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s

Work Header

Rating:
Archive Warning:
Category:
Fandoms: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Additional Tag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1-11-22
Completed:
2023-10-11
Words:
140,182
Chapters:
30/30
Comments:
2
Kudos:
23
Hits:
2,264

乱码(完结)

Summary:

Oscar系列中的w刘线。刘倩倩的乱码只有刘力菲能解开,刘力菲的城堡只有刘倩倩能进入。

Chapter 1: Mojito

Summary:

Oscar Bar,悠唐市中泰区嘉兴路267号。

Chapter Text

刘力菲轻轻合上酒吧沉重的门,店内稍显昏暗的灯光让刚逃出炽热日光领域的她不禁眯了眯眼。藏在角落里的几部音响默契地共演着来自上个世纪的节奏,为这安静犹如密室一样的空间绘上迷幻的底色。

吧台里,扎着单马尾、高高瘦瘦的调酒师向她们投来温柔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不会让人觉得谄媚的热情。

 “欢迎光临。”

刘倩倩在吧台边给自己和刘力菲找了个位置,放好塞满了日用品的购物袋,揉散掌心残留的炎热,望向接过酒单的刘力菲。终于暂时卸下了工作中的凌厉,对方侧脸的轮廓在灯光的渲染下比平时更加柔和。

马天尼,金汤力,血腥玛丽,亚历山大……对于初进酒吧的人来说,名字仅仅是名字,因为脑海里还没有能与之建立起联系的记忆,色泽、味道与香气都是等待发掘的宝藏。

她放下酒单,转而探向调酒师的眼底,“有什么推荐的吗?”

林思意眼角的笑纹变多了,“刚逛完超市的话,不如来杯莫吉托吧。”

刘力菲看向刘倩倩,换来对方一个角度可爱得刚好的歪头,“我和你一样。”

 “能请你分两次做吗,我想看看过程。”

 “好的。”

林思意放下刚拿起的波士顿调酒壶,拿出一个柯林杯放在吧台上,倒入糖浆,放进一撮薄荷叶,用捣棒用力捣碎,薄荷的清香混着甘甜的气味将两人吸引得目不转睛。

她又变出一个青柠,直接以手为砧板从中间切开,把一半青柠放入手动榨汁器,右手挤压握把,半透明的淡白色柠檬汁落进量酒器,激起一片酸涩,然后将薄荷叶抱个满怀。接着是白朗姆,碎冰,苏打加满,薄荷装饰,插上吸管。

林思意将酒推到刘力菲面前,刘力菲又自然地推到刘倩倩面前,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温暖的目光。

“你先。”

 小心翼翼地含住吸管,能感到那一口莫吉托顺着喉咙一路凉到胃,嘴里留着柠檬的酸和糖浆的甜,细细一闻又有薄荷的清爽气息,是比空调更能驱散夏日热意的东西。

“......好喝!”

刘倩倩把杯子推了过来,又被刘力菲笑着推了回去。第二杯开始了。

“您观察得很认真啊。“

锁在手上的目光灼伤了林思意的无名指,量杯差点脱手。就像狙击镜里的目标一样,困在视野里无处可逃。

“彼此彼此。”

刘倩倩伸手,轻轻地把刘力菲紧皱的眉揉散。虽然大多数时间里刘力菲并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但长久的陪伴已经教会刘倩倩如何解开对方不知不觉中就缠上的绳结。

“对不起,这是她的职业病。”

到底是什么职业才会练出这样锐利的目光。调酒师没贸然开口,又想起自己在客人进门时也是这么毫不掩饰地端详对方,果然彼此彼此。 

刘力菲拿到自己的那杯,碾碎的薄荷叶压在冰层之间,令人想起深埋地底却又燃烧自己的煤。不太美味的联想。正准备大喝一口时,moumoon突然的到来提醒在场三人这里并不是能隔绝繁务的密室,连音响的合奏都被吓得险些走调。

林思意看见刘倩倩的笑容有些凝滞,刘力菲的眉头不知何时又纠结在了一起,像口袋里的耳机线,一会儿不管就又缠在了一起。

她转过身去接电话,刘倩倩则开始戳起了杯里的碎冰,力度比无聊而做的程度要严重得多。不久前这样的氛围还在另一对常客的场合出现过,林思意想,不过那时只有一位女士在场。

“喂……好,马上。”

刘力菲转了回来,对着刘倩倩满脸歉意,“对不起……”

刘倩倩语气里的温柔溢了出来。熟练到这种程度的温柔。背对她们擦拭酒瓶的林思意眉头皱起,像点了半糖却喝到全糖那样心里生出一丝反感。不是反感这杯奶茶本身,而是反感这杯奶茶的甜度,因为过度了就会被齁到。

“没事。”

刘力菲手机往兜里一塞,长腿一迈,消失在门口。若不是另一杯分毫未少的莫吉托杯身上的水渍称出那人手指的修长,她就像没来过一样。

人一走,刘倩倩眼中的小情绪就像柯林杯里的气泡一样不停往上冒,到了液面就小声地破裂,不仔细的话根本听不见。

林思意洗净榨汁器,将它放回工具台。

 “她经常这样吗?”

“嗯,她工作很忙,习惯了就好。”

“工作再忙,也不能约会途中抛下女朋友吧。”

”咳——“

刘倩倩呛到差点背过气。难道看错了?林思意一边给她递纸一边道歉,心想眼神都那样了不应该错啊。

 “对不起啊,我看你们相敬如宾的样子还以为是老夫老妻呢。”

好不容易缓过来,刘倩倩解释:“只是合租室友和普通同事啦。”

林思意“哦”了一声,被刻意延缓的单音在刘倩倩听来总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解释完以后好像误会更深了。

“不过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也要随叫随到加班吗?”

“因为她是刑警啊,”刘倩倩的语气挥起了骄傲的旗帜,“人民群众的金色盾牌。”

“哇——”林思意双眼放光,“你是她同事,那也是在警察局工作吧。”

刘倩倩笑里藏了一点狡黠。“没有很酷,我只是个天天看脸的。”

“警局里还有这样的工作岗位?”

“你有听说过模拟画像师吗?” 


专案组的副组长赶到中泰公安局的时候,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达会议室的。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刘力菲一坐下就开始翻卷宗,边翻边开始碎碎念,“这么大的案子......”

“我们也是一个小时前才接到电话,想到你好不容易休息一次,为了二人时间长一点,我们一致同意晚半个小时再通知你。”

“附议!”

太阳穴跟扫射一样突突突个不停。刘力菲重新给脑子里的枪上好保险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构思这个从邻省过来的案子。

女性,爱穿红裙子,喜好在酒吧猎艳,对象有男有女,对上了眼就把对方带到酒店,最后的最后杀人灭口,为了方便带出酒店而进行分尸。现场被清理滴水不漏,所有酒店的下一任房客均未察觉异常。

手段极其残忍,反侦察能力极强,几次抓捕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抓捕时,还故意伤害了一名无辜路人,混入人群趁乱逃走。专案组忌惮得不敢轻举妄动,目前只是在蹲点阶段。

“嫌疑人昨晚出现在一家叫‘Oscar’的酒吧,但是没有带人回去,一出门就跟丢了。”

刘力菲想起自己两个小时前推开的那扇门旁边,就挂着一个写着“Oscar”的招牌。

 “叫酒吧的老板们都留意一下,”刘力菲合上文件,揉了揉太阳穴。虽然嫌疑人已被锁定,但抓捕的难度前所未有,“大街上追太危险了,已经有前车之鉴,要想办法把她引到一个我们可以充分控制的空间里……”

一直在角落里沉默的法医举起了手。

“洪静雯,你说。”

“我上次听周局长谈起这个案子,虽然他那个时候开玩笑说可以色诱,但我觉得可行。”

“经过我们的第一次讨论,我们得出一个不成熟的结论——“冯嘉希打开文件,给刘力菲看了几位受害人的照片,”虽然这么说很不严肃,但毫无疑问嫌疑人是个颜狗,谁好看往谁那里狗。”

习惯了开会时沉重气氛的刘力菲没想到能在会议室里听到这样的词。算了,毕竟是中泰。

“飞啊,我觉得你可以。”

冯嘉希拍了拍刘力菲的肩,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请你们说人话,一时也想不出对策的刘力菲干脆地拒绝了,周局长上次不就说了不到万不得已别这样搞。

“刘力菲扮成酒吧的服务员,去引诱嫌疑人,把嫌疑人带进我们控制的酒店的房间后,实施抓捕。这个计划怎么样?”

“附议!”

完全忽略了她的抗议。刘力菲开始想念那杯她没能喝到的莫吉托。加完班回去问倩倩吧。


但夏天的燥热,不是一杯莫吉托就可以平静的。 

Chapter 2: Bloody Mary

Chapter Text

Oscar酒吧的名字来自它的三名创始人。


七月一日,午,夏日炎炎。

林思意和赵粤搬好了小板凳,坐在店里新装上的超大LED屏前。

“你猴急个什么,反正还有重播。”

赵粤看着林思意慌慌张张地打开了电脑上的直播,调到悠唐卫视。

“我这是第一次上电视,哪里比得上你。”

林思意坐好,递给赵粤一杯枸杞菊花茶。

“林师傅过誉了,我这个过气idol比不上你才对吧。”

在酒吧里边喝着 边看电视,整条嘉兴路上 估计 也就只有她俩了。

一段诡异的音乐响起,暗黑系的节目片头出现在LED屏上。“今日悠唐”四个大字被从中切开,染上血色。

“少男少女离奇失踪,进入酒店后人间蒸发——”

“穿梭于各大酒吧的红色魅影,究竟是爱情的玫瑰,还是死亡的曼珠沙华——”

“以血祭奠的古老传说——”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敬请收看本期《今日悠唐》!”

一段 节目的固定 过场动画后,主持人出现了。

“大家好,欢迎收看《今日悠唐》,我是主持人张怀瑾。'血腥玛丽'是年轻人耳熟能详的西方传说,传说中的李·克斯特伯爵夫人骗来少女并将她们杀害。她不仅饮用她们的血,还用她们的血沐浴,以此保持自己的美貌。这样变态与极端的行为似乎只能存在于传说之中,然而,近日发生的一起连环杀人碎尸案却告诉我们,这个传说至今仍有信徒。”

画面一切,穿着警察制服的刘力菲出现了,屏幕下方的介绍是“悠唐市中泰 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刘力菲”。

“赵粤,我觉得 其实刘力菲真的很适合来我们这里。

“嗯,我也觉得, 哪怕只是到 Oscar来 端盘子都能吸引客流 。”

两人相视一笑,继而看向LED屏。

刘力菲简述着案件情况。

“我们在一周内接到了六次关于人员失踪的报警,后来调取监控发现,这六个人都是独自跟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从酒吧进入酒店,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女人款款在吧台前坐下时,林思意还在无聊地削着冰球。

“请问要来点什么呢?”

蛇蝎般魅惑危险的目光扫过林思意的领口,扫过她身后的酒墙。

“Bloody   Mary.”

时隔一年,终于又有人点这杯味道奇特的酒了。

林思意将装满冰的高球杯放在一旁,拿来了波士顿调酒壶。两个新鲜番茄切开,压榨出汁,倒入杯内,随后是伏特加,柠檬汁,两匙 气味有些呛人的 辣椒油。

透明的Tin扣在杯上,被林思意压紧。随后是自带冰块作鼓点的摇和,红色的番茄汁翻滚着,如同沸腾的鲜血。

这样摇了大概十五次后,林思意把Tin放在吧台上,双手交握挤压杯和Tin的连接处,取下了杯。

将高球杯里已融化了水倒掉后,她把滤冰器压在Tin上,把流动的火倒入高球杯。最后一点火星落下,她利落地收了动作,在液面撒上 褐色的 胡椒粉,放上 鲜绿的 西芹。

在林思意把这杯“血腥玛丽”推到女人面前时,刘力菲穿着服务生的衣服,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吧台。  


“你的调法比发卡的不羁多了。”

赵粤拿起壶,给林思意和自己添满了茶水。

“啊,她那种严谨的日式路线我真的学不来,还是美式适合我。”

酒吧里的画面结束后,一位身穿白大褂的法医出现在屏幕上,这次的介绍出现在左下角:   “悠唐市中泰 公安局法医洪静雯”。

“我们陆续地收到了散落各地的尸块,发现嫌疑人专门找出血量大的部位切割,然后尸块里残留的血也要比一般的少。所以我们断定,嫌疑人杀人可能是为了血。”

洪静雯的声音软软的,这和她严肃表情自带的御姐气场形成略萌的反差。

接着是刘力菲。

“但是受害人所进的酒店房间里残留的血迹不多,而且集中于酒店的杯子和浴缸上。我们 大胆 推测 嫌疑人可能有喝血和用血沐浴的行为。这与西方‘血腥玛丽’的传说很吻合。我们很快掌握了嫌疑人的个人信息,但前面开展的三次抓捕都失败了,而且第三次的时候嫌疑人还刺伤了一名群众。后来我们断了线索,就向周边各地发布了通缉令。终于嫌疑人在中泰区下高速的时候,被我们的一个同志认了出来。”  


中泰区高速公路收费站。

一滴汗顺着陈珂的脸颊流下,滴落在被夜风吹拂的高速公路上。

陈珂拦下一辆大巴车,上车检查是否超载。她从车头走到车尾,转身时被绊了一下。

她看见始作俑者的脸,眉头微皱了一下。

那人身上有着略带腥味的香气…… 大概 是一款奇特的香水

陈珂没怎么多想,离开车内凉爽的环境,又来到了公路上。

交班的时候,陈珂看见同事正围着手机议论。她凑过去看了一眼,看见了一张略感熟悉的脸。

“这谁啊?你重生了?”

“这位是今天刚发的通缉对象,谁敢推啊。”

陈珂抢过手机,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你说什么?


画面切换到中泰公安局的会议室,而 背景 音则是刘力菲的讲解。

“得知嫌疑人逃到了中泰区,我们就从中泰的酒吧开始下手。吸取了前几次的经验,我们把嫌疑人,呃,从酒吧引诱到了酒店的房间里,成功地实施了抓捕。”  


刘力菲向后一踢,房门关上时发出的声音响彻了整层酒店。

她一手把女人的双臂扣在墙上,一手在女人的身上逡巡。

“别急嘛——”

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带着血的腥甜。刘力菲躲开了女人送来的唇,但左脸还是难以避免地被留下了印记。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对不起左婧媛,但 宁愿被左婧媛亲一百下也不要和这个女人共处一室。

刘力菲估计着同事控制酒店的时间,他们要是再不来,她就真的要为警察事业献身了。

摸了半天,一件衣服都没脱,刘力菲的前戏动作就像按摩。

现在去知乎上问一问具体流程还来得及吗!?

就在刘力菲的衣领扣子被啪地一声扯崩的那一刻,灯灭门开,玫瑰金的手铐折断了还在滴血的曼珠沙华。


屏幕前的赵粤眯了眯眼。

“哟,说着说着就脸红了。”

沙发上葛优躺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大笑了起来。 

在林思意和赵粤不顾形象地大笑的时候,被笑的人在干什么 呢?

——加班

并不是抓到人就完事了。把嫌疑人缉拿归案后,等待着刑警们的,是写报告,写报告和写报告。

刘力菲从电脑前站起来,使劲眨了眨充满血丝的双眼。半个月前,受害人在酒店房间里靠近她,那时闻到的血腥味,现在似乎还在鼻尖挥散不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因为长时间熬夜,痘痘一个个都钻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脚边是关于专案的卷宗,堆起来比自己的膝盖还要高。刘力菲迈开有些虚的脚步,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模拟画像研究室的门口。

门开了一半,刘力菲就靠在门框上往里面看。

薄窗帘被拉上,将外面强烈的光线过滤成浮动的光布,轻轻地盖在了研究室中央那人的背上。

刘力菲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满目温柔。

这一段时间她都没能好好看刘倩倩几眼。她到家时,刘倩倩就已经等她等到睡着了,书都还握在手上;她出门时,天未亮,刘倩倩也未醒。

这样默默在背后注视着刘倩倩的事,刘力菲已经做了很久了。  


一开始中泰公安局的刑侦队是没有女同志的,一群大老爷们天天在局子里吞云吐雾。

知道这件事后,刘力菲终于能理解她初到中泰时所受到的仙女下凡尘级别的欢迎。“中泰仙女”一时在悠唐警界广为流传。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该轮到追求仙女的凡夫俗子上场了。只是,仙女自带中央制冷空调,外勤时能徒手干翻持刀歹徒。在中泰区的夜宵摊边,往往能看见一个小姑娘拦出租把一个个大老爷们送回家。于是大家的称呼慢慢从“菲菲”变成了“菲姐”。

等到“菲姐”变成了“菲队”的时候,原本有些念头的小伙子也都没了念头。一群人的态度最终变成了“菲队,有了男朋友一定要带过来看看,哥几个一眼就知道靠不靠谱”。

从男友饭变成了亲爹饭,这大概就是她在警校时听左婧媛说过的“感情变质”吧。

刘力菲笑着答应下来的时候,一个文职的小同志在角落里默默地摇了摇头。

“这世间的男子啊,谁能把你高攀。”

小同志真是个预言家。

男子不行,那女子不就行了?

只是,这位世间的女子并没有高攀仙女。她只是隔着仙女设下的结界,与仙女对视了一眼。从此,仙气中总算有了那么一丢丢的人间烟火味。

本来刘力菲的中央空调模式只是从制冷变成了通风,刘倩倩的到来,让她解锁了制热模式。

刘力菲的注视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刘倩倩打算出去倒杯水喝的时候,转身就看见了靠在门边睡着了的刘力菲。

这都第几次了。

她放轻脚步靠近刘力菲,以目光为画笔,描绘刘力菲的轮廓。

刘力菲觉得自己面无表情的时候,嘴角会自然下垂,所以别人看来就会觉得她像教堂里的壁画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刘倩倩是教堂的主人,所以偶尔亵玩一下也没关系。

于是刘力菲就这么被刘倩倩给捏醒了。

“老刘啊,回家去睡。”

刘力菲伸了个懒腰,胳膊放下来的时候顺手 抱住了刘倩倩,脑袋还在刘倩倩颈边蹭了蹭。还是倩倩的味道好闻。

“你不在家,我睡不安稳 ,老是做噩梦 。”

刘倩倩有些心疼地看着刘力菲的黑眼圈。

案子破了以后,市里面打算以此做一期节目。刘力菲虽然只参与了最后的抓捕,但却被指定为代表参加全程的拍摄。从警五年,刘力菲第一次这么累。

脑阔疼,遭不住得很。

“那, 今天 不加班 ?”

“好——”

刘倩倩看见刘力菲的尾巴愉快地摇了起来。  


白天时待在家里的记忆离刘力菲已经很远了。她看见刘倩倩拉开窗帘,发梢闪着光。

沐浴在光中的人对她回眸一笑,刘力菲的手还握在门把上。

“愣着干什么,快点去休息吧。”

真是无比遗憾自己的眼睛怎么就没有截图功能。

之后刘力菲被刘倩倩安排得明明白白,乖乖地躺在床上。

“倩倩,小鞠回归演唱会的时间定了没有?”

“定了啊。”

“那你买了票没有?”

“预售时间还没到诶。”

“你要记得买。”

“你是在怀疑我的鞠骑身份吗?好了,快点睡吧。”

刘倩倩把床头灯给关了,卧室陷入一片昏暗。

鼻子以下都在被子里的刘力菲只有一双眼睛在说话。

“我还没跟你聊够呢……”

刘倩倩又捏住了刘力菲的左脸。

“你怎么就只捏左边啊,右边也要拥有姓名。”

“瞧把你能耐的,睡觉!”  

左脸 的故事得从那个晚上说起。

刘倩倩接到几乎累到 快要睡着 的刘力菲时,身上还穿着睡衣。

“倩倩啊,飞这次牺牲真的很大。”

冯嘉希一句话吓得刘倩倩把刘力菲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刘力菲就在第二天早上收获了被擦到隐隐作痛的左脸。  

“倩倩……”

“嗯?”

“莫吉托是什么样的味道啊?”

......我形容 出来 你要亲自喝了才知道 。”

“那,夏天结束前,我们再去一次吧。”

“嗯,好啊。”  

 

Chapter 3: 日常不常

Chapter Text

这样温馨平凡的日常要是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了。


刘倩倩弯下腰,把快递盒抱进画室。

“菲菲,剪刀在哪?”

“等一下——”

浅绿色的拖鞋从厨房的瓷砖地板踢踏到了客厅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快的声音,鞋尖上的猫头鹰随着脚步的变换时胖时瘦,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在滴滴溜溜地转动。

刘力菲围着围裙出现在画室门口,单马尾没能和主人一同及时刹住车,像钟摆一样扬起又落下,最后安静地垂在曲线优美的蝴蝶骨之间。

“给。”

“谢谢老刘。”

刘倩倩剪开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拆开气泡膜,拿出里面的画板和折叠架。她顺着纹路一路摸下去,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油漆的味道。

产品说明书在开口对面,拿出来的时候费了一点劲。

深一点......

就差一点......

再进去一点......好,拿到了!

不过......手好像拿不出来了。

......

第N次遗憾自己的手指为什么不能再长点。

“菲菲——”

“刘力菲——”

伴随着一阵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声,刘力菲又出现在门口,锅铲握在手里,琥珀色的油滴顺着铲柄下流。

“咋了咋了?”

“手给卡住了。”

看见刘倩倩掏兔子窝一样的动作,刘力菲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等一下,我先把手机拿过来——”

刘力菲又风一样地走了。

拿手机干什么?

两秒后,刘倩倩才意识到了些什么。


[中泰第一皎推]:[图片]
[中泰第一皎推]:手卡在快递盒里了XD
[不要再叫我哥哥了]:hhh倩倩是我今天的快乐喷泉
[我是好人]:可以把手旁边的部分剪开啊
[我的名字是妹妹]:[图片]
[不要再叫我哥哥了]:谁把这两张拼起来

“哈哈哈——”

刘力菲把手机给刘倩倩看,图片中,一个人的手被卡在笼子里,与今日的事件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天我收拾她去。”

解放了刘倩倩的手之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厨房。刘力菲把冷油倒入热锅,刘倩倩在背后帮她解开系在腰间的围裙带。

“这次轮到谁了?”

来自刘力菲的灵魂发问一下子让两个人都沉默了。刘倩倩皱起眉头看向刘力菲,对方小小的脸上也是大大的疑惑。

“太久没开火,记不得了。”

两人对视,笑了。


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浇的油。滚烫的油被倾倒而下,一接触到最上面的香菜就吹响滋儿哇滋儿哇的进攻号角。

“好香喔——”

花椒在液面不断冒出又破裂的气泡中瑟瑟发抖,最后还是耐不住热油和香菜的盛情邀请一起嗨了起来,让在派对现场的福建人和四川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刘力菲拿出筷子,打开龙头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夹起一片这道菜的主角。肉片边缘在厨房灯的注视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像有一颗星星在其中飞行。

星星飞着飞着,飞进了刘倩倩的嘴里。

刘力菲又给自己夹了一片。

“一点都不辣。”

话刚说完,回头一看,刘倩倩已经奔到饮水机面前咳嗽不止。

福建人的人生经验之,不能相信四川人说的“不辣”。


这样温馨平凡的日常要是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了。

刘倩倩无比珍惜这个两个人都休假在家的周末。

多好啊,你做饭,我洗碗,吃饱喝足后面对面坐着,各干各的事,即使无言也不会觉得尴尬。

她看了看坐在沙发那头的刘力菲,停下了在ipad上的作画。

可是,维持现状就意味着有些模糊的东西无法变得清晰。

就比如,哪怕现在刘力菲就在她眼前,她也依然画不好对方的肖像。

虽然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天涯。

每次想画刘力菲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墙就会出现,拉开距离,模糊视野。

这种不好的感觉出现自刘力菲看她速写本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看着刘力菲趁她不注意抢走了她的速写本,满脸兴奋地从第一页开始找,看着她英气的眉一点点地沉默下来。刘力菲一直翻到了最后,哪怕最后几十页其实都是一片空白,她也一页一页地看了过去,像一个濒危的人在迫切地寻找奇迹。

她看着刘力菲的眼睛熄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上一次这样石化还是见到小鞠的时候。

“我看你画画的时候经常偷看我,还以为......”

被发现了几次,就失败了几次。更何况还有没被发现的很多次。

年上先恢复了常态。

“那就专门给你画一本。”

那样的尴尬是如何收尾的,刘倩倩也记不清了。

总不可能说出实话吧,比如“刘力菲,我从初中就开始暗恋你了”。

后来两个人越来越忙,能好好看着对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本以为刘力菲从缉毒大队调到刑侦来后会有更多她自己的时间,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刘力菲拼命得像是在逃避什么,只有接连的忙碌才能暂时将其忘却。刘倩倩也从来没问过刘力菲为什么会从缉毒调来刑侦,明明那是她从初中就开始就为之努力的梦想。

时至今日,刘倩倩新买的本子上仍然没有刘力菲的肖像,她隐隐地担心刘力菲会在某天问起。

其实刘倩倩不用担心,不会的,不会的。

她可是刘力菲。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破刘力菲的冷静自持?


“倩倩?刘倩倩?”

一只白净的手出现在刘倩倩的视野中,拉回了她渐飘渐远的思绪。

“又盯着我发呆了?”

对方微笑的眉眼让刘倩倩的心跳平复了少许。她关掉ipad,顺势握住刘力菲的手。

“去河边走走吗?”

刘力菲愣了一下,然后又扬起嘴角,对这个晚上十点半出门散步的邀请毫无拒意。

“好啊。”

“你不怕我走到一半睡着啊?”

“那,我背你回去?”

“老刘真好~”


这样温馨平凡的日常要是能够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了,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合租,以同事的身份一起上班。

现状啊现状,在我没有足够勇气之前,请你不要改变。

深夜十一点半,刘力菲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感受着刘倩倩温柔喷洒在耳边的吐息,如此祈祷着。


陈楠茜眼前一黑,劣质头套难闻的味道钻入肺里,刺进心中。

手腕处传来又凉又痛的触感,身后的人把她钳制得无法动弹,对方身上飘来的洗发水香味是她目前唯一感到熟悉的事物。

上周去取货的时候,陈楠茜在接头人的身上也闻过这股味道。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身上的针孔已经多到只能在炎炎夏日穿长袖长裤来掩饰。

二十出头的时候我在干什么?

大概是和刘力菲一起在操场上练武,一找准时机就把对方摔来摔去;和左婧媛抓紧一切空隙来追星,在教官发现前将寝室恢复原样;和陈珂一起在食堂里排队,并听她如何天花乱坠地夸她邻居初长成的女儿。

陈楠茜被粗暴地押出破落的招待所,围观群众的纷纷议论穿过头套敲响了她的鼓膜。

“是个女的啊?”

“听说之前也是个条子,结果后来自己也染上了。”

“唉,多好一姑娘,就这样毁了。”

“好?你是不晓得啊,她当警局内鬼被发现以后就逃了,最后还亲手开枪打死了一个同事。”

“卧槽,吸毒的人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上车的时候,陈楠茜被推了一把,头硬生生地撞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整个人差点没晕过去。

这一届真是不讲礼貌。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犯罪嫌疑人的?”

陈楠茜的声音低沉嘶哑,像刚刚走出地牢的埃德蒙·唐泰斯。

坐在她左边的人开口了,声音比她手上的金属桎梏还要冰冷。

“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叛徒。”

是啊,叛徒。

我只是一个暴露了的叛徒而已。

陈楠茜缩紧身体,尽量让坐在自己两边的警察坐得舒服一点,然后从容地在黑暗中闭上双眼。

今天她本来要离开中泰的,离开这个承载了她太多回忆的地方,这个生活着她大多旧友的地方。可是就在她准备动身前往汽车站的时候,警察破门而入。命运不愿让她离开。

虽然不如预期,但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梦魇的纠缠,已经有五年之久。枪声与缓缓流下的鲜血,仍在每个夜晚造访她。

但愿刘力菲不是同样的境况。

Chapter 4: 梦魇

Chapter Text

我什么也没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史铁生


刘倩倩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加快步伐向这条步行街上唯一还亮着的招牌走去。

酒吧的门厚重得令人心生敬畏,夏夜的凉意夹在清风中自脖颈一路传至全身。刘倩倩心一横,缓缓推开了门。

现在是凌晨,一点。

“怎么这时候来?”

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闲得无聊的林思意本来拿了一块冰削着玩,看见刘倩倩打着哈欠进来,立马扔了削好的冰钻。

和刘力菲一起来过以后,刘倩倩在闲暇时也会来到Oscar练习基本功。坐在吧台可以很好地观察酒吧里的每一个人,每次旋转椅子调整角度都能找到新的面孔。

久而久之,刘倩倩也和Oscar的店员熟了起来,值夜班的林思意是她最熟悉的人。

刘倩倩轻车熟路地在吧台前坐下。

“今天要练习的话就只能画我了哦?”

林思意的笑容感染了意识还有点朦胧的刘倩倩,她举起双手,示意自己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

“我想喝甜的。”

“那试试帕帕基诺吧。”

林思意一边开始忙活,一边发问。

“你看起来很困啊,怎么不在家里好好睡觉?”

“室友做噩梦了,把她哄睡之后我自己反而睡不着了。”

林思意本想问室友噩梦为什么你会被影响到,思考片刻以后还是决定不要成为被害死的猫。毕竟这两个人的关系在她看来实在是暧昧得有些微妙。

“她经常这样吗?”

“以前忙得不见影的时候倒还好,最近稍微闲下来,睡眠质量还变差了。”

林思意按下开关,搅拌器高速旋转起来,奶油的香味飘出来,弥漫了整个吧台。

“会不会和职业有关,警察经常要面对社会的黑暗面,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刘倩倩盯着林思意手上的杯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唉,我以前也喜欢胡思乱想,不过现在我饭了偶像,就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哦,谁啊?”

林思意用吧勺挑起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鞠婧祎,你听说过吗?”

听到这个名字以后,林思意剧烈咳嗽起来,为了不污染吧台而背过身去。

刘倩倩被吓到了,想帮林思意拍拍背,却碍于料理台的距离而不能行动。

“怎么了?”

“呛到了而已,没事。”

林思意摆了摆手让刘倩倩放心,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推有意见。”

刘倩倩笑着说:“不会不会,我还想抓住机会跟你安利。你了解48系吗?”

林思意把杯沿用水抹湿,再将其倒扣在装满了肉豆蔻粉的调料盘上。

“听说过一点点,你讲吧。”

一说到喜欢的人,原本话不是很多的刘倩倩根本关不住话匣子。

“......去年她终于和以前的那个垃圾公司解约了,明年就可以开演唱会啦......”

“......上个月她拿了奖后就暂时退隐了,说是要去找人......”

“......她在最新拍的MV里把刘海放了下来,和我当初入坑的时候简直一样......”

大概世界上所有跟别人安利自己偶像的人都一样。刘倩倩嘴上讲个没停,手里也没闲着,打开了全国最大同性交友网站就给林思意看鞠婧祎的各种安利合集,狂热得像是一名传销人员。

林思意在一旁听着,平静得如古井之水。

不是路人的冷漠式平静,更像是在听已经听过很多遍的老故事的平静。

只是她偶尔还会提醒刘倩倩喝一口帕帕基诺。

“要饭吗?”

刘倩倩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输吧台的顶灯。

几天前那个端庄优雅美丽智慧善良的刘倩倩去哪了?

林思意:“……”

回答“要”也不是,回答“不要”也不好。

见林思意犹豫了,刘倩倩也反应了过来。她捂脸道歉,换了一种提问方式。

“有兴趣入坑吗?”

“……嗯,我会关注的。”

林思意看着刘倩倩手机里一袭似火红衣的女子,目光温柔,无悲无喜。


时针慢慢指向两点,林思意在库房里清点物品,老干部作息的刘倩倩终于熬不住了,扫码付账后打算回家。

“砰——”

刘倩倩没走一会儿,闻声回头,发现林思意也出来了,并把酒吧门把上挂着的牌子从“正在营业”转成“休息中”。

“一起走吧,你一个人又这么困,挺不安全的。”

两个人住的地方离Oscar都不远,很快就到了。站在岔路口,林思意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玩偶给刘倩倩,上面的标签还没剪掉。

“食梦貘,我同事从日本回来带给我的,刚好可以送给你室友。它可以吃掉噩梦,留下美梦,放在卧室就好了。”

“哇,谢谢~”


刘倩倩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看见刘力菲抱着她的被子还在睡。她轻轻地把食梦貘塞进刘力菲的怀里,自己则抱着刘力菲的小海豹躺好。

以后菲菲做噩梦的时候要是我不在,还请你们两个保护好她。

熟睡的刘力菲像是油画中的少女,勾起了刘倩倩上大学时看学长学姐们毕设的回忆。高考后两个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警院和美院,看起来没有丝毫关系。等到刘倩倩毕业的时候,刘力菲也没能赶来看她期待已久而她准备已久的毕业设计。

“倩倩,对不起,我......”

“菲菲,没关系,我......”

这是她们那时常见的对白模式。

明明都在悠唐市,却很难见上一面。

结束的那天,刘力菲因为有任务还不能出警院,所以刘倩倩花了整天的时间拍下了所有人的作品,在去警院的地铁上把图拼起来,并因此坐过了五个站。

“刘力菲,有人找——”

刘力菲在传达室见到了刘倩倩,对方穿着碎花洋裙的模样她好像在某首歌中见到过。

“看微信。”

刘力菲打开调至静音的手机,看见了刘倩倩发来的图。

“哇……”

“我想既然你来不了毕设,那我就把毕设给你带过来……”

刘倩倩挑重点给刘力菲讲解,轮到自己的毕设时反而说不出话了,只敢小心地问一句:“怎么样?”

她不期待刘力菲能像她刚刚那般赏析,但她还是非常在意眼前人的评价。

“我不知道有什么专业术语可以来形容……总之,我很喜欢。”

刘力菲认真地说出了答案,眼神和语气里都不掺一丝虚假。

我很喜欢。

刘力菲很喜欢。

这样的回答对于刘倩倩来说就够了。

后来刘倩倩无比感谢自己的职业。

模拟画像师将警院和美院联系了起来,也将毕业后的刘倩倩和刘力菲联系了起来。


“Nancy,你来帮我选一个吧。”

身材臃肿的毒枭风轻云淡地说着草菅人命的话。

“陈楠茜,你——”

刘力菲被紧紧地绑在椅子上,细密的血珠从侧脸的子弹擦伤处冒出来,她震惊地看着从阴影中走出来的陈楠茜,看着她把枪口对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剧烈挣扎只能白费体力,可刘力菲仍这样做了,哪怕粗糙的绳子已经把她全身各处都磨破了皮。

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浓重的味道熏得刘力菲难以适应。雷阵雨下得格外猛烈,又格外漫长,送来了外面一丝微苦的气息。

是罂粟。

作为缉毒警,这方面的知识并不逊于毒枭。罂粟花虽绚烂华美,但它的气息却远不如外表那样吸引人类,所以非常适合在暗中生长,暗中蚕食人的生命。

刘力菲在面对同事遗体的时候常常会想,那些毒贩死后也会走黄泉路吧,那他们见到的花应该不是彼岸花,而是罂粟。

“刘力菲,想活命的话,以后就调出......”

“陈楠茜,你他妈就是个叛徒——”

“砰——”

刘力菲眼前火光一闪,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倒在地上。

“菲菲——”

陈慧婧确认陈楠茜只是开枪打断了一根椅腿后松了一口气。她看向陈楠茜,此时对方已经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而她对上了陈楠茜的双眼,四目相接。

马教官曾经教过他们,永远也不要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战友——

——除非反叛或卧底。

那陈楠茜,你是反叛还是卧底?

聪明如陈慧婧,只是对陈楠希笑了笑。


枪声与惊雷混在一起,打破了冗长的沉默。

滚烫的鲜血自主动脉喷射而出,躺倒在地上的刘力菲看见天花板上开出朵朵血花。

如果是慧婧的话,路边会开满红梅吧......

真不愧是射击课的第一名,知道怎么一击致命,怎么让场面最为惨烈......

有血落进刘力菲微张的嘴里,打断她不着边际的联想。

雨好像要停了......

可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刘力菲从梦中惊醒,眼前的天花板上没有彼岸花,没有罂粟,也没有红梅。

刘倩倩在她身旁,手里抱着她送给她的小海豹。

她才注意到自己也抱着一个玩偶。

食梦貘啊......

不同于浅眠的刘力菲,刘倩倩经常睡得很沉,除非楼上有电钻突突突之类的否则吵不醒。

所以刘力菲才敢放心地加班回来上床睡觉。

所以刘力菲才敢偷偷在对方额上留下一吻。


如果有噩梦出现的话,请你先把倩倩的吃掉吧。

刘力菲在食梦貘的耳边低语着她的请求,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这一次,梦魇终于放过了她。

Chapter 5: 面对

Chapter Text

结果,你逃进了四面墙里去,你安全了吗?你的心在你的身体里,你又如何逃开你的心? ——三毛《不逃》



刘力菲推开门,走进她阔别已久的房间。

穿着白大褂的清瘦女人在桌子的对面坐着,翻看手里的文件。刘力菲认出那厚厚的一沓正是自己的诊疗记录。

“刘警官,好久不见。”

这个房间是原木系的装修风格,随处可见朴实的棕色和活泼的草绿色,丰富的自然气息令刘力菲感到非常安心。

  绿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陆医生,你好。”


最开始成为室友的时候,刘力菲和刘倩倩还并不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关系。

直到这座城市遭遇十年一见的雷暴雨。

刘力菲从床头柜里找出有些落灰的耳塞,用餐巾纸擦了擦,给自己戴上,随后躺好。

面朝天花板,眼神放空。

如今普通的打雷下雨刘力菲倒还能受得住,只是这次有些不同......

要不,去和倩倩一起睡?

刘力菲立马给了自己一拳。

因为怕打雷就去打扰刚刚加班回来的倩倩?

不得行。

“轰——”

一个闪电出现在窗外,撕裂云层,照亮了刘力菲因惊吓而略微放大的瞳孔。在雷声面前,耳塞找不到一点存在感。心跳声逐渐明显起来,演化成无形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在脆弱的鼓膜上。

睡吧睡吧,一闭眼一睁眼,新的一天总会来临。

刘力菲把每一处被角塞得严严实实,又将小海豹抱在怀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为了不直视天花板而侧卧着。

电光甩在衣柜上,反射,透过薄薄的皮肤,直达视网膜,提醒刘力菲夜晚还很漫长。

捂住耳朵,就听不到了吗?

合上眼睛,就看不见了吗?

闭上嘴巴,就说不出了吗?

你想逃避,就真的能逃避吗?


“多久了?”

刘力菲被绑在椅子上,价值不菲的红木椅。她低着头,鬓角碎发垂落下来,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摸不清她的心情。

“一年半吧……”

陈楠茜坐在刘力菲对面不远处,身后是两个身形魁梧的女保镖。

“怪不得……我看见你手上的针孔还以为你身体不好去吊水了……”

刘力菲自嘲般地笑了笑,缓缓抬起头,去寻找陈楠茜的双眼。

“我还给你买了药……原来你开门时候的样子不是虚弱,而是享受啊……”

背叛,是刘力菲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

压抑不住的恨意经由刘力菲的唇舌变成子弹,一颗接一颗地射进陈楠茜的心脏。刘力菲看见陈楠茜握在红木扶椅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可是她瞄准战友时,端枪的手又是那么的冷静。

“我真的搞不懂了……陈楠茜,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

刘力菲自暴自弃地仰躺在椅子上,闭上双眼。

“那刘倩倩......”

陈楠茜亮出了底牌。

“你敢动她——”

刘力菲像暴起的野兽,突然挣脱了所有束缚,一个箭步冲到了陈楠茜面前,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陈楠茜,你他妈——”

“菲菲……”

陈楠茜面露痛苦之色,口中发出的声音却不是她自己的。

音色带来的违和感让刘力菲手上动作一滞。

好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对方握在刘力菲手腕上抵抗的手松开了。

“啪——”

刘力菲脸上挨了一掌,她眨了眨眼,发现陈楠茜不见了。

而刘倩倩在她身下喘息着,满脸通红,脖子上的勒痕与自己的手指很吻合。

刘力菲愣在原地,脸上残留着两条泪痕,怔怔地骑在刘倩倩身上。刘倩倩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她挣扎着起身,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刚刚清醒过来的人。

“菲菲,是我,别怕。”

窗外雷声震耳欲聋,也抵不过此刻刘倩倩的轻声细语。


“这次的刺激源不是雷声,是我要亲自去见的那个人。”

刘力菲注视着陆婷,想从她眼中寻得答案。

“其实,我不太建议你这么做。PTSD还是很容易复发的,我们之前好不容易才克服了雷声,我希望不要前功尽弃。”

“可是我最近……没有雷声也会梦到那些事情,我的室友因此也睡不好。哪怕只是为了她,我也不想再逃避了。”

“你对你室友格外上心呢。”

“还好……但她确实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真好啊。

陆婷看着刘力菲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明日最高气温或将突破三十五度,请市民朋友们做好避暑准备......”

扇叶周而复始地旋转着,因为轴心老化而发出略微刺耳却又有节奏的噪音。原本透明的叶身沾满了甩不掉的老旧灰尘,就像人一样,即使只是站在原地,坚持自我,也总会有明里暗里的麻烦缠上来。

“好热啊......”

洪静雯从更衣室里出来,双臂因过于用力的清洗而显得有些红肿。她拎起包,抬头便看见刘力菲从走廊的那一头走来。

今天穿了制服?

等刘力菲走近了洪静雯才回过神来。

“你也要去?”

刘力菲停在她面前,微微点了点头。

“不是应该归缉毒大队管吗?”

面若冰霜的人侧过脸,避开了洪静雯的视线。

“我就......去看看。”

洪静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倩倩呢?”

“她也在的。”

“......你记得不要勉强自己。”

冰山稍微融化了一点点,刘力菲嘴角弯了弯。

“放心吧,倩倩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洪静雯在走到大厅的时候回头,正好看见刘力菲走过走廊的转角,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笼罩着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收起的冷酷。

“有点冷啊......”

洪静雯走向停车场,中泰公安局周围居民楼的窗口一个个熄灭,只有审讯室那白惨惨的灯守护着夜晚。


刘力菲站在监视屏前,目光死死地锁在了双手被拷住的女人身上。刘倩倩在她身侧,用右手牵住了她的左手的小拇指,不时轻缓地摩挲对方的指节。

审讯室里只有问话的声音,坐在缉毒大队队长对面的人像木偶一样死气沉沉,黑发凌乱。

已经进去三个小时了,队长面前摆着的笔记本上还是一片空白。

他走了出来,看见刑警大队队长和模拟画像师仍站在外面,连脚下踩着的地砖都是三小时前的那块。

“已队长。”

刘力菲看向走出来的已队长,眼睛里满是血丝。

“小菲啊......你还是回去吧......”

刘力菲来中泰公安局之前经历过的事在这里是公开的秘密,因此所有人多多少少都会避免在刘力菲面前提起缉毒的事。而如今,事件的主人公被缉拿归案,原本一直在刻意远离的另一位主人公竟然主动申请审问,这个决定当时甚至把刘倩倩也吓了一跳。

“犯罪嫌疑人曾是我的同学,我的同事,我了解......我知道她的弱点。”

刘力菲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恳求的神色,她反手紧紧握住刘倩倩的右手。

刘倩倩眉头一皱。

已队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力菲一眼。

墙上的挂钟表盘上,时针追逐分针,分针追逐秒针,在一圈又一圈的轮回后,三者终于团聚于十二点。

“按你想的来吧,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是。”

刘力菲转身看向刘倩倩,对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她这次是去受勋,而不是受伤。

“谢谢你......”

