鐘過去,那名壞學生仍未出現,她只得無奈地在黑板上把缺席人數劃上一筆。
至少其他人都有好好考試。老師試圖安慰自己,回頭望去,卻發現有那麼一個人與她四目相交。
「凌肖同學,發生什麼事了嗎?考卷有問題?」
「……沒有、沒事。」凌肖肩膀一抽,連忙把頭埋進試卷裡。這時的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對了,在這個夢境裡他被卓以設定為高中學生身分,理論上也應該專注在考試上才對。
然而他從來沒讀過高中、天資聰穎的他也沒這個需要。凌肖心想,估計這個年紀他應該是被泡在實驗室裡,做NW計劃最後一階段的改造試驗吧?看樣子Hypnos並沒有從他的意識裡挖出什麼真相,當真給他安排一個這麼普通的角色,那麼,應該是成功騙過他了吧?
他看著試卷上幾十題的數學問答,大部分都是關於機率與矩陣,題幹上還特別提醒要把計算過程好好寫出來。天啊,這都是些什麼跟什麼啊?未免太小看他了?凌肖提起筆,龍飛鳳舞撇了潦草字跡,不用十分鐘就提早交卷,又跟監考老師討了張白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試場。
「喂、那邊那個你!站住!」
看見遠方有一名染著淺米色頭髮的學生也提早離開試場,正東張西望、鬼鬼祟祟地打算上樓。凌肖一眼就篤定這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遠遠地在長廊另一端吼住他。
眼看他驚恐地回過頭,反應好似做賊心虛,沒打算回應凌肖的話,反而加快腳步打算逃跑。被無視的感覺讓凌肖特別不爽,原先插在口袋裡的雙手跟著外放出來。
「這是你自找的。」他淡然道,不詳白光在他四周閃現。下一秒,他風馳電掣般閃現在學生面前,反手攫住了衣領,將他舉離地面,厲聲詢問:「說!白起在哪裡?」
「你你你你、你找大哥?」
「對、找他不行?」凌肖半恐嚇地這麼說著,又攅緊了他的衣領。
「不是不行,可他現在在幹大事!」小嘍囉慌張地急著想掙脫,卻發現這人力氣實在大得可怕,完全無法對抗。「找他打架的話,要先預約……」
「呿!」誰稀罕跟他打架?凌肖慍怒地瞇起了雙眼,於此同時,揪著衣領的雙手放出危險的電光。「快說就是!廢話那麼多幹嘛!」
只見小嘍囉吱地一聲發出慘叫,被逼得只得乖乖就範,顫抖的食指比往教學樓天檯。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陌生卻又相似的人影被某種強大的外力撞在安全防護網上,轟地一聲發出好大聲響。他曲著腰,單手緊勾著網子,鮮血順著鐵絲網淋漓而下,彷彿一隻困獸被逼著搏鬥。下一秒,一根球棒直接砸往他的頭部,他試圖強硬地接下卻未果,整個人被甩趴在地,伴隨著群起而來的吆喝聲,喊叫著繼續呀繼續,嚴然就是座殘酷的競技場。
「搞什麼東西。」考試不考試、打什麼架?真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白起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丟人現眼,實在不想承認他們流著同樣的血統。凌肖瞇起了眼,琥珀色的眼睛裡流轉凶狠的光芒。
剎那之間,原先風和日麗的天氣頓時風雲變色,忽地一聲閃雷響徹雲霄,震碎了教室玻璃、也破壞了電力系統,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漆黑,惹得考試中的學生驚叫連連,顧不得考試結果,匆忙地奔逃而出。
而原先在天檯上隱約可見的騷動,也就於此止息了,久久沒有動靜,彷彿早些時候目擊到的群架只不過是場幻覺。
眼見目的達成,抓著小嘍囉也沒啥意思。凌肖毫不客氣地將他摔在地板上。「報上名來。」
「我叫韓野……」
「凌肖。記住了。」
他沿著階梯三步併作兩步地爬上了教學樓天臺。撞開防火門一看,那些虎背熊腰的壯漢全都被雷劈得東倒西歪。幸運還存有意識的傢伙,也都是挨在牆邊吐得一蹋糊塗,空氣裡瀰漫著焦臭、血腥與嘔吐物混合而成的噁心味道。
凌肖蹲下身子,一個一個查看脈搏。跟他料想當中地一樣,休克了,一點氣息都沒有。不過這不關他的事,反正這不過是夢而已,這些人並非真實,也只不過是他想像中的一種樣子。
他的Evol最為人詬病的一點,便是無法控制力度,不分敵我,光是一道雷劈下去,都有可能致人於死。
他倒臥四處的人群中發現了白起,同樣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那道兇殘的雷估計也傷害道他,麻木了他的知覺,僅能維持胸膛淺淺的呼吸。那襯衫早已被髒污汙染,敞開的衣襟中,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新舊傷痕佈滿在他的身體上。
「……白癡。」這傢伙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凌肖滿不客氣地叨唸著,大字蹲在他旁邊,用手背輕輕賞了他幾個耳光。「喂、醒醒,躺在地板上做什麼?這裡很好睡嗎?」
感受到毫不客氣的外力擊打著他,白起艱難地睜開眼睛,用著僅存的力氣狠瞪了他一眼。只是還沒聚焦,來自體內那股強烈的灼傷反應,又令他暈了過去。
「真拿你沒輒。」
一直躺在這裡不是辦法、不死也得著涼。
凌肖短吁了口氣,出於某種無奈,將他單手揹起,帶回保健室。
Chapter 3: 【第二章:The Forgot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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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力系統經過凌肖那一雷劈,似乎完全掛了,讓保健室裡呈現一片昏暗,徒留下四散一地的醫材與藥品、還有緊急電話不斷嗡嗡作響。就連本應在這待命的校護也消失了,八成是為了他搞出的事態而忙到不見人影吧。
凌肖扛著白起,先是把他扔上了床,再沿著牆壁一路摸黑,找到了電箱。憑著他豐富的經驗與知識,重新檢查排線並喬回保險絲,使力將安全桿推到底,重新啟動了電力。
至於那叫個不停的電話,他倒是颯爽地把線給拔了。管他打來的是警察還是救護隊都不重要,任誰也不能打擾他跟親哥哥相處的時間。
「睡得可真熟。」看著與自己相似的面容,凌肖淺笑了下,主動摘下手套,扶上他的額頭確認狀況。摸起來是有點燙,不過沒看到雷擊紋,應該只是細微電流沿著器物傳導、造成些微灼傷罷。
距離下一節考試還很久,還有時間幫他做些簡單的救護。凌肖心想,便先從水槽盛了點冰水,弄濕毛巾後,敷在他身體上,試圖讓體溫降低些。至於那些被混混打的皮肉傷,就消毒過後再用繃帶纏起來吧。
「嘶……」
聽見傷患吃痛地發出氣音,凌肖總算安下心來。
「還好你醒了。否則我差點就要給你人工呼吸。」光用想的就覺得噁心透頂。凌肖語帶調侃地說著,為了維持住他警醒的意識,又故意拿著沾過藥水的棉花棒,往傷口鑽深一些。
凌肖原本還期待白起會疼得大叫出聲,這樣他就可以好好恥笑他一番。然而,直到傷口處理完畢,他竟一點吭聲都沒有。那雙相似的琥珀色眼眸底下沒有任何感謝之情,而是充滿敵意地瞪著他瞧。
表情之陌生淡然,就好像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一樣。
「怎麼?你被打得連你弟都認不出啦?」
白起一副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吐出了句:「……你在這做什麼?」
「來看你過得好不好啊。嘿、完成。」凌肖用繃帶在他手臂上打出一個大大的蝴蝶結,一切看起來都非常完美。他得意地拍了拍手,逕自坐在隔壁病床,啪擦一聲打開可樂,淺褐色泡沫當場滿溢出來。他調笑著舔了一口,泡沫在拇指上留下淡淡地痕跡。「誰知道一來就看到你就被打得稀巴爛。身為白家的孩子,像話嗎?」
「…」
「怎樣?」
「滾。」白起沒好氣地丟下一字,便轉頭閉目養神,再也不正眼看凌肖。
這無禮的反應讓凌肖簡直氣急攻心,一口可樂噎在喉嚨差點沒噴出來。怎麼搞得這高傲冷漠的傢伙,說好的家教呢?禮貌呢?最起碼也該說聲謝謝吧!
「喂喂喂、你這什麼態度?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凌肖氣得站起身,惡狠狠地朝白起的肩膀大力推了下,勸他最好是懂一點做人的道理。豈知白起固執得很,任由他吵呀鬧呀,都沒有半點想搭理他的意思。
然後凌肖這才發現,自己似乎低估了雷擊對人體的傷害。白起的臉色很慘白、眉頭緊鎖、呼吸很沉很重,像是掉拍的節拍器,下一秒就要停止運轉。
啊不就是被雷劈而已,是真的有那麼不舒服嗎?他在戰場上劈過多少人,每個還不是都像蟑螂一樣,轟炸個兩三下才會死……啊,忘了,哥哥是個廢材普通人,可沒有像Evolver命那麼硬。
自知理虧的凌肖低嘖了聲、悶悶不樂地改口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也不缺你這一聲道謝。反正我只是來送期中考題而已,拿去,自己好好寫啊,看不懂的我是不會教你的。」
凌肖把一疊紙丟在床頭櫃上,還不忘把文具也一起留下。臨走之前,他看了眼喝剩一半的退冰可樂,晃了幾下,猶豫著該怎麼處理。
嘛、好東西就該跟家人分享。那麼他就好人做到底吧。
「還有這個,退冰了不好喝。幫忙喝掉。」凌肖略帶高傲地說著。就在白起還來不及拒絕的時候,那罐可口可樂就被強硬地放到桌上,連同他那一句預跑的謝詞。「不用謝,給你省點力氣。我忙去了。掰!」
「…」
白起愣愣地看著那名自稱是他弟的傢伙光速落跑,沒過多久,室內再度恢復成他所嚮往的寧靜。直至這時,白起這才垮下肩膀,深沉地嘆了口氣,彷彿要把他隱藏在心底深處的困惑與迷惘,全都一鼓作氣倒出來似。
「……大概是還沒醒吧。」把考卷寫完之後再睡一會兒好了。
其實他很不想寫的,但既然別人都這麼大費周章地送到他眼前了,總得稍微意思一下。他忍著身體的疼,拿起考卷翻閱,只是這充滿數字與符號的天書,對他來說無異於外星語言,完全不知道從何破解。他用筆的後端搔了搔後腦勺,呆看著好幾分鐘就是寫不出半個算式,甚至……看得催眠了……
白起把目光轉向桌上那罐剩不多的飲料。他記得的,有人曾向他推薦過可樂是好文明,裡頭有讓人專注的成分、還可以提振精神?這次他就姑且信了,將罐子捧到嘴邊,沒有多想便嚐了一口。啊……結果實在太讓人失望,沒氣的可樂不就是糖水嗎。
「而且口味也錯了……」白起淺淺地笑了,似乎想起了某些重要的回憶。只是那笑容不過幾秒,便迅即轉化為悲傷。
時間緩慢流逝而去,直到響鐘再起,白起仍舊在思考著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那名紫髮青年,心思早已亂成一團。
Chapter 4: 【第三章:Oh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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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校園外已經停滿救護車,準備載送大量傷患到醫院去進行搶救,警察也在到處調查線索,探查著雷擊的原因。而始作俑者──凌肖,正在高處俯望著,看著人群像無頭蒼蠅般地東奔西竄,不禁咧出暢快的獰笑。在那之前,他玩過很多虛擬實境遊戲,都沒有一款比得上這場夢境真實。
該說真不愧是十二主神之一嗎?那個怪裡怪氣的Hypnos,居然能用Evol製造出如此仿真的夢境。那鮮明的五感、以及風雨欲來的氣息,都跟他所熟悉得驚人相似,就連白起都和他原先想像中的達成一致,那麼蠢、那麼木訥,讓他差點以為是在和本尊講話。
「呵、挺有趣的。」
雖然不知道這場夢境還要持續多久才能結束,不過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只要維持現在這樣,靜靜地偽裝著他平凡的學生生活,那麼,Hypnos就不會知道他的底細,就能夠順利的矇混過關了吧。
「雖然我還是去找白起了……不應該啊。」凌肖喃喃念著,想至此,不禁單手摀住臉龐。雖說他也只是為了送考卷而已,沒別的目的,但在這個世界裡,他還是得盡量減少跟熟識的人見面才好。也幸虧白起生性少言,沒有多嘴說出關於他的任何資訊。
就把他最真實、最殘酷的一面全都藏起來吧。有那麼一瞬間,凌肖確實產生了想要永遠待在這個夢境裡的念頭。像個滿口謊言的政客,在醒來之前都繼續空懷抱著的美夢。
「……嗯?」
於此同時,他聽到悠揚樂聲。那節奏他非常熟悉,正是他入夢以前由Hypnos伴奏的、舒曼的夢幻曲。
「誰啊,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彈奏……」凌肖嘴上略有嫌棄,但還是循著鋼琴聲,走到了教學樓的音樂教室。
他原本以為這是Hypnos給他的暗號,但事實證明是他想太多了。只見一名褐髮女孩坐在琴椅上,優雅地彈奏著輕快的歌曲。隨著纖細手指滑撥琴鍵,窗外銀杏樹亦同沙沙作響,像在為她伴奏似地,好不悅耳。
女孩閉著眼睛,陶醉樂曲當中,似乎外面的紛紛擾擾、都與她無關。
凌肖單手倚在門邊,目睹了這一切。
他覺得心中有股說不清的感覺正在萌芽,佔據了他的思緒。但他很清楚,這感覺並不是初戀的悸動,而是體內某種力量與音樂產生了共鳴、藉此強化了某種說不上來的「什麼」。
對了對了,就像他剛接受NW計劃時,身體被強行植入載體的那瞬間,過於毀滅性的力量當場撕碎了他。還記得父親曾經說過,他那時心跳停止整整三分鐘,投注了好多資源才救回來,真的是在鬼門關前走一遭。
在這夢境裡,居然連痛都是那麼地寫實。
但凌肖直覺認定這女孩很危險。
必須列入觀察名單。
「呦!又見面了。」
「嚇!」突如其來地拍肩讓凌肖簡直嚇壞。驚恐地一回頭,只見韓野正嘻皮笑臉地對他招手。這討打的樣子讓凌肖差點沒有一巴掌給他呼下去。「又是你?你偷偷摸摸在我背後做什麼?」
「我才要問你在做什麼?專心到連我在後面都沒發現?難不成……你喜歡那個女孩?」韓野笑咪咪地調侃著他。下一秒,他的臉色卻倏地一沉,嚴正警告:「但我可得提醒你,她是白大哥的女孩。你不能搶。」
「……蛤?」凌肖頓了好幾秒,才理解韓野的意思。「搶什麼搶?我沒有要搶好嗎。」
欸等等、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我沒說我喜歡她啊──!」
「喔?是嗎?」韓野一臉狐疑。「但你知道你站在這裡非常久了呢?」
「就說沒有了!」
就在兩人吵鬧得不可開交時,女孩早已結束練習時間,準備出教室。她巴眨巴眨地看著走廊上顧著吵架的兩個大男孩,絲毫沒注意到外人的目光,也忍不住被他們給逗得噗哧地笑出聲了。
*
「你說那女孩是白起的女人?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被凌肖拖行到校外河堤的韓野,一路上吱吱呀呀地大聲呼求,卻都沒有半個人敢出手幫他。只因為凌肖身上散發的肅殺之氣,讓路人全都不敢靠近。一陣慌張之中,他甚至聽路人還竊竊私語地說:「校園第二惡霸現身了,看這嚇人的姿態,跟白起簡直有得比。莫不是要上演黑吃黑……」
夠了,不要瞎掰好嗎?快來人救他啊──!
「唉啊啊痛痛痛。解釋就解釋,但你可不可以不要動手動腳?」眼看凌肖作勢揮拳,韓野連忙用雙手遮擋頭部,超怕再次挨打。大帥哥拜託你,說好不打臉的。「好好好、我說、我說就是!」
「敬酒不吃吃罰酒。」凌肖滿帶威脅性地折著手指關節,喀啦喀啦的聲響成為實在的恐嚇。由於背光的關係,讓他居高臨下的姿態蒙上一層的陰影,在韓野的角度看上去,簡直跟黑道沒兩樣。
「啊不是要說?所以是告白了沒?」
「沒有。」
「講過話沒有?」
「沒有。」
「看對眼沒有?」
「應該沒有。」
凌肖不耐地嘖聲,狠狠踹了韓野一腳。「做小弟的,SUP他啊?」
「我哪沒幫?我哪沒幫!你少誤會我!」這話倒是讓韓野激起不小情緒。
「幫在哪裡?你倒是說說。」
滿腹怨懟的韓野一得到申冤機會,立刻坐正了身子,像大卡車卸貨一般,把他多次助攻失敗的歷程,稀哩嘩啦地全部倒出來。「拜託!送給女孩的禮物也我在挑、情書也我在遞、還跟她的好閨蜜們裡應外合,努力撮和他們獨處的時間!結果你知道嗎!每次第一個落跑的都是白哥!總留我們一群人相見愁!」
白哥白鴿,原來是放鴿子第一名。
連把個妹都磨唧唧。凌肖無奈心想,白眼差點翻過三圈,淡淡拋下這麼一句。「……廢物。」
豈知這一咒罵之詞讓韓野更生氣了。「菜雞!你懂啥!這是我偉大白哥的高深戰略!放長線釣大魚!哪像你們短視近利!」你可以盡管貶我損我,但不可以咒罵白哥!