刘力菲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刘倩倩用食指抵住了双唇。

“我懂的,去吧,我一直在。”

刘倩倩看着刘力菲大步流星地离开,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她们一起去Oscar的那个晚上,刘力菲接到电话以后也是这样离开的。

目送你的离去,似乎已经变成了我的习惯。


“右手还疼吗?”

已队长猝不及防的提问让刘倩倩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疼了,就是有点红。”

“你这妹子,痛也不说一声。小菲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没事,菲菲她一紧张起来就是这样的。”

刘倩倩看着右手上的红印子,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出另一只手的轮廓。


刘力菲在陆婷的帮助下战胜了雷声,在刘倩倩的陪伴下打败了梦魇。

现在,她要亲手解开心里尘封的枷锁。


凌晨一点。

身材高挑的女人被引导至座位上,头套被粗暴地取下。

她还不太适应光明的世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清对面坐着的人后瞳孔骤缩。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是因为对方眉眼依然,陌生是因为对方眼底那一丝带恨的寒意。

“好久不见,陈楠茜。”

刘力菲笑了,上扬的嘴角像死神冰冷的镰刀。

Chapter 6: Gin&Tonic

Chapter Text

陈楠茜,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周马把模拟画像研究室的门轻轻推开一条缝,看见了面对面坐着的刘倩倩和陈楠茜。

陈楠茜盯着刘倩倩手里的画板,刘倩倩问一句她便答一句。刘倩倩的眼眶红红的,手里的铅笔左右晃动,偶尔停下时还会微微发抖。

“发型呢?”

“最常见的那种寸头……”

周马收回自己担忧的眼神,转而放在一直倚在门边的刘力菲身上。他还是来晚了,看来刘力菲已经跟陈楠茜聊过了,在知道真相之前。

刘力菲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双手环抱,冷酷的侧脸可以让人在盛夏稍稍体验一下极地风情。

“你不怕复发吗?”

刘力菲猛然睁开眼,端正姿势站好,向周马敬了一个礼。

“周局,我已经没事了……但是这个嫌疑人——”

“多久没睡了?”

周马打断刘力菲,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从接到嫌疑人起,快有24个小时了……”

刘力菲的声音弱了下去。

“怎么不去杂物间的行军床睡一下?”

“倩倩还要画像,所以我让她睡了……而且我也睡不着。”

周马想挠挠头以释放心里的烦躁,后来才想起自己没有头发,于是手抬到一半,拍了拍脸。

“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你们还没到保温杯里泡枸杞的阶段啊……这样,我给你批两天假,不休完不准回来。”

“可是——”

“别可是了,我听倩倩说你脖子也不舒服,记得去医院做个检查。”

“周局——”

刘力菲往研究室里看了一眼,急了。

“现在给你最后一个任务——”

周马不给刘力菲丝毫反驳的机会,干脆地下达了命令。


刘倩倩把画板转到陈楠茜面前,右手小拇指的外侧已经被画笔染黑了。

“很像,你很厉害。”

陈楠茜眼前一亮,衷心地夸了刘倩倩一句。她的表情相比进研究室前轻松了不少。

可刘倩倩的眉头却是纠结得越来越紧。

陈楠茜态度很好,对毒贩面容的形容也非常清晰,像是……刻意去记忆了这些信息。哪怕真的只是为了戴罪立功和警方合作,也太配合了一点……

关于陈楠茜,刘倩倩只在大学时期和刘力菲聊天时才从对方口中得知零星半点的东西。

身材很好,射击课成绩第一,很受学妹喜欢,仿声能力很强,有时是北哥有时又是子茉茉……

在刘力菲发作的那个晚上,刘倩倩听完刘力菲的讲述后也出了一身冷汗。刘力菲多么重视身边的人,被身边人如此背叛……她该多难受。

“倩倩,怎么了?”

刘倩倩猛地向门口看去,可门是紧闭着的,刘力菲并没有出现在那。

她这才发觉声音出自面前这个女人。

“你……”

陈楠茜笑着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刚才发呆了哦。”

这技术要是用在诈骗里……该说是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前途无量?

“我总是听李飞说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虽然场面比较诡异……”

工作完成了,陈楠茜便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开始叙旧。

“她本来话不多的,但一讲到你就跟三峡泄洪似的,说只是朋友我真的不信——”

刘倩倩握紧了手里的画笔。

陈楠茜把画板还给刘倩倩,清了清嗓子,故技重施:“倩倩,你喜欢我吗?”

“……诶!?”

刘倩倩浑浑噩噩地听着,听到最后睁大了双眼,红霞飞上脸颊,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睛到处乱瞟,从书桌上的人像石膏到脚下的笔盒,陈楠茜就这么看着她一直脸红到耳朵根。

“……不是……你用这种声音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啊……”

你好像已经回答了吧。

没想到这么端庄的人也有这样的一面……该说是少女吗?虽然大家都是奔三的人了。

陈楠茜看向窗外,窗格与夜空的组合就像黑巧克力,浓郁而苦涩。


“周局,这样不好吧……”

“怎么了?”

“要是被人知道您单独带着女下属来这种场所——”

“刘警官,您也曾单独着女下属来这种场所啊。”

林思意一边擦拭着酒瓶一边打趣。刘力菲知道她说的是谁,无从反驳,只好回她一个鬼脸。周马的杯子里还剩下的最后一口白兰地,琥珀色的液体带着手的温度。他对着林思意指了指刘力菲说:“给刘警官也来一杯吧。”

“好的。”

林思意用镊子往高球杯填满晶莹剔透的冰块,再用吧勺带着冰块转动了几圈,冰与杯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杯子表面生了一层霜,冰块也化了少许。

“刘警官,最近工作很累吧?”

她从果盒中拿出一小角青柠,食指和大拇指分别从两端一齐微微用力,酸涩的果汁从最上面的冰块一路跃下,在杯底与融水汇合。部分柠檬精油在挤压的时候附在了杯口,也带来一丝清新的味道。

“也没那么累吧,就是前段时间睡不太好。”

小青柠被扔进杯中,卡在了最下面的两块冰之间。从蓝宝石般漂亮的瓶身中倾倒而出的澄澈金酒一路留香,在第一块冰的表面散开,像遇雨的山荷叶花。从杯口到杯底,杜松子的味道裹住了每一块冰。

“食梦貘有吃掉噩梦吗?”

随着“噗嗤”一声,新启的汤力水沿着倾斜的瓶口缓缓倒入反向倾斜的高球杯,液面慢慢升高,在杯口适当地稳住,让人有种国旗在国歌的最后一秒升到旗杆顶部的满足感。

林思意小心翼翼地伸入吧勺,将最底层的冰块往上提了提,细密的气泡便爆发式地席卷全场,在吧台顶灯的照射下像一颗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原来是你送的吗?谢谢......好喝!”

刘力菲接过林思意递来的金汤力,大喝了一口。柑橘类的清爽香气最先进入口腔,随后是被冰冷温度裹挟着的杜松子的特殊气味和汤力水的微苦,最后是带着二氧化碳刺激的甘甜在舌尖久久不散。

“小菲工作太拼了,今天还是我把她硬拉过来的,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周马喝掉最后一口白兰地,继续说:“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我还年轻,才二十八呢,身体健康什么......”

“小四只比你大一岁,也在劝你注意身体啊。”

“诶?”

林思意有说过这种话吗?刘力菲疑惑地看向林思意。

“‘金汤力’中的‘汤力’,有健康的寓意。您刚才有喝到苦味吗?”

“有一点点。”

“这种苦味来自汤力水的成分之一,奎宁,也就是金鸡纳霜。而这种物质还可以来治疗疟疾。最开始的时候,汤力水是被作为药物来使用的。”

林思意举起汤力水瓶晃了晃,里面还残留着小部分汤力水。

“而那时的汤力水只含有奎宁和碳酸水,苦到难以下咽。传说,因为具有抗疟疾的作用,它被派发给前往热带地区作战的英国士兵。士兵将它与金酒混合以改善口感,而这种混饮方法被带回英国本土后,就演化成了金汤力的配方。”

“所以,原本是药么......”

“是的,希望这样的药可以治愈您的病症,无论是生理上的苦痛,还是心理上的阴影。”

刘力菲看着折射灯光的冰块,一言不发地陷入沉思。


“这些事,告诉我没问题吗?”

陈楠茜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再慢慢地将它放桌面上。

“刚刚不是说行动成功了吗?那我就可以告诉你了。如果按计划进行,其实在明天的例会上,周局就会告诉你们的,我只是提前告诉你而已。”

“那你以后怎么办?”

“不用担心,有我的情报和你的画像,那群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斩草除根了,可别怀疑我们禁毒大队的效率。”

刘倩倩的眼睛有些红肿,明显是已经哭过一场的样子。她看着陈楠茜挽起袖子而露出的小臂,如果不是那些错综的鞭痕和细密的针孔,这样肌肉曲线优美的手臂仿佛是被雕刻出来的。

“菲菲,肯定很恨我吧......要是知道了来龙去脉,肯定会比任何人都难过吧......”

审讯室里的刘力菲,是刘倩倩从未见过的刘力菲。刘力菲平日里本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坐在陈楠茜面前,却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仇恨、轻视、悲伤和鄙夷。

当时刘倩倩真的很想冲进去喊停。

“她说话真的很绝啊,我都差点装不下去了......天蝎座也太记仇了吧哈哈哈......”

刘倩倩想到刘力菲对陈楠茜说的那些话,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诶,别哭啊,熬了这么多年好歹成功了啊......对了,其实我明天就要走了。”

“为什么?”

“主要还是上面怕有毒贩报复我吧,我马上就更名改姓,改头换面,去很远的地方重新做人了,感觉也不错。”

“北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

刘倩倩握住陈楠茜的手。

“你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毕竟连我的家人也要一起搬走......倩倩,我还有两个请求。”

“嗯......第一个,代我去祭拜一下慧婧,因为没有碑,我不知道她最后睡在哪......”

一滴眼泪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

“......好。”

“......第二个,保护好刘力菲,尽量别让她接触涉毒的案子,我怕她会因为我的原因从此以后对涉毒案格外留意。冲在第一线,是最容易受伤的。”

“毒品侵染的身体可以恢复,但它腐蚀的心灵只能永远残缺。”


刘倩倩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家门,正想开灯时,却被人在黑暗中紧紧抱住。

“菲菲?吓我一跳。”

刘力菲一手抱住刘倩倩,一手开了灯。

“美女,明天有空吗,我有两天假!”

刘倩倩被刘力菲兴冲冲地拉到沙发上坐下,手被对方像小孩子一样摇来摇去。

“今天周五,明天和后天要是没有案子的话我都有空......周局给你放假了?”

“嗯!光头都是好人!”

“那我们去哪?”

“去长隆吧!游乐场和动物园都可以!”

刘倩倩也被刘力菲的热情感染了,睡意不驱而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开始查找攻略,你一言我一语,像春游前夕的小学生一样激动。

“那后天呢?”

“后天......好好睡一觉啊,听听moumoon的新专啊,怎样都好啦——”

“你去医院看脖子了吗?”

刘力菲沉默了。

“别再拖了,后天我和你一起去!”

“倩倩~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假期~”

【刘力菲使用了直男撒娇】

“不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更好地保护人民,刘警官是不是该好好注意身体?”

【MISS】

刘倩倩往刘力菲的方向一扑,抱住刘力菲,把她夹在自己和沙发靠背之间。

好近......

刘力菲感到脸在发烫,装作不经意地把头偏向另一边。

“这种事随便什么时候都行吧......”

太近了......

刘力菲许久未等来刘倩倩的回应,正当她准备冒着脸红的风险看向刘倩倩的时候,刘倩倩开口了。

“菲菲,跟你说件事......”

刘倩倩的声音就在耳边。

“......嗯。”

“北哥她......”

刘力菲眼中的光暗了大半。刘倩倩猜到了刘力菲会是这种反应,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准备继续说下去。

“其实......”

话说到一半,刘倩倩突然被刘力菲双手环腰抱住,完全靠在了她怀里。

“周局都告诉我了......我没事。”

刘倩倩可以听到刘力菲沉稳的心跳,一次又一次。她闭上眼,默默感受。过了一会儿,刘力菲的心跳慢慢变快,刘倩倩察觉到了她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

“再抱一下,就一下......”

对刘力菲来说,能哭的地方只有没人的房间、雷雨的旷野和刘倩倩的怀里。


落地窗外,树影摇曳,树上悠然躺着的缅因猫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室内,黑黄的眼睛在路灯下反着幽光。

Chapter 7: KIDNAP

Chapter Text

刘力菲放下手机,靠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候诊室里人来人往,有被父母抱在怀里的孩童,也有坐在轮椅上被儿女推着的老人,形形色色的面孔在刘力菲眼前变换,没有一个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但这样的场景对刘倩倩来说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拥有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面容,每张脸之于刘倩倩都是一次练习的机会。刘倩倩拿了随身带着的速写本,坐在刘力菲身边练习人像素描,画纸上是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眼睛明亮,嘴角自然地向上扬起,灵动可爱。
 
刚从游戏中出来的人凑了过去,轻轻地靠在刘倩倩肩头。刘力菲看向坐在她们右前方不远处的女孩,她轻盈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化蝶飞走的精灵。

“你已经到家了?那就好......”

女孩对着电话在说些什么,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已经排了一个多小时的刘力菲打算去透透气,便让刘倩倩帮忙留意一下,等快轮到她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刘力菲先是在室外的环形走廊上逛了几圈,伸开双臂享受阳光,再坐电梯来到一楼大厅,想去小花园里转转。

往侧门走似乎更近一点。刘力菲调转方向,帆布鞋踏在医院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人越来越少,

周围也越来越安静。意外地,前方门口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因为逆光,一开始在远处并没有注意到。

“姐姐,我没有把你当傻子......”

刘力菲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倩倩之前在画的小女孩?她怎么也在一楼?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正当刘力菲准备再走近一点的时候,女孩还在打电话,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身后,车门开启,一个带着口罩的男子伸手揽住女孩的腰,将她一把拐进了车里。车门迅速地被关上,与此同时,司机踩下油门,面包车疾驶而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全程干脆利落,恐怕只有刘力菲注意到了。

光天化日之下,人民警察面前——

当年严打飞车抢劫的时候,都是允许当场击毙的!

刘力菲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出了侧门后已经看不见面包车的影子了。她只好选择抄近路,穿过人来人往的小花园。

“对不起——让一下——让一让——”

刘力菲小心地避开停在各个转角的轮椅,还有在头顶晃来晃去的各种输液管,全然没注意到口袋里震动起来的手机。面包车已经过了医院的收费站驶入了大道,因为红灯的缘故,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刘力菲单手翻过人行道的护栏,在车流中飞奔起来,目光落在一个又一个银白色的车顶上。她掏出手机,无视了那几个未接来电,直接拨打了中泰公安局的电话。

“我是刘力菲——这里有一起飞车抢人——目标是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

刘力菲终于在队伍的末端发现了那辆面包车,她把车牌号告诉了接警员。因为不知道对方有几人、是否持有武器,刘力菲不敢靠太近,只好小心地走回路边。

“目标在悠泰大道与林和西路相交的十字路口,准备向东行驶,红灯还剩下不到三十秒——”

非机动车道上,一个骑着小电驴、穿着校服的女生注意到了刘力菲,回头提醒她:“姐姐,那里很危险——”

刘力菲盯着女生的车,挑了挑眉,向她跑过去,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

“小妹妹你好,我叫刘力菲,是中泰公安局的警察,警号941128,现在需要征用你的电动车。”

“诶?好的......”

女生还有点状况外,她有些呆滞地把车让给了刘力菲,回过神来时刘力菲已经骑着小电驴过了十字路口,不见踪影,只留下她一人在路边嘟囔。

“看来老姐要晚点才能见到珂珂了......”


刘倩倩用力地握着手机,徒劳地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刘力菲一开始是不接电话,现在是占线,对方莫名其妙的反应让刘倩倩有些担心。

速写本被随意地扔到了刘力菲之前坐着的位子上,画中女孩头发线条与现实不符的凌乱体现出执笔者内心的烦躁。

和刘倩倩同一时间开始坐立不安的,则是刘倩倩之前一直在画的那名女孩,她的手机自从举起就没放下过。拨出一个又一个电话,挂断一次又一次通话,她早已急得哭了出来。

刘倩倩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决定待会儿再打给刘力菲。她把本子和笔收进挎包,临走时随意往那个女孩的方向看了一眼。

“警察叔叔......我妹妹出事了......”

第六感告诉刘倩倩,这很可能不是一个巧合。


刘力菲带着手伤回到中泰公安局时,被眼前的人惊呆了。

“你......你不是......”

应该在面包车里吗?

梁娇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周围围了一圈警察,不是帮梁娇擦眼泪,就是各种安慰。

“.......双胞胎!?”

梁父梁母在里面的房间接受询问,所有的通讯手段都已被警方监控追踪,只等绑匪的讯息。

刘倩倩拿来了急救包,让还想凑上去问些什么的刘力菲乖乖坐下,给她的左臂消毒包扎。

“倩倩,轻点......嗷——”

痛得下意识想要叫出来的刘力菲硬是自己把嘴捂得死死的,原本的惨叫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等奶盖忙完了,再叫她给你好好处理一下。”

包扎的时候刘力菲也把她的所见给大家复述了一遍,当讲到追踪嫌疑车辆的时候,刘倩倩暗中攥紧了刘力菲沾了灰的衣服下摆。

“......等我起来的时候,那车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还记得嫌疑人的样子吗?”

“我只看到了副驾驶。”

“也行,那走吧,小心点。”

刘倩倩刚领刘力菲进了模拟研究室,梁父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和刘力菲搭档办案并不是第一次了,她们总是很有默契,这一次也不例外。不消半个钟头,刘力菲觉得完美的画像就已经出现于刘倩倩笔下了。

但是这样的画像只有刘力菲一人的印象,还远远达不到能作为参考的程度,于是刘倩倩提出要看看现场的监控录像。

中泰区的设备才更新过,所以录像还算比较清晰。当看到刘力菲毫不犹豫地一头冲进车流之中,刘倩倩才知道她刚刚的叙述有多么的轻描淡写。一辆辆车几乎是擦着刘力菲过去的,没出车祸真是万幸。

最后的监控画面是刘力菲骑着小电驴追上了停在一个僻静十字路口的面包车。她在面包车一侧停下,拿出警察证对着副驾驶喊话。副驾驶的车窗才降到一半,面包车又突然闯红灯正对着摄像头方向驶来。

很好,这个角度是可以看到前排的。

刘倩倩心里小小地高兴了一下,如果能将嫌疑人的画像完成,那么一般情况下离破案就不会很远了。

但下一秒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刘力菲追了上来,还试图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此时面包车猛打方向盘,狠狠地撞向她。刘力菲虽然减速了,却仍难以避免地被撞下了车,在马路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这就是某人口中的“不小心蹭了一下”!?

刘倩倩心里腾起无名的火,但一想到刘力菲手上的伤,火光又悄悄地暗了下去。

明明两个人的假期还没有结束。


“......先拿个一百万吧,我知道你们已经报了警,那就让一个女条子来送,记得是女的哦,女装的我都不要,不准带枪。就算你们想耍花招,我到时候崩掉的也只是条子,你们的女儿始终很安全,横竖都很划算......来来来,小姑娘,跟你家人说两句,随便聊......”

这是刘力菲的第三十三次重播。

“爸爸,妈妈,快来救我,我们三个不是约好一起去看《双生花》的吗——”

梁娇在梁父的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一家人对警察谢了又谢,才在骑警的护送下开车回了家。

“通话时绑匪完全不给梁父说话的机会,连梁乔的话都没讲完就挂断了,我觉得有些奇怪。”

“梁乔说的话也很奇怪。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会说‘我们三个’,唯独把姐姐漏掉了?”

“再说,《双生花》是什么?会不会是梁乔给的提示?”

会议就这么连夜展开了,不少人是刚躺上床没多久就被叫过来的。

当周马看见坐在会议室里的刘力菲,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最近怎么一来案子就有你。”

刘力菲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周局,相信我,最近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刘倩倩看着传到电脑上的监控片段,迟迟未能下笔。

之前看过的大多数监控,画质已经是马赛克级别的了,但她仍能根据那样的画面画出嫌疑人的画像。眼前的画面里,两个嫌疑人的脸相比之下已经非常清晰了,但她的画纸上仍是一片空白。

要问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画面中的第三个人——摔倒的刘力菲。

每一次她想集中精神的时候,眼睛就忍不住往刘力菲那边看,纠结下来,几个小时过去了,夜深,人静。

“......倩倩?”

刘力菲缓缓地推开了研究室的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散会了?”

“嗯,因为太晚了,所以明天早上再去调查。你呢,还是要通宵么?”

“大概吧......”

刘力菲熟练地躺在了研究室里的沙发上,闭上双眼。

“那我陪你。”

刘倩倩看了看画纸,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她,这才真正开始工作。

“......我总会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嗯?”

刘力菲刚刚好像对她说了什么,不过她因为沉浸在作画中没有听清。

但是,当刘倩倩转头看向刘力菲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背对着自己,身体因平稳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也许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梦话?

刘倩倩取下挂在门后的外套,小心地给刘力菲披上。刘力菲的耳朵还有点红,尽管这是夏天,还是要注意别感冒了。

“晚安,菲菲。”


刘力菲努力压下自己因脱口而出暧昧言语而飙升的心跳,在笔与纸摩擦的沙沙声中渐渐平静下来,最后沉沉睡去。

晚安,倩倩。

Chapter 8: 双生花

Chapter Text

她有的时候是我的奖励,有的时候又是我的惩罚。——梁娇


“小乔,不能再这样对老师恶作剧了,知道了吗?”
 
“......嗯。”
 
小女孩头上顶着一本书,一动不动地面壁站在走廊里,单马尾静静地垂在腰间。
 
小学生总是充满活力,就算体育老师说了“自由活动”,也没有人回教室坐着。所以,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是偶尔会传来稚嫩又响亮的朗读声。
 
教室的两侧分别是厕所和办公室。结伴进出的小女生偶尔会向正在思过的小女孩投去好奇的目光,然后在厕所里细声讨论。
 
“那是大乔还是小乔啊,怎么又惹老师不开心了?”
 
“肯定是小乔啊,小乔没有大乔乖......”
 
一个同样扎着高马尾的小女孩从走廊尽头走来,她有着和面壁小女孩一样的面容。
 
“大乔,你妹妹又不乖了~”
 
出来的女生们笑着与她擦肩而过,没有看到她脸上的困惑。
 
她此时也看到了孤零零站在那里的人,跑了过去。
 
“......大乔,你在这干嘛啊?”
 
“嘘——”
 
梁娇示意她不要多问。梁乔回头,恰好看见了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老师,吓了一跳。
 
“大乔啊,来得正好,你也讲讲你妹妹......”
 
老师对真正的“罪魁祸首”嘱咐着,无辜的吃瓜群众则在边上努力装出诚恳认识错误的样子。
 
还要站五分钟。梁乔见老师已经走远,小声对梁娇说:“姐姐,让我来吧。”
 
“不要,万一被老师发现了,我这十分钟不就白站了?”
 
梁乔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先说“谢谢”还是“对不起”。
 
“你回去跟他们玩吧,还没下课。”
 
梁娇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调整头上书的位置。
 
但这次妹妹没有听姐姐的话。梁乔去教室里拿了本一样的书,站在梁娇身边,把书放在了头顶......


 她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过去这样,现在如此,未来依然。


从回忆里苏醒过来的梁娇走到越野车旁边。
 
“不去也可以的。”
 
刘力菲给梁娇打开车门,再次询问了她的意愿。
 
梁娇对刘力菲笑了笑,眼神里有着同龄人所不具的坚定。她毫不拖泥带水地坐进车里,可双手仍在微微发抖。
 
刘倩倩拍了拍刘力菲的肩,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也随梁娇坐进车内,握住了她的手。
 
刘力菲看着关上的车门,车窗倒映出一张写满担忧与紧张的脸。
 
太阳就要爬升到最高处,劳累了一上午的人们纷纷寻求空调与午餐的庇护。街上的车多了起来,它们有着不同的归宿——在烈日下暴晒,或在地下停车场里纳凉,折中者,就往路边的树荫底下钻。
 
刘力菲也未过多犹豫,转身上了另一辆车。两辆车先后驶出中泰公安局的大门,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两扇自动铁门随着扬尘的落下向对方靠近,在拥抱的一瞬间发出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好似为他们的此次行动鸣起出战的钟声。
 
让我们把时针往过去拨一圈。


《双生花》是一部中篇小说,讲述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的故事。姐妹二人的外貌极其相似,唯一的区别是妹妹的额头上有一颗很小的痣,然而两人自出生便住在孤儿院,分别被两家人领养后也失去了联系。
 
姐姐在国外长大,因为各种原因,两人在很多年后才再次相遇,而此时的她们已经大不相同。
 
姐姐是上流社会中标准的大家闺秀,恪守礼节,然而内心却厌恶教条,无比渴望自我奋斗的生活;妹妹则恰恰相反,只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一个年轻女孩,被俗事所缠身,好吃懒做,只因为贫寒的家庭条件而不得不劳作。
 
在这之后的相处过程中,两个人愈发向往对方的生活,于是在某天,二人达成了“替代对方”的协议,姐姐学习生活技能,妹妹则学习礼仪......最后,妹妹去了国外继续姐姐的大小姐生活,姐姐则留在国内白手起家。
 
“我记得改编自这部小说的电影很多年前就上映了,现在很难找得到资源了吧。”
 
林思意翻着刘力菲带来的《双生花》,指着作者的序言说:“没有写姐妹俩爱上同一个男人,而写了这样新奇的剧情,这个作者在当年真是一股清流。”
 
中午,Oscar虽然已经开始营业,店内却只有两个人,酒瓶,吧勺,玻璃杯和雪克壶都默默注视着吧台上的二人。
 
“我爸很喜欢看电影,我在他那里找到了资源。”
 
刘力菲从包里掏出一张光碟,“昨天才收到的,顺丰加急,还没看。你这里能放吗?”
 
林思意略带惊讶地点了点头。
 
“你爸......”
 
“他是写影评的。”
 
林思意察觉到了刘力菲语气里细微的抵触,便不再多言,《双生花》很快就出现在了Oscar的LED屏上。


“倩倩,你那边怎么样?”
 
“一切按计划进行中。”
 
“......那,大乔还好吗?”
 
刘倩倩看向梁娇,而她只怔怔地望着一棵棵向后奔跑的行道树。
 
“我们已抵达目的地,孙馨应该早就在等着了,放心吧。”
 
刘力菲挂断电话时,梁娇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与刘倩倩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大乔,你要是最后不想去了也没关系,有一个很厉害的狙击手姐姐会保护我们,不会有事的。”
 
刘倩倩一只手握住大乔的手,一只手握住了装有一百万现金的铝合金手提箱。一边温暖,一边冰冷,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让本来不紧张的她心跳莫名加速。
 
“......倩倩姐姐,你知道我妹妹那天为什么也会在医院吗?”
 
梁娇摇下一点车窗,让炙热的自然风冲进车载空调的领域。
 
“嗯?”
 
梁娇突然提起的话题让刘倩倩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放松了少许。
 
“......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来看病的,但是她想下了课就过来陪我,我担心她独自坐车不安全,就让她不要来了......”
 
“......后来她说她到家了,我让她发个家里的视频过来,结果她把前几天的视频又发了一遍,她当我是傻的啊......”
 
梁娇笑了,但她的眼眶却红了,刘倩倩的也是。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到医院了,我要是早点知道她说谎的话,就会下去接她,就,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可能谁都想不到,车里,安慰别人的是梁娇。
 
“她没能接我回家,那我,一定要接她回家。”
 
熊心瑶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油门一踩,险些超速。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什么?”
 
刘力菲指着屏幕里的一瓶酒。
 
“这瓶威士忌,在电影里有这么多镜头,在原作里也被多次提及。”
 
“1946 Macallan......也许真的是作者别有深意的一笔。”
 
“怎么说?”
 
“二战结束时,英格兰能源短缺,连用来烹饪的燃料都不够,即便如此,人们仍想酿造威士忌。但是,在干燥大麦时要用到的石炭几乎无处可寻,人们只好使用泥炭来替代它。”
 
“只有1946这一年,酿酒者是以泥炭为燃料的,所以麦卡伦系列中只有1946年份的有泥炭味。”
 
“这是非常大胆的替代,称为豪赌也不过分。”
 
林思意按下暂停键,画面停在威士忌的特写,琥珀色的酒瓶上,双胞胎演员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替代是大胆的。替代之后,姐姐要面临艰难的生存问题,作为大小姐的妹妹或许也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威士忌的味道会因燃料的改变而大大不同,但消费者是否会接受新奇的味道?这些都是替代要考虑的问题。”
 
“替代也是成功的。《双生花》里,姐妹身份的替代让两人各得其所。而燃料的替代,则造就了今天的1946 Macallan。”
 
林思意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拍卖网页给刘力菲看。
 
刘力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一时竟数不清自己看见了多少个零。
 
电影画面又继续动了起来。刘力菲看着两名演员面对面坐在桌子两端,就好像在看一个人照镜子。
 
“如果两个人确实很像的话,一个人替代另一个人的话真的看不出来......”
 
林思意无意识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力菲听后立马起身跑向酒吧门口。
 
“小四谢谢,改天请你喝酒!”
 
“哈!?碟咋办!?”
 
Oscar中只剩下了林思意,酒吧大门轻微的晃动诉说着另一人的离开。


这是一片视野开阔的河滩,岸边隔着一条马路便是低矮的老建筑群,狭长的小巷子在一栋栋旧楼之间的缝隙里穿梭,像无数条暗灰色的贪吃蛇重叠在一起,永远也吃不到那颗诱人的水果。
 
“钱呢?”
 
河滩上,绑匪于约定时间的半小时后才出现。刘倩倩把手提箱举至胸前,绑匪的目光马上就黏在了银白色的箱子上。
 
“看看。”
 
刘倩倩后退了几步,与绑匪保持安全距离,把箱子放在地上,一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开箱。
 
无端起了风,风经过那片小小的红色湖泊,欲掀起巨浪,却因封条的存在而只微微泛起涟漪。满眼的人民币显然让绑匪非常满意。
 
“放那儿。”
 
大中午的,竟然有点冷。刘倩倩面对着绑匪,一步步后退,最后消失在一个路口。绑匪警觉地看了周围一圈后,迫不及待地奔向手提箱,拿起就往建筑群的方向跑。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显示通话时间已有三十几分钟。
 
“哥,钱拿到了......已经打了这么久,我快没话费了,就先挂了啊......”
 
绑匪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捂嘴偷笑了一两声。
 
然而,也就这一两声了。
 
“不许动,别说话。”
 
他刚拐进一个僻静的巷口,就感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什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脖子被人牢牢锁住,身后人膝盖一弯,绑匪就这样被制服到地上。警察熟练地将他的双手反剪于背后,给他戴上了手铐,押着他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越往巷子深处走,绑匪的内心就虚一分,但被米兰达警告后他仍一声不吭,安静得出奇。
 
人质,还有人质,大哥要是看他这么久都没回去,一定会察觉到的。这样的想法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伴随了他一路。
 
“叔叔好。”
 
要压死亡命之徒最后的一根稻草,只需要小女孩的一个微笑。
 
刘倩倩看到了曾出现在刘力菲脸上的震惊。
 
“你的同伙早就向我们自首以求宽大处理。现在,也请你叙述一下过程吧,看看你们的口供是否一致。”


风越来越大,路边的樟树摇摆得像是一个醉汉。风声与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在空气里搅合到了一起,掩盖了在这个偏僻小镇里渐渐密集起来的脚步声。
 
文泽招待所的所有出入口都已经被封锁,紧张的气息散发自每一把黑漆漆的手枪。刘力菲出示了警察证,简明扼要地跟老板说明了情况,带着警民一家亲的友好表情接过万能房卡后,在内心骂了一句这种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的野旅馆。
 
四楼,这是一个就算运气好跳下去也得落个半残的高度。右边,第六间,好位置,紧挨着消防通道,适合逃窜,看来对方是有预谋的。
 
只可惜,你们中的一个人已经全招了。
 
刘力菲刷开房门,小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局面,在房间里发现了正在睡觉的嫌疑人一个,正在看电视的嫌疑人一个,与正在和嫌疑人一起看电视的梁乔一个。
 
“双手抱头蹲下——不许动——小乔你蹲下干嘛!?”
 
电视机里,海绵宝宝举起了网。
 
“派大星,我们一起去抓水母吧!”


医院,比教堂见证了更多虔诚的祈祷,而公安局,则比电视台记录了更多真情的流露。
 
梁家四人哭着抱在一起。刘力菲悄悄走到刘倩倩身旁,适时地递上了一张纸巾。
 
“谢谢。”
 
大厅洋溢着团圆的喜悦,让人有种过年的错觉。
 
“幸好她们是双胞胎,嫌疑人的心理素质也不强。”
 
刘力菲轻拍着刘倩倩的背,“而且大乔懂了小乔要传达的东西,不然我们哪会那么认真地去看《双生花》......”
 
“也许是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
 
刘倩倩眼角带泪地看着大厅中央的人们,刘力菲看着她。
 
“我觉得......我好像也有。”
 
两人对视,互相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真意。
 
“嗯,我也有。”


后来,刘力菲被周马赶回去休完她剩下的半天假。
 
快到家的时候,她蹲下系鞋带,一道白灰色的身影抢走了她放在地上的关东煮。
 
是一只流浪猫。
 
刘力菲正要一边骂娘一边追上去的时候,被刘倩倩拉住了。
 
“算了,它肯定很饿,不然也不会主动来抢。”
 
“有本事来我家单挑啊——”
 
暗巷里,正在嚼肉丸子的猫动了动耳朵。

Chapter 9: 埋藏

Chapter Text

对侦察人员来说,当破案的一切努力成为泡影时,这便是可以利用的最后一张王牌了。——加特列夫 


“有什么心事吗?” 

林思意把擦干净的玛格丽特杯放回柜子里,转过身来面对刘力菲。 

“......倩倩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刘力菲喝了一口Cinderella,不知怎的喝出了闷白酒的气势。 

“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Cinderella的黄色在吧台灯温柔的注视下显得更加明亮,让林思意不禁想起她刚到的写真集里女主角新染的金发。 

“......我只是觉得,她不太对劲。” 

是从两天前开始的,也就是自己邀请她去两人共同的母校的开放日的那一天。刘力菲感到迷茫和无所适从,仿佛回到了案子陷入僵局、所有人都四处碰壁的时候。 

她稍微能有点体会到,每一次自己逞强时刘倩倩的感受了。 


最近的风又急又猛,像一只无形的手,不由分说便把你扳倒。 

郑丹妮裹紧了校服外套,一步一步走近悠泰中学的后花园入口。当走到一处低矮的铁丝栅栏前,她停步回头。铁丝上生出的锈半掉不掉,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就像树枝末梢苟延残喘的枯叶。 

“兔子!肖文铃!快点!” 

后面,两个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一前一后地追了上来。 

“非得要到后花园来吗?” 

冼燊楠弯着腰,双手扶膝,微微喘气,双颊因运动而浮上了一层潮红。 

“这边的叶子比较好嘛——看!” 

郑丹妮话锋一转,指向后花园中的一棵桂花树。时至夏末,这棵树的叶大多已经充分成熟,有一些甚至开始老化,清晰而完整的叶脉非常适合用来做书签。 

然而待三人走近了,才发觉某些异样。 

“那……是只猫吗?” 

墨绿的叶丛中,垂下来一条黑白相间、毛茸茸的条状物,比起猫科动物的尾巴,更像是鸡毛掸子。 

风起,云动,之前被云承住的日光放肆地砸了下来,照亮了那双目光凛冽的竖瞳,两颗嵌了黑曜石的黄玉珠子。 

树枝轻轻摇摆了一下,一道银灰色的身影闪了出来,径直奔向后花园深处。三人先是被吓得退了几步,转而小步快跑追了上去,郑丹妮冲在最前面。 

悠泰中学向来不缺猫,学校甚至成立了专门的保护组织CAT48。天气冷的时候,常能看见几张猫饼摊在洒满阳光的田径场上。如果恰好赶上体育课,就会有学生温柔地将它们“移驾”到刻有“梦想、汗水、坚持”的校训石上。 

所以,一看到学校里陌生的猫,CAT48的三位成员便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校射箭队队员郑丹妮的速度完全无愧于平日的训练,一下子甩了另外两人好大一截。 

等跑到了后花园深处,她才追上了那只猫。但是由于离得太远,加上她又没戴眼镜,她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只猫立在一堆落叶上,尾巴挡在脚下。 

——总觉得眼前的景象哪里有些不对。 

郑丹妮放轻了脚步,避免惊动到了它。她踩在枯叶铺成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地靠近,等她终于能看清时,猫把尾巴撤至了身后。 

一阵急风毫无预兆地吹散了那堆落叶,将郑丹妮最想忘记的记忆吹进她的脑海。 

尖叫声惊飞了几只才落在树枝上的麻雀,就像动画片里经常出现的画面。 


“学校基本上都翻新了一遍,就剩高二教学楼还是原来的样子......” 

张琼予带着刘倩倩和刘力菲走向高二教学楼。 

一年一度的校园开放日定在周日,每年的这个时候,既会有初中生以及他们的家长慕名前来参观 也会有已毕业的校友回校探望老师。 

下午的校园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安静。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在绿茵场上分成两队踢球,其中一队把校服内里翻出来再穿上,便可以和另一队的同学区分开来。 

三个人抄近路,从田径场穿过去,走在塑胶跑道上——十年前这里是一片黑灰色的沙石,疯狂地消耗着大家的运动鞋。 

张琼予走在中间,和刘力菲聊得火热,刘倩倩则一言不发,背着双手低头走着,时不时抬头看看远处的高二教学楼。 

“倩倩,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嗯?没事。” 

刘倩倩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握住了张琼予伸来的手。张琼予右手中指的指关节处生了一层厚茧,这大概是她作为人民教师的勋章之一。刘力菲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用左脚鞋尖在地上画了几个圈。 

高二教学楼里,难道有什么让刘倩倩觉得紧张的东西吗? 

“铃——” 

下课铃响起,打断了张琼予接下来的关怀。 

“你待会不是还有年级组会议吗,去吧。” 

刘力菲不动声色地揽住刘倩倩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好吧......那今晚火锅店见咯。” 

张琼予看见刘力菲的小动作,笑了笑,然后在只有刘力菲看得见的角度向她投去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当然,毫不意外地被刘力菲给瞪了回去。 

目送张琼予离去之后,刘倩倩自然地挽上了刘力菲的一只手,两个人循着十年前的记忆继续前行。 

每靠近教学楼一点,刘倩倩手上的力道就重一分。这很不对劲,刘力菲想,其实从三天前决定要去开放日的时候刘倩倩就是这个状态了。 

但,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刘力菲没有开口问过,她在等,等刘倩倩主动告诉她。直觉告诉她,那是些很沉重的东西,不亚于她以前血腥的见闻。 

已经到了高二教学楼门口,而此时刘倩倩也差不多要挂在她身上了。 

成群结队的学生们从小卖部回来,经过她们身边,手里拿着表面凝有水珠的碳酸饮料和包装各异的辣条,也有人小心翼翼地端着泡面,泡面勺插在盖子和碗缘以起到固定的作用。时至今日,原本刷着墨绿色油漆的大铁门锈成了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 

手臂上力量消失的那一刻,刘力菲终于开口了。 

“看老师前,先去后花园走走怎么样?” 

刘力菲确信,她在刘倩倩投来的目光里辨别出了感谢,和某种莫名的恐惧。 


郑丹妮拼尽全力在后花园里狂奔,凉爽的树荫此时更像是逃不出的无尽阴影。肖文铃和冼燊楠在弄清状况前就被郑丹妮发白的脸色给吓到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只好紧跟在郑丹妮后面。 

她们跑过的地方,都有落叶发出痛苦的呻吟,扬起细碎的尘土。肖文铃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哪怕是在上周的体育测试里也没有这么快。 

就好像有可怕的东西在后面追逐她们,但是只有郑丹妮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口比预想的要远,也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郑丹妮直接跃过了锈迹斑斑的栅栏,重新回到阳光之下。 

先报警,还是先去找老师?老师会不会以为她在恶作剧?学校知道了会不会把这件事压下来?可是没有手机,也不能出校,上课时间也不能使用公用电话...... 

郑丹妮的脑海中闪过的无数种可能,在看见远远走来的两个人后烟消云散。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紧紧抱住刘倩倩后才发现腿软得难以站立。 

“丹妮,你怎么——” 

看来今晚张琼予只能一个人去火锅店了。 


洪静雯摘下口罩,眼中尽是掩不住的疲惫。 

“……死者为女性,死亡时间距今十年左右……” 

刘倩倩和洪静雯一起坐在模拟画像研究室里,交流着检验结果。 

据悠泰中学高二学生郑丹妮的笔录,她在后花园追逐一只野猫的时候,发现了这只头颅。经刑侦人员勘察,近日的大风将后花园深处的落叶层吹薄了不少,但也只发现了郑丹妮和猫的脚印,而头颅所在地附近有兽爪挖掘的痕迹。 

通过对颅骨形态的观察,刘倩倩和洪静雯初步确定,死者应该是一名十五岁至二十岁的女性,身高在一米六左右。 

刘倩倩坐在凳子上,戴着塑料手套,轻轻地描摹着颅顶的骨缝线,较少的愈合说明头颅的主人正值青春年少。 

现在的关键是确定死者的身份,后续工作才能展开。而这个任务——颅骨面貌重建——必须由刘倩倩来做。 

而她所能依靠的,就只有面前的这颗头颅。 


现在研究室里只剩下刘倩倩一个人了。 

可是她完全进入不了工作状态,她一直对着这颗头颅发呆,从下午到深夜。 

这比上次绑架案的情况更为严重。 

死者为女性,如果能活到现在,应该和她年龄差不多大。这就意味着,如果死者是悠泰高中的学生,那么刘倩倩很可能还见过她。 

但在最终确认前,一切推测都不能成立。 

这样臆想下去是很不利于面貌重建的,刘倩倩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只是,这一次,她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因为十年前的阴影仍霸占着她心里一半的天空。 

校…… 

和她差不多大的女生,被悄无声息地埋在校园的深处,十年以后才重见天日...... 

校园…… 

刘倩倩的心里不断冒出臆测,她几乎要被这些黑暗的想法淹没。 

……校园暴力。 

这个词渐渐显现,压得刘倩倩喘不过气来。 

一个女生,被校园暴力致死,然后被肢解,抛尸,头被埋在校园里...... 

这样的一条故事线自然而然地呈现在了刘倩倩的脑海里,仿佛整件事这么发展下去是理所当然的。 

刘倩倩极力暗示自己,这只是小说里常有的情节,而不是她心里的撒旦在作祟。 

从铺好画纸起,六个小时后,画笔终于开始在纸上动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它的脚步虚浮不定,像新手被拉上来跳舞,只好僵硬地扭动身体,完全失了往日的坚定与潇洒。 

画下去,画下去就好了。刘倩倩仿佛魔怔了一样,眼睛死盯着头颅,手却在不停画着。 

“......倩倩?” 

之前在查询历年失踪女性资料的刘力菲出现在了研究室门口,刘倩倩背对着她,挡住了画纸。 

刘力菲扒着门框轻声询问。这个场景不知出现了多少次。 

刘倩倩仿佛没有听到一样,麻木地涂画着。 

于是刘力菲悄悄地打开门,小心翼翼地关上,再轻手轻脚地一步步靠近。看到了刘倩倩笔下的肖像后,她握紧了拳头。 

“......!!?" 