凌肖被懟得一時無語。行,得了這麼忠誠的小弟也是白起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心想,單手扶著後頸,總覺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嗤,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覺得他太軟弱了。換作是我,想要的就會直接搶過來。」
看見凌肖說得如此坦蕩蕩、臉都不紅一下,韓野倒抽了一口氣,大聲斥責:「噫!你真不是強盜轉世來的?我白哥都沒你這麼嗆!」
凌肖無言:「我只是用你先前的話來打個比方。」
「行行行!搶不搶都你的話!」
「…」
「嗷!」
凌肖往韓野頭上爆轟下去。當場腫了好大一包。
Chapter 5: 【第四章:Stray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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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白起與他毫無進展的感情問題,大致上已經說得差不多了。眼看似乎沒什麼戲唱,凌肖也就暫時放過韓野一馬。
他戴起單邊耳機,略顯破舊的MP4裡正播放綠日樂隊的著名樂曲《Holiday》,然後,率性地伸展腰間,躺在河岸草坪上欣賞遠景,悠哉地虛度光陰,享受著他無拘無束的離苦生活。
只是韓野向來性情話嘮,不說點什麼好像對不起自己,像在說單口相聲似地在凌肖旁邊絮絮叨叨,他也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多虧了他的多嘴,讓凌肖有機會知道兄弟分離之後的往事軼聞。
那些家道中落的悲劇、母親罹難的消息、與幫派拚火的事蹟,聽起來都像是在說別人的家事一樣,如此陌生,既無法代入、也不能代入,畢竟他現在還在某人的監視下,正等著抓他的小尾巴。
「欸,我講得天花亂墜,你好歹給點回應吧?」
「嗯?」凌肖摘下耳機,好似這才回過了神。「你說的我都知道啊。」
「你屁。」韓野吐嘈。這可是我這頭號小弟才有機會知道的獨家機密。
「我是他弟。」
「蛤!」
「不像?」凌肖挑起眉毛,看著韓野似哭似笑的表情。
「不不不、不是像不像的問題,而是我韓野跟了他這麼多年,一次都沒聽他說過你!」說著說著,韓野湊近了凌肖,把他從頭到尾好好審視了一遍,最後把視線定在他的眉間。「雖然仔細一看,眼睛是真的挺像的……」
凌肖一掌壓在韓野臉上,直接把他推遠了好幾公分。
「我跟他不一樣,可是個天才。小時候出國進修去了,最近才有空回來。他大概對我沒什麼印象、感情也淡了……」他隨口胡謅了謊,當然,也很希望自己說的是真的。「會沒話可說、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樣子啊……」慶幸韓野這人挺單純,把凌肖的話給當真了。
解開心底疑惑的他恍然大悟,便颯爽地將雙腳一伸,舒服地躺在草坪上,看著天空上的雲朵悠哉漂浮。啊啊,好久沒這麼無憂無慮了。
「白哥他啊,雖然外表看起來冷酷,但其實是個非常直腸子又熱血的人喔!雖然不知道你們有什麼心結過不去,但只要你還願意跟他溝通,相信他也會願意跟你重修舊好!畢竟感情這種東西要細水慢流才會長久,而兄弟之間,偶爾吵偶爾鬧、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凌肖仰頭看著浮雲,只淡淡吐出一句:「……不可能了。」
「為啥?」
「你太看得起他了。話說得那麼好聽,我哥哥也純粹就是個傻子。」凌肖加重了「傻子」的音量,而後露出悲傷的笑容,後續的聲音卻細如蚊蚋。「但也正因為是個傻子,我才……」
「你說了啥?」
「沒事。」
「喂喂,你要去哪?」
「放學啦,去接他。」凌肖頭也不回、理所當然地回答。他反手揹著背包,另一手則隨意一揮,示意韓野自己跟上。逆著河堤對岸夕陽的光芒,將他的背影熏成堅毅的橙紅色,看上去還真有幾分瀟灑。
「一起找我們的老大呀、走吧。」
「喔喔!是的二哥!」
Chapter 6: 【第五章:When I come a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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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夢到了他。夢到了那個才華洋溢,自小便受到眾人期許的孩子。
他看到他在莊嚴的殿堂裡一路登階而上,自己卻不管怎麼努力都在原地打轉。彼時,天窗透射一層朦朧的光線,映著他淺褐色的短髮逼近雪白,仰望過去,像極了降臨於世的天使,搧動著翅膀準備飛翔。
可惜的是,白起已經想不起他的面容了。關於與他相處的一切記憶,都像是植在腐化木板上的標本,隨著時間過去,以肉眼不可覺察的速度漸漸褪色。
而今,他所能懷抱的一切,也只剩下那虛無飄渺的承諾。
──「你等著吧,等我長大了,就能夠保護哥哥和媽媽!別小瞧我了!」
你順利飛翔了嗎?抵達你所追求的、力量的終點了嗎?
如果還能再見面的話,白起很想親口詢問:那個他未能知曉的、登峰造極的世界裡,究竟暗藏著什麼樣的魅力?甚至讓你不惜一切代價與犧牲、甚至蛻變成惡魔也在所不惜?
還是說,力量的終點就是自我毀滅嗎?