铅笔尖被折断,发出清脆的响声,但这个房间里最大的却是画像师的心跳声。画纸上,铅笔最后停留在了肖像的左眼,左眼有一道深深的向下划的笔迹,像被遗弃的泪痕。 

刘倩倩被刘力菲从背后紧紧抱住。 

眼红,鼻酸,落泪。 


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那是刘倩倩的自画像。 

Chapter 10: 冥想盆

Chapter Text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泰戈尔       


刘倩倩是温柔的化身。 对刘倩倩稍有了解的人无一不这么想。

她是及时落下的蒙蒙细雨,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红糖水,是角度刚刚好的遮阳伞。 关心也好,距离也好,一切她给予周围人的东西都被控制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矫揉造作,少一分则令人生畏。

 这种让她能够置身朋友圈中心的能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小学是在北京读的。那时,这个因图方便而被剪了寸头的小女孩,被班主任专门拖上了讲台,就她“与众不同”的发型开始长篇大论。

 读初中时回到了家乡。乡音令她感到怀念,却又不愿善待她——那一口在北京养成的标准普通话在家乡显得格格不入。 

“刘倩倩,舌头捋直,好好说话!”

 她被点名回答问题时,老师突然这样打断了她,吓得她忘了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话。此后的生涯里,她一被点名,就紧张得要命,参加工作后仍是如此。

 后来到了悠泰中学读高中,那时的悠泰中学还不是现在首屈一指的市重点中学。 

刘倩倩拖着行李,再次来到异乡求学,柔顺的乌黑长发像升旗台上的国旗一样,在风中飘扬。

高一,是幸运又幸福的一年,她遇见了刘力菲和张琼予,“so菲倩”三人组形影不离。 

“我要去当缉毒警察!我初一的时候就这么想了!”

 刘力菲一手叉腰,一手指天,像所有信仰正义的孩子一样。 

“......我爸妈还是想让我去当老师,虽然我还挺喜欢跳舞的......” 

张琼予说完,拉起刘力菲跳了一小节之前在迎新晚会上表演过的舞蹈。只不过可能刘力菲把动作都忘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没跳几下就拌在了一起,双双摔倒在地。

“那倩倩呢?” 

刘倩倩一手拉一个,把她们从地上拉了起来,并轻轻地帮她们拍去校服上沾到的灰尘。 

“......我吗......我还挺喜欢画画的......我想开个画室免费教小朋友画画,当然,做个摄影师好像也不错......”

 她们在余晖尽染的操场上交换憧憬,等待着未来的未来。 

高二......就是高二罢了。硬要说些什么的话,那就是文理分科,只有刘倩倩选择了文科。

高三,对刘倩倩来说,甚至比高二还轻松。艺考集训的那几个月,虽然不能和刘力菲见面这一点很令人难受,但两个人还能在各自宿舍的走廊尽头视频通话,偶尔她能看见张琼予出现在刘力菲的镜头里。 

“倩倩~你都没有想我~” 

“我有!” 

“你没有~never!”

让她从八楼跑到二楼来,只为看刘倩倩一眼,真是辛苦她了。可以说,除了家人以外,她们两个就是支持她度过那一段没日没夜画画的时光的最坚强的支柱了。那时因为各种原因,她的朋友虽然少,但是,足够好。 

要上大学了。这时的刘倩倩经历过收获与失去,也承受过伤痛,知道把握分寸,明白控制距离,何时上前安慰,何时伸出援手...... 

“倩倩真的好温柔啊!我要爱上她了!” 

“我爱死刘倩倩了,为什么不能全世界都拥有一个刘倩倩呢?” 

刘倩倩来到了一个没有刘力菲和张琼予在旁的环境,本来以为会很不适应,可意外地,人气反而更高了。 

就像名为“刘倩倩的温柔”的宝石,被开采了出来,终于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半天,可以吗?” 

——不让你靠近菲菲,你就穿同款,婊子—— 

“嗯。” 刘倩倩在电话那边点了点头,眼睛有些红肿。 

——没想到在现代也能看到真人版的东施效颦——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但我也不太好问,希望你能处理好吧。” 

“嗯,谢谢周局。” 

刘力菲还在公安局里工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真是丑人多作怪啊—— 

她好不容易才封印住的白日噩梦,又开始叫嚣。 

——果然一样的款式廉价的人穿起来看起来就很low—— 

刘倩倩挂断电话,身体慢慢地从沙发滑落到冰冷的地板上。她把握着手机的手轻轻放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无力地搁置在前额。 

小时候,每次发烧,妈妈都会把打湿后又拧干了的方巾折叠成小块,再轻轻地放在她的额头上,她心里那头躁动的野兽,就会很快地冷静下来。方巾的凉爽之中又带着妈妈的温度,是比任何灵丹妙药更能治愈她的存在。 

可是,长大以后,要去哪里觅得新的治愈呢?       


今天林思意不在。 

听赵粤说,她好像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加上是工作日,人并不是很多,李艺彤一人也勉强忙得过来。她从日本回来以后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面前的这个女生,没有化妆,有些憔悴,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 

“您好,需要点什么吗?” 

“......你,是新来的吗?” 

“也不算新来的,我只是......您可以理解为我刚刚出差回来,所以您可能不认识我。林思意今天有事,所以我来代班一天。” 

“......哦,这样啊......” 

她的回复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失望。李艺彤也不介意,毕竟和自己熟悉的人接触起来会更轻松嘛,她肯定是来找林思意的。 

“那麻烦给我来一杯......” 

对方纠结了很久,都没说出下文。 

作为调酒师,李艺彤自然要在此时拿出专业素养。 

“不用着急,您现在最想做的事应该不是喝酒吧?”    


有很多事情,不敢告诉亲近的人,却很容易跟陌生人倾诉,真奇怪。 

刘倩倩的自传叙述到了她和刘力菲读大学时,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了一次视频通话。刘力菲总是把华侨大学的秋中湖读成“中秋湖”,每一次都要刘倩倩笑着纠正。 

李艺彤一直默默听着,偶尔嗯一两声来告诉刘倩倩“我在呢”。刘倩倩时而激动,时而消沉,而她却一直很平静。

也只是表面平静。 

这个女孩子,温柔过头了......该说,是软弱吗? 

为什么委屈的时候能哭却不哭? 

为什么不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请求? 

为什么忍下区别对待而不为自己的应得的东西抗争? 

为什么想让所有人都满意? 

为什么一定要维持“温柔大姐姐”的人设呢? 

如果这是在五年前,那么李艺彤一定会揪着刘倩倩的领子,把这些问题都清清楚楚地问一遍。 

可毕竟,五年过去,李艺彤也学会自己剥虾追梦叠衣服了。

高二的一年,虽然刘倩倩一句带过,但是李艺彤也根据上下文猜得七七八八了。 

“......反正最近就是老是想起以前的事,没办法好好工作下去......” 

刘倩倩是温柔的囚徒。 

可能世界上只有李艺彤一人会这么想。     


刘力菲揉着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她差不多在资料里埋头工作一个下午了,眼睛又酸又涩。可以前这样高强度工作的时候明明也没有这么难受的。 

饮水机上倒置的水桶里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泡泡,上升到水面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音,让刘力菲想起某人举着一升的盒子吨吨喝奶的样子。 

她举着两杯水,一杯常温,一杯微烫,走向熟悉的房间。 

“倩——” 

刘力菲推开模拟画像研究室的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对哦,倩倩回家休息了...... 

刘倩倩的那杯水被放在桌子上,在潜进室内的余晖下冒着些许热气。   

那颗头颅还在那里,刘力菲想靠近端详,却发现使用过度的眼睛不允许她这么做。 

也对,平时她会给她送饮用水,而她会给她准备眼药水。 

自从答应要去校园开放日,刘倩倩就开始有些不对劲。见到这颗头颅以后,她变得一惊一乍,经常发呆。当刘力菲看到那幅画,看到刘倩倩在自己怀里流泪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把刘倩倩送到家就给张琼予打了个电话。直觉告诉她,这一切必有联系。 

“倩倩高二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告诉过你?” 

“没有。而且我觉得主动问好像也不适合。” 

“......她没告诉你的话,那我也不能告诉你。”  

“soso~”

 “有一个直男跟我撒娇就够了,你可别再来了。你为什么不好好地直接问她呢?” 

“可是......”

“别可是了,你俩还欠我一顿火锅呢,我先挂了——”

 刘倩倩不在的第一个下午,好烦。 

坐在刘倩倩坐过的位置上,刘力菲打开微信,她们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刘倩倩发的“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 

“倩倩,感觉怎么样了?我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刘力菲眉头一皱,全删了。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顺便给你买点......”

“虽然林思意跟我说她今天不在,但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去Oscar坐坐......”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刘力菲更烦躁了。 

“菲菲?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低头对着手机冥思苦想的刘力菲回头,看见熊心瑶站在门口。 

“怎么了?” 

“找到了新的线索,死者身份的确定范围更小了,你过来看看吧。” 

“好。”

熊心瑶走之前给她留了门。刘力菲笑了笑,拿起本来给刘倩倩准备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是温的,刚刚好。 

刘力菲重新打开和刘倩倩的聊天界面,清了清嗓子,按下了语音键。

 “我好想你。”    


“您最喜欢什么颜色?”

“......粉色?”

“好的,请稍等。”

 李艺彤的风格和林思意的截然不同。说林思意是潇洒,那李艺彤就是严谨: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弧度。每一次倾倒都是一样的角度,分量也丝毫不差。 

如果说红石榴糖浆是流动的红宝石,那么最后的可食用银粉就是李艺彤为客人摘下的星星。加了冰块的雪克壶在李艺彤的手中变成了摇铃,每一次晃动都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林思意调酒时,往往是边和客人聊天边调的,有时候甚至不用看自己手上的动作。而李艺彤的眼神在拿起第一瓶酒的时候就变了,变得无比专注,像浸于经文的信徒一样,虔诚而不可惊扰。
 
“‘冥想盆’,请用。” 

装在鸡尾酒杯里的粉色液体旋转着,像裹挟着樱花花瓣的雪。吧台的灯被李艺彤暗中调整过,使得这杯鸡尾酒不至于闪耀到刺眼的程度。

 刘倩倩盯着酒杯,仿佛思绪也被杯中的漩涡给吸了去。 

“在《哈利波特》中,冥想盆可以用来保存头脑中的想法和记忆。您可以像邓布利多一样,借此看出事情的形态和彼此之间的联系......”

 李艺彤的声音和酒吧里的灯光一样,微弱却稳定。 

“......或者像斯内普一样,把最痛苦的东西留在这里。” 

刘倩倩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小口。度数不高,是很中和的味道。但是由于李艺彤不像林思意那样,会边调边解说,所以她也不知道李艺彤用了什么原料。 

“我很感谢,也很高兴您给了我坦白过往的信任,但显然您已经被过去的某些部分压垮了。我希望您今天可以把一些不必要的东西留在这杯酒里,我这里,Oscar里。” 

“比起背着行囊踽踽独行,不如和当下的人一起轻装上阵。” 

空气一片沉默,李艺彤也不急着打破。她想刘倩倩需要好好地消化一下,无论是喝下去的酒精,还是她说的那些话。   


液面渐渐降了下来,在倾斜的杯壁上留下繁星点点。 

话也说完了,酒也喝光了,是时候离开了。 

刘倩倩结账后向李艺彤道别。 

“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呢?”

 李艺彤鬼使神差地问了不符合职业道德的问题。嘛,要是给师傅知道了,一定会被骂死的。
 
“去见重要的人。”

 刘倩倩拿起包,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脸红了,不过显然不是因为我的酒,李艺彤想。

Chapter 11: 暗流

Chapter Text

黑暗中尘埃仍在飞舞,你我却几近落定。——《灯下尘》      

 


 陈楠茜现在已经习惯了漂泊。 她来到加拿大快有三个月了,但危机感提醒她不能在一个国家停留太久,于是她决定在离开这个寒冷寂寞的国度之前,进行最后一次探险。 

 

育空河漂流举世闻名,现在已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旅游项目。陈楠茜规划好线路,列出了购买清单。物资和独木舟在周边商店里都能找到,难得的是坐在独木舟那一头的人。 

 

她在怀特霍斯的酒吧里为此发愁的时候,一声询问落入她的耳中,诚恳的语气里带着半分商人的琢磨。

 

“老板,你这模具卖不卖啊?” 

 

“Akira,你就别为难我了,这东西我都不知道被偷多少个了......” 

 

陈楠茜看着二人在吧台前谈笑风生,目光顺着女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缓缓下移到她手中握着的玻璃杯上。 玻璃杯下的吧台是用当地木材制成的,隔着一层薄漆仍能感受到那与生俱来的寒冷。

 

“你买回去有什么用,难道你天天都要喝sourtoe(酸脚趾)吗?”

 

 “忘了说,其实我在中国有一家酒吧......”

 

 中国?

 

 陈楠茜不着痕迹地偏过头,余光里是一位身材高挑、鼻梁英挺的亚裔女性。

 

“原来是同行啊,你可要感谢我没把你踢出去!” 

 

两人再次大笑起来,酒吧老板乌黑浓密、梳理整齐的络腮胡不停地颤抖着,像加拿大阴天里被风撩拨的原始森林。 

 

可能是因为旁边人的掩饰过于刻意,Akira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过头来,给了陈楠茜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座弧度优美的桥架了起来,连通陌生人的彼岸。

 

“那边的小姐,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陈楠茜愣了一下,拒绝的话语含在嘴里。 藏在对方视野盲区里的左手握成准备出拳的姿态,下一秒便能精准地打击在对方的鼻梁骨上。

 

——你怕什么?

 

——更名改姓,几乎全身上下都整了容,谁都不会认出你来的。 

 

——刘力菲和刘倩倩也不行。 

 

陈楠茜眨了眨眼睛,瞳孔映出浅蓝色的光。

 

“如果不打扰的话。”

 

 “我叫Akira。”

 

 “Nancy。” 

 

两个人交换姓名,握了握手,此时酒吧老板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酒吧生意这么好,失陪一下也是难免的事,Akira为自己的莽撞而道歉,我这样吓到你了吧。酒吧里的搭讪,一般是由调酒师代为传达的。

 

“你是,中国人?”

 

“嗯。”

 

“你的中文名叫什么?”

 

“赵粤。” 

 

“赵,粤?” 

 

陈楠茜轻咬舌尖,努力扭曲自己烙在心里的发音。

 

“哇,你是我见过的中文发音最标准的外国人!” 

 

用苦笑冒充微笑。金发碧眼鹰钩鼻的模样,谁都会下意识觉得不是中国人。只是长久以来落下习惯,这副皮囊已经透过表面侵蚀到了血脉,她能不再像以前那样怅然若失,大抵是因为神经已经麻木了。

 

“谢谢夸奖。你来加拿大干嘛呢?” 

 

“我来......” 赵粤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旅游,顺便找个人。”

 

陈楠茜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里的重点,指尖轻点吧台,最终还是配合了赵粤一句带过的想法。

 

“那你对育空河漂流有兴趣吗?我现在正缺一个搭档。”

 

 赵粤向她投去问询的目光。 

 

“容我考虑一下。”   


三天后,两个人租了独木舟、防水桶、钓竿、野营用具和卫星电话,清点好购买的各种物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下了水,从怀特霍斯出发。水流速度和陈楠茜预想的差不多,大概是每小时五千米。按照计划,可以在八天七夜之内结束旅程。 

 

只不过赵粤的划船技术和陈楠茜预想的差很多。两个人没有预先演练过,配合起来很是混乱,独木舟划得歪歪扭扭,甚至还在河面上旋转了起来。 

 

“要不先停一下吧?” 

 

赵粤举起船桨以示同意,上身后仰,背靠在船的一端休息。 

 

“比我想象中的难——多——了——”

 

陈楠茜将忘记扣上的一颗扣子扣好,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将冲锋衣的纹路理顺。 

 

“没关系,熟能生巧,只是你要做好手臂和肩膀会痛上一周的准备。” 

 

“不会吧——” 

 

九月的育空地区已经很冷了,寒风催促着两人赶紧活动起来。等赵粤终于有些上道的时候,天却不知不觉地黑了。

 

陈楠茜靠着酒吧老板友情馈赠的一份发黄的旧地图,在岸边林间的一块平坦的草地上扎了帐篷。 两人将燃料、装备和食物装进防水桶,一方面可以隔绝夜间生起的寒露,一方面可以防止熊等野生动物被食物的气味所吸引。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第一天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随后几天里,划船的默契建立了起来,两人才真正开始享受这段旅程。每天醒来,看见高纬度的阳光照向大地,在漫着雾的林间斜插进一把把锐利却又虚幻的光刃。叶声沙沙,水声潺潺,宽广的河面光滑如鉴,倒映着云与飞鸟。水下的森林在船桨的动作下扭曲又重生,低沉的云也在不断地变形,她们置身湖面,仿佛处在两个世界的交接之地。   

 

陈楠茜有些失神地看着船那端的赵粤,趁对方发觉前又收回了目光。两个世界。

 


 

有一个晚上,她们收到了来自太阳的礼物。变幻莫测的极光有千万种姿态,然而仅此一夜就足以让任何人倾倒。两个人没有急着上岸,而是沉默地坐在独木舟上,对着极光各自放空。 

 

时间和育空河的水一起,缓缓流动着。 

 

这种感觉就像让人错过整个下午的过度午睡。闭上眼睛前,世界还是一片明亮,醒来后,才发现黑暗已在不知不觉中包围了自己。缓缓起身,被子半挂在肩头,目光和空气一样沉重凝滞。 

 

听说,过度午睡后想起的第一个人,往往是你深爱的人。 

 

陈楠茜眨了眨眼,极光渐渐消失,终于不再变换成陈慧婧的模样。

 

她想问问赵粤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却在她的眼泪里看见了最后一缕极光。应该是和她一样,被极光带着陷进了无边的思念之中。然而短短几天并不能让两个人的关系拉近到可以聊隐秘过往的程度,所以陈楠茜只是无言地摩挲着手中的酒壶,时不时喝下几口伏特加来暖身。 

 

沉默一直持续到她们扎好帐篷,生了火。在这样的原始森林中,完全不用担心找不到木材,陈楠茜手起刀落,便可抱来一堆足够燃烧整晚的树枝。火焰悠哉地躺在营地中间,时不时吹破几个泡泡,发出轻微的爆鸣声,噼里啪啦,像除夕夜里从远方传来的鞭炮声。 

 

“还有吗?” 

 

赵粤毫无预兆地开口了。 

 

“什么?” 

 

陈楠茜看见她指了指自己的酒壶。 

 

“伏特加。” 

 

“大概,还剩四分之一。” 

 

“够了。” 

 

陈楠茜不明所以地看着赵粤从防水桶里拿出一个柠檬和一小瓶糖浆。许是因为育空地区的低温,柠檬被保存得很好,明黄色的果皮仍然光洁饱满。   

 

赵粤以手为砧板,将柠檬对半切开,然后两手各握一半,将柠檬汁挤进酒壶,随后加入做了糖醋鲑鱼后剩下的糖浆。 

 

“虽然没有冰......” 

 

赵粤哈了一口气,随后看见了眼前短暂地漂浮着的淡淡白雾。 

 

“......不过这温度也够我们喝一壶了。” 

 

她旋紧酒壶的盖子,在壶身上找到合适的握点后开始有节奏地摇晃起酒壶来。 

 

“我以为酒吧老板都只会管账。” 

 

陈楠茜在早年执行任务时也曾去过不少酒吧,看得出赵粤的技术并不是三脚猫功夫。 

 

“毕竟店里人不够的时候老板还是要亲自出马的......猜猜我给你调的酒叫什么名字?提示一下,你绝对见过。” 

 

“......sourtoe?” 

 

“诶,就猜到了!?” 

 

陈楠茜的嘴角勾起些许弧度。 

 

“毕竟你那么肯定,所以我想会不会是那天晚上你在酒吧里喝的那杯。” 

 

赵粤将酒壶递给陈楠茜。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因为里面真的有脚趾啊~” 

 

“!” 

 

陈楠茜被猝不及防地呛到,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 

 

“开玩笑。虽然我给你的这杯没有,但正宗的sourtoe里确确实实是有人的脚趾。” 

 

见陈楠茜稍微缓了过来,赵粤接着讲了下去。 

 

“1920年,有个男人在前往阿拉斯加边界的路上,因冻疮断了一截脚趾,有人说他是来淘金的,有的人说他是走私酒的,总之那不重要......最后他用酒精保存了自己的断趾。结果到了1973年,有个叫Dick Stevenson的船长发现了这截断趾,不知为何他把断趾放进了鸡尾酒里,发现味道还不错......” 

 

陈楠茜的鼻头有点红,不知是咳出来的还是被冻出来的。

 

“后来sourtoe就流行了起来,然后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你可以一口闷或者细细品尝,总之嘴唇一定要碰到那根脚趾。我来这之前在SourdoughSaloon酒吧喝过一杯,感觉就像皱了的橘子皮......我那晚在酒吧里喝的那杯里面是用模具做的冰脚趾,SourdoughSaloon家的真脚趾已经被偷了好几根了,不过他们也非常欢迎大众捐赠的脚趾,不管是冻掉的还是截掉的......”

 

陈楠茜默默地拧紧了酒壶盖子。 

 

“我当初喝完后还得到了一张证书,成为了酸脚趾鸡尾酒协会的一员——” 

 

陈楠茜捂住了赵粤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听不下去了吗?可陈楠茜紧皱的眉头却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气氛又安静得像刚靠岸的那段时间一样。渐渐地,两个人听到了一些不属于大自然的声音。 

作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的一份子,尽管身处资本主义的地界,赵粤仍是无神论的坚定拥护者。然而,绷紧了全身的陈楠茜和意义不明的声音也让她有些紧张和害怕。就在她准备拿起脚边的手杖时,陈楠茜放下了手。 

 

“是人。”    

 

两人站起身来,循着声音前进,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你们好——” 


来者一个是身材臃肿的大叔,一个是满脸稚气的小女孩,都是一副亚裔面孔。 

 

赵粤发现陈楠茜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双手,指甲几乎要穿破皮肤嵌进掌心。于是她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手有点痒。”

 

陈楠茜换上完美的笑容迎了上去,留她在后面皱眉。四个旅人围在火边坐下,赵粤很快明白了状况:因为刚刚与妻子离婚,单身父亲Win便带着十二岁的女儿Oil从泰国来到育空河漂流散心。在河对岸扎营时发现了陈楠茜和赵粤的营火,便想过来拜访一下。 

 

“我好像在哪见过您。” 

 

陈楠茜这么对Win说。Win惊讶了一下以后哈哈笑了几声,但又没往下接话,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赵粤便讲起了《红楼梦》里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初见。 在中国人看来这是很有缘分的事情,她揽过陈楠茜的肩,我跟你说过的吧Nancy。

 

之后赵粤和Win谈论漂流,陈楠茜则在营地的另一头陪Oil玩耍。Oil出于好奇打开了她们存放食物的防水桶,发现了里面的鲑鱼块。 

 

“我可以吃一点吗?” 

 

“当然。” 

 

陈楠茜和Oil玩起了剪刀石头布,输了的人要做一个蛙跳,没过多久Oil便累了说不玩,窝在了陈楠茜怀里。 

 

“你知道吗,我向Akira学了中国人怎么看手相。” 

 

“那快帮我看看!” 

 

陈楠茜顺势握住Oil的手,就着营火观察起来。 

 

Oil的右手掌心有一颗红痣。 

 

“......这说明你上辈子曾经和某个人约定了今生还要相见,所以为了喝了孟婆汤以后还不忘记约定,你们的泪就化作掌心的痣......” 

 

Oil很开心,捧着手心瞧个不停。可陈楠茜却止不住地出汗。在她的眼里,那颗红痣并不比瘦小手臂上的针孔更令人在意。自然一点,自然一点。陈楠茜努力压下心里的某些想法。 不会那么巧的。 

 

正当陈楠茜胡思乱想的时候,Oil看了看Win所在的位置,确定Win是背对她以后,向陈楠茜递过来一只小塑料密封袋。 

 

“Nancy,这个,作为鱼块的交换。” 

 

陈楠茜看见里面装着约有八分之一的白色粉末,脑中诡异的感觉开始无声叫嚣。 

 

“......这是?” 

 

“爸爸给我的可乐粉,很好吃的,而且会有一种,嗯,很舒服的感觉。不过他不让我给别人,但是我觉得Nancy你不是别人。” 

 

冷静。 

 

深呼吸。 

 

不会那么巧的。 

 

陈楠茜打开封口,小心翼翼地闻了一下,然后克制着手的颤抖将密封袋放进口袋。 

 

“闻起来很不错,谢谢你,Oil,我会吃光它的。还有,既然爸爸不让,那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爸爸,好不好?” 

 

“嗯!”    

 

没过多久Win就领着Oil回了对岸,陈楠茜和赵粤也准备休息。 

 

“明天早点起来。” 

 

陈楠茜打完卫星电话,钻进了帐篷。 

 

“怎么了,不是还和Oil约好了明天一起出发吗?” 

 

赵粤放下手中的日记,准备熄灯。 

 

“......到镇上以后再跟你解释,可以吗?现在,请相信我。” 

 

赵粤熄了灯,听见陈楠茜在黑暗中的诚恳。 

 

“求你了。” 

 

“......好。”    


陈楠茜抖了抖身上的晨露,再次举起望远镜。 

 

Win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 

 

Win将船划到湖中央,显然他把Oil独自一人留在岸上。过了大概十分钟,另一艘独木舟划到了他的旁边。 

 

湖面上发生的一切,陈楠茜都看得很清楚,无论是那一大袋子白色的粉末,还是装在金属箱里绿油油的美金。 

 

交易完成后,陈楠茜回到营地,看见赵粤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早走,但是......” 

 

两个人架好船桨,离开河岸。 

 

“......我还是很赞赏你买单的做法。” 

 

为了让赵粤放心,陈楠茜还保证承担这次漂流的一切费用,并让赵粤录音作证。


最后的旅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有些要命。

 

赵粤这才知道之前陈楠茜究竟有多迁就她的体力,她居然可以连续高强度划船划这么久! 

 

于是乎,无力瘫在船上的赵粤对仍在划着船的陈楠茜发问: 

 

“难道你讨厌Win和Oil吗?我看你跟Oil处得挺好,怎么跟逃命一样急。” 

 

陈楠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后颈生了一层薄汗。 

 

“你真想知道?”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毕竟,我们也没熟悉到那种程度,你突然这样我肯定还是会不安啊。” 之前有些表现就很反常。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陈楠茜从包的最里层翻出一本证件,拿到了赵粤面前,自己先红了眼眶。

 

 

“说实话,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Chapter 12: 漏网之鱼

Chapter Text

赵粤把手伸进口袋,想找到房门的钥匙,可老天好像偏偏就要戏弄她,她摸了半天都没摸到什么像钥匙的东西。 

也许该怪自己头晕,毕竟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下了独木舟后被陈楠茜直接拖到大使馆,看着一群穿着西装和制服的东西方面孔在房间里进进出出。什么卧底毒窝,什么擅长变装,什么河上交易,一些看起来只能在电视剧里发生的事情却是眼前这位金发碧眼的前中国缉毒警真真切切目睹过的。 
 
陈楠茜要她为了安全尽快回国。可经历了体力耗尽和信息轰炸后的赵粤只想好好睡一觉,于是定了中午的机票,在凌晨才从大使馆来到他们安排的酒店。 
 
“......唉。” 
 
赵粤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钥匙,旋开门锁,推开门,准备扑向干净柔软的床。 
 
“Akira,好久不见。” 
 
丧钟一般的声音在赵粤耳边响起。感觉就像直接吞了一杯spirytus,不仅嘴唇瞬间脱水发麻,酒液所到之处一路燃烧起来,空余灰烬。 
 
“啊,Win,好巧。” 
 
完全没发觉他的接近。 
 
“我那天早上看见你们了,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Win的脸上还是挂着篝火边夜谈时一样的笑容,只是赵粤不再觉得暖心。 
 
“对不起,是这样,我朋友她突然有点急事,所以就得提前回去。” 
 
赵粤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陈楠茜的描述不知为何偏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Win是我以前在泰国卧底的制毒组织的一个小头目,非常聪明,擅长变装,机场的安检人员和设备都很难分辨出来,若不是这次他没有变装,我也不会认出他。他的反侦察能力和报复心都很强......” 
 
丧钟仿佛又在赵粤耳边响了起来。 
 
“没关系,只是Oil有点伤心。不过她现在睡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明天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吧,”Win指了指赵粤隔壁的房间,“我们住得很近。” 
 
“......没问题。” 
 
赵粤答应了下来,然后和Win道晚安,看着他进了房间。她轻轻关上好不容易打开的房门,连行李箱都没拿就下了楼,将钥匙几乎以扔的方式还给了前台,然后冲进路边一辆刚下了客人的出租车,直奔机场。 
 
赵粤拿出手机,想要改签最早的航班,才发现渗出的冷汗和颤抖的手指让她连解开锁屏都难以做到。 
 
她终于明白陈楠茜为什么要她尽快回国。 


“一,目前,视频里出现过的人都能在失踪名单上找到。”

熊心瑶将几张人像用磁力贴固定在白板上。

夏天的炎热渐渐消散,刘力菲的工作量却依然没有丝毫减轻。

今天是“AVR(Adult Video Reaction)案”专案组的第二次会议。从上个月开始,悠唐市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失踪,但那时各区的警察并未将这些失踪案联系在一起。随着失踪人员名单的加长,部分无良媒体开始就此事在网络上煽风点火,甚至有人在这个节点曝出,在国外的一个色情网站上,看见了一系列出现了失踪人员观看成人电影的反应视频。

有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在观察后发现,视频中的人都表现出了疑似吸食或注射毒品后的反应。于是自第一个视频发布后的失踪案全部并案,专案组也迅速成立。

“二,失踪人员主要有三个共同点:户籍都在悠唐市,身材矮小臃肿,以及失踪前不久从国外回来......”

上一次进专案组,好像还是血腥玛丽案......不过那个凶手在判决后很快就被执行了注射死刑,刘力菲回想着。

“——容我打断一下,为什么肯定是回国后才失踪?”

刘力菲看见一名来自别区的刑警举起了手。

“机场的航班信息和监控录像均能证实这一点。”

接着,熊心瑶打开了监控录像的片段,并用失踪人员亲友提供的影像进行比对。

“在国内失踪”这一点似乎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刘力菲随意翻开自己的工作笔记,一张边角破损、被对折两次的A4纸蓦然在书页间竖起。

是陈楠茜的卧底报告中,记录着制毒组织人员信息的一页。刘力菲已经可以将那些内容倒背如流了。

“三,视频上传者的IP地址遍布全球,以加拿大和泰国居多,但还是难以凭此追踪到具体的某个人......”

气氛沉重的会议室里,响起了淫靡的声音。画面的主体是一个面红耳赤的男人的面部特写,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右下角有一个小窗,里面播放着成人动作片,两个裸体的男演员纠缠在一起。

男人时不时用力眨眼,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汗珠从他散布些许痘印的脸颊滑下,经过他粗糙的胡茬。他半张着嘴,双唇不住地颤抖,像是为了挣脱什么桎梏而摆动着身体。

末尾,只剩视频里出现的三个男人喘着粗气的声音,然后画面渐渐变暗,直到结束。

在场的无一不是见过各种场面的精英,落在显示屏上的目光含着六分思考、三分疑惑和没来由的一分压抑。

刘力菲将那张报告抽出,小心翼翼地把它展开。

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


“楠茜?!怎么了?”
 
刘倩倩放下炭笔,听到了陈楠茜久违的声音。
 
“周局和刘力菲都不接我电话,他们有人在你身边吗?”
 
“他们今天去市公安局开会,可能手机静音了,怎么了?”
 
肯定是出事了,不然陈楠茜怎么会直接打电话给她。刘倩倩有些紧张,站了起来。
 
“你看过我的报告对吧?里面有一个叫Win的人,我在加拿大遇见他了。”
 
“收网报告里明明写着这个人已经自焚身亡了,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长得像。当时负责身份辨认的是别国的警察,我刚刚好不容易要来了他们的资料,才发现证明那具尸体就是Win的证据其实根本就不够充分!”
 
“我跟他们说Win很可能还活着,他们竟然都不相信我,说案子再审要走流程,我只是一面之辞......”
 
“......当初就是Win让我从菲菲和慧婧当中选择一个。他是个非常记仇的人,也认得刘力菲。我自己是没太大关系,反正整得连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陈楠茜苦笑了一下。
 
“......可我担心菲菲会有危险。”


“在以往的案子里,有出现过擅长变装的罪犯,技术之高超甚至能通过某些机场的安检。”
 
陈楠茜的卧底报告在这些人面前也早已不是秘密,刘力菲举起了那张写满人员信息的纸张。
 
“所以我猜想,嫌疑人在国外控制受害者并录制了视频,然后变装成受害者的外表,利用受害者的信息购票乘机,以造成“受害者已回国”这种假象。”
 
“而且根据亲友的笔录,他们只知道受害者回国,却没有一个受害者回国后与其亲友有过面对面接触。我认为受害者体形都偏臃肿,是因为嫌疑人的体形也是如此,这样方便他变装成受害者的样子。”


会议持续了六个小时,刘力菲从市公安局出来时天已黑透。她一心钻研着手头的卷宗,连手机都顾不得看。下公交车时,一阵风吹过来,差点吹飞刘力菲手里的文件。毕竟秋天也快了。刘力菲将纸张都收回包里,立起领子抵御和深夜一起到来的凉意。
 
又是一阵风,刘力菲决定把帽子也戴上。再度睁开眼睛时,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了两盏路灯的中间,光明交界却又最黑暗的地方。
 
都过十一点了,还会有哪个家长这样把孩子孤零零地扔在大马路上?
 
这个点都没什么车经过,更别说人。刘力菲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诡异,但脱下了警服,为人民服务的心仍在胸腔里跳动着。她走上前,观察了一下周围。小女孩站在巷口,巷子里没有灯,黑得仿佛会吸进一切胆敢靠近的物体。
 
她蹲下身,出声询问。
 
“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小女孩转过身来。典型的东南亚面孔。她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刘力菲也听不懂,隐约间还觉得有些像泰语。
 
“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刘力菲用英文问了一遍,没想到小女孩竟然听懂了,并且同样用英文回复。
 
“我在等我爸爸。”
 
“Oil——”
 
仿佛约定好了一样,呼唤声从小巷深处传来,隐在黑暗中的轮廓很快变得清晰。不知为何,这个声音让刘力菲心里生出些许不安和厌恶。
 
“爸爸——”
 
帽子挡住了刘力菲的视线,让她难以看全来人的面容。正当她准备摘了帽子站起身来的时候,突然感到脑后遭到重重的一击。
 
“我回来找你了。”
 
这是刘力菲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只不过她无暇去分辨是对谁说的了。


浓到抹不开的黑暗中,出现了第二个身影——精灵一样的尖耳朵,和毛发茂盛的大尾巴。路灯滋滋响了两下,灭了。
 
缅因猫用朝霞和暗夜赐予的眼睛,望向危险气息逃遁的方向。

Chapter 13: Fantasy

Chapter Text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距离刘力菲失联已经过去了8个小时。 

昨天刘倩倩赶到市公安局的时候,被告知刘力菲已经散会离开。看着手机屏幕上拨出的二十八个未接电话,刘倩倩转而询问周马,得知刘力菲是独自坐公交车回家的。她将陈楠茜的话复述了一遍,带着心中的不安打车回家。 

“别出事......” 

她在刘力菲最可能下车的站台让司机放慢速度,希望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妹子啊,这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你是在找谁吗?” 

司机摇下车窗,想放进一些夜风来代替刚才关掉的空调,却发现这风竟然比空调还冷,吹得他直起鸡皮疙瘩。 

奇了怪了。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这么晚了——卧槽!” 

一辆没开灯的面包车毫无预兆地从一条漆黑的小巷里开了出来,吓得司机往左猛打方向盘,前轮都压过了双黄线。 

破破烂烂的,还没有牌照。刘倩倩没有理会司机骂骂咧咧的碎碎念,默默地再一次按下了拨号键。 

只是希望回家就能看见刘力菲已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怀里抱着食梦貘,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着因静音而错过的几十个未接来电,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第二天早上,刘倩倩一起床,看到的却是自媒体曝出的“AVR案”办案人员失踪的新闻。 
“悠唐市AVR案专案组女刑警失联,疑似嫌疑人所为......” 

新闻写得夺人眼球又煽动人心,在社交媒体上的热度很高。刘倩倩看到心里的不安变成了现实,仅有的几分困意飞到了九霄云外。 

“铃——” 

刘倩倩火速接听。 

“菲菲!”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啊,周局,怎么了?” 

“你也看到了吧?” 

“......嗯。”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漏了风声,上面也给了压力,得辛苦你进入专案组了。”    


距离刘力菲失联已经过去了十八个小时。 

李艺彤看着吧台一侧新装的液晶电视,上面正播放着悠唐卫视的晚间新闻。 

林思意在准备去美国进修事宜,自己也因为要看店而没法给赵粤接机……不得不说,这段时间的客人确实变多了。这不,门铃一响,又进来了一位。 

赵粤就不能再雇一个人吗,再让她这样一个人撑下去,她可得要求加工资了。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李艺彤向来认真待客的心里也生出了一丝浮躁。她从盒子里抽出一张杯垫纸,准备给新来的客人。 

“……李艺彤?” 

李艺彤转过身,看见了刘倩倩。 

“欢迎光临……and好久不见,”

李艺彤将杯垫纸放在刘倩倩面前的吧台上,“抱歉,林思意今天也不在。准确的说,她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可能都不会在。” 

“没事,你也很厉害。上次的酒,谢谢了。” 

刘倩倩落了座,悠唐卫视的新闻栏目刚好结束。 

上次的酒?说的应该是冥想盆吧。李艺彤的视线停在料理台的防滑垫上,认真回想。 

“哈哈,其实是在听说你也挺喜欢哈利波特以后,我即兴调的,你喜欢就好。” 

看着李艺彤递来的笔和纸片,刘倩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啊,是这样的,最近喝到不省人事的客人变多了,还挺麻烦的,所以我们会让每位客人在喝酒前写一下这张纸片,来告诉我们如果他们喝醉了该怎么做。” 

刘倩倩这才开始端详这张用作杯垫的纸片。上面是有关紧急联系人电话和醉后去处等信息的表格。纸片反面是表格,正面是防水层,以防杯壁流下来的冷凝水晕开字迹。 

“吃过晚饭了吗?” 

刘倩倩抬手看了看表,现在距离饭点确实还有一段时间,自己也从没这么早来过Oscar。 虽然还有新加的工作在身。 

“吃了一点零食......主要是没什么胃口。” 

餐前酒选些什么好......李艺彤无意看见了刘倩倩手机上的绿色挂件。

 “你喜欢绿色吗?” 

李艺彤指了指挂件。 

“......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她很喜欢。” 

一个朋友……嗯,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上次说的重要的人。李艺彤从身后的酒柜里拿出了一瓶全新的酒,说了一句请稍等后转身去了仓库。 

在李艺彤准备的空当里,刘倩倩选择端详暗光流转的酒瓶。瓶身玻璃是遮光的深色,正面的酒标以蓝和银为主色调,让人想起HP里的拉文克劳学院,冷静内敛。只是,一个椭圆形的小标签告诉刘倩倩,这瓶酒足足有68度,这一点完全无法让人冷静下来。 

这都可以直接点燃了吧。李艺彤抱着装好冰水的冰滴壶出现在吧台,打断了刘倩倩的胡思乱想。 

“久等了!喷枪坏了,今天就试试传统喝法吧。” 

冰滴壶被稳稳地放在吧台上,一两颗水珠顺着壶身滑落。李艺彤拿出一个造型较为别致的小酒杯摆在刘倩倩面前。

 “这一瓶是Nouvelle-Orléans Absinthe Supérieure,法国产的新奥尔良苦艾酒,有特殊的香气,虽然大部分人不会喜欢......”

李艺彤将酒标正对刘倩倩,倒出淡绿透明的苦艾酒,直到酒液盈满了苦艾酒玻璃杯下方的梨形部分,“但是喜欢的人就会很喜欢,比如说我。” 

李艺彤将酒杯移至滴嘴下面,将一支漏勺稳稳地架在杯口,然后从装满方糖的罐子里夹出一块放在勺中央。李艺彤引导刘倩倩一点一点地旋开龙头,让水珠精准地滴落在方糖上。 

“仔细看。”

若有若无的香气随着酒液从瓶中逃出来,配合幽幽的绿光,好像一位绿色的仙子悠然坐在瓶口向刘倩倩招手。 

刘倩倩蹙眉,但很快又展开了。本来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特殊的香气,然而绿仙子施展的戏法渐渐迷乱了她的眼睛:澄澈的糖水自漏孔落下,穿透水平面后就披上了乳白色的披风,隐没在逐渐变淡的绿色中。 

“这是乳化现象,品质越好的苦艾酒现象也越明显,看,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乳白色了。”

 等水和苦艾酒的比例差不多达到三比一的时候,李艺彤关了龙头,拿起勺子搅拌,融化残留在杯底的糖粒。 

“王尔德曾说:‘一杯苦艾酒和一轮落日又有什么区别呢?’;海明威发明了和自己作品同名的鸡尾酒午后之死,原料则是苦艾酒和香槟;梵高也常常在苦艾酒中寻找灵感......不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以前的苦艾酒有致幻的作用。” 

李艺彤将酒杯放在杯垫上,尚未平静下来的酒液就像天空中漂浮的白云一样流动着。 

刘倩倩将将喝了一小口。王尔德海明威梵高,对不起,我的安利没有成功,李艺彤看着刘倩倩放下酒杯的动作,在心里向同为苦艾酒爱好者的前辈们道歉。 

“要不你喝了?” 

“不不不,这不太好,而且我的味觉比一般人要灵敏,能不喝就不喝。” 

刘倩倩又勉强地喝下了一口,那样子在李艺彤看来就像是在喝中药。不过,实际上确实是含有很多草药成分。 

“不喜欢就不要喝了嘛,我可以给你换一杯的。” 

“不,我是在学习梵高,因为我也需要灵感。”

 李艺彤再看了一眼刘倩倩的右手掌侧,稍微明白了一点。 

“现在苦艾酒都在国际标准的要求下变得非常安全,不会有致幻效果的。” 

第三口下去,李艺彤这才发现对方的脸已经红到脖子了。 

……刚刚光考虑刺激食欲这一点了,苦艾酒容易上头也是个问题。 

“你,有没有很想画一个人,但又死活画不出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纸和笔......谢谢。” 

李艺彤胡乱摸了一沓杯垫纸和一支笔给她。 

“明明我们很亲密,但是有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她很陌生。” 

第四口。 

“明明每天都可以见到她,可是一闭上眼就感觉她随时要离开。” 

第五口。 

“明明我是离她最近的人,可我总是不满足于此,觉得我们的关系就像白开水一样......我也不是不喜欢......” 

第六口。 

“只是我觉得这水永远烧不开......” 

干杯。 

李艺彤沉默了,在感情方面她还没有如此纠结过。她只能看着刘倩倩在杯垫纸上写写画画,看着她红了耳根和眼眶。 刘倩倩画了一张又一张,画的都是同一张人像。李艺彤拿起一张,惊讶地发现这正是自己十分钟前在热搜里看到的失联的专案组刑警。 

“怎么偏偏在我见不到的时候就画出来了......” 

李艺彤递给刘倩倩一大杯水。 

“见不到那个人会让你这么难受吗?” 