噹──
伴隨著嘈雜的鐘聲響,白起從夢中驚醒,眼前所見的卻是一片慘澹。
「……放學了啊。」
他沉沉吐了口氣,拿起蓋在臉上那有寫跟沒寫一樣的考卷與筆,打算做最後一次嘗試,然而睡前所寫的算式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放棄吧、他挺乾脆地心想,便收拾東西,跟校護連聲招呼都沒有,逕自離去。
當白起走到導師室,把考卷交還回去的時候,他清楚看見老師那驚恐的表情,似乎沒料到他真的會把考卷寫完。是呀,他明白的,所有人都當他只是個時常惹事的壞學生,是個棘手的麻煩。
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他便一直在下墜,不知道終點在何方。
而能夠抓住他的人,已經全都不存在了。
走在穿堂的白起,能夠感受到許多同學帶著敵意的目光,紛紛討論著什麼,同時挪開了腳步,對他敬而遠之,怕是挨上了麻煩。對此,他僅是垂下頭,繼續走著獨自一人的路途,對於那無憑無據的滿城謠言,他無所謂,也很習慣了。
然而,這時的他還沒發現,在暗處,有兩雙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注視著他。
「報告,目標發現。」
「聽從指示、執行計劃代號B17:擊殺目標。」
「遵命二哥!」
凌肖跟韓野躲在樹叢裡,盯著放學後形影單隻的白起,等到他走進小巷後,他們一齊登場,從後頭向他打招呼。其中,凌肖還故意一掌打在白起背部的傷口,搞得白起幾步踉蹌,猛咳了陣,差點沒吐出血來。
「咳……」
無視於白起回頭時那凶神惡煞的目光,凌肖挑釁地笑著,以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首先跟白起道好:「呦!傷勢怎麼樣?」
「…」
「大哥大哥,您沒事吧?」
白起改看向韓野,神色跟語氣明顯溫和了些。「校護有幫我處理,沒事。」
「說謊。明明就是我幫你搞定的。」
白起不耐煩地看了看紫髮青年、又瞥了一眼韓野,那臉色像是壞掉的紅綠燈般變幻莫測。搞不懂這兩個麻煩是從什麼開始有了合作關係。「……你們瞎搞在一起做什麼?」
「盡我小弟的義務,幫你們和好啊!那些家務事我都聽說了!」韓野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搶在凌肖面前說話。只是話語未完,白起早就騎上單車,自己溜遠了。「欸──大哥!聽我說話啦!」
早早看準了白起想自己落跑的意圖,凌肖迅地踩上了長板,用最快的速度滑行,一路上彷彿幽靈般緊緊纏著他。白起不禁皺緊眉頭、站起身子,跟著用全身的力量踏板加速。而韓野既沒有單車也沒有超能力,只能老實地徒步奔跑,不出幾秒鐘,就連喊話聲都聽不見了。
「我回家。你跟啥?」
「你家就是我家。」凌肖說道。他敢肯定這是他最厚臉皮的一次。
「嘖。」
「你有意見?」
「隨便你。」
白起冷冷地丟下這麼句,雙腳又再次加速。事實上,他根本是往家的反方向騎行,故意繞了好大一圈,興許紫髮青年會自己放棄,就能脫離這場惡夢。但直到夜幕低垂,凌肖都沒有放棄的打算,竟然就這麼一路跟著他兜風。迫於無奈,白起也只好收留了他。
一跟著白起進門,凌肖便無視於他的隱私,把每個房間都巡邏一遍,真的把宿舍當成自己家。雖然,白起也沒阻止就是,就只是倚在門邊,雙手環抱,看著小惡魔在他家裡胡作非為。
「嘖嘖嘖、瞧瞧你怎麼搞得。」凌肖睜大了眼,吹了聲口哨,到處找碴。「真不可思議,那些衣服晾在陽台多久了?都沾染上隔壁人家煮飯的油煙味啦;沒有在用空房間還是要打掃啊,一堆灰塵,我差點過敏發作;還有那個廚房水槽?是被核彈炸過嗎?還有還有……」
「閉嘴。」
「不行這點我一定要講。你是不是都吃泡麵跟外食?這樣可不行,會營養不良。你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
「要你管。」白起沒好氣地回應。事實上,他現在非常想把凌肖攆出去。
「呦?講實話你不高興?」
廢話。他咋了聲嘴:「像個婆婆媽媽一直碎念,誰會高興。」
「那我做飯給你吃?」凌肖話鋒一轉,不等白起說好,他便走到廚房,打開冰箱,一一盤點所需的材料。「柴米油鹽醬醋茶……該有的醬料都有,再買一點青菜跟雞蛋……啊哈!找到寶了!」
白起被那一聲驚嘆給嚇到,看過去,只見凌肖雙眼放光,活像個心智未開的小孩子,從冰箱裡拿出一紅一藍的罐子。老實說,連白起都忘了自己曾買過可口可樂跟百事可樂,也不知道那到底放多久、有沒有過期了。
雖說那確實是買給弟弟的沒錯……
「哼哼,煮飯的事兒你不用謝我,就用這個換了。成交。」
凌肖唱著輕快的歌,一邊愉快地把罐子拎到桌上。那滿懷期待的表現,看在白起眼裡,竟然都與過去的他如出一轍。至此,白起終於鬆下了眉梢,略帶無奈地接受了他的提議。
「……你高興就好。」
或許就連白起自己都沒有發現,在他嘴角那淺淺勾起的弧度,已經讓凌肖產生了能夠和好的……錯覺了吧。
Chapter 7: 【第六章:Holi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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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要煮飯,凌肖其實也只是用現成食材做成簡單料理,再配上可口可樂跟百事可樂混合而成的美酒,便是一頓佳餚。
在酒足飯飽過後,凌肖翹著二郎腿,與白起並肩而坐。昏暗的客廳裡只有電視機發出的藍光,映照著他們的面容,看似相仿、卻又如此陌生。
他百無聊賴地轉著遙控器,另一手將剩下的可樂倒在玻璃杯裡,颯爽地推給白起。「別說我對你不好,就施捨你一點。來!乾杯。」
白起淡然瞅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碰杯子,將所剩無多的可樂一飲而盡。
「……我說你呀,平常都不跟人聊天的嗎?」看著多個頻道都撥著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凌肖乾脆關上電視,一手搭在白起的肩膀上,主動示好。「總不能都是我開話題,那多無趣啊?」
白起冷哼了聲,毫不客氣地挪開那隻手。
啊,果然被拒絕了。吃鱉的凌肖心想,就算這裡只是個夢境,在潛意識裡他很清楚的──白起是個重情義、同時也是個記仇的人,關於他曾經做過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原諒、絕對會懷恨在心一輩子的。
「兄弟,我不喜歡這樣。」凌肖頗有微詞地回應,跟白起完全不同,大方地說出心裡話:「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經過這一刺激,白起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凌肖本來以為他終於能開金口,放肆地批評他、咒罵他的不是。只是那凶煞的光芒不出幾秒便迅地消失。而他的回答,卻完全出乎意料。
「我只是覺得很不真實。」他說,聲音有些乾啞:「你回來了,帶著完全不變的喜好、還有讓人忍無可忍的死性格。簡直、就像假的一樣……」
「說什麼傻話?」凌肖挑高了眉。「那你倒是說說看,我該怎麼證明?」
總得想個辦法讓你服氣。凌肖心想,游移的眼神突然靈光一現,想起剛才在房間裡看到的寶貝,便主動向白起提議:「對了,我剛剛在你房間裡發現了點好東西。如何?我們去玩玩吧?」
「…」
「沒回答當你同意了。」話畢,凌肖拍了下大腿,便逕自離去。
在房間的角落,放著陳舊的吉他跟貝斯,似乎已經被棄置不理好長一段時間。凌肖拿起貝斯,抹除灰塵後掛在身上,先簡單試了音準、進行調音,直到每個音階聽起來都精準無誤,他愉快地用撥片刷了弦,一陣迴音在房間內縈繞不止,是為開場前的暖身。
「喏,來尬一曲吧。」凌肖高呼著,並一手把吉他傳給白起,任性地提出要求。「讓我看到你這幾年的進步。」
恍惚之間,白起似乎聽到了那稚氣的聲音正呼喚著自己。那個總是黏著他、形影不離的孩子,竟然就這麼與眼前的紫髮青年重疊……
白起搖了搖頭,試圖殲滅那令人苦惱的幻覺。為了轉移注意力,他跟著徒手勾動幾個音階,用略為虛弱的音符,回應凌肖的邀約。
「很好。」凌肖肯定了白起的膽識,旋即來一段即興演奏。一手快速在琴格間變換,一手暢快地掃弦,一連串的音符雖然聽似毫無章法可循,整段聽起來卻是非常好聽的節奏。
而練過吉他的白起,同樣不惶多讓,只是這麼聽過一次,便記下了所有的旋律,完美地在吉他上模仿了先前那隨意編織的樂譜,並在第二段起增添自己的巧思,透過撥弦的力度改變音色,讓原先放蕩不羈的破碎旋律,逐漸成為兩人共譜的獨特樂章。
「彈彈你最喜歡的那首歌。」在短暫的競爭過後,白起轉守為攻,略帶攻擊性地質詢:「既然你真的是我弟的話,就應該知道是哪首吧?」
凌肖沒有回話,僅是用有些滑稽的表情看著白起。再三確定他是認真提出要求過後,他將電流輸入樂器中,同時執起撥片、大力刷弦,嘈雜的過載音色刺得人耳朵發疼。
果不其然,尾音才剛落下,地板接續傳來重重的敲擊聲響。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看向窗外,不出幾秒間,外頭便傳來了鄰居的叫囂,顯然是為了這場深夜演奏表達嚴正抗議。
但那來自靈魂深處的搖滾意志已然覺醒,任誰也無法阻擋凌肖的興致。眼看白起似是陷入了某種兩難,凌肖很貼心地走了個替代方案,輕輕用撥片彈出幾個柔軟的音節。
白起一聽,立刻就知道他選了同樂團的著名歌曲《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與《Holiday》一樣,都是在諷刺著戰爭的荒唐與殘酷。歌曲裡講述男主角為了理想而從軍,在友人的反對之下別離,直到最後都沒有獲得諒解。隨著正歌帶入,紫髮少年跟著放聲歌唱,宏亮的聲音與樂曲進行融合。
Summer has come and passed
夏天總是來了又走
The innocent can never last
它的純真,也無法成為永久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我想一直沉睡,直到九月再醒來
Like my fathers come to pass
就像父親他活著即是為了離去
Seven years has gone so fast
七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到了九月,再叫醒我吧!
熟悉了這首曲子的節奏,第二段開始,白起自動加入了演奏,聽著凌肖如此陶醉在音樂當中,他露出淺淺的微笑,也不禁小聲跟著唱了起來,把更多的回憶輸成了歌。
關於那些未能說出口的話語,就全部、全部都用音樂來傳達吧。
所有事情最一開始都是美好的。他跟弟弟小的時候,也經常像這樣子,一同待在房間裡,拿著玩具樂器擊打、用著稚嫩的聲音說唱。
他曾經天真地認為,那就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了。
只是幼小的他還未能明白離別的意義呀。
明明承諾過會保護彼此、會成為對方最強而有力的後盾。後來弟弟卻被父親帶走,沒有留下任何解釋,就像風一樣,倏地消失無蹤。時至今日,白起依然想不透,弟弟的選擇是出於強迫還是自願,更無法知曉彼一時的別離將成為永遠。直到多年後再見面時,那個單純的孩子,已經被改造成為無心的怪物。
後來他說要保護媽媽,試圖從唯一的親人尋求慰藉。只是,每當媽媽看著他的時候,那失焦的雙眼總是穿透過他,看向那個不存在的幻影。那眼神,像水一樣溫柔,卻逼得令他窒息。
他也很想讓媽媽高興啊、想爭取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關注呀,只是他的才華並不如弟弟,無論怎麼努力,始終無法完美扮演他人心目中期待的樣子。甚至,這齣戲拖得久了,他連原本的樣子都遺忘了。
他們就在危險的關係裡偽裝著自我,直到一次大火中全然幻滅。
母親喪身火場,焚毀了一切荒唐。
至此,他已經完全被遺棄。
明明約定過的事情他一個也沒忘,時過境遷,一切全都不一樣了。
那無情的火焰成為烙印在他身體的傷,再再提醒著他必須變強,無關是非、無關對錯,直到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只是回過神來,已是孑然一身。
追憶下來,他的人生,便是一直在失去呀。
啪擦──
細弦猶如鞭子斷裂,發出一聲刺耳的異音。啪搭、啪搭,有什麼東西一滴滴在地毯上暈了開來,看上去像極誰的淚水,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不──那確實是淚水。凌肖從演奏中回過神,驚恐地抬起頭,只見白起維持著僵直的儀態,無語流淚,罔顧於指尖凝結的血珠,機械性地重複著最後一段的旋律。哀慟的音節轉趨悲傷,一次次地抽痛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喂喂喂、你哭啥?」從沒見過哥哥如此脆弱的樣子,凌肖確實慌了。連忙把貝斯扔到一旁,上前爭論:「這下可得證明了吧?我真的是你弟,不准你跟我說你是感動到哭了喔。」
「不對。」
白起的反駁讓凌肖愣了好一陣子,他沒想過哥哥居然會倔強到這種地步。
「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是真正的他。不可能的、白──」
當白起用顫抖的聲音喚出他的真名時,凌肖只覺得這一切超越了不真實。那個理應被自己給親手殺死的孩子,竟然還在哥哥的記憶深處頑強地活著。
金色瞳孔驟然收縮,緊接而來的是一陣頭暈目眩,在凌肖的腦袋深處,似乎響起某種東西彈繃的聲音。許久過後他才明白,那是理智完全斷裂的宣告。
「你不可能是我弟弟的。不管你模仿得有多像、都不可能。」
白起咬著牙,每一個字都說得艱難。這時的凌肖終於知道,這一整天下來,每當白起看著他時,那蒙上一層抑鬱的表情是怎麼回事了。
「畢竟他呀,早就在很久以前,死在戰場上了啊。」
Chapter 8: 【第七章: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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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
原來如此。
聽到這令人震驚的消息,凌肖整個人佇在原地。到頭來,是他錯估Hypnos的能力了,這兒壓根不是夢境,而是另外一個世界線。在這裡,原本的凌肖大概是因為任務失敗而殉職了,他才取代亡者的身份,得以穩妥地存在於此。
看著白起坐在床沿,低垂著頭,哽著聲音,許久說不出個成句。凌肖默默地看著沮喪的他,拳頭幾度緊握,也只能輕輕放下。說實話,他未曾想過自己的決定會給家人這麼大的衝擊、未曾想過親哥哥會為了他的離去而感到悲傷。
「嗯,我當然不是他。」凌肖撐起笑容,語氣裡帶著故作輕鬆的逞強。「我是他化身的惡鬼,特地回來找你的。難道你對惡鬼都沒有話好說嗎?例如……」
預期白起可能會打他,凌肖搶在受攻擊前閃身迴避,誰知道那攻擊如風暴般襲來,一時閃避不及,讓左臉挨了一拳,衝擊力度之大,讓他當場撞上書櫃,嘩啦一聲撒了滿地的書。
「有、當然有。」白起說道,手指關節發出喀啦聲響,似乎還想追打下去,最好打到這個渣滓不成人形。「你當初為什麼要離開?」
「咳……這我說過了吧?」凌肖呻吟了聲,扶著書架踉蹌起身。「為了追求力量。」
「不惜放棄家人?」
「沒錯。」
聽到凌肖毫不猶豫的回答,白起瞇起了眼,眼底透出惡煞的凶光。
「你不知道母親有多難過。在你離開過後,她一直在思念著你、每天都會為你準備飯菜,直到死前,都在期盼著你的歸來……可你一次也沒有,就連喪禮那天也是,跟父親簡直一個模樣……」
「那又怎樣?」凌肖回嗆,說得滿不在乎。「我們很忙的。」
「還有警部的那些人……」
「怎樣。」
「也都是你殺的?」
「廢話。」凌肖十拿十地回應,把那屬於亡者的罪名全都坐實了。「世界的進步,必須建立在少數人的犧牲上。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批人啦,不過人早晚都會死,會在我手裡掛掉,也只說明他們還不夠強而已。」
聽到凌肖說得如此坦蕩蕩,白起一時無語,氣到整個人都在發抖。
「唉,你不要生氣嘛,哥哥……」凌肖語調一轉,主動回握住那暴著青筋的拳頭,將身段放軟,為的是不讓他暴露更多有關於他的資訊,這對現在的他來說非常危險。「我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保護這個城市。你明白的吧?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存在著像我這樣的必要之惡……」
沒想到白起完全不領情,而是惡狠狠地鉗住了他的手臂,衝著他就是一陣怒罵:「少給自己找藉口。你這叛徒!」
凌肖被逼急了,連忙伸出另一隻手,意圖壓住那說個不停的嘴,卻也很快地被白起給穩妥抓住。雙方就這麼僵持在一個尷尬的局面,直到指節都出力到發白,誰也不肯讓誰。
那指責的話語如此尖銳,在他耳際迴響。
這火藥味濃厚的局面,凌肖應該想得到才對。
「白家肯定是被詛咒了,才會養了我這個廢物又生了你這個惡魔!」
本應該要預料到的……
「你是不敢面對嗎?在家裡盡不了孝道、加入軍方卻成了窩裡反。被敵人起底制裁,真的是報應、你活該!很好!現在怎又從地獄裡爬回來了?莫不是連閻羅都嫌棄你才……──!」
凌肖撲了上去,用深沉的吻將一切封緘。
這一最下之策,凌肖行動前沒能想太多,只是急著封鎖有關於他的一切資訊。幾秒後,他感受到那一直抵禦著他的力量疲軟了下來,此時他們的距離近得連鼻息都能感受得到,還有那佈滿仇恨的眼睛超脫了一切宣言,正直勾勾地瞪著他,無路可逃。
起先,凌肖還妄想著休戰的可能,倏地,卻感受到一陣強烈的劇痛,像是被某種利器給狠狠劃開來般,某種液體沿著嘴角緩緩流下。
但他沒有閃躲,而是更挑釁且具侵略性地撬開他的齒關,把舌頭探了進去,要把那些可能威脅到他的話語一鼓作氣地全都奪走。這個荒唐的吻持續了像是有一世紀那麼長,直到雙方呼吸緩了下來,看似平靜,卻是暗潮洶湧。
「……我以為你會懂。」凌肖淡然說著。從那鏡面一般的琥珀色瞳眸裡,他看見自己的面容盡寫著失望。「是我太看得起你了。」
「我是不懂。」白起一把將他推開,收斂的瞳孔佈滿恨意,一字一句都說得咬牙切齒:「也不想懂。一個背棄家庭和戰友的無恥叛徒,不值得被原諒。」
「哈、但我可求你原諒過了?」
凌肖輕蔑地笑咧了嘴,口中滿溢的鮮血沿著嘴角滴落。他伸出舌頭,緩慢地舔去嘴角邊血漬,一股鐵鏽味在嘴裡蔓延開來,那味道,竟比淚水更鹹。
「我是不會道歉的喔。」他欺上了白起的身子,對著那相仿的面容不屑地哈氣,一股菸草味道直接噴在臉上,滿帶威嚇。「絕對、不會道歉的……」
說著說著,凌肖又強吻了白起一口,報復性地在他的唇間咬出更大的傷。就讓鮮血混和著唾沫流出,再也分不清彼此。
那個吻維持或許有幾秒之久,而後,凌肖一臉漠然地揹起行李,頭也不回,碰地一聲甩門離去。但此時已是深夜,外頭還下著豪雨,轟然雷光將霧夜劈成了白晝,伴隨著雨聲喧囂。
白起猶且記得,在十幾年前他離開的那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傾盆大雨。
──但這次,他不會再追上去了。
Chapter 9: 【第八章:Broken Dreams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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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得知弟弟隨著父親離開的那天,白起是完全不可置信的。
明明弟弟才信誓旦旦說過要保護他們,怎麼可能在幾天內就食言?