“咳咳——” 

喝得太急呛到了。

隔着吧台,李艺彤也没办法帮刘倩倩顺顺气。 

“呼吸,呼吸。” 

可刘倩倩却没有听李艺彤的,故意屏气,在最后放弃的时候留下了第一滴眼泪。 

李艺彤拿回空水杯,叹了一口气。 

看来—— 

“是比不让你呼吸更难受的事情。”       


眼皮好沉,脑袋好重,嘴里有一股味......就像长时间沉睡后醒来时那样,只不过以前醒来时没有这么难受过。刘力菲在尝试多次后放弃了睁开眼睛,钝痛随着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从脑后地传来。喉咙干哑到说不出话,每咽一次口水都像是有人在用刀划开声带。 

然后苏醒的是嗅觉。不知为何这里冷得像太平间,在生理和心理两个角度上都令人汗毛倒竖,胆战心惊。没有闻到可以帮助她辨别位置的味道,但是能感觉到有一种危险而压抑的气息禁锢着她的理智。 

说到禁锢,刘力菲稍微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竟没有感觉。带着被人截了肢的心理准备,刘力菲缓缓地睁开眼睛,借助前方的一点红光看清了身上的束缚,发现自己的手脚还在,只是被绑到发麻而已后松了一口气。 

姗姗来迟的是失去意识前的记忆。 

“醒了?” 

是那个声音,是那个人。刘力菲尽力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一点。 

“我挖了个坑,你就跳进来了。” 

声音从刘力菲的身后转到跟前。 

“你们中国条子也是真的狠啊,亲手杀同事不说,还怕得整成了洋鬼子的脸,你说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认得出她?” 

刘力菲低着头,沉默。 

“不过放心,我虽然记仇,报仇的时候却很体贴,今天就给你个痛快。” 

随着嘀的一声,微弱的红光被液晶显示屏开机动画的白光所取代,强烈的光线让刘力菲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抬头,好好欣赏。” 

为了不激怒Win,刘力菲半眯着眼睛照做。

借着改善了的照明条件,她得以看清Win狰狞的面目,以及他身边正对着自己的、像黑洞一样的DV摄像头。 

刘力菲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Win拿出遥控器按了几下,大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几张令人血脉偾张的成人动作片封面。 

“喜欢哪个?要不先看这个吧,前面好几位观众都是选的这个。” 

影片播放了十分钟,男女演员也从正襟危坐发展到了激情起伏,不变的,只有刘力菲那无波古井般的眼神,加上那紧蹙的眉头,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会以为她是在看什么严谨硬核的纪录片。
 
“不喜欢?那就给你看看我的最爱吧......” 

画面一转,主演变成了两个男人,一位清瘦,一位健美,被晒成古铜色的宽大手掌流连于白到病态的羸弱身躯,就像巧克力流淌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雕塑上,留下美味的痕迹。 

随着画面的尺度越来越大,刘力菲发现Win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裤拉链,在镜头的盲区里背对她忘我地.....投入着。 

刘力菲只能在心里问候对方的族谱。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影片结束,Win恢复常态转过身来,看见刘力菲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很失望。 

看来自己没有给出对方想要的反应。 

“行吧,行吧,可那种片子我就只有一部......”

 Win又接着骂了些刘力菲听不懂的东西。虽然有在暗地里活动筋骨,可没有什么帮助的话还是很难从这里逃出去。刘力菲想扭头再观察一下环境,却被飞来的遥控器砸中了脑门。 

“想什么呢,这可是你这辈子看的最后一个视频,认真的,别逼我。”

 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血。刘力菲心中的愤怒,在看到屏幕时变成了惊讶。 

“原来如此,我们是一类人啊,我就说你之前怎么没什么反应。” 

Win当然没有错过刘力菲瞳孔骤缩的瞬间,重新调整了DV的数据以后又开始了录制。 

冷静,冷静,都是体液交换和活塞运动,只不过这次是两个女的而已。 

“时间也不早了,让我来给你加把火吧。” 

待刘力菲看清对方手上拿着的注射器时,她才第一次感到恐慌。 

尽管无用,她还是拼命挣扎着,却只能感到自己被绑得越来越紧。很久以前面对Win时生出的无力感又出来作祟,企图抽走她最后的力气。 

“这批货我溜过,纯度很不错的,好好享受。” 

冰冷的针头无情地刺破了未经消毒的皮肤,随着活塞的推进,致命的液体将刘力菲推下了无底深渊。 

回不去了。有一个声音在说。 

效果来得很快,刘力菲开始全身发抖,陌生又痛苦的快感到达了每一个细胞。她现在还醒着,明白那是什么液体,明白这是什么后果。 

回不去了。有一个声音在说。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表情!” 

刘力菲完全没察觉到注射已经完成了。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唇,把指甲嵌进了掌心的肌肉,脚趾不断地收紧又松开。过了一会儿,刘力菲停了所有动作,安静得像死了一样,再抬起头来时,嘴无意识地半张着,眼神也已经涣散。她已经介于清醒与迷糊之间了。 

回不去了。有一个声音在说。 

“看啊,好好看!” 

仿佛失去了灵魂的刘力菲听话地转动眼珠,把视线锁在屏幕上。 两个女人,一上一下地抱在一起拥吻,亲密得像是要与对方融为一体。 

一种异样感闪过全身,刘力菲隐隐察觉到下身在流出什么。 

回不去了。有一个声音在唱。 

突然,刘力菲又振作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地亢奋。她死盯着画面,不错过任何一个镜头。喘息声在她耳中被放大数倍,自己所看到的画面似乎比屏幕显示得更为清晰。 

“倩倩......” 

就在一切将要达到高潮的时候,粗暴干脆的开门声打断了一切。另一道光线闯入室内,随后是一队装备精良的武警和一声凄厉的猫叫......然而刘力菲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在开门前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回不去了!有一个声音在喊。     


刘力菲最后的记忆,便是她和刘倩倩鱼水欢好的场景。

Chapter 14: 解码

Chapter Text

“Why is a raven like a writing-desk?”——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亲爱的刘倩倩:     

    

        近来过得还好吗?很抱歉都快过去一个月了才联系你。虽然队长说优秀学员每个月可以打三分钟电话,但是我怕你接通后自己就会忘记要说什么,所以还是决定给你写信。

 

        事已至此,我已接受,你也不用安慰我了。队长说我是因公染毒,可以享受特殊的待遇,比如单人间什么的,但我还是决定和大家同吃同住,因为想起了入职第一天你写给我的明信片,你说,一棵树只有在森林中,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一棵树。

 

       虽然每天七点还可以看半个小时的新闻,但我感觉没了手机,都快跟社会脱节了,我不想自己和肖申克里面的黑人大叔一样,所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给我回信吧。 

 

刘力菲   


亲爱的菲菲:

 

        我很好,一切顺利,只是还不能习惯没有你的陪伴。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给我写信,不过你没选择打电话是对的,因为我可能一哭就把你宝贵的三分钟给用完了。

 

        我听医生说,你最开始就连着昏迷了一天半,所以可能不知道,罪犯已经被立即执行死刑了。同事们听说了你的事以后都很伤心,特别是左左,她当时还闹着要亲手执行死刑——这事当然没成。但是她作为我们的代表去探望过你,只是你那时戒断反应刚过去,难得睡下,她就远远地看了你一眼以后走了。她还说入秋了,你怎么不多穿一点衣服。

 

        我当然非常乐意给你回信,也希望你能多写写自己的事情。我成功地抢到了两张小鞠回归演唱会的门票,明年六月十八的时候就可以一起去看了。还有,Oscar对面新开的那家火锅店我和左左去吃过一次,很好吃,如果我没有被辣得痛哭流涕就更好了。微博上还有人说看见过小鞠在这里出没,我也想要偶遇!

 

        林思意去美国进修了,说等你回来就专门为你调一杯叫“Miffy”的鸡尾酒。现在在Oscar的是一名叫李艺彤的调酒师,虽然你们没见过面,但是我觉得你们应该会就小裙子的话题聊得很开心。北哥还是有些自责,但是她很高兴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去祭拜慧婧了,还向上面申请把慧婧从荒山野岭搬到烈士陵园来。她说,希望在下一个忌日,能和你、我、左左还有心瑶她们一起去补上这些年来欠下的问候。陆医生昨天也给我打了电话,说如果你需要心理辅导的话,随时可以跟她预约。

 

       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我已经开始期待你的回信了。 

 

你的

刘倩倩   

 


亲爱的倩倩:

 

        我也很好,只是希望你不要勉强自己,有时候也要拒绝不合理的请求。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擅长写信,现在看来,那只是因为以前把想说的话都说光了,现在不能和你聊天,一拿起笔就很难停下来。

 

       我还有些担心你一个人睡觉怎么办,虽然家里的抱枕确实挺多的。如果你实在害怕的话,叫左婧媛过来陪你的话,我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还有就是最近降温降得很厉害,你也要注意保暖,不要又和以前一样,从白天画到晚上一件衣服都不加。

 

       要我写自己的日常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写的。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然后就是刷牙洗脸、整理内务之类的。然后统一排好队,边拉歌边走向食堂。吃饭的时候要保持安静,别说聊天了,连餐具碰撞的声音都不能有。以前有人吃饭时毒瘾发作,拿筷子自残,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用勺子吃饭。

 

       八点开始工作,虽然内容也不是很难,但每天的任务完不成的话有惩罚。中午收工,吃完午饭回寝室午休,可以看书、睡觉和写信。磨到下午两点又出工,然后五点半收工,吃完饭就开始例行的汇报。七点钟看新闻,半小时后结束,然后轮流洗漱,但因为人还挺多的,做完这些就快九点了。

 

      搞完内务就等查寝,查完后就睡觉,每天都是这样。戒毒人员的生活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且枯燥。不过,这样充实而健康的生活总让我想起以前在警校的日子,因为在某些方面上真的很像。对戒毒所产生亲切感的人,可能这世界上就我一个吧哈哈哈。

 

      前天我爸和我妈来看我了,讲真看到他们一起出现还挺惊讶的。然后,我们在一个包间里吃了午饭。你能想象吗,我爸,我妈,还有我,我们三个人,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我端起碗的那一刻,觉得很讽刺,但又很想哭,就只好埋头吃饭,让眼泪掉进碗里面。

 

      还是讲些开心的事吧。队长说如果我们表现好的话,还会给我们放电影看。要是放在以前,我绝不会有现在这么开心。可能也是因为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才懂到底什么才是该珍惜的东西。

 

      最后,很重要的是,替我感谢大家的善意,刘力菲能够走到现在真的离不开他们的支持。以前心里总有一点偏见,觉得酒吧这样的场所和我们的职业是对立的,但Oscar的各位慢慢地使我明白,调酒师也可以是和陆医生一样的存在,酒和药都只是媒介,真诚与温柔才是治愈人心的良方。

 

      告诉陈楠茜,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恨过她,真的不用自责。偶尔失眠的时候我也在思考,也发现自己对很多人亏欠良多。记得告诉左婧媛,如果她要陪你睡,记得必须把我的小海豹放在中间,因为可以避邪。

 

     好了,午休时间快结束了,等你回信。 

 

你的

刘力菲  


亲爱的菲菲:

 

        左左在你心里到底是个怎样一个不堪的形象啊哈哈哈!你想说的话我都已经带到了,除了左婧媛外大家都挺高兴的。“刘力菲你很过分诶!”这是她的原话。

 

        我希望你不要压抑自己,向他人表达负面情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何况是向我。你总是憋在心里,我很担心。其实我也不怎么害怕一个人睡了,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我总会在你看得到的地方。”这句话我可是听到了,你别想耍赖。

 

       今天悠唐市下了雪,虽然只是雨夹雪,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你不是很快就要回家了嘛,左婧媛说她会堆个雪人欢迎你回来的。收到我寄的羽绒服了吗,冷的话要穿上。

 

       我又去了Oscar,李艺彤说,会在你回归的时候为你准备一份惊喜。连我都不知道的惊喜。不过,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一只猫!就是那只流浪的缅因猫,抢过你关东煮的那只。在找到你的那一天,他也找到了我,最后跟我回家了。

 

       在朋友圈里晒他的时候,去救你的一名同事在底下回复,说那天在行动中也看见了他,只不过当时无暇顾及。很巧对吧,所以请原谅我决定收养他,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的东西,而且感觉能在他身上看见你。对不起,写到这里才发现好像已经不是一个惊喜了。不过,你喜欢他叫什么名字呢?等他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带他去绝育了。 wan晚安。

爱你的

刘倩倩 


刘倩倩掸开落在大衣上的雪,把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刘力菲的信。

 “又是你那位十指相扣的普通同事?” 

李艺彤靠在吧台,对刘倩倩挑了挑眉。 

“啧,够了啦。” 

明明是你够了,笑得跟小媳妇儿一样的人又不是我。李艺彤在刘倩倩看不到的角度做了个鬼脸,拿走了刘倩倩座位上的预订牌。 

刘力菲的信不长,很快就能看完。李艺彤看着刘倩倩很想笑但又憋不住的表情,开口了。 

“来,告诉我她有没有解开你的乱码?” 

“嗯?啊,看样子是没有,只是很普通地在结尾也回了我一个晚安。” 

“怎么可能,我还是在听说了你很喜欢给她发一串乱码的事情后特意想的这个办法!她连whxn都知道,不可能连w·a·n都不知道啊!”

 刘倩倩嘟起嘴巴,放下信纸,不敢告诉李艺彤是因为她在最后还是怂了,把没把三个字母隔开写并且还划掉装成笔误的样子。 

“好吧,要么是这种方式过于隐晦,她不能get到,要么她是个钢铁直女,你们俩就是一场姬恋直、届不到and‘我的喜欢和你的喜欢不一样’的悲剧。”

 “哪有——” 

刘倩倩想出声反驳,但说到一半时自己却先泄了气。

 “唉,也可能她懂了,只是在装傻而已,她对不想正面回答的问题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好吧,那你今天想喝点什么?”

 “随便。” 

这两个字,也许对别人来说是一道送命题,但对李艺彤来说,这是一道送分题。 

“你知道么,当客人对我说‘随便’的时候,我往往会给他们——” 

刘倩倩接过李艺彤递来的杯子和话头。 

“——冰水。” 

“せいかい(正解)!” 

如果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就喝水吧。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这次她写了什么吗?” 

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喝冰水确实别有一番情趣。 

“主要是说她很支持我养猫,然后给猫取名李泽言,小名瓜瓜。然后就是他们今天看了《爱丽丝梦游仙境》,最后问我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嗯......咳咳——” 

本来在喝自己那杯冰水的李艺彤听到一半突然呛到了。 

“她,她问你什么?” 

看着李艺彤直愣愣盯过来的眼睛,刘倩倩自己也有点结巴了。

 “为,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 

李艺彤在吧台里兴奋地跳了起来,落地的时候吓醒了身后几瓶德高望重的XO。

 “我磕到真的了哈哈哈哈!你还在等什么快给她回信啊!” 

刘倩倩并不是很习惯李艺彤一激动起来就变快的机关枪语速。 

“怎么了?”

 “你就回她四个字。”

 “什么?”

 “我·也·爱·你。”    


 看见刘倩倩脸上泛起的潮红,李艺彤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给了刘倩倩一杯江小白而不是凉白开。   


冬至过去已久,窗户的玻璃今天也在残忍地阻止雪花和暖气拥抱,让他们的爱最终凝结成水。 

因为第二天就要离开,刘力菲按照所里的惯例睡了一晚单人间。昨夜,刘力菲其实睡得很好,没有想象中的彻夜激动,也没有美梦与噩梦。她早早醒来,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目送太阳的登基。 

橘黄色的光在太空里穿梭,八分十三秒后如约而至。等晨曦温暖了她的双眼后,她才起身去洗漱。镜子里的自己,一头乱发,黑眼圈重了很多,嘴唇也因为干燥的天气而有些开裂。 换下囚服一般的条纹套装,穿上牛仔裤,白T恤,白毛衣,羽绒服,光是这样的改变身体就轻盈了许多。 

嘀嗒,六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刘力菲就在床上坐着,蜷起身子,把脑袋埋在两膝之间,就像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样子。 

离早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刘力菲感觉不到丝毫饿意。她静静地坐着,等着,想着。 门外有一点嘈杂声,很快又消失了,把周围衬托得愈发安静。清晨的安静是带着希望的安静,或许比容易失落的深夜更适合思考。 

思考她这三个月来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为什么,那个时候,会看见倩倩呢? 

为什么?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和刘倩倩比朋友更近,比情人更远。 

刘力菲界定关系的原则一向黑白分明,这个人在城墙外便就是在城墙外,在城堡里便就是在城堡里,能走进她的世界便是走进,走不进便怎么也进不来。 可刘倩倩却是她心里绝无仅有且真实存在的灰色地带,能在她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被注射以后,她看着屏幕,强烈希望屏幕里的自己能做出逾越界限的事情。 

亲吻她,在她的身体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抚摸她,让她的唇齿中溢出欢愉的 嘤咛 。 

占有她,把她的温柔囚禁在自己的城堡。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两个人无比靠近的双唇。    

太阳越升越高,空调一直开着,身体却感到冷意。刘力菲抬起头,发现双颊和耳朵都在发烫。 

唔…… 

刘力菲拍了拍脸想要恢复冷静,可一闲下来便会想起刘倩倩,于是她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再一颗一颗地扣上,以此来打发时间。 

倩倩今天会来接她吗? 

“会来……不会来……会来……不会来……” 

每动一颗扣子,刘力菲便数一下,等着被人打断后得到一个结果。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刘倩倩会不会来。听护士说倩倩的工作越来越忙,而且今天不是休息日也不是节假日,怎么想都希望渺茫的样子……而且她还在信里逾越了最后的界限。 

“会来……不会来……会来……不会......会来……肯定会来......” 

刘力菲数着,数着,抿紧双唇,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自那以后,刘倩倩没有回信。也许是因为她很快就能回家了,刘倩倩觉得没必要,想当面和她说吧。刘力菲这么安慰自己。 

长大以后,就少有能放声大哭的机会,因为很少回家,也很难找到没人的地方。 这几年来也遇见过很多闹心的案子,但是警察不能在自己要保护的人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所以眼泪也好,误解也好,委屈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再怎么也要忍住。久而久之,刘力菲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哭喊。她的哭泣只剩下通红的眼眶,沉默的泪水,嵌进掌心的指甲和紊乱的呼吸。 

三个月来,虽然有书信交流,但这只能让她愈发想念对方的吐息。 

平凡的字里行间,藏着最小心翼翼的深情。 

最后,明明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把自己的爱意传达给对方,但还是用了最隐晦的那种方式。 

那个总是以直男装傻来回避好意的刘力菲,总是关上心门不愿开窗的刘力菲,总是进退维谷瞻前顾后的刘力菲...... 

那个刘力菲,终于拿起画笔,将心中的灰色地带绘成了彩色的风景。 

三个月过去了,她错过了整整一个秋天。一秋不见,如隔三纪。 

刘力菲擦干眼泪,把扣子又全部扣好,微微发抖的手握着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会来的……会来的……会来的……” 

就这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足够刘力菲扼杀自己的期待,戴上面具并关上城堡的大门。 

没有回应的话,哪怕是刘力菲也会失去信心的。 

就在大门落锁的前一秒,报信的骑士终于策马出现在了护城河的对岸。

 “吱——” 

门被打开了,刘力菲在停下手上动作的同时,向房间门口看去。 

白大褂,不是倩倩…… 

粉制服,不是倩倩…… 

刘力菲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双眼死盯着护士后面的人影。 

蓝制服,是倩倩! 

——刘倩倩! 


刘力菲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姿势下床的,不知道自己来没来得及穿上鞋子,也记不得医生在向她说什么…… 

总之,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刘倩倩已经被她用力地抱在怀里了,温柔又熟悉的气息再度笼罩了她。     


左婧媛说,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拥吻。

Chapter 15: Amber Dream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一起走过酷暑,分隔一个深秋,会在严冬相拥。——姜饼姜饼姜


“感觉,还是有点奇怪。” 

刘力菲打量着镜子里穿着警服的自己。深沉的蓝色不怒自威,人在这样的制式服装,都会不自觉地挺胸抬头。

 “哪有,超好看的,先等下,让我拍几张。” 

刘倩倩按快门时没有忘记咽口水。

制服穿在身上的感觉,怎么说,既熟悉又陌生。刘力菲抬腕,修长的手指重新系了下袖扣。在警校时天天都要穿,而参加工作后大多任务都需要便衣执行,于是一年下来也穿不了几次。和文职的警察不同,刘力菲的制服长年睡在衣柜里,像新的一样。 

“好了啦,时间差不多了,待太久不好。” 

刘力菲伸手拿走刘倩倩的手机,塞进了对方的口袋。刘倩倩趁着给刘力菲整理衣领,一踮脚将嘴凑到她耳边。 

“怎么不好?” 

耳朵一下子就变红了。刘力菲推开刘倩倩,侧过脸,不敢直面对方好像发现了新事物一样的炽热视线。

上一次看到刘力菲脸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哎,就是,这里也有些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啊!” 

刘倩倩想起那个抛弃理智的拥吻,自己也害羞了。说真的,很大胆,要不是左婧媛咳了两声,还不知道会亲到什么时候。     

可是没办法啊,毕竟是心心念念了整整三个月的人。在从戒毒所回家的路途中,刘力菲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靠向刘倩倩的肩头,贪婪地把自己埋在对方颈间的气息里。

“倩倩,你愿意和我交往吗?虽然我……”

刘倩倩看了眼后视镜,把亲吻对方的欲望转化成握紧那双手的力量。

“你别说了,我愿意。”


虽然说一般体制内的人很难接受这种事情,但中泰公安局是什么地方?是左婧媛工作的地方! 

“很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们......” 

在欢迎刘力菲回归的聚会上,她举着酒杯对各位同僚说。 

一位曾暗恋过刘力菲的男同志拍案而起。 

“什么!你们现在才在一起吗?!” 

另一位曾暗恋过刘倩倩的男同志重重地放下了酒杯。

 “我当初就应该表白的!”

 两名男同志抱头痛哭,哦不,抱在一起,同病相怜,不知为何到最后还喝上了交杯酒。当初他们还拍着胸脯让刘力菲把对象带过来给他们看看,哪知道其实他们每天都能看见她的对象。 

在座的各位都献上了自己的祝福,哪怕只是表面友好。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让两人感到意外。

 “亲一个!亲一个!” 

左婧媛带头起哄,洪静雯喊的声音最大,连陈珂也跟着一起闹,但刘倩倩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不行不行,下属不能啵上司嘴。” 

但是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玩梗的刘倩倩还没有察觉到,渐渐向她靠近的刘力菲。


散场时,一个新人过来跟两个人告别。刘倩倩告诉刘力菲,这个女生是新来的法医,名叫张润。
 
“......虽然我跟你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我也很遗憾中泰失去了两位优秀的警察。” 

两人相视一笑,宠溺中带了一点无奈。

这孩子,只是辞职而已,怎么说得跟牺牲了一样。    


左婧媛看见刘倩倩和刘力菲从更衣室里出来,眼前一亮。 

“你们是不是......” 

“不是!”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 

左婧媛疑惑地歪了歪头。看她们两个脸色不太自然,只是想问问是不是很紧张。等等,左婧媛转念一想,对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大喊。
 
“不是,你们以为我要问什么啊!?”   

表彰大会的流程也无非是几个演讲再加上一些仪式,很快就过去了。剩下的时间则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了刘力菲和刘倩倩的欢送会。 

穿着制服的刘力菲可不常见,合影的邀请一直没断过。她戴着勋章,从一个镜头里出来,又到另一个镜头里去,一会儿也没得歇。这要放在以前,刘力菲早就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了。但是,今天比较特殊。 

毕竟,这是最后穿着制服的时间了。 

刘倩倩也同样忙个不停。她握着笔,不知道该接过哪张递来的纸。 

“我明明是给嫌疑人画像的诶,这样真的好吗?” 

大家纷纷说着没关系,希望刘倩倩能把他们画下来。正经的人像太费时间,于是刘倩倩就给全公安局的成员都画了Q版头像,包括那只最近从太阳下的院子里长出来的板凳。 

“倩倩,你怎么还画了颗蛋在这?”

 张润非常认真地发问,只换来周围人肆无忌惮的笑声。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啊?” 

周马闻声过来搭话,大家笑得更欢了。出于求生欲,刘倩倩想再加点头发,但她已经笑得连拿笔的力气都快没了,头发画得跟裂缝一样。 

于是,更像了。     


“欢·迎·回·来!”

刚进门,刘力菲和刘倩倩就被喷涌而出的香槟吓到了。嗯,真不愧是酒吧。 

“诶,本来期待了一下你们俩穿制服的样子。” 

“为什么不穿啊?”

举个例子,穿着警服招手,哪辆出租车会愿意停下来啊!

“毕竟穿着来Oscar的话……会很麻烦。不过想看的话也没关系,我们拍了很多照片。” 

拿着香槟的是李艺彤,举着手机的是赵粤,手机屏幕里还有个......林思意?! 

“今天Oscar为了你们休业一天,”赵粤激动地把手机举高,引来了林思意的一声抗议,“这是我送给人民英雄的礼物!” 

两人被请到吧台前坐下。 

“至于我准备的惊喜嘛......是这些。” 

李艺彤掏出一沓纸片,在吧台上把它们像扑克牌一样整齐地展开。刘倩倩终于反应过来,在心里大喊不好,但准备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

“这些......都是我?” 

刘力菲看了一张又一张。圆形的杯垫纸上,是微张着嘴熟睡的刘力菲,戴着耳机沉醉于moumoon的刘力菲,被一只手捏住脸的刘力菲,吃水煮肉片一脸满足的刘力菲...... 

是刘倩倩眼里的刘力菲。 

刘倩倩怎么也没想到李艺彤会把这些保存下来,她看向李艺彤,收到对方一个“没事不用感谢我”的眼神。 

“咳咳,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们两个眉目传情,但是别忘了我还在啊!发卡,我的礼物!” 

因为不是很敢看对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都聚焦到了李艺彤的动作上。 

三瓶酒和一个香槟杯在眼前依次摆着。 

“仙山露红味美思,必富达伦敦干金酒,查特绿香甜酒。” 

李艺彤将吧勺勺背抵在杯口下,依次缓缓倒入红宝石、祖母绿和钻石。 

林思意的声音飞过太平洋,装满了Oscar里的每一个酒杯。 

“绿色的查特酒,是夏日里肆意生长的树叶。” 

“红色的味美思,是秋天里饱满成熟的石榴。” 

“白色的干金酒,是冬夜里纷纷扬扬的雪花。” 

这时,李艺彤拿出了一只装满了冰块的有嘴刻度杯和两只冰过的鸡尾酒杯。 

“你们二位,一起走过了酷暑,分隔了一个深秋,终于在严冬相拥......” 

原本分成鲜明三层的酒液被倒入了搅拌杯,自己都还没站稳,就接住了几滴橙味苦精。李艺彤又拿起吧勺,指挥酒液和冰块为客人献上一曲华尔兹。 

“季节变更,时间像流水一样淘去沙尘,只留下......” 

李艺彤盖上滤冰器,将充分混合的液体分别转移到鸡尾酒杯里。绿色、红色和白色都不见了,静静在杯中躺着的,只有一汪令人安心的暗黄色。
 
“......琥珀一样的爱。” 

垫上杯垫纸,李艺彤将两杯鸡尾酒递给刘倩倩和刘力菲。 

“Amber Dream,琥珀之梦,请用——怎么了?” 

沉浸于讲解的林思意这才发现刘倩倩已经靠在刘力菲怀里哭了出来,刘力菲的眼眶也有一点红。 

“没事,就是,很感谢你们......” 
替刘倩倩回答的刘力菲吸了吸鼻子。

 “哎呀,这有什么。” 赵粤轻轻拍了拍刘倩倩的背。 

“等等,我还没讲完!” 

林思意多么希望自己能从这小小的一方屏幕里钻出来。她清了清嗓子,说完自己琢磨了好久的祝词。 

“我希望你们的感情能像琥珀一样,哪怕经历漫长的时间,承受巨大的压力,忍耐深埋地底的黑暗,也依然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眼见连刘力菲都快哭了出来,李艺彤啪地一下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试图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你们看,刚刚电视上的是不是刘力菲!”  

 “李发卡,你搞什么啊!”   


三个小时前。 熊心瑶站在麦克风前,准备录制《蒲公英的脚印》的结尾旁白。 

这是悠唐市公安局为表彰刘力菲的突出贡献而专门拍的一部微纪录片,今晚在悠唐卫视播出后,也会发布到中泰公安局的官方微博“@南部城市艺术团”上。 

红灯从常亮变为闪烁,第十次录制开始了。 

熊心瑶已经对这段词熟到可以脱稿,她看着显示器里的画面,开口。 

“蒲公英又展开了新的旅程,它的前方仍充满了艰难和未知。但它经过一步步学习,已比从前更加坚强。” 

刘力菲依依不舍地脱下了制服,将它叠得整整齐齐,再郑重地放进衣柜里。 

“泪水落下,就用汗水掩饰它;逆着风向,才能尽情翱翔。” 

夜深人静,她仍和同事们一起出外勤蹲人,忍受蚊虫的叮咬和夏季的燥热。

“是随风飘荡,还是乘风破浪,一切取决于最初的信仰。” 

毕业典礼上,刘力菲和左婧媛、陈楠茜、陈慧婧、陈珂和熊心瑶等人站成一队,打打闹闹地准备拍合照。 

“我们始终相信,蒲公英会回到最初的盼望,种下勇气,让它延续。” 

已经换上私服的刘力菲,在中泰公安局的门口,完成最后一次敬礼。      


李泽言这是第三次被卧室里传来的声音吵醒了。它像是泄愤一般钻进刘力菲的背包打滚,没注意到包里一封未寄出的信飘落到地上。  

亲爱的北哥:    

   
       在北海道滑雪还开心吗?现在我终于能懂你的良苦用心了。“因公染毒的前缉毒警”,这个头衔听着光荣,实则痛苦不已。说实话,就算到了现在,冰毒的阴影仍笼罩着我,毒瘾发作的感觉记忆犹新。一开始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你仍选择旅居世界,后来我才想明白,你不是在害怕毒贩,你是在害怕毒品。虽然我也很想见你,但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些,我愿意支持你的决定。
       慧婧的英灵终于能在烈士陵园里安息了。那里环境很好,我和陈珂她们已经去探望过一回了。中泰最近又调来了一位福建的法医,叫卢静,是倩倩的旧识。是一位看起来非常可爱的女同志,但其实是我们的前辈。


       她们仍在为人民服务,但我已经离开警界了。我的大脑多少还是因为注射而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医生说我不再适合刑警这样高危高强度的工作了。而且,我也确实想用更多的时间去陪伴身边的人。

      我现在在一家酒吧里工作,这里的人对我帮助良多。一开始受到老板的邀请时我还很惊讶,说自己没有经验,但她说哪怕我就只是站在那里也够了。于是我现在就在店里面做些引路之类的简单工作。一位调酒师同事说,酒吧还没有英式调酒师,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可以往这方面发展一下。倩倩开了一家工作室,离我工作的地方很近。现在她会开班教画画,也会和别人约拍,看起来很顺利的样子。


 ...... 


      我很高兴自己的警察生涯能以荣誉为句号,更高兴自己的人生能以刘倩倩为句号。在经历了许多之后,她终于安居在我的城堡,我也学会了解开她的乱码。


      期待下次见面。 

爱你的
刘力菲

Notes:

《乱码》·上,告一段落后写的第一篇后记。

 

只是作者个人的一些感想,与正文无关。

不打tag,放进合集,看到皆是缘。

那,我开始了?

 

感谢各位对《乱码》的支持,还有w刘应援会,也叨扰主页将近十个月了。

2016年因cp入河以来,就一直在阅读各种各样的同人文。有让我读了又读、做了无数笔记的同人,也有让我觉得敷衍到“这就是换上小偶像名字的改文吧”这样的。在这样的过程中,自己当然也会有一些创作的想法,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直到2019年,喜欢的cp该be的be,关注的文社该关闭的关闭,我再看自己用来记录一闪而过的同人想法的本子的时候,才发现第二本已经用了一半了。

于是,在2016年种下的种子,终于在2019年发芽了。

这是全新的体验。为了不写得OOC,我觉得自己必须更加深入了解小偶像的方方面面,于是心态也和以往有了很大不同。以前觉得,看看脸养养眼就好了,听高能的MC笑笑就好了。但是现在的我,会去思考她为什么而笑,为什么而哭。矛盾和冲突是非常能体现人物性格的,因此,我会格外关心她为什么低沉,为什么愤怒。换句话说,我想看到小偶像的阴暗面,因为她在我心里已经不仅是偶像,还是我笔下活生生的人。

但是,我并未因此脱粉,因为越是深入她心中的黑暗,就越觉得最初看见的光芒是多么的耀眼和珍贵,然后回想:“没错,我当时就是这样被她吸引而来的。”

她会哭,会说谎,会大吼,会破口大骂......那些看起来有些偶像失格的举动,时刻提醒着我:她是人,然后才是女人,然后才是偶像。我所看到的,也只是她想让我看到的东西。何必对“人设”如此穷追不舍?每个人心里应当留一片最后的净土。

几乎已经不把小偶像当“小偶像”的我,笔下的她们不再都是聚光灯的宠儿,不是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总裁,不是鲜衣怒马呼风唤雨的公子小姐,不是天赋禀异贵人提点的天选之子......

这些也许就是所谓的“套路”?比如霸道总裁和温柔娇妻,成熟御姐和傲娇JK......我也很喜欢套路,翻翻我自己最初写的那些同人,也都是按套路来的,毕竟学习的开头就是模仿啊。有一说一,套路令人愉快(比如复仇爽文开山鼻祖《基督山伯爵》,是真的引起愉悦)。毕竟事情就是会那样发展下去啊,作者也很难写出花样的。

但读者是贪心的,比如我,看到一定程度就产生了“套路疲劳”。于是在自己动笔的时候也会常常思考:“这里不这么按套路写下去,可以做到吗?”于是小偶像们变成了刑警、交警、缉毒警、模拟画像师、调酒师、心理医生、摄影师、人民教师、一般社会人等这些看起来离我们又远又近的角色。

我想让她们普通地相识,普通地暧昧,普通地告白,普通地相恋,普通地争吵,普通地相离或相守,像我们一样,或者说,像她们本该那样。

w刘在很多文里都是已经在一起了的设定,但是我个人又非常喜欢暧昧的桥段,所以才有了铺垫了整整十三章才有一个亲亲的《乱码》。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是因为“乱码”和“城堡”在我心里是w刘很有代表性的意象。

先说乱码。倩倩有说过,她有时会打一大串乱码发给别人,但是只有菲菲会傻乎乎地回应她。然后她们有时候还用那种一串数字的谐音情话(记得yyh那有)。

然后城堡。在菲菲2018年的生诞上,soso发言,说菲菲是一座漂亮的城堡,但却是一座有围墙的围城,soso一米六多,城墙一米八多,平常站着看不到墙里面的东西,但是跳一跳还是能看到一点的。但是人跳久了总会累的,希望菲菲可以在墙上开一个小门,或者把墙变矮,让我们能看到里面的东西。“就是这样,你听得懂吗?......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正当我惊叹于soso的观察力时,又看到了刘倩倩在微博回复刘力菲(具体在哪我找不到了),我记得大概内容是这样:“城墙已经被我拆掉一半了,所以我现在可以看见你啦。”

当时我就用我嘶哑的喉咙喊出:w刘太甜甜甜甜甜甜甜甜啦!!!

至于设定和剧情什么的,都是一步步完善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我倾向于写自己有亲身体验的东西,但一开始我也不了解刑警、缉毒警和模拟画像师这些职业,所以就去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听他们口述故事,看相关的纪录片,去了解中国警察的实况。因为刑警真的跟很多人想的不一样,没有电视剧里那么风光和潇洒。

我自己虽然之前对调酒稍有了解,但果然光以我自己的阅历还是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所以我去看相关的漫画和动画(在此强推《王牌酒保》,虽然有些年代了),看别人会如何将酒作为推进剧情的因素,并试着以w刘的方式去诠释原作里出现的鸡尾酒。有些能调的,我就自己调了喝,这样更能写出真实感受,能力所不及的,就只能参考别人的感受了。

为了使遥远的内容更加具象化,我会在我的微博上写一些《乱码》里涉及到的调酒知识。然而我也并不能算什么这方面的人物,能做到的不过也是搜集信息并集中,所以如有缺误还请立马指出。之前没有配图其实是因为怕暴露我描写能力低下的事实。

还有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毒品。牵涉到毒品的东西总是令人惊心动魄。戒毒,是不可能的。只有到死都没复吸,才能算是戒毒成功。毒瘾和戒断反应都是极其痛苦的,我难以用文字描述,在看戒毒论坛和一些相关资料(比如纪录片《中华之剑》)时,我感受到的只有恐惧和厌恶。

然而,我在《乱码》里并未对刘力菲被注射吸毒后所经历的痛苦有多少描写,一是因为水平不够,二是因为这实质上是一篇同人文,如果要以此为重点,我应该另起原创,或者是因为我境界不够,担不起这个主题,但同人的格局是可以很大的。

总之,我不希望大家产生“吸了毒也没什么,刘力菲还不是好好的”这种的想法。还是那句话,珍爱生命,远离毒品。还有就是,我们的国家比以前好了很多,强了很多,缉毒警也并非过得都是见不得光、四处逃亡的生活了。但是,缉毒警的勇气和他们面临的危险从未减少,他们仍在负重前行,永远值得我们尊敬。

最后,希望各位也能拿起笔,观察生活,认真思考,为w刘的同人添砖加瓦!

谢谢!

MakinoBon 2020.1.30

Chapter 16: 婚礼

Notes:

《乱码》下,开始了。

Chapter Text

你觉得交往多久以后求婚会比较合适?


“我的话……等我赚的钱足够买戒指的时候,应该就挺合适了。

非常符合金牛座刻板印象的回答。这时赵粤顺便打开了手机里的APP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从表情来看好像还不是时候。

“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就挺合适了......不过我觉得很有必要在求婚之前先看看对方的态度。”

李艺彤回答的语气很轻松,仿佛就算没有钻戒,她也能凭更为闪耀和坚定的心意从对方那里换来一句“我愿意” 

“好巧,我最近也在思考关于求婚的调酒。”

林思意的声音在越洋通话里显得有些沙哑。哦哟,小四你要向谁求婚吗。刘力菲兴起打了个岔,却被林思意浅浅带过。

“没有啦,我只是想在调酒大赛上实现这个想法。我的话......说实在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哪天会向别人求婚……”

“……这还真是令人羡慕的问题啊。能考虑到求婚,不就说明目前两人的感情状况还不错吗?”

刘力菲挂断电话后从阳台回到卧室,轻手轻脚地摸上了床。刘倩倩原本背对着她,睡梦朦胧中感到床垫另一侧的下沉,便习惯性地翻过身往对方怀里钻。本应是与自己一样的沐浴露香气,穿到那人的身上就无比地吸引自己。

刘力菲被女友的鼻子蹭得心口发痒,身与心都因对方粘糯可爱的睡颜而软得一塌糊涂,不自觉地将她抱得更紧。刘倩倩的腰肢在良好的身材管理下锻炼得纤细紧实,刘力菲把小臂搭在她的腰侧,手掌自然地垂下,手指则轻按在对方的脊椎骨上,数过一节又一节。

“……嗯……痒……”

半梦半醒的人嘟囔了一声,以示不满,在刘力菲的怀里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若是以往,刘力菲便会起坏些心思故意去逗弄刘倩倩,希望她继续发出那样可爱的声音。但是今晚她没有那么做。

她在那双柔软水润的唇上印下一个浅浅的晚安吻,作为对昨日的告别。在刘倩倩看不到的地方,怜爱、委屈、眷恋、痛苦、喜悦和悲伤等情绪糅合成复杂的眼神,与窗外的月光一同落在她脸上。

“倩倩……”

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般参加婚礼随礼金会随多少? 

一周前刘力菲发了这条朋友圈,彼时那张烫金花纹的婚礼请柬给她带来的还只有惊喜的心情。好友列表里大都是与她同一个年龄阶段的人,从回复的热情来看,大家都很有参加婚礼的经验。也是,到了这个年龄,不是被催着结婚,就是在准备结婚,结了婚的,又马不停蹄地踏上三年抱俩的征程。

不过那也只是一般情侣会经历的未来,像她和刘倩倩这样的......唉。

“您好,请将您的电子设备关机或者调至飞行模式......”

空乘小姐又提醒刘力菲收起小桌板,温柔悦耳的声音及时打断了她走势愈发不妙的联想。刘力菲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金光灿烂的日出,辉光遍布整个停机坪。然而她只是烦躁地戴上了眼罩,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座椅上,两个小时中一动不动,直到飞机落地才醒来。

虽然在那短暂的休憩中并没有做噩梦——刘力菲看了看卫生间镜子中那张被水浸湿的脸——但表情却不爽得显出些暴戾的感觉。

控制情绪向来不是她的长处,压抑情绪才是。

不过今天就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了。刘力菲感到口袋里某样物件的震动,右手在衣摆上草率擦了擦就去拿手机,她的表情在看到悬浮窗消息的那一瞬便柔和了下来。毕竟现在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达州,在见到家人的急切面前,其他情绪都得乖乖排队 

顾不上擦另一只手,刘力菲转身走出卫生间,行李箱滑行在机场平整的地板上,四个万向轮一齐滚动,在接机口的护栏外蓦然停住——刘琼飞扑过来,猴子上树一般地挂在了她身上,冲过来的惯性带得她稍稍后退几步。

“幺妹儿,想我不?”

刘力菲松开行李箱的扶手,双臂环紧刘琼的腰,抱着她在半空中转圈,直到对方笑着说“放我下来”才小心地卸掉力气。

“菲菲,你明天就回去了吗?”

刘琼抢先拿过行李箱,另一只手被刘力菲牵着。

“我才刚回来诶,你就问这种问题?”

表姐妹二人一路打打闹闹地坐上了出租车,欢声笑语间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完成了例行的问候,刘力菲话锋一转,问出收到请柬后就一直萦绕在心里的问题:

“陈姐姐怎么这么突然就结婚了?

听了这话,刘琼脸上原本明媚的笑容也渐渐地消失 

“你没听陈姐姐说吗,她有了。”

奉子成婚?刘力菲瞪大了眼睛。陈姐姐一直是不婚主义者,这也是她们时常谈起的话题之一。刘琼凑近刘力菲,不自觉地降低了音量。

“我去问过她,但她好像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说到这里,刘琼突然攥紧了刘力菲的手,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菲菲,你觉不觉得......陈姐姐是被强迫的?”

刘力菲回握了刘琼一下,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瓜娃子,瞎操心。”

刘琼朝她扮了个鬼脸,放开了她的手。在她整理头发期间,刘力菲默默打开了和陈姐姐的聊天框,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态去咀嚼那些记录。她与陈姐姐的交流并不频繁,对那位“姐夫”也知之甚少——实在不好擅下定论 

“对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重新扎好马尾的刘琼毫无预兆地出声。刘力菲不着痕迹地灭掉显示屏,把手机放回口袋。

“怎么了?”

“姨妈一听说你要回来,就开始帮你......张罗相亲了。甚至还问我,我认识的男同学里面有没有喜欢比自己大的。天啊。”

什么啊。刘力菲差点笑了出来。她习惯性地想去揉表妹的头,在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警告之下收回了手。

“你姐我自从毕业以后,每次回家都会经历这些,不要小看姐姐啊。”


 收回前言。

 刘力菲忍着火气夹了一筷子藤藤菜。明知道这样一桌子家常菜一年里没有几次机会能吃到,可她依然没有办法挽回自己一点点流失的食欲。

 “陈姐姐和你姐夫毕竟也谈了好久了,你呢,以前跟我说警察工作多么忙,现在辞职了,也没一点苗头......”