他不可能是自願跟著父親走的。年幼的白起心想,於是他不顧家人的反對與攔阻,衝出家門,為的就是尋求一個答案。
然而,對一個孩子來說,這個世界實在是太過廣大、太過陌生。單憑著雙腳奔跑,是追不上車輛的速度的。但即便如此,白起仍然沒有放棄的打算,在大雨中竭力奔馳,放任幼小的身體被雨水所浸透。
後來,白起在大街上迷失了方向,虛脫地跪坐在地上。他最後所能做的,便是大喊著他的名字,私自祈求著聲音能夠傳達。
「──」
而當凌肖回過頭去,只見那幼小的幻影像沙礫一般崩解,雨水洗去他的蹤跡,直至一切都不復存在。遙望過去,曾經的家園陷落在霧白之中,彷彿一座虛假幸福的城堡、一棟無法再現的海市蜃樓。啊啊,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了這麼一大段距離,早已看不見來時的路。
凌肖怔怔地凝望著。那一年在暴雨中聽到的渺小呼喚,至今他都銘記在心。他多希望那個蠢哥哥會像小時候一樣,不顧一切地追上來,這麼一來,他或許就能夠放下心防,說出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願望。
「我在想什麼呢……」
他虛弱地勾起微笑,笑自己還抱持著多餘的想法。隨著夜色深沉,那琥珀色的目光也慢慢地黯淡下來,直到最後,映照在玻璃體深處的,只剩下雨的波光。彼時,突如其來的閃雷劈開了深夜的寧靜,整個世界都陷落在粲然白光中,彷彿是上帝也正為了這場悲劇而哀慟。
他想起父親曾說過的:獲得力量的代價是很大的,他必須犧牲難以計數的人、事、物……就算不被認可、不被理解、就算這條荊棘路上充滿痛苦,為了不讓犧牲成為枉然,也只能逼著自己走下去。
他記得年幼的他把父親的箴言視為真理,還點頭如搗蒜。
沒錯,他理解的、真的都理解的。
打從他選擇離開家的那一刻起,他的一生,便注定漂泊。
無處可去的凌肖,選擇跑到便利商店鬼混。
他看到有條瘦子毒蟲吸毒過量了,大字仰躺在停車格裡,口吐白沫,還不斷喊著破碎字詞,同時滑動四肢,好像誤以為自己變成了價值千萬的跑車。
見狀,凌肖打了個壞主意,先是倒退幾步,然後助跑,用腳狠踹對方腰部。只見對方像沙漠裡的風滾草,一連翻了幾圈都沒有反應。凌肖冷哼一聲,確定對方完全失去意識後,便蹲下身來搜刮他的身家。找到幾枚銅幣、一把折疊刀、再順手摸走一根紙包菸。
……不過找了半天怎麼沒有打火機呢。真不上道。
「您在找這個吧。」
凌肖看都不看,直接順著聲音來源,單手接下了拋擲過來的物品。
「真是感謝你了。Hypnos。」
他以平板的語調說著謝詞,單手翻開打火機蓋,轉正眼神,只見灰髮男子坐在圍牆上,身旁棲息著烏鴉,數十雙眼睛全都用同一種銳利眼光盯著他瞧。說來也奇怪,即便是在暴雨之中,Hypnos依舊是老樣子,儀態整潔無瑕,與四周環境形成強烈對比──那些髒污還有腐朽之事,彷彿都與他無關似地,做為高處的觀察者,如此超然。
真是令人不舒服。凌肖心想,那善於謀略、工於心計的視線,簡直像極了父親,而他,就是看不慣這自以為是的嘴臉。
「我說啊,你一直看著吧。」
Hypnos打趣地瞇起眼,碧綠色的目光收攏成一線。雖沒有正面回應,但他的意思凌肖全都心知肚明。
「所以呢。你要直接殺掉我,還是要連我意識都一起抹消?」既然揭露了臥底的身分,就沒有留下活口的必要。凌肖叼著菸,一手覆蓋在打火機上,試圖點火,但由於四周太過潮濕,試了好久才成功。此時捧著微小火光的他,像是懷抱著一個渺茫的希望。「我是沒差啦,但請你下手俐落一點,我怕痛。」
豈知他卻反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古柯鹼的味道怎麼樣?」
「……不純啊,加減著用。」凌肖嘀咕著,仰頭吐出一縷輕煙。
不純是一回事,中樞神經興奮劑還是如預期地發揮作用。凌肖感覺到自己似乎變得輕飄,思路也跟著快速運轉了起來。眼前出現一幕幕記憶殘片閃現,像跑馬燈一樣閃過,彷彿死亡之預兆。或許,就在他沉溺於虛實難辨的幻覺的時候,他會就這麼被殲滅了也說不定。
凌肖盡量讓自己的意識定在Hypnos身上,消極地等著接受裁決,不過靜默許久,雙方互相盯著,卻都沒有出手的打算,像是兩具對峙的雕像,全副武裝地叫囂著、監視著彼此,戰役卻是亙古無解。
「嗯……我覺得您誤會了什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Hypnos首先對不住木頭人遊戲,不禁啞然失笑,舉起雙手表示投降。「我不做那種事的,那不是我的風格。」
「你沒打算殺我?」
「嗯,不殺喔。」Hypnos有說有笑地回應,像個天真的小孩,對世界運行的真理感到無比好奇。但那笑容可稱不上溫柔,而是充滿純粹的惡意,讓凌肖感到背脊發寒。「這是我的個人愛好──觀察人類的不確定性跟複雜性。你跟你哥哥實在很有趣呀,就這麼毀掉實在太可惜了。」
「真是噁心的興趣。」凌肖直言回應。你會為自己的溫吞感到後悔的。
「別這樣,俗話說相逢便是有緣。也許我跟您骨子裡是同種人呢?」
「這我可不敢當。」
「不然,我跟您分享個小故事,若是您不嫌棄的話,請聽聽看吧。」
Chapter 10: 【第九章:Broken Dreams (2)】
Chapter Text
「不然,我跟您分享個小故事,若是您不嫌棄的話,請聽聽看吧。」
其實凌肖沒怎麼想聽,但夜還很長,閒晃著也無事可做。他再度抽了口煙,沒有答腔,看似默許了,只見Hypnos不知道從哪變出一本故事書,用著溫藹無比的聲音,自顧自地朗讀童話。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有隻沒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他呀,非常想要一個名字,於是踏上了旅途。但是世界實在太大了,怪物只好把自己分裂為二,一隻往東走、另一隻則往西走。
往東走的怪物找到了一個村莊,在那裡,他遇見了一名鐵匠。
怪物對鐵匠說:『把你的名字給我吧。作為謝禮,我會讓你變得強壯。』
鐵匠答應了怪物的請求,讓怪物鑽進了身體裡,瞬間變得力大無比。
他成為村子裡力氣最大的人,受到大家的歡迎……」
凌肖打了個哈欠。「講完了嗎?」
「別急、」Hypnos短暫從書本裡抬起頭。「才剛到重點呢。」
「有一天,鐵匠喃喃自語道:『看哪!我體內的怪物!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啊!』怪物實在忍不住飢餓,把鐵匠從裡到外給吞噬了。於是,牠又變回沒有名字的怪物。」
凌肖垮下了臉,一股強烈的作嘔感從胃裡翻攪上來。這明擺著是給小孩子聽的故事,居然包裝著如此強烈的惡意。「搞什麼,這不是童話嗎?」
「我可沒這樣說。」
看著凌肖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Hypnos得逞地笑了,快速翻過幾個書頁,繼續用著讓人昏昏欲睡的綿軟嗓音說下去。
「往後的數十年間,怪物嘗試進入不同人的身體,得到名字的時間卻總是很短暫。他無法抵抗那來自根源的飢餓感、總是一不小心就把人們給吞了。這一路上,牠吃了鞋匠漢斯、吃了獵人湯瑪斯……食人怪物的消息在各個村落傳開來,久而久之,已經沒有任何地方歡迎牠了。而怪物不願放棄,依舊在迷途中,尋找一個能夠容納得下他的名字。」