 这种东西,她永远也没办法习惯。

 “你陈叔叔知道陈姐姐怀孕的时候,在群里发了好多红包嘞......”

菲母把刘力菲爱吃的菜推到她面前,嘴里也没停下来。

“幺儿,我也不是在催你,你们小年轻搞什么丁克我也不会反对......退一万步讲,你爸有你哥,我有你,你要不生孩子,总得找个男人照顾你吧?”

刘琼见刘力菲停了筷子,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以往不是没见过刘力菲和姨妈拌嘴,但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玩笑的意味远远大于争论......可是现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明显就不是开玩笑啊。

“妈......”

“你明年就三十了......年龄越大越不好找。而且要是让别人知道你之前的工作是警察,还因为这个工作染上过......”

“妈!”

......

刘琼的筷子被刘力菲这一喊吓得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第一次听到刘力菲这样吼人,菲母和刘琼都有些发怔,明明可以拦住,却眼睁睁地看着筷子滚下了桌,让不锈钢和瓷砖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这一撞倒是把刘力菲的理智给撞了回来,她弯下腰去捡筷子的时候,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要忍不住了。

菲母此时也回过神来,又给刘力菲夹了一点藤藤菜,言语之间稍微收敛了一点。

“幺儿,我知道你烦我讲这些,我也是在担心啊......这次陈姐姐结婚,有好多你认识的叔叔阿姨也回来了,他们都很关心你,见我就问起你找到男朋友没......”


接过刘力菲递过来的一双干净筷子,刘琼在一边默默扒饭,听到此处,一下便想起了昨天她在姨妈家客厅里看电视时旁听到的通话。

“......准备要二胎了?好啊好啊......”

“......她啊,没呢,才刚辞职,还没安定下来,估计也没有耍朋友的心思......”

然后菲母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微妙的感觉。刘琼好奇地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了。

“......我们多少年朋友了,你直说咯,什么冒不冒犯的......”

然后是这边长久的沉默。刘琼窝在沙发里,眼睛虽死死盯着电视机里无聊的广告,心思却全在余光里的姨妈身上。沉默中,姨妈冷不丁地朝她看来一眼,她心一虚,猛按音量键,意识到声音太大后,又若无其事地调小了一点。

“......我知道这个,我们这边蛮多年轻人搞的,是什么新潮流吗?我倒也不是歧视,但是如果刘力菲也这样,我肯定是要打断她的腿的......”

该不会是在说......刘琼听到姨妈的语气轻松了很多,笑得也很开心,一时也没有往那方面多想了。

可现在她不得不多想。刘力菲低着头,眼眶红了一圈,夹好了菜,都快凉了也没吃下去。刘琼看着表姐的异样,发现她的双肩正在发颤——像是在为了压抑什么而深呼吸着。

 “我不喜欢男人。”

 刘力菲把筷子撂下的那一刻,刘琼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多想。

“难不成你还喜欢女人?”

菲母回呛得很快,却没有等来应有的回答。

沉默。又是沉默。刘琼此刻很想把桌子中间的那口锅拿来扣头上,当自己不存在。

沉默得太久,最后是菲母坐不住了。

“幺儿......”

刘力菲缓缓抬头,眼眶已经不红了。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出了让母亲再次愣住的答案。

“对,我就是喜欢女人。”


“啪嗒。”

刘琼的筷子又掉在了地上。这一回,她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姨妈向来最宠她,便开口央求。

“姨妈~帮我去再拿双筷子好不好~”


“刚刚,对不起。”

刘力菲捏了捏眉心,开始想念起那个总会把她纠在一起的眉揉散的人。

“啊,没关系,我倒还觉得我其实应该为你说几句的。”

刘琼和刘力菲一前一后地走在装修老旧的楼梯间里,“囍”字和大红的彩带从一楼一路贴上来。

“不用不用,这是我应该自己面对的事情,也怪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没让你尴尬到去网上问‘人在表姐跟她妈出柜的现场我该怎么办’,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琼被刘力菲的自嘲逗笑了,表姐妹俩之间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五楼很快就到了,房间里几乎都是些年轻人。

接亲这一环节很折腾人的精力,接完亲后还要坐半个小时的车才能从新娘家到新郎家附近的酒店,所以为了身体着想,除了新人的父母,老一辈的人都被安排到举行仪式的酒店里,看摄影团队的现场直播——包括刘力菲的母亲。

 对从高中开始便离家求学的刘力菲来说,这些面孔熟悉又陌生。实在是太久没见了,昔日那些跟她在院子里翻跟斗的伙伴们,都用成熟的握手礼来介绍自己,举手投足都在告诉她,他们都长大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她也是。

这种感觉其实有些奇怪。明明是共同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之一的人,甚至见过对方最幼稚、最原始的一面,相隔许久之后重逢,也不得不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样慎重、疏离。但也没有办法,毕竟那段时间永远地过去了,那个人也永远地留在过去了。刘力菲不禁有些感伤,恍惚之间被刘琼拉起了手。

刘琼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妹妹,就读的大学也在省内,因此她和这些人更为熟络。她察觉到了刘力菲的为难,嘻嘻哈哈地领着她穿过人群,一路来到卧室,终于见到了婚礼的主人公之一。

“菲菲——”

新娘子在梳妆镜中看见推门进来的两人,原是没有表情的脸上立马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拎着婚纱起身,用力抱住了身上还带着远方气息的旧友。

“姐姐,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只有今天?”

“每天都是。”

“那我在朋友圈里发自拍的时候也没见你留言夸我啊。”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其实她和陈姐姐的关系也不是特别亲密,交流也不频繁,但每次一说上话,无论距离远近,两个人都和小时候一样自然,就算沉默也不会有找不到话题的尴尬。可今天却有些不同。

刘力菲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下滑去......婚纱的腰围确实明显比一般的要大上一些。

卧室里本来只有化妆师和新娘二人,其他人都在客厅和新娘的父母一起边聊天边等待接亲的队伍。新娘感受到了刘力菲欲言又止的不自然,便叫刘琼和化妆师先去外面吃些零食。她拉着刘力菲来到床边,坐下后也没有放开手。

“没有主动告诉你怀孕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刘力菲看她开门见山,也不遮掩了。

“是意外怀孕吧?然后他们先拖延你,直到孩子大了,再拿这个强迫你。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突然就结婚。”

听到刘力菲笃定的语气,新娘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反驳的余地。

“......你都这么讲了,那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准妈妈苦笑了一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腹部,“他说,都那么多年了,求婚也求了好几次了,而且他一直都是全程戴套,还是怀上了,是老天爷都想让我们结婚。”

“他明明知道你是不婚主义,还多次跟你求婚,不就是想以此为噱头道德绑架你吗?”刘力菲的表情冷了下来,“拿根针事前戳破也不是难事......都二十一世纪了,只有被逼到绝境的人才会求神。”

新娘子没有说话,只是放任刘力菲没有凭据地数落自己的丈夫。

“姐姐,你真的愿意吗?”

刘力菲转过头,直视对方的双眼。

“嗯,我愿意,因为我爱他......爱到我愿意为此去克服父母婚姻给我带来的心理阴影。”

对方的回复不带一丝犹豫和闪躲。这反而让刘力菲吃了一惊。

“菲菲,我知道,我们俩从小时候直到现在都玩得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都是单亲家庭,我们见证的距离最近的婚姻都很糟糕......知道自己怀孕后,我也一直在动摇,最后我想,我并不是在抗拒婚姻,我只是想完全掌握自由选择结婚的权利......”

“可他们最终还是强迫了你,这不是完全的自由选择。”

新娘叹了一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无力地靠在了刘力菲的肩膀上。

“是啊,因为我累了。那些,都是借口罢了。”

刘力菲没有再追问。为什么了累了?她自己今天中午吃饭时才经历过一次。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累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楼下响起鞭炮声——接亲的队伍来了。

“菲菲,有在和谁耍朋友吗?”

刘力菲刚想起身,被这跨度过大的话题惊在原地。

“......有。”

她不想骗人。

“是很好的女孩子吧?”

原来她都知道了。新娘的脸上重现笑容。我可是一直都在远远地看着你啊,小妹妹。

“......你都这么讲了,那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刘力菲拿来红盖头,轻轻地盖在新娘的头上。

“姐姐,不管选择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幸福。”

“......不要小看姐姐啊。”


红布不仅让颤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也一并遮掉了刘力菲眼中始终抹不去的担忧。

 

Chapter 17: 捧花

Chapter Text

桃红葡萄酒,或称淡红葡萄酒,它的颜色呈淡淡的玫瑰红色或粉红色,晶莹悦目,人们把它描述成婚礼上伴娘的长裙,美丽轻柔。桃红葡萄酒既有白葡萄酒的芬香清新,也有红葡萄酒的和谐丰满。——《酒水知识与酒吧经营管理》王文君


T型舞台的尽头,婚礼会场的大门紧闭。新郎与司仪站在舞台中央,配合着推进流程。开场白虽已倒背如流,但当舒缓深情的入场音乐从四面八方响起来时,新郎还是忍不住用手背轻轻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原本忙碌穿梭在席间的服务员们暂停了上菜,整齐地站在会场的角落里。刘力菲与刘琼坐在一桌,顺着新郎的目光看向一束束灯光汇聚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等待。

尽管坐在靠近舞台的这一侧,刘力菲还是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大门闭合得并不紧密,门缝处人影闪动。忽然,一个人走上舞台,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刚想出声提醒,就看见对方熟练地放低身姿,半跪在地上,稳稳举起手中沉重的单反相机。

摄影师的紫色短发剪得干净利落,右侧还有一小束蓝紫色的挑染,少见的发色让她在暗处也颇为显眼。她左手调整着变焦环,右手食指轻放在快门上,随时准备着。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唤回刘力菲的注意力。大门打开,花童小女孩拎着花篮走在前面撒着花瓣,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在洒满玫瑰的红地毯上,踏着全场亲朋好友的掌声,缓缓走向新郎。
摄影师小姐边拍边往后退,没有注意到自己离舞台边缘越来越近。刘力菲眼看着她越来越靠近自己,喊的那几声也被音乐淹没过去,只好朝对方的背后伸出手——所幸及时扶住了。确定相机完好无损后,摄影师向扶起她的刘力菲和刘琼道谢,声音软软的,又带一点沙哑。

“谢了妹子,我第一次拍婚礼,没啥经验,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追光灯追到了她们身边。刘力菲下意识抬起头,便与新娘对上了视线。

尽管已经近距离见过一次,但刘力菲仍看得移不开眼。熟悉的人,穿上婚纱,就像是要去往一个她只能远远看着的世界。“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她现在身处婚礼,将

这城的大门打开了一半,看不全里面的样子,却也不敢继续推开;怕被困在高墙之中,却也不舍紧紧关上。

打开一扇门和关闭一扇门,哪个更难呢?

刘力菲扬起笑,开口说了什么,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对方轻微的点头来看,她确实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刘琼对着新娘的背影大喊。善意的祝福如潮水一般涌向红毯,一波又一波将新人推往未知的彼岸。

“你是新娘家的人吧?”

“嗯,我是她发小。”

摄影师还没离开,她蹲在刘力菲的座位旁,兴奋地指着相机液晶屏里的图像。

“真的谢谢你,不然我是拍不到这么好的照片的!“

刘力菲凑近——虽然头纱模糊了新娘的面容,但她依然能够清楚看到闪烁在对方眼中的泪光,晃晃荡荡,仿佛就会在下一个音符结束时落下。

——倩倩会喜欢头纱吗?

刘力菲没来由地这么想。


新娘父亲带着哭腔读完了致辞,悄悄接过新郎父亲递来的餐巾纸,完了还吸了吸鼻子,恢复严厉的语气“威胁”了一下新郎,吓得新郎话都说不利索了。

“开玩笑的,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一次这种话了。”

全场哄笑,摄影师也没再聊,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下一个机位。

“……请我们亲爱的伴娘伴郎上台,当然,不要忘了带上戒指……”

刘力菲正打算喝口汤,却被刘琼一把拉住袖子。

“菲菲你看,那个伴娘姐姐好漂亮啊!“

那口汤在嘴里含了半天才被吞下去。又是……紫发,只不过这次是长直发。不用刘力菲去找,另一个紫发的女生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摄影师站在最靠近伴娘的台下,快门就没停过。

……嗯?

看着摄影师的样子,刘力菲想起刘倩倩给自己拍照时的场景,特别是她的工作室刚开张的那段时间,为了展示摄影技术和吸引客源,她不知道在刘倩倩的镜头面前换了多少套造型。

“一天到晚就拍我一个人,不会觉得厌烦吗?”

左手牵着刘倩倩,右手提着补光灯,刘力菲和她的女朋友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是Oscar每年固定的“休息日”,酒吧并不对外开放,只有写着“Reserved”的留座牌和店长赵粤一起守在店里,接待一名从未赴约的客人。

“明天是什么纪念日吗,为什么要放假?”

刘力菲一边将各种形状的玻璃酒杯摆齐,一边问擦酒瓶的李艺彤。赵粤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将那块亚克力的预订牌放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上。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纪念国际海豹日啊~”

李艺彤放下酒瓶,对着她鼓起了脸。于是那天刘力菲便去了刘倩倩的工作室帮忙,忙里忙外了一天,一点儿也不比在酒吧里当学徒轻松。

“像你这么好看又配合的模特我上哪儿去找呢,”刘倩倩踮起脚吻了吻刘力菲的侧脸,“而且还不用花钱。”

“这么说我是免费劳动力了?”

“哪有,刚刚不是才给了你一个亲亲吗?”

华灯初上,嘉兴路步行街已是热闹非凡,慕名而来的游客们在网红打卡的小吃店前排起长队,偶尔有身着悠泰中学校服的高中生说着“麻烦让一下”然后匆匆穿过队伍,去追赶那趟即将起步的公交车。

她们携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偎着彼此,不在意行人,也不被行人在意。


“……其实呢,今天我们的新娘新郎还为大家准备了一支舞蹈,据我所知他们可是为此辛苦练习了一个多月……”

待刘力菲从回忆中醒来时,戒指已经戴在新人的手上了。新娘与新郎分别退至两边,为起舞做准备。只见伴娘解开婚纱裙上的几处系带,为新娘脱下华丽繁重的外层,露出里面的轻飘长裙。
First Dance,第一支舞,象征着两个相爱的人,第一次以丈夫和妻子的身份共同起舞。钢琴与小提琴已唤起前奏,新娘拥抱了一下伴娘,然后转身走向新郎。

~♫~Heart beats fast~♫~


这支舞蹈动作柔美,结合了现代舞与交际舞的风格,大多动作都需要男方坚实的支撑。


~♫~Colors and promises~♫~


所有人见证,每一次旋转和托举都是两个人爱与默契的表达。


~♫~How to be brave~♫~


——倩倩会喜欢这样的舞吗?

~♫~How can I love when I'm afaid to fall~♫~

——还是说她更喜欢唱歌呢?

新人的目光从来没有从彼此的身上移开过。在进入最后一段副歌的时候,他们身后的大屏幕渐渐发亮,两个人过去的照片一张张出现。虽然那时候的他们还没相遇,但在科技的“魔法”下,刚出生的他们躺在相邻的婴儿床里酣睡,一个吸着奶嘴,一个吸着大拇指;一岁半的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一个打翻了碗,一个扔飞了勺;三岁的他们在同一家幼儿园入学,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大哭大闹;十岁的他们穿着不同的校服,在同一个教室里学习……直到十三岁,他们穿上了同样的校服。

刘力菲不禁红了眼眶,而身旁的表妹与席间的许多人一样,早已开始抽泣,用餐桌上的餐巾纸擦着眼角的泪。
一曲舞毕,亲人、朋友、同事,甚至是萍水相逢的酒店工作人员,都鼓起了掌。司仪虽候场已久,但他并不急着上台,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仪容,来让爆发的掌声平静下来。新郎牵着新娘,两个人弯腰行礼,向全场致敬。

“真是一支美丽而精彩的舞蹈,我相信全场的亲朋好友都感受到了我们新人之间的深刻感情。我们的大屏幕上也呈现了两位过往的时光,从校服到礼服,时间将彼此培养成最理想的模样。我相信,这十几年的岁月不是一支舞就可以表达完全的,两位还有什么想要说的话吗?”

司仪将一支话筒递给新人,他的脸上隐有泪痕。

我和倩倩,也是穿着同样的校服相遇的……听新郎讲述校园往事的刘力菲也开始怀念。

——从一开始我就很喜欢她,她很温柔,善解人意,沉默寡言的我,很喜欢待在她身边,一点点打开心门,和她聊天,一起听歌,去各种好玩的地方……

——但是我的喜欢渐渐变成了习惯。当我们考入不同的学校,当我们分隔两地,当我们很久不能见上一面时,我越来越不习惯没有她的生活,也越来越喜欢她……

——所以当我知道我们能在同一家单位里一起工作时,我真的特别开心。虽然我们还没交往,我们的工作很累,很辛苦,两个人的作息相差很大,不怎么有时间一起培养感情,但我们还是互相支撑着一起走下去,没有谁说要放弃,或者让对方放弃……

——直到有次我又很久见不到她。在那段孤独的时间里,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要向她坦白我的感情,我想成为她的爱人,不只是默默陪伴在她身边的好友,更是携手创造未来的伴侣……

“所以她来接我的那天,我一见到她就亲了上去,也不管旁边还有其他人看着。”这时新娘凑近话筒说了一句:“他就是仗着我喜欢他,台下的各位不要学啊。”

大家被逗笑的时候,刘力菲悄悄低下了头,她在脸红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去与这位新郎的心路历程是多么的相似。

“……这里也要感谢我的好朋友Bella,她是一名专业的舞蹈老师,当时我们想要学这支舞而找她帮忙时,她推掉了很多工作来给我们编舞,来教我们跳舞,也请大家把掌声献给她。”

那名紫发的伴娘行了一个标准的芭蕾屈膝礼,纤细的肢体表达出谦卑的优雅。

“我和陈陈幼儿园时就认识了,有次我们过家家,她说她想当新娘,想要我来当她的伴娘,我说好,只要她希望,长大以后我也会来当她的伴娘。今天,我终于兑现了我的承诺~“

新娘比了个爱心,伴娘也配合伸手接过。

“在场的各位也知道,陈陈怀孕了嘛,所以最开始他们两个说想在婚礼上跳舞,我还挺担心的。这个舞蹈其实改过很多遍,我在教他们的时候,我们的新郎就很体贴地偷偷问我说,能不能把一些动作改一下,尽量减少陈陈的身体负担。”

真的吗?新娘略带惊讶地看向新郎,得到对方的微笑和点头。

“我觉得他能想到这点真的很不错,但改完后的动作对他来说其实有些困难,有很多需要力量和控制肌肉的地方,但他说,只要陈陈想跳下去,他就没问题,就算每一次练完,他都很累。今天大家所看到的,也是我觉得他们跳得最好的一次。这份对爱人的心意,对在场各位的心意,值得我们为他们鼓掌。“
舞台下的摄影师暂时放下相机,鼓起掌来。

“……那么接下来就是激动人心的时刻了——在场所有单身人士,或者已有对象希望结婚的人,请走上我们的舞台,我们的新娘将会抛出捧花,将今天的幸福传递下去……对……感谢大家的积极,但是待会也要注意风度哦,安全第一……“

刘琼“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几乎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闪出的光芒。

“菲菲,你来吗?”

“我就算了,你去吧,注意安全。”

目送表妹兴奋地钻进那一小群人里,刘力菲环视全场。看来大家都在期待这个环节。坐在同桌的一个儿时旧友也撺掇她上台,她只得苦笑婉拒。

她为什么不去呢?一,她不是单身人士;二,她没法结婚。

她远远地看着那束捧花,想要辨认出花的品种。

——倩倩喜欢哪种花呢?


“还有人想来吗,我看到我们的伴娘小姐跃跃欲试哦~诶,我们的花童小朋友怎么也在队伍里啊?”

花童小女孩坐在家长的怀里,对司仪不满地举起手。

“我也是单身啊——”

奶声奶气的反驳点燃了全场的热情。新娘转过身去,双手握着捧花,新郎则伸手护在她背后。

“三,二,一!”

球型捧花被抛高抛远,花瓣上的晶莹水滴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它就像一名跳水运动员,活泼地跃起,于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落入人海里——只不过这一跳激起了滚烫的水花,几乎要烫伤所有人的眼。

“Carol!”

原本在舞台边缘拍照的摄影师,在取景器里看见接到捧花的伴娘奔向自己。Bella将她牵至舞台中央,有些紧张地撩起伴娘裙,单膝下跪,将那束花对着摄影师高高举起。

新郎和新娘并不介意她们成为全场的焦点,而且极为默契地分别为两人举着话筒,好让她们的声音不只是被彼此听到。

~♫~It's a beautiful night~♫~

应景的音乐适时地响起,伴郎在控台对着灯光师说些什么。

~♫~We're looking for something dumb to do~♫~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Hey baby~♫~

“——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

~♫~I think I wanna marry you~♫~

摄影师捂着嘴,双手和伴娘的声线一样颤抖,惊喜的泪水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刘力菲睁大眼睛听着这一切——她所在的附近几桌坐着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放下新上的菜肴,

激动地站了起来,跟着歌词合唱。

~♫~Don't say no no no no no~♫~

~♫~Just say yeah yeah yeah yeah yeah~♫~

最后都变成了一句话回响在婚礼会场。

“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

刘力菲又转而看向舞台。安排在舞台前面的,都是新人双方的亲近长辈,越靠近舞台,辈分也就越高。长辈们半迷惑半好笑地看着舞台中央的两人,也有几位合着节奏一起拍手起哄,脸上笑出慈祥的皱纹。

Bella和Carol对视着,欢喜洋溢在她们周围,挡去那些不善的情绪,两个人等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我愿意!”

她们紧紧抱在一起的那一刻,台上台下皆瞬间沸腾,灯光转变梦幻的色彩,在两个人的身上流连。新娘新郎敞开怀抱,四个人开心地抱在一起,捧花被夹在中间,花瓣粘在他们的衣服上,花束却也没有散开。舞台的前几桌里,新娘的父亲最先走上前,举起一杯酒祝福这对“新人”。
刘力菲下意识地往菲母所在那一桌看去。

那一桌里,有人笑得合不拢嘴,有人面色阴沉如水,有人视若无睹埋头吃饭,有人哭笑不得只觉难堪。

而她的母亲,只是怔怔地看向台上,半张着嘴,目光呆滞,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大脑接收的信息,身体还没消化完全。但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一下子就恢复了平常模样,眼神一转,捉到了远处的刘力菲。

刘力菲弹开目光,举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台上,直到母亲的脸在屏幕里转了过去,才敢放下手机。


“看来我们新人的幸福成功地传递出去了。进行到现在,想必各位肚子也饿了吧……”

司仪说了些客套话和祝福语后,婚宴终于开始,服务员推着餐车步入席间,将一道道美食呈上桌。

看来得处理一下才能发给摄影师了。刘力菲给终于回到座位的刘琼夹了一块鱼肉,左手握着手机,上面是那二人刚刚求婚时的照片。那时她靠近会场中心线,按照刘倩倩教她的方法设置了参数,还调整了一下构图,这张照片绝对可以在她“贫瘠”的摄影生涯里名列前茅。

——倩倩来拍的话,肯定更好看。


……等等,这明明是别人的婚礼。

……虽然,这确实是别人的婚礼。

但是,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开始想念你。


怎么办,这才分开多久。

刘力菲几乎将脸埋进碗里。

她无法忍受时间和空间将自己与爱人分开。


但,如果有那么一天呢?

Chapter 18: Stinger

Chapter Text

抬头是星空,低头是生活。

 

在大学时期的一个午后,刘倩倩终于理清了心里的情愫。

湖边的石凳又冷又硬,她的身体却因为这前所未有的明晰而激动得发热。微风轻拂,将水面的涟漪荡漾至深沉的心湖。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连常在湖中戏水的小鸭子们也不知到哪儿去躲太阳了。她拿出手机,很想打个电话,发个信息,却又瞧见聊天记录里刘力菲给她说过警校的严格作息。

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安放她小小的喜悦?

手机在屏幕上胡乱划动,最后在看到一条溢满幸福的动态时停下。

Carol,是她关注了很久的一位摄影师,年纪与她相仿。

最新的动态里只有两个紫发女生的亲密合照。长发的那位身量稍矮——是经常出现在Carol镜头下的女生——从背后抱着短发的拍照者。

虽然只有一张图片,但想要表达的东西已经不言而喻。她们竟然真的交往了。明明前不久,Carol还在匿名限时提问箱里向大家请教告白方式。

有不少人在这条“官宣”的评论里献上祝福,许下愿望,刘倩倩也是其中之一。

而当时刘倩倩也意外地得到了回复:“你是第一百条评论,我祝愿你与喜欢的人可以相伴到至少一百岁!”

如今她已经与喜欢的人共同走过了好几年,却忘了还愿。

刘倩倩枕着手臂趴在平静的吧台上,百无聊赖地向下刷动着手机屏幕,直到时间线回到现在。

“……昨天参加了一场超棒的婚礼,你们拉姐不仅抢到了捧花,还直接单膝下跪求婚乐……虽然两个人都没有准备戒指,但还是请多指教啦,我的未婚妻@BellaMenelaus……cr.新娘的朋友"

这条动态如十年前一般甜蜜,也让Carol行程表上的原本普通的短途旅行变成了环球的婚前旅行——而这正是刘倩倩烦恼的来源。

 

很久没来过Oscar了。

虽然工作室的客单并不多,但对于新手店长来说,就算一头扎进去猛干,悬而未决的问题也如同一柄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瞄准着刘倩倩走出的每一步。

万幸的是,这里并没有太多变化。李艺彤还是那个李艺彤,解下挡在酒液与西装之间的围裙后,她习惯性地轻靠在料理台上,姿态亲近谦和,又不失分寸。

“所以,你在tag里发了帖子,就算是参加了那个,Carol小姐的旅拍摄影招募活动?”

“对。发帖其实是一种展示和自荐,但她也说如果不好意思公开发表的话,可以用邮件跟她联系——但是对我来说,发邮件才更不好意思。”

虽然热度很一般啦。刘倩倩努努嘴,神色未见不满,“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在一旁擦了很久瓶子的赵粤加入对话,“但你的评论区不是挺热闹的吗?几百条回复呢。”

投降般地耸了耸肩,刘倩倩让李艺彤点开详情,语气里大半是无奈。

“但没几条回复是给我的。”

刘倩倩的这条帖子出现在了Carol的公开收藏夹里——这是活动开始后发起者的第一个收藏。于是她被短暂地推上了风口浪尖,善意与恶意跳转了一个又一个页面来到她眼前。

“看到点赞我还以为有多牛逼呢,就这?……C大肯定是误触了吧,不然和收藏夹里的其他大神一比简直是渣渣。”

刘倩倩并不是第一次遇见出言不逊的人,更何况还是在网络上。

“不至于吧……我觉得你的摄影挺有自己的风格的。”如果我要拍片我肯定也愿意找你,李艺彤认真思考着措辞,虽然我已经好久不出cos了,衣柜里全部都是小裙子。

令刘倩倩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其他网友对这个人的回复是清一色的“哟,又破防啦”,就这样在她的评论区底下重复了几百次。

“点进去看看主页就知道了吧……不过我有预感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内容。”

吹去酒标上残留的软布纤毛,赵粤站起身来,打算把这瓶勃艮第产物放回原来的地方。

呈深琥珀色的酒瓶映出她嘴角的一点抽搐——不怪她语速慢,只能说李艺彤手速快,啪地一下就点了进去。

赵粤抱着酒瓶去了库房,瓶口的黑色蜡封衬得她的手指骨节分明。

临近打烊,店里就只剩下刘倩倩一名客人。李艺彤也没多想,就从那人最新动态的第一行开始念。

“这年头圈内的摄影越来越难了,本来悠唐竞争就大,每年毕业都还会再来一些新妹摄,她们光凭女孩子这个身份就比男摄影吃香很多,虽然妹摄的确是更方便没有额外顾虑但是压价是不是太恶心了……”

李艺彤读到一半就停止了,剩下的那一半,刘倩倩也能猜出八成。

千万条弹幕在心中飘过。调酒师此刻强烈希望地球Online开发“两分钟内撤回发言”的功能,实在不行,两秒钟也成。

要是师傅知道她对客人如此出言不逊——哪怕她并无此意——肯定会皮笑肉不笑地罚她徒手凿上一百个冰丸。

“倩倩,我……”

刘倩倩晃了晃柯林杯里剩下的冰块,晃出冰块与杯壁清脆的撞击声。

“哎呀,这种话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不止是在摄影这块……我烦恼的可不是这个。”

她点开Carol的收藏夹,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其他人的作品。

“不管怎么说,Carol的收藏还是让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很有希望得到这份工作……事实上我真的很需要它,我说不定可以借此真正地把自己的工作室搞起来……但这个人的评论倒是提醒我了,与收藏夹里的其他人相比,我好像真的是渣渣。”

从刘倩倩进店的那一刻起,李艺彤就明显地察觉到她身上的失落与迷茫。此时她不自觉地低下头,好像真的一同把自己也卑微到尘埃里。

沉默开始蔓延,像地平线吞噬落日,眼睁睁看着黑暗围剿光明。

“那你开始摄影的契机是什么呢?”

李艺彤并不是很想用“初心”这个词,那样显得有些陈词滥调。刘倩倩抬起头来与她对视,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睛毫不闪躲,眨眼的那一瞬间令她想起快门幕帘的开闭。

咔嚓。

 

美院的摄影选修课一直挺难抢的,更何况还是用校园网。在刷新了无数次、直到终于看不见“502”的字样后,刘倩倩成为了寝室里第一个成功选课的人。

听学妹说,现在的摄影课老师已经变成了一个拥有着“强者发型”的中年男人,每次上课都要从另一个校区坐一个小时左右的校车过来。真是辛苦了。

那你们拍什么作业呢?花啊,草啊,鸟啊,不为别的,就因为老师的偏好表现得太明显,交上去的作业里如果有他喜欢的东西,平时分肯定也能多拿一点。

这可不是刘倩倩印象里的摄影课。但也没办法,毕竟当年带她入门的那位老师已经退休了嘛。

她和室友在第一节课上抢了个前排座位——平时她最前也只是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五排。那时便已白发苍苍的老师将相机的结构与运行原理讲得深入浅出,课堂上没有一双眼睛盯着手机。

“大家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我猜是:摄影课,让一个老太婆来教,有没有搞错!”

全班哄堂大笑,课间的十分钟气氛更加活跃。

“你们知道有个词吗,专门形容我们这种很想在摄影方面对别人指指点点的老人家,叫’老法师’……说实话这可不是什么好词,至于我是不是这种人,那不是我说了算的,那还得看同学们……”

刘倩倩知道这个词。不少有钱又有闲的老年人端着万元起步的长枪大炮,在各种经典的摄影点扎堆拍摄,实属一道独特的风景。

“……但我可不是那种器材党啊。”老师从摄影包里拿出一台相机,“这是款很老的相机,用的也是几百块钱就能买到的镜头,但我依然很喜欢……我对你们的要求也是一样的,不看器材,想买的自己买,不想买的可以去器材室借。”

老师走下讲台,随意地将那台相机放在刘倩倩面前。

“再好的相机,参数也离不开ISO、光圈和快门速度。弄不懂这三个东西,就算你哈苏徕卡身上挂,也一样是个渣渣……”

刘倩倩打量着那台“老古董”。镜头是很普通的50mm定焦头,机身却是市面上不常见的设计,她也认不出来是哪一款。原装的肩带被老师换成了更显复古感的牛皮材质,倒是与相机本身相映成趣。

第二节课的内容,刘倩倩没怎么听,因为她的脑子里正计算着最快到达器材室的路线。教室里的唯一一台相机,被老师举起又放下,她盯得目不转睛。

“哎呀,快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被铃声打断,老师笑着耸了耸肩。

“这样,同学们,我们来拍张合照吧,毕竟这很有可能是我们这学期人最齐的一节课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不点名的话,确实如此。

“这位同学,麻烦你帮我拆一下这个三脚架……”

老师将一个器材包交给离她最近的刘倩倩,转而去调整相机参数。

我,我吗?刘倩倩惴惴不安地拉开拉链,看见里面完全收起的三脚架。她从来只是在拍大合照时看见过这个三条腿的家伙,更别说亲手使用。

室友帮她把三脚架从袋子里拿出来。这应该是底面吧?竖起的三脚架高度还够不到她的胯。是解开这个卡扣吗?刘倩倩抱着三脚架,用大拇指将卡扣拨开,一只脚管被重力扯出,于尽头发出“嗒”的一声。

“你会用?”

这声音吸引了老师的目光。她已经设置好拍摄的参数,将相机的屏幕翻转了过来。

我应该说会吗?刘倩倩只是含糊地笑了笑,把剩下的两根脚管也全部展开。

 

“现在老师沉迷于拍她的小孙女,朋友圈里全都是。”

刘倩倩点开与老师的聊天框,聊天背景正是第一堂课时拍的大合照。

“后来我入门胶片机的时候,她也很热心,不仅告诉我去哪里能买到最好的二手机,还送了我很多胶卷……”

第一次拍完三十六张的激动记忆犹新。她满怀期待地将片子送去冲洗,虽然最后得到的大半是废片:曝光不足、虚焦错焦、快门速度太慢……但那种将时间与景象化为实体并把握在手中的感觉,是数码相机无法比拟的。

钱包里,与刘力菲的合照静静地睡在透明的卡位里。

“只为了自己按快门,和用这个吃饭,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啊!”

合照里的刘倩倩可比趴在吧台上的她精神得多。那时她笑得和刘力菲一样不顾形象,那是轻松快乐的笑,满怀希望的笑,不是被生活挤压出来的笑。

“确实。”李艺彤在吧台里伸了个懒腰,“一开始调酒也只是我的兴趣罢了。”

“那你也和我一样,把兴趣变成了工作呢。”

刘倩倩将空杯子推到李艺彤面前,就像在交接发言权。

“那就用这最后一杯,来结束今天的工作吧!失陪一下。”

 

如果要说薄荷甜酒,那么不能不提的鸡尾酒便是“绿色蚱蜢”。

“但我们这次要用到的可是白薄荷甜酒。”而不是绿色蚱蜢里的绿薄荷甜酒。

与其说是白色,不如说是透明。若不是李艺彤特意摆出酒瓶的正面,刘倩倩倒很可能会误认为是伏特加什么的。

然后一瓶在橡木桶中熟成了十年的白兰地。厚重的瓶身方一登上吧台,刘倩倩的记忆就被那星盘般的酒标唤起记忆。

“这不是……赵粤刚刚拿的那瓶?”

各种意义上看着都很贵。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艺彤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你有没有去过漫展?”

“嗯?陪菲菲去过一两次。”

“我们去漫展上买本子,可都是一次买三本的,这叫‘一本收藏,一本传教,一本自用’。”

“喔我明白了,一瓶窖藏,一瓶送人,一瓶调酒。”

“天才天才,上手上手。”

比完一个大拇指,李艺彤将半铲冰块倒入古典杯,预先冰杯。

白兰地与白薄荷甜酒,以二比一的比例倒入调酒杯,在吧勺的怂恿下,与冰块打得不可开交,飘散出浓烈的酒香。

中指与无名指夹住长柄,食指和大拇指则捏住上方调整旋转的角度和力度。刘倩倩看着李艺彤stir的姿势,想起高中的某节化学课——实验里玻璃棒的握持也是如此。这种课总是两人一组,在写报告的她眼里,刘力菲的手指总会因为斜射的余晖而比平时显得更加纤长有力。

充分混合的琥珀流过霍桑滤冰器,汇聚在圆角矩形的杯底。

“Stinger ——讥讽者,请慢用。”

浅浅啜饮一口,刘倩倩立马皱起了眉头。

“哇,好烈。”

“烈就对了,我这次用的可不是一般的白兰地。”

李艺彤有些骄傲地拍了拍放在一旁的Marc de Champange。

“这瓶是玛克白兰地,Marc在法语里的意思是‘渣滓’。这种白兰地的特殊之处在于,它的原料正是葡萄酒的酿制残渣,像什么葡萄皮、葡萄籽和葡萄梗,统统混在一起蒸馏。啊,你也可以叫它‘渣酿白兰地’。这可不是随便哪个酒庄都能卖的酒——政府收的税又高,申请特殊执照也很麻烦,没点底子是负担不起的。”

再度看向那杯Stinger,刘倩倩的心情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内心深处蹿起无名的火焰。一杯用渣滓做的讥讽者——这听上去确实挺讥讽的。

但李艺彤似乎并不这么想。

“我最初对渣酿的想法是——化腐朽为神奇。但师傅却教给我另一种看问题的角度:渣滓,就一定是腐朽的吗?”

好吧,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解构主义。李艺彤有些为难地皱眉,手不自觉地捋上虚空长出的胡子。

“我懂我懂。”

没说的都在酒里。刘倩倩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的动作惊呆了李艺彤。

“别,别喝这么猛,这个后劲很大的!”

赶紧倒了杯水过来,催刘倩倩喝下。今天这是怎么了。李艺彤关切的目光落在刘倩倩身上,虽然脸色如常,但肯定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

“也不早了,我结个账……”

刘倩倩拿出手机,点开App的时候擦了擦眼睛。

“嗯?我这么快就醉了吗。”

点开详情,心里的问号膨胀得更大了。

“发卡,帮我念念这个……我不会就醉到产生幻觉了吧,不至于吧。”

李艺彤将洗好的调酒用具放回原处,用毛巾擦干净后接过刘倩倩的手机。

“亲爱的Zoe,你好……关注你很久了,很喜欢你的摄影风格。最近我和我的未婚妻打算去环球旅行,想要聘请一位旅拍摄影师与我们同行。本来是希望你能主动联系我,但我已经等不及啦!……如果你对这份工作有兴趣的话,我的联系方式是……”

念到此处,李艺彤看了看对方的id与头像,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这不就是……”

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里的私聊界面离开——吧台对面的刘倩倩已经双手握拳,那样子就像开学前一晚得知推迟报到的中学生。

“不是幻觉啊倩倩!恭喜你!”

李艺彤握住刘倩倩的肩膀,从摇晃的力度来看,她的兴奋程度不输当事人半分。

可是刘倩倩似乎已经失去了答谢的清醒。在艰难地比出一个依稀可辨的大拇指后,胳膊一软,眼睛一闭,刘倩倩就这样第一次睡倒在Oscar的吧台上。

“倩倩,倩倩?”

试图唤醒刘倩倩的李艺彤心里冒出了很多问题。

等等,这种环球旅行,少说也要大半年回不来吧?

那……

刘倩倩本来已经熄灭的手机屏幕,因为一条特别关心消息的到来而再度亮起。

“还有十个小时我就回来啦。今天缺的晚安我要你在机场补给我。”

 

【最后编辑于2022.9.3】

Chapter 19: 快门不快

Notes:

手持拍摄静物,一般将快门速度设置为一百二十五分之一秒。如果是拍摄快速运动的人或他物,那可能要设置到一千分之一秒甚至更快。

Chapter Text

悠泰广场应该是中泰区最繁华的地段,而嘉兴路更是繁华中的繁华。CBD与悠泰中学隔着一条嘉兴路步行街对望,以嘉兴路为主干,在周围延伸出无数分支。

而Oscar的店面,差不多坐落在嘉兴路的尽头。据老板本人说,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是因为租金没那么高昂,二是因为这里的人流量和喧闹程度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她非常喜欢。

酒吧老板或许不知道,店门口最热闹的时段,其实是处于闭店时间的清早,而非座无虚席的凌晨。经过Oscar 的招牌,再走几步路,便是一个丁字路口,拐过去,就能看见一个公交站。

虽然它并不是离悠泰广场最近的车站,但一定是最受欢迎的车站——无论是上学的还是上班的,都喜欢在这一站下车,不为别的,就为那热气腾腾的早餐摊。

推着车子,架着炉子,有时还会支个篷子。包子油条馒头饼,牛奶豆浆咖啡粥,左手一杯右手一袋,从Oscar开始吃起,等走到悠泰广场前的十字路口时,就已吃饱喝足了。

 

简单地用店里的一次性洗漱套装整理自己后,刘力菲和李艺彤走出Oscar,落入奔涌的河流。

虽然天气预报中未有雨情,但在不见晴阳的日子,路面潮湿,颜色比平时深上几个度,来往行人的面容都低沉得渗出水来。

“倩倩怎么办?”

“没事,我给她留了消息。”

她们逆着人流的方向,来到一处早餐摊前排队。春日的早晨总归是懒懒的,叫人提不起精神,而那江风,吹到脸上是暖的,吹到脚底却是寒的,不免吹得人头脑发昏,腿脚发软。

李艺彤拿出手机,对着自己打开前置摄像头——好家伙,眼睛都快肿成赵粤了。她有气无力地长叹了一声,然后将脑袋轻轻抵在刘力菲的后背。

“怎么了?”很少见到这样的李艺彤,跟她书桌上那盆蔫蔫的多肉一样,“是不是昨天倩倩太闹腾了?”

“没有没有,她很快就睡着了,”就是把她从吧台背到楼上有点费劲,“我这几天本来就有点失眠。”

队伍不长,很快轮到她们。摊主大勺一挥,便刚好是一杯绿豆稀的分量,麻溜地合上塑料盖,熟练打结,就递给刘力菲。两人买好三人份的东西,准备在路口分别。

“真撑不住了,先回去了。”

李艺彤指了指对面空荡的公交车站。因为是上班高峰期,开往居民区方向的班次明显冷清许多。

“谢谢你昨晚照顾倩倩。”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目送李艺彤安全经过路口后,刘力菲才转身走向Oscar。

 

一个小时前,直到看见披着毯子、安睡在榻榻米上的女朋友,刘力菲那颗悬着的心才安稳下来。看到李艺彤的消息后,她一下飞机就直奔Oscar——她不想先回到没有刘倩倩的家。

刘力菲将行李箱搬进店内,尽管已经极力轻缓,但关门的声音还是吵醒了睡在沙发上的李艺彤。

“……菲菲?回来了。”

“嗯,”刘力菲将行李箱推到角落里,“倩倩呢?”