「結果呢?」
「不知道,我也還在等故事的答案。」
說著說著,Hypnos闔上了書本,意味深長地看了凌肖一眼。
然後凌肖頓時明白了:在Hypnos眼中,他就是童話故事裡所說的,那頭無法被社會框架所控制、失去名字的怪物。雖然本意單純,卻因為不斷攫獲力量而膨脹,終於不被任何人所接納、至死得不到歸宿。
……他在諷刺他的處境。拐了好大一個彎地。
「我很想知道結局。所以去吧,去尋找屬於你的名字,還有那個能夠呼喚你名字的人。」Hypnos碧綠色的眼眸流轉,飄忽地朝著凌肖來時的方向遠望。「用不著氣餒呀,旅行中的失落與無助都是必然。在我所建構的世界裡有著無限的可能性。說不定,這裡便是你永遠的落腳處了。」
「……哈。」
──那還真是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凌肖輕蔑地大笑了聲,琥珀色的目光瞬地變得狠戾。大群烏鴉保有警覺,被驚得振翅飛起,那四散飛揚的黑羽,隨同眩目的熾白光芒,一時間遮蔽了雙方的視線。
轟隆──
天空中張牙舞爪的雷光,把高揚的烏鴉全數擊斃,紛紛落回泥濘之地。當中,唯有Hypnos不為所動,用著至始不變的優雅儀態,泰然面對制裁。
在雷光沒入身體的一剎那,那純白身影卻像鏡面一樣碎裂,化為無數冰的破片四散濺射,不但割裂了凌肖的衣襟,還一吋吋地襲進肌膚深處。
「嘁……!」
凌肖低嘖了聲,無法理會身上被劃開來的大片血痕,耳邊緊接著傳來空氣撕裂的聲音,同時感受到四周氣溫驟降。凌肖屏住呼吸,警覺性地以手臂護住頭部,側身一滾,迅速躲進遮雨棚下。
霎時,豪雨化為了冰刺,嘩啦啦地敲響了整個世界。那價值不斐的車輛、店面的玻璃櫥窗、還有堅毅不倒的圍牆,全都被砸得千瘡百孔。那由強大Evol所構成的冰珠,無差別地破壞了一切。
等到風波平息,Hypnos早已不知去向。
凌肖不禁暗自咒罵著,那溫吞的傢伙不喜歡主動攻擊,落跑倒是挺快的。看樣子,Hypnos沒打算放凌肖離開這個荒唐的地方,他還得鬼混上好段時間,直到他給出那混蛋想要的答案為止。
他最後才注意到柏油地面上開出一朵朵鮮紅色的不凋花。遠望過去,只見原先仰躺在停車格上的毒蟲,已經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冰雹給打成蜂窩了。
──不過說到底,怪物真的值得擁有名字嗎?
凌肖終究是回到這裡了。如今,全身被淋濕的他,走過的地方都留下長長一道水痕,像是經歷了一場浩劫,看上去十分狼狽不堪。
他把雙手插在口袋,看著白起的宿舍前佇了許久,直到黎明熹微的光芒重現,照亮他狼狽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去轉把手,卻驚訝地發現門沒有上鎖。
「也太沒警戒心了吧……」
他悄悄踱著貓步溜進去,深怕吵醒了誰。在熟悉的房間裡,白起已經睡沉了,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歸來,也沒有要轉醒的跡象。
凌肖晃到了床邊,默默地觀察著他的睡顏,同時陷入思考的漩渦。
關於Hypnos所提的主意,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就這麼永遠地待在這裡其實也挺好的。畢竟,他已不再是那個嚮往成為英雄的小孩,力量與責任的重量對他來說太過沉重,早就壓得他十分厭煩。但在這個平行夢境裡,他可以拋下旁人的期待,做為一個平凡人活著。
能夠在更近的距離,好好守護他重視的人……
然後凌肖注意到了,白起在說夢話。
仔細一聽,他在呼喚著那個早已死去的名字。
「傻瓜……」
凌肖俯下身,悄悄地抵著他額頭,用著幾近於無的氣音,向他訴說。
「我回來了。」
Chapter 11: 【第十章:Know your enemy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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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兄弟倆一起睡遲了。
但是睡遲了也不緊張。一個對於上學是打從心底不在乎、另一個只當這一切都是場夢。兩人輪流梳洗、先後出了門、整路無言,在校門關閉的前一刻慢吞吞地走入校園,惹得教官一陣破罵。
「吵死了,哈啊……」
搞什麼呀?就已經在夢裡了,居然還有睡不好的道理。凌肖揉著惺忪的睡眼,忍不住打了大哈欠。眼看坐在隔壁的哥哥也撐著頭打瞌睡,嘛,他們果真是大少爺出身的,一張床硬塞兩個人就是睡不慣。
鐘響後,老師帶著一袋牛皮紙走進來,讓凌肖稍微提起了精神。不錯不錯、效率很好,可以在睡醒前知道自己優秀的成績,也算是值得了。
「同學們都考得不錯,滿分有四個!我叫到名字的請依序來拿考卷……」
凌肖看到那名戴著眼鏡的資優生第一個上去拿考卷,緊接著是乖乖牌女孩子,在接下考卷時,都露出欣然的笑容。第五個拿到考卷的人,發出扼腕的一聲慘叫,之後的學生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難看……
沒意外的話,考卷分發順序是照著成績高低了。凌肖心想,只不過等了半天都還沒叫到他的名字,狀況似乎有點奇怪。不過他倒也不緊張,就跟歐美電影一樣,英雄總是最後出場。他還記得考卷總分是超過一百分的,也許他就是個壓軸也說不定。
「白起。」看到校霸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上來拿考卷,老師忍不住嘆氣。「如果有準時考試的話就及格了,請再多多加油。」
然後他看也不看考卷一眼,接過考卷之後直接折起來丟在桌子上,繼續他的夢周公。
「嘿、五十九?」凌肖略帶挑釁地問。
白起壓根沒打算理他。
然後又是好幾個人的報數。直到最後,老師看著手上最後一份考卷。
「……凌肖。」
他滿懷心喜地接過來一看,事實卻與預期中的天差地遠。
「不、等等……老師,你這考卷算錯了吧?」二十五分?這怎麼可能?他可是洋洋灑灑地寫滿整張試卷欸?
「凌同學,很抱歉。」老師雙手交握,語氣相當不安,深怕自己接下來說出的理由將惹惱了他。「我知道你是跳級上來的,很聰明、也很用心在寫。其實答案都是正確的,但你用是……高等微積分算式,不是我們課堂上教的過程呀,所以老師我也只能給你墨水分……」
「這不公平!」凌肖大喊,氣憤地把紙張扔在地上。
這戲劇化的舉動讓老師嚇著了。「還、還是我讓你重考一次,讓你用我們教過的算式寫?可是你也已經知道題目了……這樣會有點麻煩……」
「不麻煩!我……」凌肖還想多爭取些什麼,卻被突然其來的笑聲打斷。
他猛地回頭瞪向笑聲來源,只見白起雙手抱頭,低聲竊喜。明明看起來似乎很想忍耐地,但你就是可以看到他肩膀不斷抽動,對於弟弟的聰明反被聰明誤,著實難掩笑意。
「我從沒看過他笑得這麼開心過……」女孩子們紛紛開始討論了起來。怎麼說好呢?這樣有著高度反差的校園惡霸,似乎,還挺有魅力的?