“在楼上。”

她踮起脚走上楼梯,来到二楼,悄无声息地坐在榻榻米上。

其实也就几天没见,想要紧紧抱住眼前人的心情却无比强烈。但刘力菲只是静静地在刘倩倩的对面躺下,小心拨开垂落在恋人睡脸前的碎发。她将手背放在对方鼻前,感受到均匀轻柔的呼吸洒落在皮肤上,痒痒的。

刘力菲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后,确定对方没有被吵醒,又悄悄地下了楼。

Oscar的二楼重归宁静——本该如此。

特别关心的提示音响起,是唤醒刘倩倩的起床铃声。

“嗯……”

睡眼惺忪的刘倩倩努力坐起身来,模糊的视野里看见刘力菲的讯息。

“我和发卡去买早餐啦。”

啊,菲菲已经回来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刘倩倩又重新躺倒在榻榻米上。已经很久没有头痛欲裂的体验了,刘倩倩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试图找回一丝清明。以后还是不要宿醉比较好。

她举起手机,翻看着消息记录。

昨天发生了什么?她很喜欢的摄影师Carol主动联系她,想聘请她做旅拍摄影师。

昨天她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在能够回复Carol之前,她就已经醉倒在吧台上了。

那现在要做什么?什么也不做。刘倩倩不愿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商谈工作。

目光开始涣散,屏幕里的界面在眼中变成一个个互相嵌套的色块。

这份工作她必将全力争取。在许多的不确定中,这是刘倩倩心中唯一的笃定之事。

现在手里的单子基本上都完成了,工作室的店面可以先转租给别人;爸爸妈妈肯定会支持她,只要不忘记回家的路,他们总是鼓励她飞去更远的地方;至于身边的朋友,如果知道她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也会笑着祝福她吧——如果林思意在的话,刘倩倩可能早就开始向她讨教了,毕竟这位调酒师经常在世界各地比赛。

但是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身影像一座无法避开的大山,岿巍立于刘倩倩的去路上。

……那刘力菲呢?她会支持她吗?如果支持的话,那便将是跨越千里和数百万秒的异地生活。

刘倩倩按下手机电源键,又再度点亮屏幕,锁屏壁纸里的刘力菲睡得很安详,只有这个时候的她才会自然舒展不怒自威的眉间。

她知道刘力菲接受Oscar的聘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因为这里是她喜欢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她们共同的朋友,因为这里离刘倩倩的工作室很近,因为这里的工作时间虽然很晚但是很稳定……因为这样就可以每天陪在她身边。

刘力菲能将很多事情做好,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擅长的事情。对调酒一窍不通的她只能从学徒开始做起,而这也注定了与刑侦队队长待遇的落差。

刘力菲用吧勺练习stir的时候,会撒娇让刘倩倩帮她揉揉发酸的手指;刘力菲练习shake练到雪克壶结了一层霜的时候,会把被冰到麻木的手掌塞进刘倩倩的衣领里恶作剧;刘力菲会把一杯鸡尾酒练习到自己觉得过关了之后,再郑重其事地端给刘倩倩喝——无论刘倩倩之前说过多少句“我不介意”。

刘力菲从来都不想让刘倩倩失望。

清晨的光线出现,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刘倩倩感到鼻子发酸。

可我却要让她失望了。

 

咚,咚咚。

楼梯间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切掉刘倩倩绷紧的思绪,手一滑,手机与主人借过分用力的吻互道早安。

于是刘力菲上楼后,只看见刘倩倩捂着鼻子喊痛,通红的眼角挂着一滴泪。

“怎么了?”

呜。

欢迎回来。

 

刘倩倩是几乎是被刘力菲哄着洗漱完的。

没有人可以拒绝伸手讨要拥抱的恋人,还是梨花带雨的那种,起码刘力菲不可以。只是刘倩倩一抱上来就不愿松手,下楼的时候让她有些为难,连她去库房里拿洗漱用品,也要一路跟着。不太明白,因为刘倩倩平时不会这么粘她。记得她的生理期才过去没多久——难道是酒还没醒?

刘力菲托腮看向对面小口喝着绿豆稀的恋人,那人眼角还残留着一点红色。还是等她吃完再说吧。

所幸刘倩倩吃得很快,刘力菲也没等多久。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倒是刘倩倩先说话了:“婚礼怎么样?”

“啊?嗯……都挺好的。”

刘力菲将早餐的垃圾都装进塑料袋中。

“阿姨身体还好吗?“

“嗯,就那样吧。”

垃圾桶设在转角处,刘力菲起身去扔,说话时背对着刘倩倩。回了座,两人又面对面各自聊了些昨日的事情,如婚礼上可爱的孩童,或者酒吧里搭讪的客人,有一搭没一搭的。

Oscar店内其实未设钟表,这个空间里的每个人都自有一套时间。若是话不投机,那指针自然走得慢,一如此刻刘力菲的感受。

她侧过头,目光放在料理台上。吧勺倚在柯林杯的透明杯壁,系着金色腰带的量酒器静静立在旁边。刘力菲知道,若用吧勺轻轻敲击量酒器,就能得到一种很奇妙的声音。金属与金属碰撞,谁都不肯相让。那声音具有吧铃的清脆,但比吧铃更加悠扬,因为会有一半在量酒器的漏斗结构里回荡。

——叮。

但时间只是悄悄流淌。回头的时候,她发现刘倩倩也看着别处,竟惭愧地感到一丝侥幸。刘力菲希望能听到那种声音,但此刻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嘈杂,像有电流在脑中振荡。

双手不自觉打起架来,纠缠在一起,战况激烈而静默。

原本与刘倩倩之间,连沉默都不会尴尬。但心里藏事的人,会觉得沉默是种逼迫。

这时刘倩倩倏忽望向她,两人对上视线。

“我……”

不约而同的开头撞在一起。

刘倩倩眨眨眼睛,示意对方先说。刘力菲深呼吸一口,那紧张的样子让刘倩倩直接坐到她身旁。

“是这样的,我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被我妈催婚了……“

轻轻靠过去,刘力菲难得把全身重量交给一个人。

“虽然就算我这次回去不是为了参加婚礼,她也一样会催我找男朋友。明明平时在电话里听她念了好多,也不觉得很烦,但那个时候,我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后面都不晓得她在说什么,只想快点让她……闭嘴,于是我就,我就直接跟她出柜了——”

声音开始颤动,随之而来的是刘倩倩的拥抱。

“虽然没有提到你,但没和你商量过,对不起……”

刘力菲伸出双手,让两人贴得更近。喉咙发紧,但刘倩倩肯定能明白她未说完的话。她将脸埋在对方的颈窝,贪婪地沉浸在令人安心的气息里。刘倩倩也侧过脸,留下几个充满怜爱的轻吻。

这是几天来她最放松的时刻。那顿饭吃完之后,母亲的气场完全变了。虽然没有辱骂也没有殴打,但母亲已不愿正眼看她,仅有的数句交流中也满是局促的距离感。她心里的飞机一直在空中彷徨,直到刘倩倩对她说“欢迎回来”,她才放心打开起落架。

两个人抱了很久才松开对方,分开时,刘力菲的鼻子有些红红的,刘倩倩便笑着刮了一下。

“没事,你可以来我这,起码我的柜门还是很安全的。”

只要我们在一起便好。

啊。

刘力菲轻轻一句呢喃,将刘倩倩蛰得直起身子。

“怎么了?”

知道对方有事相告,刘力菲咽下心中焦急,握住那双一紧张就会冒汗的手。

“其实我也有要说对不起的事。”

 

刘力菲躺上熟悉的床,希望就此睡死过去。还是这个家更令她放松一点。

但她还是撑到了吹风机停止呼啸的那一刻。和刘倩倩一起去选的床垫很软,软到刘倩倩的脖子在她胳膊枕一晚上都没事。

“还在想那件事吗?”

卧室的窗帘紧闭,一片昏暗,刘力菲看不清刘倩倩脸上的表情,可能是因为她有些夜盲。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纠结……没事,不就是出差嘛,想我的话发消息就好。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去争取呢?”大学四年异地都熬过来了,哦,虽然那个时候她们还没有建立恋爱关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或许可以让其安心。

交换了一个绵长的晚安吻后,两人互祝好梦。

“希望我能行吧。不如这样,我再给你拍几套,联系Carol的时候也能让她看看,你觉得怎么样……菲菲,菲菲?”

得不到预料中的回应,刘倩倩翻身后只看到刘力菲被手机屏幕照得惨白的脸。

怎么定个闹钟跟见了鬼一样。

电源键一按,卧室回到黑暗,只留下刘力菲难以置信的声音。

“我妈说,她后天要来我这……机票都买好了。”

 

虽然相机的快门速度早已突破了飞秒级,但比起意外的到来,快门还不够快。

 

【最后编辑于2022.9.3】

Chapter 20: 以爱之名

Notes:

酒精擦拭伤口带来刺痛感,而另外一些时刻,人们用酒精麻痹心灵的痛苦。设法逃避现实或被迫直面现实,我们始终在不断踏入生活的河流。

喝吧,朋友。

Chapter Text

我从来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家里要我做什么,我都一一去做了。我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并不总是符合他们的心意。那些被否决、被无视的想法,在心里流成溪、汇成湖——多亏了它的存在,我总归拥有一个“顺遂”的童年。

因此“叛逆”这个词,本与我无关。我是按时完成作业的班长,是从不需要他们操心的妹妹,是别人家的“好孩子”。

直到他们分开,哥哥跟了爸爸,我跟了妈妈,从此各立门户。

那时候还没有冷静期,让红本本变绿本本并非难事。妈妈带着我暂时回到外婆家,到了晚上,客房里却只有半夜惊醒的我,另一个枕头像是从未有人睡过一样,平整如新。我不知道她在为什么奔波,最后只能将志愿院校的参考名单给了妈妈的妈妈。

小菲想去哪个学校?将来要做什么?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吧。

外婆虽这么讲,但填志愿之前妈妈已经给她打过电话,说找个师范报了,以后有编制有保障,也容易嫁出去。于是我趁着外婆摘下老花镜的功夫,把早已准备好的另一个网页调出来,点了提交。

那一天,悠泰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妈妈盯着EMS信封上意料之外的校名,我则盯着她将纸张边缘攥得发白的手指。我已经查过,就算撕得粉碎,一样可以入学。

但妈妈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脸上化着许久不见的妆。她说,刘力菲,你长大了,你……然后叹一口气,摔门进了房间。我知道她还想说什么,可我的翅膀才刚刚张开,甚至没办法遮住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叛逆”。

 

第二天她变得很和气,她说爸爸告诉她文职警察也不错,还是体制内,多少人想考也考不进。妈妈想来握我——她手上的茧原是这么多的吗?

幺儿,以后指不定还能调回达州来,互相有个照应。你也别嫌我,等你结婚了,生崽了,我就不烦你了。

她说她昨天并不生气,只是伤心我为什么不跟她说自己的想法,她又不是不能理解。

我看着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听她理所当然地替我描绘未来,只在心里低落:明明我从小就在说。

在警校的我疯狂地学,疯狂地练,实操课程对满脑子绩点的我来说,都算难得的放松。彼时还不流行“内卷”的说法,但我确实将自己狠狠拧成一团风滚草,直到有水的地方才会驻足。

最终为我降下甘霖的,是倩倩。

初中与她相识,一同升上高中部后更是喜欢。她很好,很好很好,我待她与别人不同,某次偷看她撰写实验报告的侧脸,才猛然明白究竟是哪种不同。

但我并没有更深的想法:我支持她去美院,她也支持我考警校,我们已亲手为对方的人生道路划好不相汇合的交通标线。

最坏不过是渐行渐远渐无书。六月六号,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撤回本该在后天晚八点发送的邮件,又将它从草稿箱里删去。我是胆小的赌徒,与其被缓言拒绝,不如继续霸占挚友的身份,去贪婪被需要的错觉。

而这样的前提是不被她发现,不被任何人发现。高中毕业典礼那天,妈妈来接我回家,倩倩叫了一声“阿姨好”,两人便寒暄起来。夹在中间的我,莫名紧张,几乎流汗,在和倩倩一起回教室的路上,还避开了她想要挽过来的手。

知女莫如母,我不知道她在这十分钟里有没有一丝怀疑。但以挚友的身份,被邀请去对方的毕业设计展,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我早早答应了倩倩,准备动身前往福建时,又被告知进入缉毒队的内部考试将提前举行。
结果自不必说。

 

在大学时,我与妈妈的交流很少。我很忙,而奖学金基本够我开销,所以甚少主动给她发消息,而她也只会在一些节假日,带着例行的问候出现在我的消息框里。我们相隔数周的对话,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相比之下,我与关系不太好的父亲竟有更多对话。电影是我们相处的缓和剂,他有时会发链接给我,我就知道他写影评又没灵感了。某日,我照例将《阿甘正传》的一点观后感发给他,而屏幕上并没有显示他的接收。

他问,你妈每月给你的生活费还是那么多吗。我说是啊。十分钟后,没等来下文,于是我憋不住,问,怎么了。

他只说,你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我这才知道,我妈的新茧和白发从何而来,不在外婆家的那些晚上,她又睡在什么地方。或许很多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只是我不愿转身面对。

“你妈离婚时不肯要房子,她说留给你哥哥结婚用,我就把债都揽了下来……我也说她快半百的人了,熬到退休领一辈子退休金就好,可她偏要下海做生意,赚了一点皮毛就想着去借房贷……”

她说她想给你一个家,以后还能作嫁妆。

楼梯间里,寂静空荡。

我感觉有锁链栓住了我的咽喉,回头顺着它来时的方向望去,能看见同样动弹不得的妈妈。若步往来源的地方追究,只能发现一片万丈深渊,从它巨大的幽暗裂口之中,伸出无数同样的锁链,伸向无穷的远方。

我发现我无法忤逆这个人,不只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其实早在大三那年,倩倩就与我说过一起去刑侦的事。

她说有个职业叫模拟画像师,那样的话我们又可以在一块了。

电话里的我很高兴。正是分配实习的时候,我也在思考未来的方向。可挂掉电话后,我却开始害怕。

我很想靠近她,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只是不相信在她身边的自己。

我很贪婪,无法满足于现状的我,必有得寸进尺的那一刻。我很能忍,但越是忍耐,便越是害怕忍不了的那一刻。

邮件可以撤回,但喜欢不可以。如果决意越线,便再也回不去。

我绝不愿妈妈伤心,也绝不可能放下对倩倩的感情,于是只能在岔路口踌躇——左边是妈妈的期望,右边是倩倩的邀请。

左眼与右眼,孰轻孰重?

两相矛盾下,痛苦不已的我决定转身,去一个没有她们的地方。

这是我的第二次“叛逆”。源于逃避,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我一心投入缉毒,连与倩倩的联系都几乎断掉。我不敢问她去了哪里工作,只知道她还拿着画笔。而那是一段日不暇给的时间,繁重的任务接踵而至,渐渐地,我也不去想她了。

虽不至于每天在刀尖上行走,但被毒品侵蚀的人往往更加极端,我对这份工作的危险性心里有数,妈妈也是——这一次,她对我的“叛逆”更加沉默,没有祝福,也没有阻止。

她知道我将要飞去她看不见的地方,只是做了一个平安符,和爸爸一起去山上请人开了光,再亲手交给我。

如今那贴身戴着的平安符早就不见了,不见在被毒贩劫去边境窝点的意外里。

与我同届通过内部考试的女生还有两名,一名于此次意外中壮烈牺牲,另一名便是那让她牺牲的人。若不是增援及时,只怕我亦将消亡于那场雷雨之中。

警戒线外,人头攒动。我躺在担架上任人摆布,连回应呼唤都有气无力,觉得活着竟不如死了好。医护人员怕我失去意识,在抬往救护车的路上不断与我说话。

——想想你的家人,你还这么年轻!

……对不起,妈妈,我把你给我的平安符弄丢了。脖子上空空荡荡,再也没有红绳的触感。

——别睡过去,你的爱人怎么办!

……我还没有爱人。我抬手拍了拍担架边上的年轻面孔,让他别乱说。

见我有些许反应,他高兴起来,这下更是讲个不停。

——怎么会,刘警官你这么好看,连女生看了都会喜欢!

……真的?

——真的!你要是现在睡过去,那人家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坚持清醒到被推进抢救室的那一刻。事后回想起来,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幼稚原因,确实救我于泥沼之中。

两世为人的我,最终被调往中泰公安局的刑侦队,怀着一丝痴心妄想,浑浑噩噩地在文件上签了名。

与新同事们认识以后,我不再强撑笑容,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静静背靠衣柜。

倩倩不在这里。

或许不在才是应该的。我打开手机,试图再次寻找蛛丝马迹——她的朋友圈里很安静,别人考学或者工作有了成果,都会发动态以示庆祝,她却不这样,准确地来说,是从大学毕业以后就不这样了。

以前我是离她最近的人,因此就算只有一张图片,或是一串乱码,我都能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但现在的我,已然失去解码的能力。看了很多张图片,读了很多篇文字,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心湖里的水怪出来作祟: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倩倩,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我下意识辩白:当初没有理由拒绝的邀请,被我拒绝了,我有什么立场去问她?如果只是因为我从缉毒转到刑侦,就叫她来陪我,那她的意志又算什么?

呵呵,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水怪不屑地朝我甩了一尾巴,那冰冷的湖水溅得我浑身一抖。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以为你是在为她考虑吗?你以为这样就不会伤害她吗?继续逃避下去,你一辈子都是半夜哭着要妈妈的胆小鬼!

我跪在湖边发愣,想不出一句反驳。

它潜入深处,将那人的身影从湖底托起,随即张开血盆大口。

还记得倩倩大学时就跟你说被催婚吗?如果没有你鼓励她,你猜她是会继续考学,还是听家里人的话?这么多年过去,都够生二胎了。

话音刚落,水怪冲着那道身影的方向高高跃起。清澈的湖水瞬间被血色浸染,如岩浆一般沸腾、翻滚。

不要——

沉重的锁链再次出现,紧紧缠住四肢。我执意伸出手去追,向湖心纵身一跃。

即使血肉模糊,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第三次“叛逆”便从此开始,为了不再逃避。

所以,在模拟画像研究室见到她的那一刻,听见她惊讶呼唤的那一刻,被她紧紧抱住的那一刻,我做出了这辈子最勇敢的决定。

没有人可以将我和她分开,时间不能,空间不能,妈妈也不能。

 

东西越少,房间应当越整洁,我却因为这个家少了她的行李,而觉得杂乱。不对,或许乱的是我的心。

“她呢?”

我将泡好的茶端到妈妈面前,她却不接,只是拿眼看我,面色阴沉。

“你说倩倩?她要去出差,今晚睡在机场附近的酒店。”

自然些,自然些。于是我便抿下那口茶。啊,有点烫。

“别跟我装,幺儿,我知道她就是你的,你的……”那个称谓对她来说,怕是比茶还烫嘴,“别告诉我你跟她是认真的。”

此时我有些庆幸没让她接下茶杯,那双手抖成那样,指不定会泼我一身。

“刘力菲,说话!”

已经过了会被拍桌声惊起的年纪,我只是坐在对面,不紧不慢地喝着给她泡的茶。

“妈,我不想骗你。”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长久的沉默过后,我才敢从浅棕色的茶水里抬头,看见她紧紧抿着唇,又笑又叹。

真生气了。

“你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妈,这里是我家。”

这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口出狂言”。不,应该是成年了才有资格“口出狂言”:如今我经济独立,吃穿用度全靠自己,每月都会给她和爸爸打钱。

羽翼渐丰的我,不再需要借他们的风飞翔。

刘力菲。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再次喊了我的全名,颤抖的语气里爱恨交加。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明明你还这么年轻,再去考个教师不难的,妈妈知道你很厉害,对陌生的东西都学得很快……你看,”她拿出手机,打开我和她的聊天记录,“上次你发给我的番茄炒蛋,不就做得很好吗。”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和她一样红了眼眶。

这个论据讽刺到我几乎发笑。

“可是,我很早就会做番茄炒蛋了。”

 

“应该问题不大吧,我听说川渝那边还挺宽容的?”

李艺彤抢走林思意手上的雪克壶,抓住没有绷带的那只手,将她往外赶。

“你这刻板印象了啊,具体问题肯定是要具体分析。”

归国不久的伤者被赶出阔别多月的吧台,很是不满。

“喂李发卡,你抢我活儿!明明我都好久没见到倩倩了。“

被两位调酒师争着服务的顾客,此时正笑盈盈地看着她们,但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静置于吧台的手机上。

“手受伤了就好好养着,实在忍不住就擦擦桌子,这样可以吗,林·老·师?”

林思意气鼓鼓地在刘倩倩身边坐下,嘴里不住哼唧。
“我一只手也可以调的……”

刘倩倩莞尔而笑,握住林思意搭在桌面的左手。

“小四,你今天能来我就很高兴了,等我回来一定给你们带礼物。”

看出她笑容里的勉强,林思意皱起眉头:“你现在还不回去休息,明天航班来得及吗?”

“啊,”刘倩倩举起手机,“菲菲说等她和阿姨聊完,就会给我打电话。”

这样,希望是个好消息……后半句还未出口,林思意便看见屏幕上亮起来电提示。

嗡……嗡……

静音模式下的机体震颤,牵动着在场三人的心。

刘倩倩深吸一口气。

 

“你以为就算我不反对,她家里就能接受吗?”

什么意思?

之前为打破沉默,我扔下一句“我先去洗澡”后,便走进浴室。手撑在墙壁瓷砖上,任凭温度过高的水流肆虐身体,留下鞭挞般的红痕。

左右妈妈后天就走,因为生意还在达州,她不得不按时回去。反正也见不到倩倩,不管她想做什么,只要熬过这几天,稳住她。

而这策略似乎从一开始就已失效——从我被她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盯着时。

“我在你高中班主任那里问到号码,给刘倩倩她妈妈打了个电话,她也不知道刘倩倩在跟你谈恋爱,现在知道了也不会支持……”

湿漉漉的毛巾掉在地上,根本无心将它捡起。

“妈……你,你打这电话有什么用?”

倩倩昨天才与我说又推掉家里一次相亲,我不愿想象她妈妈当时的反应。而眼前的这位妈妈,并没有理会女儿,自顾自继续。

“我记得这个孩子,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学?等等,不会是从高中就……“

妈妈看向我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期盼,只不过是渴望否定的期盼。

“……妈,你知道我没法对你说‘不’的。”

她的笑容凝在脸上,面色数变。

“哦,是吗?”妈妈冷笑了几声,“拿来!”

我不知她要我的手机做什么,却也在愤怒的喝令之下解锁后交给她。父母要求孩子,如同他们养育孩子一样,都是天职使然。

要在相册或是聊天记录里找证据吗?要删联系方式吗?还是要……妈妈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狠狠一点,然后将手机递到我面前。

——与倩倩的通话界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表情接过手机的,或者应该用什么表情才能使她满意。

嘟……嘟……

作为女儿,我见过她发怒,见过她痛苦,见过她独自垂泪,也见过她酩酊大醉……但我从未想过她在我面前,能露出如此咬牙切齿的表情。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值得她这样看着我,就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

她眼中的歇斯底里穿透血肉,扼住了我的喉舌。

“免提。”

挂掉电话的刘倩倩伏在吧台上,趁泪水还未溢出,将死死握了半天的手机扔在一旁。用胳膊筑起短暂的围墙,将自己缩成一团,哭声渐起,双肩随之痛苦地耸动。

连李艺彤也忍不住走出吧台,与林思意一起将她抱住。

 

我从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本来眼泪就不多,长大后更是少之又少。但我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大家都觉得我很坚强,可是我希望他们不要觉得我那么好,太好了,我都快信了。

“你别说了,别说了……”

我是一个缺点满满的人,对吧,妈妈?有问题的时候,我会觉得所有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出错误的时候,我会觉得所有的错误都是我的错误。我垃圾,我没能力,我就是轴,就是废物,就是祸害……就如今天的所作、所为、所选。

“妈……你怎么也哭了?”

怀中的身体颤抖不止,虽然早不及年轻时身强体壮,但仍与记忆里的一样温暖。

上一次这样拥抱妈妈,是在什么时候?

“幺儿,一切都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上一次这样痛快大哭,又是在什么时候?

“妈妈也是为你好,为你好……”

我靠着妈妈的肩睡去,从此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梦见倩倩。

 

【最后编辑于2020.9.3】

Chapter 21: 如故

Notes:

荔枝酒的做法(一):荔枝五百克,酒三百五十毫升,冰糖适量。荔枝剥壳后放入瓶子,向瓶内加入冰糖和酒,轻轻摇晃几下,密封瓶子。

Chapter Text

浸泡了一两天的荔枝,果肉充分吸收酒液,更加水嫩白皙,饱满得像刚出锅的大汤圆。刘力菲夹出一个放在小碟上,凑近一闻,满腔清香。

密封罐底部沉着未能融化的冰糖渣。刘力菲一边扣上密封扣,一边咬下一口——汁液迸发在舌尖,滋味并没有预想中的甜蜜,不如说恰恰相反,风味不足的高浓度酒精冲得她眼角泛红。

或许是她心急了,这才一两天呢。

不愿再嚼,刘力菲含泪咽下,口腔与喉咙被辣得一路发麻。她狼狈地跪在垃圾桶旁,吐果核时无意往里瞟了一眼。

两管干瘪的牙膏皮,被卷成发皱的一团,了无生气地蜷缩在垃圾桶里。

她记得这是刘倩倩执意要买的牌子和口味。

 

“为什么要一人用一管啊?”

刘力菲看着肩并肩立在洗漱台上的两管牙膏,疑惑不解,只听见同居人兴奋地解释,商家说这样刷完牙后亲亲会感觉更好。

呵,消费主义的陷阱吧?刘力菲心中吐槽,却加快了手上刷牙的速度,等她咔咔做完准备看向刘倩倩,才发现对方只不紧不慢地看手机,嘴里叼着牙刷。

“怎么了,老刘……”

含下一口水,咕噜咕噜后吐掉后,那一圈细密洁白的泡沫衬得中间的唇瓣愈发红润。等不及了。刘力菲俯身堵住意欲发问的双唇,率先将两种味道搅和在一起。

 

这两管牙膏用得很快。刘力菲从地上起身,给萎靡不振的自己找到一个出门的理由。

该去买新的牙膏了。

虽然这次只需要一管。

 

因拍摄脚本及签证等原因,刘倩倩需要暂时落脚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举着板子的单眼皮女孩在接机口东张西望。她拖着行李箱走到那人面前,指着板上写着的姓名,“你好,请问……”

“啊,Zoe姐姐,你好!”那双独特的眼睛似有魔力,一瞬间便将主人的热情尽数表达,“我是来接你的顼凘炀,你也可以叫我小星!”

这位应该就是老板给她安排的摄影助理了。手中的行李箱被对方接过,刘倩倩跟着顼凘炀穿梭在人流之中。小助理笑起来很可爱,那种心情和牙龈都毫无保留的笑容,让刘倩倩一下子就想起了大学时的自己。两人排队上了出租车,驶向下榻的酒店。

“这其实是我的第一份工作,”顼凘炀腼腆地继续自我介绍,“对于一个大四学生来说,能找到待遇不错、自己还喜欢的工作实在太难得了。”

“那你毕业以后也会做这行吗?”

“是的!我想像你一样,做一个独立摄影师,开家工作室什么的,很厉害!”

刘倩倩条件反射般地开始自嘲:“只是看起来厉害罢了……其实很难撑得下去,而且只有我一个人单兵作战的话,也没有开工作室的必要。”

“你说那些都是你一个人拍出来的?!”

“因为我请不起助手嘛,”刘倩倩说:“有的时候我还会承包妆造,不过那样客单价会高一些。”

顼凘炀小小地“哇”了一声,降下后排的车窗,让温柔的江风吹进车厢里。

“Zoe,我现在真的觉得你只是缺一点被人看见的运气,我和我的同学之前都一直认为你的质感和风格是团队运作的结果。”

“我可以把这个当成是夸奖吗?”

“当然!要知道,像你这样不按模板约拍的摄影师在Dandeline上有多难得!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模板?什么模板?”

“就是不管客人本身特质如何,姿势、参数以及成片的感觉都相差不大的那种单子……”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司机将她们送至酒店下客处。大堂接待贴心地为她们打开车门,搬下行李。

“麻烦把这些送到1206号房间。”对服务员道谢后,顼凘炀轻车熟路地指着不远的CBD说:“老板晚餐请吃烤肉,我们直接过去就好。”

步行前往烤肉店的路上,刘倩倩瞟了一眼自己的主页,粉丝数那一栏的右上角多出一个小红点,她没在意,便关了手机继续与顼凘炀讨论圈子里大大小小的各种事。

 

逐渐愈合的伤处开始发痒。林思意看着自己受伤的左手,难受得抓耳挠腮。回到久违的吧台,却不能进去调酒,只能在外面端端杯子擦擦桌子,这对她来说真是一种折磨。

Oscar虽然不大,但高峰期的客流只让李艺彤来负担实在强人所难,于是刘力菲也得到了进吧台的机会,虽然只负责一些准备材料的杂活,却也帮了很大的忙。刘力菲的工作,便由林思意暂时代理。

想到此处,林思意撅起嘴,轻轻戳了戳正背对她擦拭酒杯的小学徒。

“噫——怎么了,小四?”

回过头来的刘力菲惊魂未定,她手一抖,差点将杯子摔碎。对方笑意盎然,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吧台的视角很棒吧?”

未受伤的那只手一路抚过吧台,直到手臂伸直。指腹上不见灰尘,不错,说明开店准备做得挺到位。

“啊,是的,”刘力菲将酒杯放回原处,整个人也轻松下来,漫无目的地环视一圈“因为站着,视野会开阔很多,好像酒吧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

每一个卡座的桌子上,都有一盏用来增添氛围的小灯,如果有客人在此落座,还能看见玻璃灯罩里轻柔的火苗——当然,是电光模拟的。听林思意说这是她从国外带回来的好东西,将她的比赛奖金花了个精光。

林思意察觉到她目光一滞,便也看向不远处的卡座,笑着说:”很有复古的感觉吧?我在露营地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放在我们店里——但是把燃气灯改成LED灯的定制费真的超贵!”

话音未落,她便起身拿了一盏过来。开关做成了气阀的形状,咔嚓一拧,便有小小的火焰蹿起。内置程序控制着亮度,忽明忽暗,极力模拟真实火焰的摇曳。

坐在这样的灯光前,无论怎样的话语,都会被浸染一层温柔。

刘力菲盯着那盏露营灯出神,思绪随之飘动,飘啊飘,似要去到很远的地方。林思意看着她即将失焦的眼睛,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和倩倩……还好吗?”

 

“这家的牛肉很棒!等吃完这些还有猪颈肉。”

Carol不停地往刘倩倩和顼凘炀的碟子里夹东西,牛肉片烤得恰到好处,焦黄微卷,滋滋冒油。一波烤好的肉很快便被分完了,分肉的人笑得苹果肌全程在线,没注意自己的碗里却空无一物。

她的未婚妻见状,只叹了口气,默默地夹起自己碟中放凉的烤肉,蘸好酱料后放进对方碗中。刘倩倩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莞尔一笑。

除了天气,地域也是聊不完的话题。关注了这么久,刘倩倩自然知道两位老板的籍贯,于是她转而看向顼凘炀,感受到注视的对方只是朝她眨了眨眼。

“我想想我家那边有什么特色啊……小时候很多人都是骑马上学的,学校有专门的马厩,但是要收管理费。我同桌天天骑马,所以她每学期的学费比我贵一点。”

“真的!?”顼凘炀的描述对南方人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光是想象自己和书包一起在马背上颠簸的场景,刘倩倩就两眼放光。

“假的,”顼凘炀巧妙地避开对方气急败坏的一拳,“不是每个内蒙古人都会骑马,刻板印象停一停好吗?福建人,你也不想被广东人吃掉对吧?”

破冰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佐餐果酒的度数不高,刘倩倩却喝得有些发晕。嗯?什么时候烤盘都撤下去了?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顼凘炀脸上,刘倩倩这才回想起来,酒足饭饱,现在是“我有你没有”的环节。

顼凘炀皱着眉头,陷入思索,在老板起哄想不出就喝一杯前冷不防开口:“我曾和我女朋友吵架吵到要分手的地步,你们有吗?”

“嗨呀,这就没办法了,”两位东道主虽同时弯折代表“生命值”的手指,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遗憾,“谁叫我们从不吵架呢。”

“从不?”

“嗯,最多冷战,不算吵架吧。”

“行……那倩倩呢?”

刘倩倩幽幽地叹了口气,状若痛心疾首,“我们这一桌,最直的该不会是筷子吧!”

然后便在大家欢快的笑声中,默默地将食指卷在大拇指上。

 

刘力菲很久没有和刘倩倩聊过这么久的天了。

她们之间,会有如胶似漆的喃喃细语,也会有对时事热点的交流讨论。细数起来,真的有不少“盖棉被纯聊天”的夜晚。

眼睑轻阖,手在薄被下简单交握。

羞涩交换过各自的心路历程,也幼稚地争执过到底是谁先爱上对方。无论过往多么千回百折,未来总是光芒万丈,好像这是一个只有刘倩倩和刘力菲的世界。

可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带她们来到这世界的人。

于是那一晚,她们促膝长谈,谈她们的现状,谈父母的力量。

孩子已经成长到能够反哺的模样,并不意味着父母的身影会因脊背的日渐蜷曲而轰然倒塌。

是的,两个人都经济独立,买车没问题,狠心咬一咬牙,买房也不是没可能。是的,她们大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去建立自己的乌托邦,那里没有张牙舞爪的父母,只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可人是最名副其实的社会动物。

“你说,要是我们之间被父母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两个人痛苦而平静地靠在一起。黑暗是天然的幕布,供所有妄想肆意演出。

先哭出来的是刘力菲。她攥紧刘倩倩睡衣的一角,声音有些不甘:“反正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与你分开。”

“这对你来说就是最坏了?”

“你不爱我的话,就是更坏的情况。”

刘倩倩故作轻松地帮刘力菲擦去眼泪,“我以为你妈才是你心里的底线。”

“那不一样,倩倩。我妈不爱我,就像强行把我与大陆分离,让我成为孤岛;如果连你也不爱我,那我就失去了海洋,在哪都一样。”

“菲菲,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刘倩倩沉默了一会儿,揣摩着接下来的一字一句,“但是这种想法很危险。”

让他人来赋予自己世界的色彩和意义,这样的行为看似深情,实则脆弱。

“这……”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刘倩倩拉过刘力菲,一如既往地亲吻她,“但比起喜欢,更怕你为难。”

“如果最坏的情况到来,我们该怎么办?”

刘力菲微微抬起头,在充满怜爱的亲吻中尝到苦涩的咸味。

“等它来了再说。”

 

“总而言之就是:在她出国的这段时间里,保持距离,各自冷静,”刘力菲用吧勺简单地挽了个剑花,结束时尖锐的一段指着自己,“尤其是我,需要冷静。”

得到回答的林思意将露营灯啪地一下灭掉。

“这,算是一般意义上的分手吧?”

看着刘力菲不置可否的神情,林思意决定不再过问太多。

“我就当是情趣了——啊,欢迎光临!”

开店后的第一位客人走进店里,清脆门铃打断短暂的闲聊。屏幕亮起,消息栏推送显示特别关心的动态更新。看清用户名,刘力菲浅浅一笑,将手机静音后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最后编辑于2023.4.3】

Chapter 22: 放歌

Notes:

荔枝酒的做法(二):荔枝酒泡到第七天时,会开始冒泡发酵。发酵是正常现象,如果泡酒的度数不高,可以将瓶子放入冰箱,以防变质。

阅读推荐BGM:w刘-《梦与星光的海上》

Chapter Text

签证下来得没那么快,大家又不愿干等着,这环球之旅的第一站便落在了国内。

刘倩倩举起相机,泛蓝的液晶监视屏内,如胶似漆的新人依偎在暮色四合的观景台上,好不甜蜜。这般腻歪的景象,对情场失意的她来说并不友好——咔擦——但工作就是工作,该按的快门还是要按的。

“我之前给这个寨子拍过纪录片,寨里人都很喜欢,所以这次宴会寨老就喊我来玩了,”小老板指着远处,乳白色的山岚缥缈,隐约透出背后傍山而立的建筑群,“就在那里。”

古老的村寨备好宴席与表演,在云雾缭绕中静待远客与芦笙的到来。

说好十五分钟的路程,其实已走了半个小时。上次爬这么久的山,还是在和某人一起去庙里祈福的时候,虽然她们并不信仰,但还是本着敬畏的心右绕寺庙三匝。

春寒料峭,刘倩倩盯着脚下的石阶,不声不响地裹紧冲锋衣,从树梢滴在身上的水珠便顺着褶皱滚落。终于踏上水泥地,人声渐响,绕过这最后的弯,眼前突然一片开阔——鼓楼广场。

每个侗寨都会有一座标志般的鼓楼。抬头看,发现每层楼檐都绘有图画:虫鱼鸟兽,山林耕作,觥筹交错,两两对歌,甚至是西游记中的师徒四人。再往上,刘倩倩便有些看不清了,于是习惯性发问:

“那是在弹什么啊?”

一时间并无回应。只有个抱着藤篮的小伙子经过,向她描述那副人物画。

“那是我们侗族的琵琶,弹起来很好听的。”

满满一篮子白瓷碗印着花开富贵的图案,牡丹鲜艳,与这人的脸色一样红。刘倩倩眨眨眼,小声道了谢。那小伙子见客人也没有留他继续聊的意思,多看了几眼后就继续往厨房的方向去。

“倩倩,快过来烤火啊!”

顼凘炀注意到站在外围仰头发怔的人,朝她拍了拍离火堆最近的空位。鼓楼中间用水泥筑了一圈火塘,木柴堆在里头,升腾出几丛焰火。水泥砌的座位坐着实在冻人,等待客人的寨民便搬来几条木制长凳,散在火塘周围。

刘倩倩坐在木凳上,对面是三个侗族小女孩,都是十二岁左右,小脸蛋被火光映得通红。那几双大眼睛不时盯一会儿刘倩倩,不时看一会儿她手里的相机,目光流转,又不说话,直到刘倩倩都有点不好意思,主动提出给她们拍几张。

被猜中心思的女孩儿们当然愿意,一下摆了好几个姿势,七嘴八舌地讨论到最后,还是比出了万能的剪刀手。

“准备好了吗?三,二——啊!”

就在刘倩倩准备按下快门的时候,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狸花猫跳到她大腿上,二话不说安心趴下,似乎并不准备挪窝。

大腿上突如其来的温热物体让刘倩倩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为了防止镜头粘上猫毛,她把相机递给顼凘炀后便小心翼翼地坐在原地。她的小模特们也不想着拍照了,一个个都围在她身边撸猫。比起没能拍成的写真,她们似乎更惊奇这只猫居然还有这么乖的时候。

明明除了养它的阿哥,它对谁都不亲不理的。

小狸花似乎没什么意见,被挠到舒服的地方时还会享受地打个呼噜。刘倩倩低头笑了笑,曾几何时,也有一只猫喜欢趴在她身边。

它现在怎样了呢?

 

“我把瓜瓜送我妈那去养了,她说我一个人住,又忙,肯定照顾不好。”

透过擦好的玻璃杯,能看见吧台斜前方的舞台,歌手正在准备演唱,摆在一旁的吉他被光线扭曲了琴颈。

刘力菲将鸡尾酒杯倒置,挂在吧台上方的架子上,目光不安地往舞台的方向飘,犹豫了擦三个杯子的时间后,碰了碰身边的林思意:“她怎么今天又来了?”

对方眼里的担忧让林思意感到有些困惑,“因为她想来啊。赵粤说反正舞台闲着也是闲着,有人用的话还省得保养。我昨天没来,只看了客人在群里发的一些视频……怎么了?”

眉一皱,刘力菲问出心底的疑虑,“你们没收她钱吧?”昨晚演出结束后,某人恳求的眼神,她记忆犹新。

“怎么会,我们是那种地方吗?”

林思意摇了摇头,想起赵粤给她看的聊天记录,有些哭笑不得。对于昨天客人少到可以提前打烊这件事,乐队主唱向老板表示自己全责,只要能让她们继续站在舞台上,她甚至愿意倒贴钱。

“虽然我听着确实是没一个字儿在调上……但赵粤OK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插线时,音响扩散出一阵噪音,林思意不自觉向后微仰身体,“而且说不定能成为特色。”

在大家都追求标准的爆红模板时,保持自我就是一种特色。

作为搭线人的刘力菲却没这么乐观,她知道这支乐队流浪过多少地方:无论是街头还是酒吧,只要有演出就会去争取,比起薪酬,她的朋友们更想要被人看见,被人听见。然而这般简单的愿望,却也没有实现的去处。

所以,当那人迎来梦想的东风时,她又怎么舍得伸手挽留呢?

将话筒安于支架,主唱清了清嗓子,吉他已挂上肩膀,她的身前是键盘,身后则静静摆着一台架子鼓。尽管知道主唱小姐早已不会对此怯场,刘力菲还是悄然停了手上的动作,望着舞台的方向发怔。

 

冬天的时候,她与刘倩倩在戒毒所的单人病房拥吻,在唇齿间得到回应的那一刻,她仿佛得到全世界。她不仅当上了缉毒警,还在这个岗位上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她不仅再次回到刘倩倩的身边,还与她确立了恋爱关系。

冬去春来,她已然辞职,已然与所爱之人远隔两地,两个梦想都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季节里转身离去。恍若隔世,她已经是没有梦想的人了。

可在鼓励追梦的氛围下,没有梦想是很“危险”的事情。这样的人,会丧失任性与莽撞的勇气,会被剥夺抬头与飞翔的自由,会觉得人生从此一眼到头。

会连自己都觉得,不为什么而活便是原罪。

裤子口袋一震,不去看都知道是母亲发来的相亲信息。她用“不急再等等”婉拒过许多约会请求,直到母亲在通话里打断她,用不容质疑的语气:

“你究竟在等什么?”

手机又一震,像是在噗嗤嘲笑:你不是没有梦想,你只是梦该醒了。

 

“Oscar的各位晚上好!我们是牛魔王乐队!”

情绪高涨的自我介绍后,是一串随手拨动的琵音。

“我们乐队的传统呢,是鼓手来定开场曲,但今天她有事不在,所以——有朋友想要点歌吗?”

吉他手,或者说键盘手,看向台下,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跃动着躁动不安的火苗,一如既往。炯炯目光扫过张张陌生的脸庞,只是周一晚间的客流大不如昨,鲜有人与她对上眼神。

可以预想到的冷场、尴尬与失望。这样的状况,她见过太多。

刘力菲终于舍得放下那只擦了三百回的玻璃杯。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往顶架上挂杯子时,忘记再往里推一点。

“小心!”

一股力量从身侧袭来,恍神的她失去重心,下意识用手肘抵住料理台来稳住身形,惊吓之余,才发现自己刚才站的地方已炸开一片玻璃。

清脆的碎裂声将全场的目光汇集至吧台。糟糕。刘力菲正打算起身向客人们道歉,岂料林思意先举起了手。

“不好意思啦各位,因为主唱同学一直不往这边看,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吸引她的注意力,如果吓到你们了,就先说声sorry~”

句尾的音节被故意拖得俏皮,将说话者脸上的笑容传染给她的听众。舞台上的表演者只稍微愣了一下,很快便笑着反应过来,接上话头。

“既然调酒师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我肯定好好唱——啊,得先看看我会不会唱。”

用余光确认刘力菲毫发无伤后,林思意提高了对话的音量。

“这样,你们乐队有没有原创曲啊,原创曲总会唱吧!”

“当然有了!”

话音未落,第一个和弦便从琴键之间流出,不安而诡异的音乐夺回了台下所有视线。林思意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刘力菲,才发现她已经将碎玻璃清理妥当。

“对不起……”

被拍肩膀了。

“走神而已啦,没事没事。”

一个杯子又要不了多少钱,而且这种情况属于正常损耗范围内,林思意也不明白刘力菲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自责,眼眶都泛红了。

“要是你把脑子砸傻了,谁来接我的班啊?”

刘力菲又是一惊。她还没学成,怎么师傅就要人接班了?

“你要走?!”

“啊?没没没,不是那意思……是我去年在美国参加的那个调酒比赛,上周我才知道我进决赛了,所以几个月后我还得去一趟美国。”

所以到时候就得辛苦你啦,刘老师。林思意悠悠宣布的转正预告,让刘力菲有些茫然。

“我?我还没学满半年呢。”

“水平到了就行,谁还纠结实习期啊!”

林思意变出手机,给刘力菲翻看群里的聊天。这是Oscar的会员群,话题基本围绕着酒与人——特别是新人。

“小四,今天吧台里的那个小姑娘是新来的吗?她玛格丽特调得还不错,我以前没见过啊。”

“你说那个红头发的吗?确实还可以,就是化水量还能再控一下。”

“人家都来三个月了,也就您这种半年不来一次的贵客才觉得是新人。”

“林老师,那个姐姐好好看啊,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恰个V吗?”

“我早就想问了!四姐我也想恰V!!!”

“你一个女孩子凑什么热闹,我先来的!”

“你懂什么,二十一世纪交友,性别不要卡太死啊!”