「這豈不是要世界末日了嗎……」愛賭博的學生臉色刷白。
資優生早已生無可戀。「好歹讓我考上第一志願再死啊……」
「笑?你笑什麼笑?有種讓我看看你考多少!」凌肖氣得踱步衝上前去,一把搶過白起的考卷。唉呦我的天啊,原來五十九分還高估你了啊!「哈!你自己瞧瞧!這麼簡單的題目還算錯!難道你是真的被我電傻了不成?一加一都不會呀?」
這挑釁的舉動當真惹火了白起。只見他怒地站了起來,一手摔翻了桌椅,胸懷的氣燄一下子被點燃,當場跟凌肖上演你爭我奪之戰。
「好了好了,都坐下!」拜託求你們,請不要在教室內上演全武行!老師竭力大喊著,聲音卻被起鬨聲給掩蓋,場面一發不可收拾。天啊,他不記得以前顧班級會顧到如此心累。熊孩子們,行行好,克制點啊。
餘光瞄到老師困擾無比的神態,凌肖自然也不想造成老師的困擾,於是他高舉著考卷,誘拐著名為白起的猛虎出了教室,嘣跳蹦跳地在長廊打鬧,大吵嚷嚷的聲響迴盪到另一段盡頭,引發不少學生探出窗外查看。
就在雙方互相搶著彼此的考卷,一陣慌忙之際,他們共同聽到了粗聲吆喝。回過神來,一大票黑社會就站在樓梯口堵著他們的去路。短刀摩霍霍的聲響成了開戰宣告。
混帳東西,總算找到你們了──」
Chapter 12: 【第十一章:Know your enemy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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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事情好像鬧大了。
「把我們老大打成重傷的就是你這狗東西啊、蛤!」為首的混混一看到白起,氣得眼睛裡都佈滿血絲,那將近十幾公分的刀不斷在手中虛晃著、示威著,在他身後則有一大群嘍囉,個個操著危險器械,等著為老大復仇。
沒有、是我打的。你們這群找錯人報仇的蠢蛋。
凌肖在心底吐嘈著,對於諸如此類的大場面早已見怪不怪,甚至還覺得有點期待,不但把雙手插在口袋裡,更當著眾人的面前吹起口哨來了。
「……你給我正經點。」
白起冷不防地用力推了凌肖的肩膀,把早已被揉爛的考卷塞到他手上,結束了這場玩笑。相較於凌肖一副幸災樂禍的態度,他就顯得慎重許多,扳回往常的冷漠面孔,主動站上前去,將凌肖護在身後。
「喂喂、你想幹啥?」凌肖大叫道。白起的反應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來還想著能大幹一場的。
「他們是來找我報仇的。」白起如實回應,張手擋住了親人打算上前的意圖。「所以,讓他們只針對我就好。」
「哈哈哈!很好、很識相!」為首的混混目睹這堅定的革命情感,不禁拍手大笑,相當肯定這般膽識。「小張你去吧!給我打──!」
某個嘍囉接獲指令,露出陰狠的微笑,率先帶著銀刃殺上前。
不過不出幾秒,他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白起俐落地接下混混握著小刀的那隻手,順勢扭轉超過一百八十度,登時,清脆的骨折聲響震懾人心,緊接著砰地一聲人體墜地。小混混當場被擒拿術制伏在地,反手被轉成詭異的角度,一邊哀號著一邊踢腿掙扎,甚至無法藉著自己的力量爬起。
「跑!」
白起單手拋開混混手上的利器,放聲大吼著要凌肖先走,於此同時,卻聽到了槍械上膛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圍觀的學生驚叫連連。
……不妙。
這些人今天是來真的。
琥珀色瞳孔劇地收斂,顫顫地回望過去,只見五六個槍口一齊對準了他。
「居然拿真傢伙呀……」這戰力懸殊的場面,就連凌肖也不禁蹙起眉梢。於是他選擇無視白起的囑咐,踏著悠閒的步伐,主動上前迎戰。
在炮火響起的那一瞬間,時間流逝的速度似乎慢了下來。凌肖清楚地看見每一個圓頭子彈的路徑,還有它們旋出的氣流,像是一層層逐漸放大的光圈,朝著他們逼近。
他將銅幣往上輕拋,以此作為建構磁場的媒介,腦子裡計算著複雜的算式,細膩地調整Evol發揮的力度。霎時,激流弧光在狹隘的空間裡引爆,刺眼鋒芒險些閃瞎眾人的眼。
所有人──包括白起在內,全都傻眼地看著眼前異象。那無數顆子彈似乎被什麼給撞個正著,全部抵在一個無形屏障上,強大的正旋力逐漸在半空中衰減、止息,只剩下煙硝味在空氣中瀰散。
「什麼!」首領嚇得一連倒退好幾步。「這、這怎麼可能……!」
看著混混們像是要把眼睛瞪出來似,滿臉都寫著不可置信,凌肖不禁得意地放肆大笑。他愛死了這全場驚訝的目光,彷彿榮獲了一次無上的加冕,有幸成為眾人的王。
持手槍的敵人們又不信邪地補上了幾槍,不過,這對凌肖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只要加深磁場的作用力,他的地位便完全無法被撼動。
白起首先回過神,臉色無比陰沉。「……你做了什麼?」
「幫你擋子彈啊!傻瓜、快感謝我!」
「我不是叫你先跑了嗎?」
「然後放你一個人耍帥?哼、想得美,你門都沒有。」凌肖不屑地回應,燦金色瞳眸輕輕瞟了他一眼,控制住磁場的手則穩妥地與一切威脅抗衡。「哥哥、看著吧──你小時候心心念念想保護的怪物,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啊!」
作為兄弟,白起已經猜到凌肖想做什麼,腦內警鈴驟然大響,無奈手中的歹徒還在掙扎,騰不出時間阻止更大的悲劇發生。
「等等!別……」
「砰。」
他翻轉手掌、扣了個響指,多少個停駐於空中的子彈立刻扭轉方向,以同樣高速的姿態逆行回去!一連好幾個乒乓聲響,子彈精準地命中開槍者的頭部,腦與血漿像煙花般飛濺。原本逞兇鬥狠的流氓們,紛紛像骨牌一樣倒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死地、無法瞑目。
「你個白癡──」白起低聲咒罵,一個肘擊把混混敲暈,然後匆匆起身,拉著凌肖的手轉身就跑。
首領恍然大悟,原來,現在的異象跟昨天的雷擊,都是同一個人所為。
「原來是你……」他終於把一切來龍去脈都連結起來了,氣得當場大喊:「全部給我上!打死他們!」
「打死他們──!」
於是混戰紛然而至。
「下重手幹什麼?誰准你殺了他們的?」白起說著、一邊拉著凌肖逃跑,只不過後者似乎還玩得不夠盡興,一路上拖拉腳步,滿臉不情不願,整個心思還遊蕩在戰場上,搞得白起像在牽牛般,特別費力。
「老兄,他們想要你的命欸?敢殺人的傢伙本來就要有死的覺悟!」
凌肖冷不防地道出實話。白起不吭聲,只是更抓緊他的手腕一些。
「嘖嘖嘖、你弄疼我了!」
「狗屁廢話一堆,走。」
他們到了樓梯間,打算跑下一樓、逃出校園。豈知對手真的有備而來──從迴廊中央望下去,可以看到四、五名黑衣人正在爬上來,打算包抄他們,逼得兩人必須停下腳步,臨時改變計劃。
「不行、我們往上……」
「囉唆!滾遠一點!」不等白起說完,凌肖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這邊我來處理!」
凌肖迅速用嘴啣下手套,一掌按上階梯扶手,細微電流沿著金屬奔竄,讓原本全副武裝的嘍囉們受到電擊,不是當場跪下,就是被電得無法動彈。凌肖高唱著勝利之曲,跳上扶手一路滑下,一腳踹爆某個小混混的臉,更毫不客氣地用他的身體當作緩衝墊。
「別急、想死的一個一個給我站好!」他站穩了身子,衝著混混們露出猙獰又殘忍的微笑。擺脫了哥哥那礙事的仁慈心,這下,他總算能動真格的了。
「……你真的很失控。」
「那還真是抱歉啊,我生來就是這副鬼樣子。」凌肖毫無悔意。
「一個人對付得來?」
「當然,我可是比你強太多啦。」
「十分鐘後,我要在天台上看到你。」
對於哥哥的叮嚀,凌肖顯得一臉不屑,睥睨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確保沒有雜魚追上他後,凌肖輕輕聳了聳肩,露出無奈的微笑,沒辦法,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白起果然沒什麼變、果真是他的蠢哥哥呀。
「你實在太小看我了。這點貨色,一分鐘就能解決。」
他高傲地抬起頭,暢快迎接怒目仇視的眼神,同時張開雙手,逐漸凝聚四周的電荷粒子,忽明忽滅地綻放不祥的光。
做為怪物,凌肖早已認定戰鬥是他一輩子的宿命。
就讓屠殺的血液全然沸騰,顛覆這狗屎爛蛋的世界吧!
【試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