除了一些来自内行的点评与指导,目光所及皆是夸赞。林思意把手机交给刘力菲,看了眼她指间练出的老茧。

“我……”

刘力菲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好意。

“……是他们过奖了。其实我这段时间真的很摆烂,小四,你肯定也感受到了吧。”

“唔,其实这样的状态未尝不是好事?”林思意只是莞尔,“你总是绷得太紧,心里在意很多事,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哦?春天的刘力菲还不至于丢掉夏天的记忆。她稍一回想,便点了点头,那时的她,恐怕只给这位调酒师留下了“工作狂”的印象。

“有件事还没跟你讲过……其实你妈来过Oscar,就在你打电话来的前几天。”

“!”

“她也没说她是你妈,只是我在她的锁屏上看见了你……你想知道她跟我聊了什么吗?”

刘力菲苦笑。

“无非就是,‘我女儿是同性恋该怎么办’,之类的。我还不知道她?”

“其实,她聊的不全是你。”

说到这,林思意神色复杂。

“虽然没有点明……但我猜她也说了倩倩的事。”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隔壁寨子的芦笙队踏着烟火走进鼓楼广场。大大小小的芦笙排好队形,便不要命地吹了起来,低沉的、高亢的声音,循着民族流传千年的技法与记忆,从芦笙管里奔涌而出,响彻天地。

刘倩倩听得有些耳鸣,渐渐退到一处小高坡上,这里倒是个不曾预料的好机位。她将光圈开到最大,转动变焦环,无意在长焦镜头里发现了之前向她搭话的小伙子,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排,沉浸在蹲步与跳跃之中,神情专注,让人忍不住按下快门。

客三首,主三首,主客再共吹三首,这才告一段落。人们将芦笙安置好后,听从寨老的分派去不同人家里吃饭。刘倩倩正打算跟上团队的脚步,却发现自己的衣摆一角被人攥住。

“姐姐,来我们家吃饭吧!”

正是之前与她拍照的那三个小女孩。她向来不擅拒绝,她们又邀得热情,实在拗不过,刘倩倩与顼凘炀打了声招呼后便跟着来到一户人家。木色的大圆桌上,摆满了当地的特色菜,米是香禾糯,鱼是稻花鱼,每个座位还配了一杯自酿米酒。

刘倩倩来到年轻人那桌,被女孩们围着坐下。好客的寨民见她面生,知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向她介绍佳肴的原料与做法。

侗族人爱唱歌,也爱喝酒,席间更是少不了敬酒歌。宴席未半,个子最高的那个女孩端着一杯酒起身,走到一人身边开始唱敬酒歌。按寨里规矩,被敬酒的人如果能对上一首歌,就可以不喝,否则就得干杯。

听周围的喝彩,这人似乎是选择了干杯——一直埋头吃饭的刘倩倩这才发现对面坐着的人还是个熟面孔。真巧。

“阿哥干嘛不唱啊,明明很会唱的。”

坐在那人身后的大叔放下杯子解释,引来一片起哄。

“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说只唱给喜欢的人听!”

“嚯,亲妹妹也不喜欢是吧!不唱算了,就硬编!”

那小伙子只任由他们打趣,与刘倩倩对上眼神的那一瞬,羞涩地笑了笑。

清脆的歌声仍在继续,且越来越近。刘倩倩也停了筷子,虽然听不懂侗语,但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歌的场面。小女孩一个个敬过来,终于唱到她跟前。

“我吗?”

“嗯!姐姐这么漂亮,唱歌肯定也很好听吧。”

其他桌的吆喝声适时歇住,取而代之的是全屋人的注视。许是见刘倩倩面露难色,一个男声打破沉默:“阿妹欺负我就算了,别欺负客人。我来替她唱吧。”

要不得要不得,刚才到你的时候怎么不唱呢!一屋子的歌手都等着刘倩倩开嗓,自是没人买那小伙子的账。刘倩倩也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迎着所有人的视线站了出来。

紧张之下,她不由得深呼吸,米酒的香气随之飘进鼻腔。

“我不会侗语,可以用普通话唱吗?”

“当然,你是客人,你说了算!”

小女孩放下杯子,连带着其他看热闹的人们一起鼓起掌来。她高兴地坐回椅子上,好让客人更加显眼。

咳咳。刘倩倩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陌生遥远的歌词,在清唱之中化为甘冽的美酒,流入每个人的心里。

 

破旧的桨 被划破的海浪
罗盘已失去磁场 只剩星光
右舷前方 明灭的光
是未知的海港 还是假象

 

临近打烊,本该在库房清点的刘力菲却站在Oscar的舞台上,仅有的一盏顶灯将她的表情藏在阴影里。

今天朋友的演出非常成功,顾客群里对牛魔王乐队的原创曲也是好评如潮,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林思意摆好最后一张椅子,缓步走向余热未熄的舞台。

“你会弹?”

“什么?喔,你说键盘。”

刘力菲信手按下中央C。

“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

“早知道你这么多才多艺,就让你来驻唱了。”

“那也是我爸妈想要我有的才艺,只不过他们失败了。”

试了试琴键回弹的力度,刘力菲话锋一转。

“……想听听看吗?”

林思意闻言,随意靠在离舞台最近的桌子上。

“好啊。”

音符跳动,温柔无比,轻轻托起心底万般思绪。林思意听得出来,这歌并不是唱给她的,但是她并不介意。

 

命运 像十五岁写的诗句
说不尽 向往远方心情
想乘着船远行 想去看海上风景
义无反顾 朝着梦想前进
到如今

 

酒足饭饱之后,又是载歌载舞的环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着花的绿的,回到鼓楼继续唱着跳着。拍完最后一段满意的素材,刘倩倩忍不住向自己的老板告假。不知为何,今天似乎感觉特别累。

“那你先去休息吧,今晚我们就住之前放行李的那间,寨老已经帮我们收拾好了。”

Carol说的就是寨老家,建在半山腰,用手机打着电筒走几步路就到了。屋内,寨老的母亲一眼认出她,在刘倩倩洗澡时问她水够不够热,洗完后还撸起袖子准备下点夜宵。经历这半天,刘倩倩已经对侗族人的好客有了深刻认识,她连说好几个不用,跟老人家道完晚安后立马上床去了。

寨老家共有三层楼,九间房,她住在离鼓楼最远的那间。热闹不再,刘倩倩才发现夜晚竟是如此安静——如果没有窗外那歌声的话。更深露重,她披着外套来到阳台,借着皎洁月光在院墙外面找到了这位不速之客。

尽管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那绵绵的情意还是透过歌喉与旋律传至耳中,楼上楼下数米距离,也模糊不了对方眼中热切的光芒。果然是那个小伙子,未免也太有缘。

刘倩倩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对方唱完,等到热切中生出期待。她早从无数经典作品中得知少数民族对歌求爱的习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时没得到回应的人似乎有些着急:“姐姐,我问过你的朋友,她们说你是单身!”

还是有备而来啊。刘倩倩不禁笑着靠在阳台的水泥围栏上。

“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啦!”

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那个人也爱你吗?”

刘倩倩低头托腮思考着回答,最后开口却是晚宴上那首未唱完的歌。

一无所有 有梦而已

虽然那时林思意只是在平静转述,刘力菲却觉得母亲就站在眼前。泪珠无声滑落,心绪又悠悠荡荡地转向同样喜欢这首歌的另一个人。

如果可以 想问问那年自己

而那个人,此时正在千里之外与她音声相和。

狂风暴雨 浪涛动魄惊心

“妹子,我跟你说,我女儿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警察,专门抓吸毒的那种……但是缉毒多危险啊,是不是?我就说还是当老师好,稳定又有保障!你看十几年后的现在,还不是一大堆人上着赶着考老师!”

如果知道这些 当初我到底

“可你晓得我家崽怎么搞的!悄悄咪咪把大学志愿改成警察学校,改都改不起!那我只能莫得办法,随她去咯。她在学校里真蛮努力的,这警察还真给她当上了,虽然差点没命,但也算是立了大功!很厉害的那种!“

去不去

“前段时间,她辞职了,你说她警察也当了,梦想也实现了,是不是该安定下来想想终身大事了?结果呢,我正准备给她张罗,才晓得她是个蕾丝边!我问她是不是正在跟女的耍朋友,她还想瞒我——她哪里瞒得住她老娘啊!“

一无所有 有梦而已

“我就跟她那女朋友家里聊这件事,没想到啊,他们家竟然一点都不急!我想不明白啊,我就继续聊,好家伙,这才知道——他们家有个已经成家的哥哥,二胎都八个月了!”

海上的你 请随我再听风吟

“我就说她家怎么这么悠闲,原来她那女朋友是小女儿,用不着去传宗接代,就算老了,也有一家子亲戚帮衬!”

把帆扬起 旗帜飘在天际

“但是我家菲菲不一样啊!我跟她老子离婚那么多年,很少联系,以后还不是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你说对不?我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钱,也只能勉强帮她在悠唐付个首付——好就算她在这里买了房,我也不可能陪她一辈子。”

只要我的心跳还不停

“不结婚的话,谁来照顾她?受委屈了,谁来护着她?不生孩子,谁给她养老?我就她一个崽,难道要我看着她孤独终老吗?!”

梦不熄

“你真的,唱得很好听……虽然我也知道问太多个人隐私不礼貌,但我还是好奇——你们两情相悦,却又不能在一起,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忘掉对方,重新开始呢?”

刘力菲抚过琴键,刘倩倩摩挲指尖。

放歌的她们笑得开怀,答得自信。

“因为我的爱人,也是爱我的人。”

唯有这点,从未怀疑。

 

【最后更改于2023.4.3】

Chapter 23: 起舞

Summary:

荔枝酒的做法(三):荔枝酒泡到约二十五天时,会停止冒泡,底部出现白色沉淀物,酒体变得澄清,酒香更加浓郁。

Chapter Text

“soso,救我!”

 

刘力菲很少求人,除非实在没办法。

新兴社交平台Dandeline进行了一次自上架以来最大规模的整改和更新。其中,那些过于“沉默”的账号,会被判定为“僵尸号”而遭到注销,若被误伤,只能在整改期过去后重新创建——但若你拥有邀请码,则另当别论。

“没头像没改名也没动态……你那种三无号被销还真不算冤枉。“

“冲浪小号嘛,当然越简单越好。”

张琼予轻车熟路地用邀请码为刘力菲建了新号,并顺手为她过了新用户答题。做完这一切,将手机还给刘力菲时,也收到了她刚涮好的肉片。

“谢谢您,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夏天欠下的这顿火锅,直到秋天才还,还债时还少了一个人。

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片,暂时堵住张琼予心里的那些疑问:你俩双双辞职后不是该好好恋爱吗,咋没谈多久就异地了?这一去还是小半年。倩倩出国了,那她的工作室怎么办,交给你,还是转手了?

算了,连倩倩都不太愿意跟我讲,也不指望你会主动跟我说。

 

“味道怎么样?这家店刚开的时候,老板就请我们来吃过,虽然没见到她人,但我猜她应该是四川的,这红油锅底真的正宗!”

桌牌摆台上放着四个黄澄澄的砂糖橘。按理说现在并不是产砂糖橘的季节,但店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每桌客人赠送四个,大概是因为这正是他们——“四个橘子”火锅店——不愿妥协的特色。

“还不错。你别夹了,我吃不完,”张琼予拦住刘力菲伸向这边的筷子,话锋一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今天请我吃饭究竟什么目的?”

刘力菲收回筷子,呵呵一笑。

“能有什么目的……以前遇上案子把你鸽了,这不就来赔罪嘛。”

“我记得当时鸽我的是两个人,现在坐在我对面的只有你一个……你要说今天这顿算赔罪的话,我可不认啊。”

刘力菲一时无语。见对方面露难色,张琼予反而更进一步。

“而且我们的社恐小菲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玩社交平台了?一天登不上号就要死要活的——怎么,在网上认识了好妹妹?”

“别乱说!”刘力菲闻言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我工作的店最近想建个官方号,这事由我负责,所以特地来请教你。”

“向人请教连个关注都不点?”

“点点点,马上就点!”

 

刘力菲打开张琼予的个人主页,随意翻了翻她最近发布的内容。这位恪尽职守的数学老师,已是位在Dandeline上小有名气的舞蹈兼生活博主,一条又一条的翻跳视频间,夹杂着琐碎的日常。而热度最高的那篇日常,是一系列发布于数月前的主题写真。

“摄影”那行,赫然写着她最为熟悉的ID。

她点进蓝色的字符串,页面跳转至账号主页,再点开“关注”旁边的下拉栏,找到某个选项,确认设置无误后浅浅一笑,像是找回宝物般安心。

此人最新发布的内容是一组九宫格照片,热闹非凡:气球,旗帜,手幅,服装,臂膀,脸颊……目光所及之处,都染上了彩虹的颜色。

张琼予嚼着嘴里的食物,将刘力菲风云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从紧张到轻松,尤其是最后闪过的那一抹惊奇之色。

请教自是真的,她不认为刘力菲会骗她,却还是撅起嘴不太满意——毕竟“真话不全说”,倒也不算骗。

哼。

 

“菲菲,我还是私密关注你吧,我怕会有人顺着我的关注列表去打扰你。”

划拉屏幕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后立即恢复。

“啊,为什么啊?这样我不就看不到你的转赞评了吗?没事,我不介意的。”

对方沉浸在手机屏幕的内容里,大拇指滑动,偶尔停顿点击,心思显然不在她这边。张琼予也不恼,拿过一颗砂糖橘在那气定神闲地剥起来,清爽的柑橘香气飘散开,她心里也慢慢有了想法。

“怎么会,大更新以后私密关注和互动都变成了仅对方可见。现在就算我私密关注你,你也能看到我给你点赞。”

刘力菲一个没拿稳,手机差点就要掉进咕噜冒泡的火锅里。

 

“虽然列表里不会显示私密关注的账号,但是关注数仍会把私密关注的人算进去……哟刘力菲,你这就把私密关注点上了?”

张琼予点开自己的粉丝列表,毫不犹豫地打开最新粉丝的主页,一边看一边吃橘子。刘力菲的关注列表里只有张琼予一人,明显比她的实际关注数少。

“……那是我注册时平台塞给我的。”

刘力菲低着头,声音沉闷。她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有了这经年的相处,与张琼予互怼上三五句还是可以的。今天难得见刘力菲吃瘪,张琼予又岂能放过这调侃对方的大好机会——反正往常会来当和事佬的那人已经飞去大陆另一侧了。

“啊,那确实是平台全责,没想到算法都进化到会塞私密关注了——这橘子真甜!”

“橘子甜能让你笑这么开心?”

被这样一说,张琼予才发现自己确实笑得有些放肆了,忍不住从心里笑到了面上,而对方投来的目光似有一丝幽怨。她连忙收敛,端正坐姿,一副严肃的模样。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被塞关注,就直接取关呗。反正这种需要平台来拉粉丝的博主,产出的内容一般也没营养得很……”

“哪有,她拍照可好看了!”

反驳者愤而抬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哦,所以是位摄影博主啊?”

刘力菲眼中的幽怨似乎更深了。

 

“我也关注了许多摄影师,你说的这位指不定我认识。”

“……你确实认识。”

“那你想不想认识认识?”

“……你猜我认不认识。”

她认命似地放下手机,也拿了一颗橘子过来,要不是张琼予坐在对面,还怕这橘子堵不上她的嘴?

“坏心眼。”

“闷葫芦。”

张琼予便只管笑。

“大忽悠。”

“耙耳朵!”

四川人可听不得这个。

“说谁耙耳朵!”

“说的就是你!”

“凭什么说我!”

“就凭你只敢私密关注!”

 

刘力菲顿时噎住。见她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蔫掉,张琼予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只是还有一些细节不太明白。她吞掉最后一瓣橘子,问:“你们俩……总不会连网友都做不成了吧?”

“那倒不至于,”刘力菲有些僵硬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因为……虽然当时是我妈要我那么做的,但毕竟主动说不再联系的人是我,我……”

“你不好意思。”

“是,我确实是不好意思。”

张琼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刘力菲吃瘪难得,刘力菲会承认吃瘪更是难得。

“我还怕……怕我的关注会影响到她的心情。”

刘力菲从来只敢点亮红心,让自己淹没在ID的海洋之中。点赞、收藏、个人简介……只要是能够隐藏的选项,她都关闭了可见性。

就这样像个幽灵一般,每日活跃在某个账号的空间里,守着更新,哪儿也不去。

而张琼予只长叹一声:她大概能想到那通棒打鸳鸯的电话里会有什么内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的?”

“她从家里搬出去那天,我换小号去关注的。”

“关注这么久了,有觉得她状态变好吗?”

“嗯。”

她太熟悉刘倩倩的一颦一笑,当然能够分辨哪张照片里嘴角的弧度是真心愉快。

“那你自己呢?”

刘力菲一愣。

张琼予说:“菲菲,不要又把自己围起来了。就算不在身边,她肯定也希望你更好。”

嗯,我知道的。刘力菲只是垂头盯着碗里火辣的油花,不知在想什么。

 

火锅在这一来一去的对话里煮出了千滋百味,终究等来临近煮干的那一刻。

张琼予先从低沉的氛围里抽出神来,叫服务员加一回汤。高汤自壶口倾倒而出,再度将水面抬起。

“我这段时间,确实挺浑浑噩噩的。每次到了emo的边缘,就逼自己去背酒谱,练shake和stir……因为一闲下来,就会想那天的事。”

刘力菲再开口时,水面尚未恢复平静。

很多声音,好的坏的,吵得不可开交。席梦思不让她安眠,冰水喝下去在胃里烧成火,她只好陪床头小灯一起发呆失眠,直到天亮。

“菲菲……”

刘力菲说:“我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心里有刺,”虽然还是自己亲手扎上去的,“但是这件事帮我保密好吗,soso,别太担心。”

张琼予见刘力菲朝她笑了,虽然笑容里有些勉强,但起码那双眼睛是直直地望向她心里,丝毫不躲闪。

终于不逃了?

“我要封口费。”

“封口费?你想要什么?”

“嗯……陪我去拍个视频吧!”

 

刘倩倩此时正端坐在巴黎歌剧院的红丝绒座椅上。

魔王挥舞着巨大的漆黑斗篷,毫不留情地将公主吞噬,随着音乐的推进,诅咒降临。

开幕未久,应当没有观众能对经典剧目《天鹅湖》熟视无睹。王子已被导师唤醒,欣然加入热烈的群舞之中。流畅线条撑起轻盈舞姿,演员们踏着舞步交织出千变万化的阵型,和谐整齐,又不失各自的生动。

而刘倩倩心里却全想着今天下午遭遇的游行。

下午的时间本该属于卢浮宫,直到游行的队伍抵达餐馆所在的街区。听到动静,刘倩倩和同伴们推开门,来到临街的阳台上,半小时前还宽阔的街道已被浩浩荡荡的人群填得水泄不通,望不到尽头。

人们将彩虹举在手上,画在脸上,披在身上,刘倩倩的眼睛被这景象染成了彩虹的颜色。游行队伍中有不少缓慢前进的花车,上面都有DJ播放节奏强劲的音乐,鼓励每一个人向前迈进。

形形色色的陌生面孔映入眼中,渐渐地,人群却流不动了。他们抬头看向刘倩倩所在的方向,一边鼓掌,一边嘴里起哄着什么。

“他们在说‘亲一个!亲一个!'。”

法国向导笑着站在刘倩倩身边解释。啊,原来是这样,刘倩倩的目光转向手牵手依偎在阳台护栏前的Bella和Carol,马上明白了。

她们似乎也被这欢庆的氛围所感染,没矜持多久就贴在了一起。这里不是会被侧目的地方,亲吻的时候更加安心。

人群振臂欢呼,惊喜地用各种语言献上祝福。

这一幕被拍进刘倩倩的相机,也悄然落在她的心底。

 

她们谢过餐馆老板后,也加入了彩虹的洋流。无奈人实在太多,一行人很快就被冲得四散,于是约好在终点的共和国广场汇合。

刘倩倩的快门根本没闲下来过。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再奇异的装束与风格也被相视一笑给包容。

“真好啊。”

她放下相机,这声感叹引来一只轻拍肩膀的手。

“你是中国人吗?”

刘倩倩没想到远在法国还能听到山东口音。

搭话者脸上涂满了六色的油彩,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再绚烂的色彩,都不如她的眼睛吸引人。

那是一双妩媚的眼睛,转盼流光,摄人心魄,什么都没说,却已在对上的那一刻把故事都讲完了。刘倩倩愣了一会儿,才问:“你是?”

对方只说自己是环球旅行的作家,笔名叫“Monster”。她笑起来会露出明晃晃的虎牙,一唠开话题就止不住嘴,聊到兴奋处还会莫名透出些许憨憨气质。

“早在2013年,法国就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巴黎每年的“骄傲游行”也大多在夏季举行……但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巴黎同性恋游行',其实发生于1981年4月4日,那时候的游行队伍才几百人,不像今天每年都能有数十万人参加。啊,今年会这么早举办也是为了纪念最初的游行。”

不知不觉两人便并肩走在了人海之中。异国他乡遇同胞是件难得的事,刘倩倩也不介意陌生作家的自来熟,同样敞开了聊,只是这话题弯弯绕绕,总绕不开国内的环境。

“你父母能接受这些吗?”

即便是在包容的环境里被提问,刘倩倩却还是免不了心下一惊。中文好像一瞬间就把她带回了故土。

但作家只是望着前方,并不在意她是否给出答案。

“我来法国之前遇到过一个女孩,她是跨性别女性,还给新生的自己取了一个特别美好的名字,”作家接过路人免费发放的小彩虹旗,回馈对方一句“Merci”,“她很优秀,但她的父母也还是要与她决裂,不仅去代孕了一对龙凤胎,还在祭奠祖宗的祭文里说要将不肖子‘抹除’……她现在每天在社交媒体上发文,只是为了向知道她事迹的网友报平安。我是旅行的路人,她是逃难的孩子,我帮不了她太多,只能写出来,让更多有缘人知道。“

刘倩倩面色沉重,在兴高采烈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像她的名字那样美好。”

萍水相逢之人将小彩虹旗递向刘倩倩,豁达一笑。

“C'est la vie.”

 

尽管已经过去两天,刘力菲起床时还是腰酸腿疼,仿佛散架了一般。

那时她在舞蹈房里对张琼予哀嚎:“不是吧张琼予,我上次跳舞的时候还是高中!你真不怕我扭着脖子闪着腰?”

张琼予完全无视刘力菲的控诉,又加了几分帮她拉伸热身的力度:“封口费。”

刘力菲便乖乖不说话了。

虽然今天没有排班,她也不打算悠闲度过。林思意已经前往美国参加比赛,离开前,她仔细地带刘力菲看遍了Oscar的角角落落,还把自己的调酒笔记留给了她。准调酒师想要挑起大梁,假日里也不松懈练习。

午饭后,刘力菲将手机架在一旁,按笔记上的指示点燃酒精灯。

如往常一般,她点开Dandeline,准备看看私密关注的账号是否有更新。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她的主页消息快要爆炸。

昨天张琼予发布了两人合跳《9 to 9》的片段,也在正文艾特了她。说实话,刚发出来的时候热度很一般,这个三无账号也就涨了几个粉,而且在她的坚持下,她是戴着口罩和张琼予一起跳的,应该不会有人认出她来。

酒精灯静静燃烧着。点开消息前一秒,刘力菲想:我该不会是被网暴了吧?

“和我们小so一起跳舞的人找到了——是这位上过《今日悠唐》的刘警官!”

“还是刑警大队的队长我靠……但是我怎么在网站上查不到她啊?”

“我知道了!这位姐姐去年年末的时候就辞职了,现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大家看看悠唐卫视这个微纪录片《蒲公英的脚印》,里面讲了刘警官从缉毒到刑侦的故事,超厉害!”

“姐姐原地出道吧真的,我说累了。”

 

嘶……自己的从警经历竟被人专门开帖添油加醋地扒了出来,实在失策。刘力菲点开自己的粉丝列表,眼见就快破万了。

低估了网友能力的刘力菲痛失小号,不禁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胃痛,连带着嗅觉都异常了起来——不对,我明明啥也没煮啊,哪来的焦味?

糟了!

太过专注于浏览社交媒体的她不自觉低下头,来不及绾起的长发一垂,便挨近了酒精灯跳跃的火苗。

拿起早就备在一边的湿毛巾,几下便将火星扑灭。调酒师干脆盖掉了酒精灯的火,倒在椅子上,失去了练习的心情。

“你要啷个嘛……”

刘力菲攥起烧焦的发梢,有些烦躁。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莫非今天诸事不顺?

来理发店前,她特意约好了自己最满意的Tony。Tony推荐她剪成齐肩的长度,她说剪;Tony给她推荐了几款护发产品,她说买;Tony问她愿不愿意升级会员卡,她说好。

准备付款时,Dandeline正好给她发来一万粉丝达成的推送。在消息栏里看见第一万名粉丝ID的那一刻,刘力菲差点把手机甩在Tony脸上。

 

“soso,救我!”

Chapter 24: 同心

Summary:

荔枝酒的做法(四):荔枝酒泡到约三个月时,就可以把荔枝捞出来了。剩下的酒可以继续放置,让风味继续沉淀。

Chapter Text

刘倩倩很确定,在塞班的这一周让她黑了好几个度。不过她也没抱怨几句,因为这一周确实精彩得让人甘愿如此。

她的两位雇主直接在塞班市政厅结了婚。仪式需要两位证婚人,也并不要求是美国公民,于是她和另一位摄影助理便被拉来充当这个角色。

顼澌炀有些不可思议:“让我来吗?这么重要的事不应该由家人来做吗?”

“他们哪里肯啊,”Bella耸了耸肩,“再说,难道父母不同意就不谈恋爱不结婚了?能得到他们的祝福是最好,但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也有能力自己成家。一辈子就这么短。”

一辈子就这么短。刘倩倩嘴里咂摸着这七个字,在结婚证明上签了名。

游艇平稳地破开碧波,新人迎风相依在露台上肆意纵歌,落日的余晖为她们披上一层金光。一对海鸥破空飞过,刘倩倩有些失神地望过去,直到它们最终变成两个逆光的小圆点,离开视野,挑起愁绪。

~♫~ Near~far~wherever you are~♫~

抒情的音乐将刘倩倩从塞班的海上带回美国的酒吧。

她们计划在美国休整两天后前往日本,Bella曾在大阪留过学。但刘倩倩人生地不熟,就算老板给放假也不知道去哪儿玩,只好问了酒店那位和蔼可亲的前台小哥。小哥为她设置好导航,临走前还特意告知那里的消费水平。

刘倩倩拿了手机头也不回,背影潇洒:“姐有钱!”

辗转数地,刘倩倩边拍边处理素材,成品一批批地发往雇主的邮箱,丰厚的报酬也一笔笔地打进卡里。

 

于是刘倩倩便带上她的画板来到小哥推荐的酒吧里杀时间。这所全球排名前五十的酒吧一开始营业便人满为患,刘倩倩也是运气好才在吧台前有一席之地。她摊开引路服务生留下的酒单,看花了眼。

但刘倩倩也未纠结多久,第一轮要了一杯金汤力。

曾有人细心告诉她进店第一杯该如何选择,而金汤力便是一款既能检验调酒师水平,又不容易踩雷的鸡尾酒。调酒师很快便做好一杯,推至刘倩倩面前。

刘倩倩轻抿一口,无数二氧化碳气泡在口腔里炸开一片清爽,过了三五分钟再喝,风味依然。上回喝的金汤力,几口过后便气泡全散,口感尽失,像一杯掺水手法不够高明的金酒。

那个人的练习自然稚嫩,刘倩倩却悄悄将资深调酒师的出品移到一边,她扪心自问,更喜欢前者那杯。

调酒师将小票往插单器上一拍,扯着嗓子朝远处喊:"Sissy, ice cube! "

被称为“Sissy”的人提着一个保温箱从椭圆形吧台的另一边出现。她与调酒师一起艰难地将保温箱倒扣在料理台上,取出里面晶莹剔透的大冰砖,完全没注意到被速写板挡住半张脸的刘倩倩。

Sissy擦干台子上溅出的水,扣好箱盖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呼唤:“林思意?”

她惊讶地回头:“倩倩?你怎么在这?”

不等刘倩倩回答,林思意便在几次眨眼之间明白了。她将保温箱交予方才为刘倩倩服务的调酒师,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那人便带着箱子走了。

“我和我同事说换个位置,想来你能自在一点。”

“谢谢……不会打扰你工作吗?”

出单机“嘀”地一声吐出两张小票,林思意熟练地将其扯下,就着灯光看清顾客的点单:“怎么会,反正我在哪儿调都一样,根本停不下来,这里的首席调酒师曾经一个晚上调过七百杯酒,那忙得啊……所以还不如和你一块儿呢,起码用母语聊天不会占大脑内存。”

刘倩倩掩唇一笑,问起林思意的近况。林思意说自己去年便在这家酒吧交流研习,今年她提前一个月就飞来美国,是为最后六月的决赛做准备。随着干净利落的动作,味美思、查特酒、干金酒依次倒入,熟悉的配色调动起刘倩倩脑海深处的记忆。

她指着那三层分明的酒液:“这一杯是不是你那时送的礼物?”

林思意旋紧金酒的瓶盖:“你还记得啊。不过这杯没有混合,名字叫'Bijou',宝石。”

“怎么可能不记得。”

 

辞职的那天,她们虽然对多年的从警生涯有所留恋,但也无比期待着新的生活。梦想和荣誉都已握在手中,下一个奋斗的目标便是两人之间暧昧许久的关系——这颗多年前小心种下的种子,总算有充裕的时间接受阳光和雨露,去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我那时候就是在这个吧台跟你们视频的。我说‘我希望你们的感情能像琥珀一样,哪怕经历漫长的时间,承受巨大的压力,忍耐深埋地底的黑暗,也依然散发着独特的光芒’,”林思意按了两下传唤铃,等侍应生把静静伫立的三颗宝石送到客人手中,“可我现在却有些后悔。”

时间,压力,黑暗,随便挑一样出来都能对一段感情造成不小的打击,又怎敢妄想它们一同袭来时不会撼动一丝一毫?

“我这不是无形中把你们之间的关系梦幻化了吗?”

“或许吧……起码我和她最后都说开了。”

既然天亮了,那梦也该醒了。刘倩倩并不责怪任何人,任何曾支持或反对这段关系的人。既然这个结的末端一头在她手里,一头在刘力菲手里,那能解开它的,也就只有她们自己。她都想明白了。

又来一单,林思意只是苦笑。

“可你们不是神,只是天底下再普通不过的一双恋人……靠!拉莫斯金菲士,谁点的!”

 

刘倩倩含在眼里的泪差点就要落下,愣是被林思意最后脱口而出的抱怨逗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

“这杯酒,拉莫斯金菲士的一大特色就是浓密丰富且扎实的泡沫,本来我可以用料理棒做的,”林思意只觉得牙痒,把材料精准扔进容器内,扣上Tin的动作都带了几分狠劲,“但是这个客人特地备注要手摇!现在大家都这么忙,没法接力,我一个人起码要摇上十分钟……”

速写本翻页,一位面色哀怨却又卖力摇酒的调酒师跃然纸上。

刘倩倩托腮笑着,停了笔。出发时新买的本子已经用去三分之一,如同她这几个月来层层叠叠的思绪与考虑。

“如果深埋地底,也不会有人知道琥珀的光芒有多独特。”

“你说什么?”沉迷于shake之中的林思意是真的没听清。

“我说,我有个……”预谋已久的计划。

叮——

一阵铃声打断了刘倩倩。

她的计划,可能得提前开始了。

 

刘力菲惊恐地将手机拿远。

她不敢回想自己刚才在评论区里都看见了什么。

这一个月来,她勤勤恳恳地上班工作,把自己为顾客调酒的过程录下来,选取片段、给客人变声消音、配上字幕后发在网上。在一众快节奏且特效拉满的调酒视频中,刘力菲动辄五分钟上下的长镜头反而成为一股清流。

李艺彤一边将刘力菲的视频分享给自己的师傅,一边对她竖起大拇指:“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风格,真有你的。”

“风格?”

刘力菲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引以为傲的风格。啊,难道是指不会剪又懒得多学的二刀流吗?

日式风格的调酒师同事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别这么谦虚。”

无论是标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调酒技术,还是与客人交谈时所展现出的素养与魅力,又或者是足够与那身精致西装相称的清秀外形……在赵粤的鼓励下,刘力菲将不久前收到的十万粉丝纪念章放在了Oscar一处显眼的酒柜上。

——只是,这十万粉丝加起来凑得出一条裤子吗?

刘力菲找出几条认真的评论,虽然没看到想要的ID,但也一一认真回复了,最后有些无奈地退出评论区。

——当然,刚刚那句话是开玩笑的。

 

噔噔,特别关心的账号更新动态,刘力菲一下子从座位上爬了起来。原来是嫂子生了二胎,摄影师抽空回家见了小小侄女。刘力菲不知道皱成一团的新生儿有什么好拍的,但她还是将九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这些照片出自刘倩倩喜欢的一款胶片相机APP,上面都留有无法更改的拍摄日期。病房窗外光芒万丈,说明至少也是在日落前拍的。刘力菲不禁看了一眼时间,心里模拟着刘倩倩的行踪。

倩倩回国了,并且现在可能还在国内。这个事实令刘力菲心跳加速,尽管对方并不是为她而回的。

今天没有晚班,或许能和对方联系,可是……刘力菲又趴了回去,点进对方的主页,“互相关注”的图标再次让她心旌摇曳。

刘倩倩大大方方地公开关注了她,她扯着张琼予问这是什么意思,张琼予恨铁不成钢挂了电话:“就是让你意思意思的意思。”

刘力菲便不好意思地将私密关注转成公开,也不知刘倩倩是不是这个意思。

女人心,海底针——刘力菲刚生出来的一点喜悦,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迷茫和郁闷覆盖,可这针是她亲自扔进海里的,怨不得别人。

她烦躁地乱打一通,将动态发了出去,立即有不少人在评论里怀疑她是不是脸滚键盘了。估计也没人看得懂她想表达的意思,刘力菲正想马上删掉,就有两名客人落座吧台,兴冲冲地要点酒。

刘力菲放下手机,开始工作,打算待会儿找到空隙将那串乱码删除。

可她的想法终究是落空了。这两名客人似乎专门冲着她来,酒都端到嘴边了,好奇的问题却也没个停。

“姐姐,介意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才辞职的吗?”

“身体吧,身体遭不住了,工作强度确实很大。”

“姐姐,我翻公安局的官网新闻发现,还有一个姐姐是和你一起辞职的,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刘力菲不置可否:“都前同事了,你说呢。”

“姐姐,你怎么把头发剪短了呀?”

“练习调酒的时候不小心烧到了头发,就干脆剪短了。”

“这样啊,那就好,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刘力菲:“……”

 

“菲菲,你怎么能卖酒给未成年人呢?”

救星来了!

“哪有,我们成年了!”

李艺彤轻而易举便将两名客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马甲下的衬衫难得没有扣全扣子,显得有几分仓促。刘力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悄悄溜出吧台来到更衣室,火速换了衣服下班。

她发誓,一定要再开一个小号。

 

家庭添了新成员,刘家上下都很高兴——除了刘倩倩的小侄女。

小侄女气呼呼地坐在离亲妹妹最远的地方,一张小嘴撅得老高,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的气息。

全家人围着最小的孩子瞧,怎么瞧都瞧不够,一时间也就没注意到角落里闹脾气的大宝。刘倩倩性子里的敏感此时发挥作用,带着她坐在小侄女边上。

“怎么不开心啦?”

小侄女低着头:“我没有,你们都爱妹妹,我看着也开心。”

刘倩倩怎会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在别扭什么。她一把将小侄女抱在怀里,低声安慰:“你和妹妹都是我们家的宝贝,你们俩我们都爱。爱是不可计量的,不是说我们去爱妹妹,给你的爱就会少了,你好好爱妹妹,妹妹也会好好爱你,那你拥有的爱不就因为新家人的到来而变多了吗?”

“她才这么点儿,”小侄女略显嫌弃地用手比划了一下,说:“我现在对她再好,等她长大都会忘了。”

“怎么会呢,你去亲亲她、抱抱她,我给你拍下来,到时候证据有一整本相册那么多,她想忘都忘不了。”
“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

刘倩倩将她朝小小侄女所在的方向推了推,小侄女站起身来,拳头握得紧紧的:“那姑姑你给我多拍点!”

“好!”

小女孩钻进家长们的包围圈,把妹妹抢来抱在怀里,几口猛的亲下去。这不抱不要紧,小侄女只觉得怀中小人好抱得很,白白的一小团又软又热,一抱上就不愿撒手了。刘倩倩笑着给她录了一大段,所幸小小侄女睡得沉,不然哭声力透耳膜,只怕她姐姐要吓得直接扔出去。

见她抱得稳,其他大人也不再担心,散去做晚饭的准备。刘倩倩录着录着,只听画面中的人说:“姑姑,菲菲最近怎么样了,我都好久没有在家里听到她的名字了。”

刘倩倩一愣,她以前确实经常在家里提起刘力菲,这回好不容易没讲,倒是被小侄女惦记着。

“她……挺好的。”

“那你什么时候带她回家啊?我还没见过她呢。”

刘倩倩差点从沙发上弹射起飞。

“你……”若不是小侄女抱着婴儿,她早就捂上那张童言无忌的嘴,“怎么说起这个?”

小侄女不太明白刘倩倩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明明姑姑自己就老是菲菲长菲菲短的:“上次视频的时候,奶奶不是还说她最适合和你一起过日子吗?你们的关系应该好到能到对方家里玩吧?”

 

虽然知道小侄女说的与自己想的不是一个层面的事,但刘倩倩还是紧张得指尖微抖。

倩妈就坐在一旁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掰豆角,或许刘倩倩和小侄女的对话都一字不漏地进了她的耳朵。刘倩倩紧张地朝母亲的方向望了一眼,她下意识地向身边抓去,却扑了个空——那里没有手能与她相握。

小侄女压低声音:“你们吵架了?”

“没有,我和菲菲不会吵架的。”

“那你哭什么?”

刘倩倩都没发现自己悄悄红了眼睛。

“我没哭。”

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妹妹,小侄女又撅起了嘴:“我知道了,姑姑你出国也快三个月了,这么久没见过菲菲,肯定是想她了。这有什么,想她就跟她视频嘛,你想我们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做的?“

“我……”

她那些知情或不太知情的朋友们,都会在交流中体贴地避开话题,最多也就是旁敲侧击一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坦然地与她聊起刘力菲了。刘倩倩无言以对,只笑着听她还能讲出什么话来。

“诶,姑姑你不是正在休假吗!”小侄女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得不自觉提了音量:“你可以趁这个假期去见她啊!”

这可不在她的日程计划之中。

“我去见她,你这么高兴?”

“当然,”小侄女皱起眉头,幼稚地故作深沉,“相望相思,不如相见。”

“哇,这谁的名言?”

“我自己刚想的!要不是住得远,我也天天去找我的闺蜜玩。你去见菲菲,不仅我高兴,菲菲肯定也高兴。”
刘倩倩嘴角一勾,继续这个玩笑。

“我要是带她回家来,你会不会更高兴?”

“真的?”

小侄女的注意力全在前半句,她的高兴已是毋庸置疑,只听刘倩倩话锋一转:“可要是她不想来我们家呢?”

也对,如果对方不接受邀请,那自己再热情也只是一厢情愿。

“那样的话……”

确实没办法。小侄女不自觉拍了拍熟睡的小小侄女,似乎要唤醒她一起来为她们的姑姑想想办法。

 

“醒了 ?”

睁开眼,刘力菲坐在床边矮凳上,手里一本黑色封皮的精装书。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染出一副日落般温柔的眉眼。

刘倩倩记得自己只是想倒在床上赖一会儿,眼一闭,再一睁,就被人摆好睡姿,妥善地塞在了被子里。她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去看刘力菲,而刘力菲并不看她,目光轻轻地落下,好像被困在了倒置的书页之中。

她想好了无数个与刘力菲重逢的开场白,自以为完美得体,等人真到眼前时,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好好看着对方,不用在那些视频里隔着吧台与待客的礼节。

刘力菲没有看她,却又在看她,这一场对视默默持续了许久,她掩在被褥下的嘴也笑了许久。

“什么时候走?”

说这话时刘力菲翻了一页,字仍是倒的。

“……明天下午飞日本。”

对方没问她为什么回来,只是肯定她还会走。刘倩倩以为刘力菲多少会问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可是刘力菲没有问,她准备的说辞也就一个都没用上,就像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打得自己眼睛酸酸的。

“这样啊,”刘力菲放下书,起身的动作倒是干脆利落,“也十点了,快去洗澡吧,我给你拿洗漱用品。”

自主人走后,画室就变成了杂物间,一个整齐堆着箱子的杂物间。刘力菲将刘倩倩的所有物品细致分好类,再装进坚固耐用的搬家箱里,既是为了方便寻找,也是为了方便带走——若某一日她想的话。

刘倩倩见刘力菲要走,猛地坐起来,睡眼惺忪,慌忙之中只扯住了刘力菲的衣摆。

“别,”刘倩倩拦住刘力菲走向杂物间的脚步,“我想……先跟你说会儿话。”

分别了多少天,她便有多少话想和刘力菲说,哪怕一时间无从说起。明明她才是那个要走的人,她却害怕刘力菲离开自己的眼睛。

“好。”

刘力菲回头,这才第一次与她正面对上视线。

在那双眼睛里,刘倩倩见过意气风发的贪狼,见过天崩地裂的山河,见过羸弱敏感的雏鸟,却从未见过如此微妙难测的深渊。千万种色彩的情绪,在她的眼中糅成深邃的黑夜,然后,天便亮了。

“你瘦了。”

所以去阳台坐着之前,多披一件衣服。

 

刘力菲不知道自己是以怎么样的精神状态走进厨房的。她刚刚好像表现得很冷漠,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只是怕自己说多了会忍不住吻她。

发现家门没被反锁的那一刻,刘力菲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她拿起靠在鞋柜上的长柄雨伞,脱了鞋,又悄无声息地开了锁,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门。客厅一片昏暗,只有些许灯光从虚掩的卧室门里透出来。

当刑警时,她就没少潜进贼窝抓贼。刘力菲攥紧伞柄,这回是主场作战,她有把握让对方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被铐在中泰公安局里。

刘力菲一步步缓缓贴在木地板上,向着卧室靠近。终于挨到了门边,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窥向光里,眼前的景象让她死死含着胸中的那口气,久久未能吐出来。

“吱——”

卧室门被推开,刘力菲抱着雨伞蹲在床边,看得眼眶泛红也不愿眨眼,生怕这只是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幻象。这个贼,她可舍不得铐起来。

“……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浑浑噩噩的回忆结束,刘力菲抱着半熟的一罐酒打开了阳台的推拉门。万家灯火托起徐徐晚风,吹得刘倩倩完全清醒,捏住身上的外套。她只顾着纠结自己睡过去的时候有没有流口水,没有察觉到刘力菲已经为她舀好了一杯。

“这是荔枝酒。”

各自轻抿一口,没有人说要碰杯。

“嗯,很甜。”

“配方里的荔枝和烧酒都是清爽的材料,泡一两天就可以喝了,所以口味会比较甜。”

刘倩倩从透明的杯盏里看到浅琥珀色的城市夜景,那绝非一两日便能造就的风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酿的?”

握在酒杯上的纤长手指微微一缩,似有不忍。
“……21号。”

每个月都有自己的21号。五月的日历还没翻过一半,所以肯定还要往前推。

是幻化在挪威极光里的21号吗?她看见了一颗流星,没有许愿。

是轰鸣在泰国集市里的21号吗?她遗失了十泰铢,没有找到。

刘倩倩垂眼,长睫轻颤,一切不言而喻。

是破碎在悠唐酒吧里的21号。她离开了刘力菲,没有回头。

原来酒液颜色的深浅,不仅代表着酿造的时间。

余光瞥见刘倩倩有些失力地放下酒杯,刘力菲心里猛地一抽,不知从何安慰。

“本来泡得越久就会越香醇,但是除了度数升高外,酒体也会发酸,所以我加了冰糖。”

一杯喝尽,刘倩倩长叹一口气,压下鼻心泛起的酸意。若不是她当了一回不速之客,这酒今天根本不会启封。

“那我要是很久不回来呢?”

“那我就加很多很多的糖。”

 

将近一升的密封罐里,液面下降了二分之一。果酒虽然度数不高,但有清甜的口感作为掩护,反而更容易让人喝多。被拦下最后一杯时,刘倩倩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为什么,为什么是荔枝呢?刘力菲,为什么不是别的呢?”

“……因为荔枝最好。”

醉酒者神志不清,独自洗澡会有危险。刘力菲盯着刘倩倩简单洗漱后,便护着她回到卧室,打算明天再叫她起来洗澡。

“安心睡,我去洗了。”

刘倩倩迷迷糊糊地缩在被窝里,脸上醺了一层荔枝味的绯红。浴室传来淅沥水声,几分钟后停了,刘倩倩硬撑了许久,没等来刘力菲回到卧室。

靠着最后一丝清明,她摇摇晃晃坐起身子,扶着墙挪到走廊,右手边便是安静的浴室。客厅还留着一圈环绕天花板的氛围灯,借着微弱的暖光,刘倩倩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多了一床被子。

——多此一举。

手一搭,门没锁,刘倩倩就这样走进了浴室。

Chapter 25: Orgasm

Summary:

Orgasm:咖啡利口酒1oz,Amaretto利口酒1oz,爱尔兰奶油利口酒 1oz,混合后shake,倒入古典杯或鸡尾酒杯。

Chapter Text

哗啦——

纯白灯光将浴室的每一片瓷砖擦得干干净净,浴缸被搅得波涛汹涌,惊得不少水洒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刘力菲慌忙稳住重心和胸口波澜起伏的呼吸,两手攀在光滑的浴缸边缘,难以置信地看向浴室门口:“倩倩?”

只见刘倩倩红着脖子,红着脸颊,红着双耳,甚至红着眼眶,一身衬衫凌乱,出现在浴室门口。

刘力菲眼神四处乱瞟、寻找遮挡物的焦急模样被她尽收眼底,惹得她自鼻间哼出一声委屈的笑来:“刘力菲,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啊?

刘力菲情急之下一个起身从浴缸里站起——这说的什么话?

 

“没有啊!我哪里讨厌你了!”

无数水流顺着她清瘦的轮廓下落,最终都落进刘倩倩水汽氤氲的视野。

“那你宁肯睡客厅!到时候肯定又要去医院看脖子。”

刘力菲知道刘倩倩肯定是看到了自己那床被子。

她确实打算今晚就在客厅睡,主卧的大床躺三四个人都可以,她怕的不是拥挤或者别的,而是刘倩倩上次喝醉的时候……

刘力菲红着脸垂下视线,但这份难得的羞涩看在刘倩倩眼里就成了心虚。

她的长睫和指尖不自觉地在初夏的夜里轻颤,残留着的水珠每滑落一滴,就从她身上带走一分温度。

刘倩倩迈着虚浮的步子就要往里走,她眯着眼睛去瞧地砖铺贴之间的缝隙,想让自己走个直线。

奈何实在不争气的左脚耷拉着十分不防滑的拖鞋,不偏不倚地踩在一摊积水上。

刘力菲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随刘倩倩一起跌落在地,直到“咔”地一声,刘倩倩扶着门把手稳住了身形,再次望向差点扑出来当人肉地垫的刘力菲。

“坐回去。”

刘力菲只好依言慢慢坐回水中,一双眼睛仍是一刻不离地粘在刘倩倩身上。

她看着刘倩倩将门关上,手一松,金属握把失去最后的倔强,哐当哐当地在地砖上砸出个小坑。

刘力菲瞪大了眼睛:“……”

 

而刘倩倩像是完全没听到,摇摇晃晃地直奔浴缸的所在。

最终她蹲下来,攀在浴缸边缘,下巴不太舒服地搁在手指上,歪头对着刘力菲傻笑。

朝思暮想的脸就在手边,刘力菲怕水溅到刘倩倩身上,还是忍住了捏对方一把的冲动。

这是刘倩倩卸下所有得体与防备的笑,还有点憨,真是乖得很。

“不好好睡觉,就为了来看我洗澡?”

看就看吧,谁没看过谁呢。

刘力菲叹气,坦然往后一靠:“我又不会淹死在浴缸里。”

刘倩倩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水面上,起伏的波纹以指腹为中心荡开,一圈圈轻轻撞在刘力菲胸口。

“可是我很想你。”

正想着如何将喝醉了的刘倩倩哄回去,刘力菲闻言一愣。

“你想我吗?”

 

不满足于指尖稍纵即逝的温暖,刘倩倩将手掌也泡进了浴缸,她在水下随意活动着手指,等待刘力菲的回答。

“我……这几个月,我一直都有在关注你。”

对方一眼滑过来,似是不满,刘力菲不禁打了个冷战。

怎么还不开心了呢?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藤藤爱吃藤藤菜。”

冲浪网名被人正儿八经读出来的感觉还挺复杂。刘力菲忍着羞耻回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让我和你一起泡澡,我就告诉你。”

眼见刘倩倩的袖子就要被沾湿,刘力菲从水下扶住她意图潜得更深的手。

“你喝醉了,容易泡晕。”

“我没醉!”刘倩倩握住刘力菲不愿放开,“而且不是还有你护着我吗?”

什么意思?刘力菲知道她拗不过这醉鬼,都打算花十分钟再给她蓄一缸水了,直到她看见刘倩倩原本乖巧的憨笑逐渐变得狡黠。

“倩倩——咳咳!”

未来得及阻止,刘倩倩深吸一口气,踢掉拖鞋,双臂一撑,把自己送进水里。

可怜的浴缸被她俩连着折腾,又是一阵排山倒海,晃来晃去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水。

 

“你……”

只有刘力菲毫无防备地呛了水,一边咳一边抓住刘倩倩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

刘倩倩半眯着眼睛跨坐在她的小腹上,像是在得意地欣赏自己成功的恶作剧。

她觉得刘倩倩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以前两人浓情蜜意独处时,喝醉了的刘倩倩也会闹她,但都闹得很克制,不是怕她腰扭了就是怕她脖子折了,处处妥帖寸寸关心。

这次刘倩倩闹她,闹得自己浑身湿透,闹得她眼角咳出两滴生理性泪水,也没听到往常肯定会有的、一声叠过一声的“对不起”。

换句话说,她觉得刘倩倩变得更“顽劣”、更任性、更自我了——虽然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但必须承认,温柔惯了的刘倩倩不再把他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时,真是……太让她心动了。

内心深处莫名生出欣慰。

 

刘倩倩身前垂下的布料像水草一样,柔软地拂过刘力菲赤裸的身体,撩得她目光四处乱晃,但绝不落在刘倩倩的眼里,更不敢落在刘倩倩的身上。

“你以前抢我沙发的时候,用来用去也是那几个表情,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刘倩倩又靠得近了一些,直到迟钝的呼吸将刘力菲的耳尖吹到泛红才罢休。

“好,你的问题我回答了,那我的呢?”

“什么问题?”

刘力菲疑惑地皱起眉头,眼睛都要抬到天花板去了,毫不掩饰地糊弄她。

“我刚刚耳朵进了水,大脑短路记不得了。”

遇到不愿正面回答的情况就装傻回避,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刘倩倩瞪一眼刘力菲,有点凶。

移开视线的样子也像她最常用的那个表情,一只歪头吐舌的小狗,贱贱的,有点欠揍,也有点可爱。

 

勉强维持着两人最后距离的双手突然开始发抖,刘力菲再次警惕起来。

以前她俩一起做平板支撑,刘力菲全身抖成筛子时刘倩倩还能挺得板正,没道理在浴缸边上撑了几句话的时间就受不了。

看刘力菲紧张地把肩一缩,刘倩倩干脆也不演了,重心向前一倾,整个人赖在刘力菲身上,然后听见她毫不掩饰地倒吸一口凉气。

“啊嚏!”

她也在刘力菲怀里并不浪漫地打了一个喷嚏。

刘倩倩恨不得这就拔了浴缸的漏水口把自己冲到下水道里去。

 

这浴缸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她俩还是警察时连到点下班都难得,泡澡就更是奢侈。

也就刘倩倩有情趣也有耐心买来精油球去泡一泡,刘力菲难得泡一次还累得睡着了。

要不是刘倩倩及时发现,只怕自家老刘吐出的泡泡会比那精油球还多。刘力菲从此便对浴缸敬而远之。

所以,在开门的那一刻,刘倩倩马上明白过来:刘力菲想磨蹭到她在卧室里睡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去睡沙发,一晚上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度过。

本来阳台那一番交谈还让她以为刘力菲并没有在回避她,她也确实是揣了话想告诉刘力菲。

但话没说多少,酒倒是喝了大半缸,喝得她话也讲不利索,只能乖乖被人扶回床上,第二天再带着宿醉的头疼被人送去机场。

灌她酒,又不愿陪她睡,她们现在的关系难道还比不上之前的普通同事?

以前的刘力菲多好啊,还会把喜欢的小海豹玩偶送给刘倩倩,只为代替在外彻夜蹲点不能回家的自己。

唉,刘力菲到底是变了。

刘倩倩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叛逆——数罪并罚,她今晚非把刘力菲拐上床不可!

 

刘力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立即执行”了。在她眼中,刘倩倩最多最多也只是在犯酒浑。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只有最后一层薄薄的布料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泡就泡吧,又不是没一起过,只是再浑下去可能就得感冒了。

“先把衣服脱了再泡,不然会更冷。”

刘力菲抬手拍了拍刘倩倩的后背,吸足了水分的衬衫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早已凉透,可抵在她胸口的柔软又十分滚烫,冷热双重,让她备感煎熬。

她催着刘倩倩坐起身子,扶稳她纤细的腰。

“我手没劲,你帮我脱好不好?”

眉头一跳,刘力菲无声看向浴室门口。

“……”

金属把手还孤伶伶地倒在地上,尸骨未寒。

 

刘倩倩见状,轻咳一声:“我喝了酒,头晕眼花,要是让我自己来,就怕手里抓到的不是扣子,而是别的东西了。”

低头,水中荡漾着刘力菲清瘦的曲线,腰腹两侧隐约勒出肋骨的轮廓。这幅淡如清墨的山水画,总能令刘倩倩流连忘返。

山水画的主人将手指点在最下面的那颗纽扣上,终于愿意赏脸看她一眼。

“……那你开下热水,水龙头往左调。”

不知自己在刘力菲眼中又是怎样一幅画?

刘倩倩依言照做。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力菲单手解扣的动作,就像迫不及待地拉开一场好戏的帷幕,两片白色幕布的交错之处一路升高,很快来到了胸前。

“……”

刘力菲喉头一动,双眼微眯,只犹豫了这一瞬,便飞速解开剩下的束缚,很快将刘倩倩剥了个精光。

 

刘倩倩坐在浴缸的另一端,这下应该能好好泡个澡了——刘力菲原本是这样想的。

“坐这。”

给洗衣机设置的程序开始运转时,刘力菲还有一只脚未来得及跨进浴缸。

“什么?”

刘倩倩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双腿之间的位置,然后朝她张开双手

“我冷,你暖和。”

先前刘倩倩还只是脸面上红,这下是整个人全身上下都在泛红,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冻红的。

刘力菲半信半疑地背对刘倩倩坐下后,腰间一股力量将她拉进一个久违的怀抱,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刘倩倩,好烫。

贴在她背后的身体很烫,环在她腰侧的双手很烫,抵在她耳边的嘴唇很烫。

“我好想你,好想你……”

连带她微微发抖的吐息,都很烫,很烫。

若说上一声“想你”是带着戏谑的撒娇,这一声“想你”,便是饱含哀伤的呼唤,明明响在耳边,却好像来自陌生的远方。

脆弱易碎的呼唤仿佛有千斤重,一下就沉到刘力菲心里最深的海底,散了满地。

她唯有轻盈的眼泪作为无声的回应。

刘倩倩察觉到怀中人不时抽动的呼吸,捧住刘力菲的脸想去吻,却被那人抬头的动作给避开了。

“倩倩,我们……”

在刘力菲的耳垂上留下浅浅的牙印,刘倩倩终于失去了耐心。

“我们明明还在交往,不是吗!”

刘力菲呼吸一滞,心脏却愈发躁动起来。

“你和阿姨说的一直都是我们会分开而不是分手!”刘倩倩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不想再玩这个文字游戏了。刘力菲,要是我一直以来没理解错,你还不让我亲,你就真没女朋友了!”

 

沉默从未如此喧嚣。

沉默也向来是刘力菲的拿手好戏,比如用一言不发的沉默,换取和盘托出的口供。

刘倩倩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就是坐在审讯室里的嫌疑人,被对面的刘力菲用眼睛拷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并不想看穿什么,只是轻轻地把目光洒在你的皮肤上,然后悄无声息地将你渗透,穿行在你的骨髓和血液之中,将真相从心口逼上喉咙。

就在刘倩倩忍不住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刘力菲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拿开。

然后是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如同一枚法槌轻轻落下,宣判这场试探与拉锯的结局。

刘倩倩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要不,就算了。

然后,她的手被带着向下,最终触到一滩温热的腻滑,指尖像是被诱惑了一般本能地勾取,勾得浴缸里的两人同时战栗起来。

“水,可以关了。”

刘倩倩的心像是被弹射起飞。

 

或许是因为有人贪杯的缘故,这场情事格外令人迷醉。

明明没喝几杯,却头脑昏沉,四肢乏力。刘力菲感觉自己是一艘脆弱的小船,沉浮在浴缸里一眼望得到边际的海洋上。

而刘倩倩就是这片海域的神女,她手指轻动,便可掀起一片巨浪,她气息轻吐,便能造成一场风暴。

“倩倩……”

风暴之间,刘力菲双唇翕动,隐忍地把刘倩倩的名字含在嘴里,却又因为一小波海浪拍打上岸而不禁松了牙关。

被呼唤的海神拥紧了自己最虔诚的信徒,转过头去同她接吻,将温柔的舌尖探进去,搅起来,互相缠绵着嬉戏。

清澈可见的海底,仍是暗流涌动。

刘倩倩怜爱地潜入海底,拨开入口处轻轻摇曳的藻荇,摸索着温暖而湿润的溪谷。

半透明的溪水自深之又深的海底潺湲而出,依依不舍地粘住刘倩倩,又被她带至浅海,破开海面,滴坠着成为刘力菲动情不已的证据。

难耐伸长的脖颈被追着吸吮,高高抬起的下巴被轻轻啃咬。她陷进刘倩倩的怀里,对方线条利落的锁骨硌着她的肩膀,有些疼,却期待更疼。

 

小小的海洋里,仍是无风起浪。

信徒浑身颤抖着献祭出自己的山川,神女便左手登山,右手游川。山有两座,坡度略缓,都落满了白雪,只留山头亭亭立着盛开的粉梅。

刘倩倩并不采梅,她用手掌堆起白雪,指尖浅浅地拨弄枝头,拨来拨去,让花色像是被催熟了一般由粉渐红。

“倩倩,倩倩……”

刘倩倩听见刘力菲小声地唤她,呼吸从缓长的粗重变为起伏的急促,明白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刘力菲也带着预感闭上眼睛,准备在黑暗之中迎接。

但手指却突然不动了,连带着暖河不流了,藻荇不摇了,海底的火山咕噜咕噜准备喷发,也被硬生生地给吊住了。

刘力菲疑惑地偏头,刘倩倩却又激烈地动了起来,将流失的快感一点点拢回来。等愉悦即将盛满浴缸,她又停下来来回回的刺激,任由其顺着暂停的缝隙从指间消失。

如此几次,刘力菲被磨得眼神涣散,她觉得委屈,却又哭不出来。

小小的船已经被风暴掀翻,又被海浪拍得粉碎,她像是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极力往上游,刘倩倩一会儿将她托出海面供她畅快呼吸,一会儿又将她拉到水下任她自生自灭。

“你不是很能忍吗?不说想,那就忍着。”

刘倩倩又停下了,咬住她红到几乎滴血的耳朵。

“给我……”

刘力菲知道刘倩倩想要她说什么。

“倩倩,求你了……”

溪谷变得更加狭窄,软软磨着刘倩倩不让她离开。刘力菲故技重施,将刘倩倩的左手从山脚引到谷口,她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后背蹭得刘倩倩抿紧双唇。修长的手指填满她的指缝,也期待来自她的填满。

刘倩倩终究心软。

于是山川振荡,天地混沌。

 

刘力菲瘫倒在身后人的怀抱中,像一条险些被快感溺亡的鱼。

刘倩倩在她眼角印下一吻,“好些了吗?”

重新蓄满热水的浴缸将她们裹在熨帖的温度之中。她有些脱力地点了点头,寻到刘倩倩的唇,缠着她吻下去。

余韵之中,困意抬头,刘力菲松开刘倩倩,对方的下唇被她亲得有些肿。

“去睡吧。”

“睡?”刘倩倩带着刘力菲坐起来,将她扳向自己,“你还没礼尚往来呢?”

刘力菲眨了眨眼,想让自己清醒些:“礼尚往来?”

“嗯。”

“那这个礼我以前给过很多次了,你不想要些别的吗?”

“……可是没在浴室里给过。”

刘力菲想让眼皮垂得再低些,试图掩盖几分欲望,可瞳孔里的暗流却涌动起来,晃得她的目光含满水光,在刘倩倩身上一荡一荡的。

要忍不住了。

 

“倩倩,你真的醉了。”

肯定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没醉!礼尚往来怎么就醉了?”

“那你跟着我背。”

刘倩倩一愣,看刘力菲勾着嘴角,不怀好意。

“一盎司咖啡利口酒。”

“一盎司咖啡……什么?”

就离谱。

刘力菲用指尖轻轻地在刘倩倩光滑的皮肤上打着圈圈,一圈轻,一圈重。

“还说没醉?我可不对喝醉了的女孩子出手。”

在酒吧工作以后,刘力菲对待醉酒的态度变得更加慎重,无论性别,她都尽可能地不让客人醉酒。

也不是没遇见过客人因酒失态或闹事,实在搞不定的时候还能求助警察。最担心的其实是那些神智不清离开的客人,刘力菲就曾好几次在下夜班时看见竖着走出酒吧的女孩横着躺在花坛边。

然后她外放通话,一边报警一边瞪走那些游荡在旁、意图“捡尸”的人。

 

刘倩倩听她说过这些事,知道她心里在意,所以上回她喝醉时,一直都是她在折腾刘力菲。

可这回她偏要刘力菲礼尚往来。

“你,你继续往下说,我肯定能背出来。”

刘倩倩缠住刘力菲,两人面对面坐着,她心里琢磨,都这个姿势了,想不发生些什么都难吧?

“那,一盎司爱尔兰奶油利口酒。”

刘力菲见她蜷得难受,干脆将她的腿捞起来分在自己腰侧,手再一托,让刘倩倩环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一盎司……”刘倩倩皱起眉头,努力分辨着刘力菲所说的内容,“……爱尔兰奶油利口酒。”

她不自觉地收紧双臂,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刘力菲的双唇。小小的两片,盈满水泽,如果亲上去,一定很舒服。

刘力菲察觉到小腹上粘腻的触感,眼睛弯起来,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

“一盎司,Amaretto。”

听到陌生发音的刘倩倩一下子就“炸”了,第二次失去耐心。

“刘力菲!不想做就算了,你还欺负我!”

 

刘力菲的指尖临摹着腹部的马甲线,在肚脐眼周围悠悠地绕了三个圈,才恋恋不舍地向下游走。果然,又瘦了。

“我不欺负人的,我只记仇。”

她先是将刘倩倩忿忿不平的嘴给亲软了,再低头陷入一片温柔,刘倩倩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刘力菲细密的吻印在她胸膛,落在她心上。

又像个贪玩的孩童,浅浅地在嘴里含上一口新落的雪,等雪化开,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唔!”

猝不及防,时间在刘倩倩的身上静止了几秒,随后微微抽搐着重新开始流转。

刘力菲的肩膀被抓了一下,还有点疼:“这么快?”

竟有人比没有耐心背完酒谱的调酒师更着急。

她乖乖埋着手指,让身上人好好缓一缓,而那人半阖着眼的模样,好似刚离开一场不愿苏醒的美梦。

“你这几个月都没自己……”

“我是去打工,又不是去旅游,”刘倩倩皱着眉,答得不太情愿,又不经意地反问:“那你呢?”

刘力菲倒是意外地很坦诚:“我自己做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想着你。”

湿漉漉的眼睛抬起来,目光也是坦诚的。

刘倩倩觉得自己有点被冒犯到,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冒犯。你情我愿的冒犯应该不能算冒犯,要叫情趣吧?

而且刘力菲以前几乎不说这种……荤话,如今一听,倒还挺新鲜。

也挺色的。

 

“那你也不能突然就进来……没礼貌。”

刘力菲埋在温柔乡里舍不得出来,声音闷闷的:“那我退出去赔个礼,按了门铃再进来?”

察觉到刘力菲隐有撤离的意思,刘倩倩心里一急,腰往下一沉坐得更实,岂料刘力菲不退反进,两相冲撞,撞得余韵未退的刘倩倩塌了腰倒在刘力菲身上。

要命。

刘力菲另一只手搂着她:“急什么,我又不会跑了。”

刘倩倩虽看不见她的脸,却也能听出她在笑,笑得她更直不起腰了。

“真的?”

“真的,放松点。”

“我很放松啊,”刘倩倩在刘力菲耳边嘴硬,“倒是你,怎么不动了?”

“太紧了,我动不了。”

 

刘倩倩臊得耳朵通红,啪地一掌打在刘力菲背上,好在对方的耳朵也很识趣地覆上一层绯色,才让刘倩倩心里又羞又愤的气消了几分。

刘力菲只闷哼一声。

这一哼倒是让刘倩倩真紧张起来,她明明就那么轻轻一拍,竟能让刘力菲都忍不住声?难道是因为喝醉了没掌握好力度?

“没事吧?”

刘倩倩撑在刘力菲肩上,拉开距离,心疼的问候只换来自己被幽怨地瞪着。

“你下的手,你觉得呢?”

刘力菲不再开口,恢复动作的手比之前多带了一股狠劲。

“嗯,慢点……”

指腹的触感虽是久违,却也熟悉。哪里最柔软,哪里最脆弱,哪里能造成最刺激的反应,哪里能得到最诚实的回答,她都记在脑海中最隐秘的房间里。

刘力菲时而描绘入口的唇形,时而按下饱满的果实,时间比以前久,力度比以前重。她好像要抚平每一处褶皱,摩擦到每一个角落,让刘倩倩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因这久违的快乐而战栗起来。

舒服吗?是这里吗?慢一点好还是快一点好?

没问出口,但是都得到了回答。

一股暖流流进刘倩倩的心里,又流至刘力菲的手心。于是她收回手扶住刘倩倩颤抖的腰,不让她远离迅速堆积的快感,然后学着刘倩倩的做法,在快感将要倒塌的那一刻,硬生生地停住了。

 

刘倩倩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三次失去耐心,但她觉得自己可能就要让其变成现实了。

“我手好酸。”

刘倩倩的上半身大半裸露在空气中,背上起了一片小栗子,刘力菲便用闲着的那只手捧起浴缸里的热水往她背上泼。

然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剩下的你自己来好不好?”

刘倩倩恨不得把她淹死在浴缸里,可说出来的话仍是软软的。

“可是我喝醉了~”

薛定谔的醉鬼开始撒娇。

“那你多动一动,发发汗,可以醒酒。”

调酒师跟醉鬼见招拆招。

“那么看着我干嘛?想淹死我?”

刘倩倩松开慢慢从肩头移向滑向脖颈的手,没敢承认。

她叹一口气,认命地抓住浴缸两边,闭眼。

刘力菲喉头一动,眼神有些发直。

真自己来啊。

 

明明差一点就能登顶,却在最后时刻被一阵妖风吹下山头,只好从半山腰继续努力攀登。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刘倩倩算是知道了。

不上不下的难受,又让她觉得有些愧疚。

只一回她就受不了,刘力菲之前被她折腾了好几回,竟没把她淹死在浴缸里。

看来她对刘力菲来说,还挺重要的。

刘倩倩自嘲般地笑了笑。

不说什么最重要,但刘力菲一定比刘倩倩重要。她舍不得给自己的,都愿意留给刘力菲。

那,刘力菲呢?

双膝抵着坚硬的白瓷不好发力,水的浮力和压力也阻碍了她的动作。

更让人难为情的是被搅得此起彼伏的水面,一下接一下地拍在浴缸壁上。

啪、啪、啪。

不太像样。

 

但她也不敢怎么用力,因为以前在网上看过把女友手指坐到骨折的事情。

当时她就把刘力菲的手抓过来猛亲几下,口水蹭得刘力菲一脸懵。

就像现在这样懵。

她不知道刘力菲的手是真酸还是假酸,反正她自己的胳膊是快要废了。

“刘力菲,为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我建议你让我靠一下。”

刘力菲见她靠在自己身上喘,知道这人是真的撑不住了,刚准备好好安抚一下,却被人哼着粗气训斥。

“手不酸了?动什么动。”

语气有点严厉,她以前从来没这么跟刘力菲讲过话,刘力菲也是。

若不是她抱着刘力菲,不然肯定能看见刘力菲此刻的表情: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开心,或者说……享受。

刘力菲的眼中,光彩逐渐流转,晶莹得似要滴下来。

“不闹了,我们好好做。”

话音未落,便等不及。

“你!”

她不再四处徘徊,每一次全力进入都会换来刘倩倩唇间溢出一些声音。

“呜……”

很克制,不多,但是足够。

“菲菲,慢点……”

刘力菲不理她,甚至还用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小腹上,也让无名指加入水下的派对。

这才像样。

 

调酒师需要练习许多基本功,比如以中指和无名指为主角的Stir手法。

新手总是会不自觉地转动手腕来移动吧勺,但标准的做法是只凭中指和无名指来牵引Stir,这样可以保证搅拌时兼具速度和稳定,在客人看来也更加赏心悦目。

显然,刘力菲不是新手,她的中指和无名指在吧台之外的地方也配合得恰到好处。在刘倩倩看不到的地方,她成长了许多。

而她的客人,确实也非常满意。

不如说,太多了,酥麻感来得翻山倒海,毫不克制。刘倩倩下意识地抬起身子,想要逃离这超出她承受阈值的体贴服务。

“回来。”

刘力菲伸手拦住她的腰,不让她继续后撤,一声呼唤像是命令,又像是恳求。

“回来,好不好?”

混着无力感的舒适让刘倩倩弓起腰身,根本无从抗拒。

“你回来,好不好?”

哽咽的声线与她一起颤抖,但一片虚无的空白裹挟了她的脑海,她已无暇思考。

那是痛苦,还是痛快?

 

“我今天说的那些,其实是一篇酒谱。”

刘力菲顶着微红的眼眶,从置物架上扯下一块浴巾。

“那杯鸡尾酒的名字是Orgasm,你还满意吗?”

刘倩倩没吭声,在水里用脚尖碰了碰她,算是回应。

她是真的挺满意的。都说小别胜新婚,她虽未婚,如今也觉得此言不虚。

“可我不满意。”

刘力菲将浴巾叠成一方,垫在浴缸一端的小平台上。她离开浴缸,给刘倩倩留出移动的空间。

“趴上去。”

以为她站起来是准备擦干身体的刘倩倩又是一愣,怔怔地看向刘力菲。

“我给你垫了毛巾,不会痛的。”

还来啊?

刘力菲以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还来。

“我今天是第一次调这杯酒,陪我再练习几次。”

提供附加服务的调酒师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体温比浴缸里的热水更加滚烫。快感来自无法目视的背后,平添一分不安,在她胸口摇荡,又被刘力菲牢牢拿捏在手中。这不安,让清浅是深刻,让平缓是强烈,让熟悉是陌生。

让刘力菲,不是刘力菲。

 

被抱起坐在洗漱台上时,刘倩倩趁着接吻的空隙问她:“你从哪儿学的这些?”

“自己做的时候,各种视频都看了一些。”

“各种?”刘倩倩抵住她,“那你最喜欢那种?”

刘力菲含笑亲了亲她的脸。

“长得漂亮的。”

她的肩。

“然后肩膀角度好看,也撑得起衣服。”

她的胸前与小腹。

“身材当然要性感,有马甲线的话就更好了。”

她搭在洗漱台上的手。

“最后就是手,其实比起我自己这种,我更喜欢短一点的手指,小小的,很可爱,握着也很舒服。”

然后把刘倩倩亲到腿脚发软,这样她就不会被踹了。

 

这杯鸡尾酒到底练习了几次,刘倩倩也记不清了。

吹完头发的她只知道懒懒地扒在刘力菲身上,等刘力菲哐当哐当把门弄开。

“被子不要了?”

她靠着走廊,打趣刘力菲。

“给沙发盖。”

然后被刘力菲抱着回了卧室。

刘倩倩窝在床上,喜滋滋地准备入睡睡:她真的把刘力菲拐上了床,可喜可贺。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刘力菲关掉床头灯,躺下来与她对视。

“想你。”

那双眼还未完全褪去从浴室里带出来的润湿,清澈见底,看得刘倩倩心里一颤。 她好像,忘了这次回来的最初目的。

“晚安。”

熟悉的气息拥过来,包围了她,无声地唱着安眠曲,不愿让她多想。

她在温暖的怀抱里闭上眼睛,刘力菲的呼吸渐渐平稳,掩埋在酒精之下记忆也渐渐复苏。

“晚安。”

她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了。

而刘力菲终究没说过一次想她。

Chapter 26: 丽塔之钟

Summary:

Wedding Bells: 10ml 樱桃白兰地,20ml杜本内酒,10ml橙汁,20ml金酒,在波士顿摇酒壶中装满冰块,shake后过滤到鸡尾酒杯中。

Chapter Text

每个从余市町车站出来的人,都会踏上这条由灰红地砖铺设而成的主街道。刘倩倩揉了揉腰,这才把相机挂在肩侧。

“怎么了倩倩,不舒服吗?”

“没、没事,可能是在飞机上睡太久,腰有点酸痛。”

面上一红,刘倩倩收起痛苦的表情,追上队伍的步伐。

“1961年,余市人为了纪念去世的丽塔夫人,将229国道改名为‘丽塔大道’,沿着这条路,我们很快就能找到Nikka公司的余市蒸馏所。”

导游浅野的声音柔和而有力,不必借助扩音器,刘倩倩也能清楚领会她想传达的所有信息。年逾四十的她仍是中气十足,与年轻的导览员同事相比,她的讲解多了一份遥远的故事感。

穿过余市蒸馏所炮楼似的大门,右手边高耸的建筑就是干燥塔,一楼摆有供人参观的原料样品。刘倩倩从木箱中拿起一块泥炭,仔细端详着黑色的植物纤维。

“大家可以看一看,这块黑乎乎的东西就是泥炭,又称草炭,多产自沼泽地形,是煤的最原始形态,”,浅野指着刘倩倩手中的泥炭说,“Nikka在一楼点燃泥炭,将粉碎的麦芽放在二楼,便有了Nikka威士忌的泥炭风味。”

泥炭……

晒干后的泥炭质地疏松,隐约散发着来自沼泽的腐败气息,而泥炭燃烧的焦糊味也非常浓烈。见刘倩倩盯着泥炭发呆,浅野有些稀奇地出声询问:“Zoe小姐喜欢泥炭味的威士忌吗?”

“不,称不上喜欢,其实我对威士忌没什么了解。”

比起威士忌,可能对威士忌背后的历史和故事更感兴趣。刘倩倩将泥炭块放回木箱,拍净手上残留的碎屑。

“只是以前的同事在工作时曾受过泥炭的启发,所以我有些好奇。”

浅野女士带着大家走出干燥塔,前往下一站。泥炭烘干之后,麦芽会被榨汁送进发酵栋,与酵母共处五天成为类似啤酒的酒醪。在适宜的环境中经过糖化和发酵,酒精便会在这一步“萌芽”。

 

若有什么词能形容自己对房东长女的情愫,竹鹤政孝觉得那一定是“一见钟情”。竹鹤去法国学习葡萄酒知识,买了一瓶法国香水送给丽塔,丽塔则回赠了一本罗伯特·彭斯的诗集,上面写着:“送给我最亲爱的日本朋友,这是我最爱的诗集”。

丽塔有一双忧郁而温柔的眼睛,在她弹琴时,那双眼睛就会荡漾起湖泊般的清澈。

一段苏格兰民歌曲毕,竹鹤放下日本手鼓,说:“这首歌在日本被称为「萤の光」,我们经常在毕业和送别的时候唱,是一首送别的歌。”

丽塔笑着摇了摇头:“这是苏格兰的诗人罗伯特·彭斯记录下来的民歌,意思是‘旧日的时光’,苏格兰的聚会里必有这首歌,但是氛围很欢快。”

这首歌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科旺家的圣诞晚宴上。房东女士端来烤好的切片蛋糕,尚不知有一份萌芽的爱情会因这份蛋糕茁壮生长。

 

“苏格兰人会用圣诞蛋糕来占卜:假如自己被分到的切片蛋糕中出现了硬币,就能成为富翁;假如出现了顶针,就能成为贤妻。倘若这两人正好是单身男女,就会携手步入礼堂。”

刘力菲说出心中猜想:“所以,他们步入礼堂了?”

“是的,在那个圣诞夜,竹鹤向丽塔求婚了。”

占据通讯界面主位的是一名中年男人,他的身后是一面嵌入式酒柜。男人没有蓄须,稍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小半个丸子,用他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尽管不论在日本还是苏格兰,都甚少有人看好他们的感情。”

听到这里,刘力菲的眼中的神采暗了下去。

 

竹鹤政孝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苏格兰学习威士忌工艺,就是为了能够酿造出梦想中的日本国产威士忌,而求婚时,他对丽塔说:“丽塔,我愿意留在苏格兰。”

丽塔的目光就像湖面的浮光一样闪耀。

“不,你是胸怀大志的人,肩负着许多人的期望来到这里学习酿造威士忌,我愿意陪你回日本去实现梦想。”

从此,丽塔融入了竹鹤的梦想,回国后,无论是刻板守旧的竹鹤家族,还是不景气的日本经济,都没能将两人分开。见上呈的威士忌学习报告不被公司董事会重视,郁闷的竹鹤离开摄津酒造,站上了讲台。

“阿政,这下我们都是老师了。”

丽塔在大阪的一所小学里教授英语,偶尔还会去有钱人家里当钢琴家教。她在邮轮上学会了使用筷子,现在她的日语已经相当流利,日本料理也是得心应手,穿和服时也不再手忙脚乱。

极力融入日本文化的丽塔甚至渐渐受到竹鹤家人的认可,竹鹤看着这样的丽塔,却不免悲从中来,眼泪落在丽塔的手背上。

“丽塔,谢谢你……”

丽塔则安慰地说:“你现在也能明白我当时同情你的心情了吧?”

威士忌的学习者不同于一般的学习者,要学习苏格兰威士忌,必定要深入学习苏格兰的文化与风土人情。共苦过的两人,在小小的家里互相取暖,期盼着能迎来同甘的一天。

 

皐月的北海道寒意尚存,来自煤炉的热浪一波一波地扑在刘倩倩的脸上。五个底部形似醒酒器的巨大蒸馏壶排列在蒸馏栋中,各自的壶颈绑着麻绳和白色的纸垂。

浅野指着蒸馏器的“项链”说:“大家请看,那是日本神道教的‘注连绳’,给器械绑上注连绳是日本酒酿造者的传统,被称为‘日本威士忌之父’的竹鹤先生也来自日本酒世家,他们希望这样不仅可以酿出好喝的酒,还能保佑作业者的安全。”

四条用和纸叠成的闪电状纸垂,和捻成两端细、中间粗的麻绳一起守护着这座历史悠久的蒸馏所。红色隔离带的另一边便是煤炉,打开炉门就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

“余市蒸馏所是世界上唯一还在使用‘煤炭直火加热’的酒厂,就连苏格兰酒厂也因成本问题,改用世界流行的蒸汽间接蒸馏法。”

纯白的安全帽,深蓝的工作服,以及漆黑的煤块,出现在刘倩倩取景器中的便是这几种色彩。每隔十分钟,作业员便会给五座单式蒸馏器添加煤炭。

 

“佐佐仓老师,为什么竹鹤要坚持煤炭直火加热?这样做是一种情怀,还是对威士忌有帮助?”

“刘小姐,答案已经在你的问题之中了。煤炭火力强大,蒸馏温度能够达到800摄氏度,这样的蒸馏能够为威士忌增添香气,使酒液具有深层韵味。而且煤炭加热更难控制,不均匀的受热会使蒸馏器的内部更易结焦,蒸馏出的酒会带有些许焦糊感;至于情怀,我想也是有的,竹鹤先生所坚持的,不仅是来自苏格兰的泥炭烘干和直火加热,还有对妻子丽塔的爱。”

佐佐仓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

“像Nikka威士忌一样,在时间、距离和信念的坚持中安静熟成的爱。”

 

经过调和栋,主路的左侧出现了一座小洋房,并不对外开放的它只用门口的铭牌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RITA HOUSE”。

“这座房子是以竹鹤先生的妻子丽塔夫人来命名的,以前曾是Nikka的威士忌实验室。”

其他同事在导览时都会略过这个游客禁止的地点,但在余市蒸馏所长大的浅野却对这座屋子怀有更加深刻的感情,丽塔之屋的历史被她缓缓道来。

“1940年,第一瓶Nikka就是在这里诞生的。三年前,竹鹤先生成立‘大日本果汁株式会社’,作为酿造威士忌的经济基础,‘Nikka’其实来自大日本果汁株式会社的简称‘日果’的发音。”

顼凘炀相当捧场地“哦——”了一声,然后问:“也就是说,日本的第一瓶国产威士忌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其实不是的,Twinkle小姐,日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瓶国产威士忌,来自1929年的山崎蒸馏厂。”

 

“竹鹤君,好久不见。”

“有失远迎,鸟井君,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你送我去苏格兰留学的码头上吧。”

鸟井信治郎找到辞职的前留学生时,竹鹤政孝已经当了两年的化学老师。寒暄过后,他将聘书拿了出来,一份高薪聘请竹鹤政孝成为威士忌酒厂技术总监的聘书。

“在伪劣品泛滥的日本市场,你我都能预见威士忌的美好前景,竹鹤君,来和我一起酿造真正的日本威士忌吧!”

竹鹤摩挲着聘书上的字迹,看向客厅墙上的小窗,打开这扇窗,就能看见厨房里为客人备茶的丽塔。

1924年11月11号上午11时11分,日本人第一次正式开始酿造麦芽威士忌。历经千辛万苦的五年后,山崎蒸馏厂终于推出了第一瓶真正意义上的日本国产威士忌“三得利白札”。这是“三得利”第一次作为品牌名出现,而Suntory正是由“Sun”与“Torri(鸟井)”结合而来,可见鸟井对其寄予的厚望。

 

故事说到这里,似乎克服重重困难的主角就要迎来胜利的曙光。

“但是竹鹤和鸟井产生分歧了,不是吗?佐佐仓先生。”

刘力菲看着佐佐仓从酒柜里拿来两瓶酒,一瓶是三得利的角瓶威士忌,一瓶是Nikka的Rare Old Super,简称Super Nikka。

“何以见得?”

“喝过您寄来的Super Nikka酒版就能知道,Nikka的酒体显然更加醇厚,具有泥炭味和焦糊味,是典型的苏格兰威士忌风格。但角瓶的口感圆润,气味温和,从头到尾都很有‘日本’的感觉。我想,在塑造酒的“性格”上,两人产生了无法让步的分歧。”

佐佐仓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是的,由竹鹤全权酿造而成的白札以及后来的红札,当时都在日本卖得很惨,向来饮食清淡的日本人,对传统苏格兰技法酿造出的、具有强烈烟熏气味和灼热口感的威士忌并不买账。”

“所以,竹鹤最终离开了山崎,去北海道成立了余市蒸馏所,创造出了Nikka威士忌。”

听刘力菲不轻不重地说出结论,佐佐仓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创造Nikka的功臣,有竹鹤政孝,有余市町那与苏格兰极其相似的海洋性气候,还有一位值得纪念的苏格兰女儿。”

佐佐仓将Super Nikka的酒标转至刘力菲面前,烫金的“SINCE 1962”字样在吧台灯下闪闪发光。

 

“芝川君、加贺君、伯爵先生,感谢你们!”

送走自己的合伙人,竹鹤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兴奋地握住了丽塔皲裂的双手。

“丽塔,我们又能酿造威士忌了!”

“恭喜你,阿政!”

竹鹤明白,眼前的发妻才是最应该感谢的人。竹鹤为威士忌四处奔波的时候,丽塔一直在教授英语和钢琴,在钢琴与独栋房屋等价的年代,请得起英语和钢琴家教的学生大多是官员或富豪的妻女。经年累月,丽塔手中形成了一张无比强大的交际网。这样的人脉资源,直接转化成了竹鹤政孝东山再起的资本。

除了可观的收入,丽塔天生的关怀与洗练的理性也支撑两人度过无数困难的岁月。然而就在竹鹤开始窖藏第一批Nikka原酒时,战争爆发了。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会有些违和,”浅野神色凝重,“但这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1937年,日本了侵略中国。威士忌是日本海军的军需品,被指定为海军供应商的两大日本威士忌巨头因此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顼凘炀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就是所谓的‘发战争财’吗?”

于理,这话说得没错;于情,这话说得有些冒犯。刘倩倩心下一惊,去看浅野的表情。

但浅野毫无逃避之意,对客人的猜想表示肯定:“是的,无论是Nikka还是三得利,无论他们当时是否自愿,今天的成就都是建立在战争上的。若不被海军管控,工厂也不能直接得到酿酒原料。”

知道这些后,四位中国游客再环顾周围的景色,已是另外一番心情。

“1941年,大日本果汁株式会社的业绩有了跳跃式的增长,但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灾难也悄悄降临在了竹鹤一家。”

气氛沉重到了极点,浅野似乎有些哽咽。刘倩倩在心中走过一遍高中所学的历史,不详的惊讶脱口而出:“难道是丽塔……”

 

“妈妈,又是警察吗?”

竹鹤威扒着门缝,询问立在玄关里的养母。

太阳穴难受地跳动着,但丽塔还是撑起笑容回应:“是的,现在正是战争时期,警察先生担心大家的安全也是情有可原。”

但竹鹤威知道那样的人不可能是警察,警察才不会时不时闯入民居四处搜查,拿着竖起天线的收音机质问丽塔是不是间谍。

门缝后面,养女的身影一闪而过,丽塔的心不禁感到一丝刺痛。尽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但邻里的流言蜚语还是通过养女对自己的疏远让她心力交瘁。

与亲人远隔重洋,不被丈夫的家人接受,独自摸索成为一个日本人……从未被这些困难击溃的丽塔,罕见地向竹鹤政孝哭诉了。

“我已经变成日本人了,可是身上总有割不断的尾巴,我希望染黑自己的头发,把鼻子削得再低一些……”

听到这样近乎自残的卑微发言,竹鹤心疼地抱紧双肩颤抖的丽塔,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祈祷战争早日结束。

“丽塔,你什么都没做错,什么都没做错……”

 

“日本投降后,萧条的经济终于可以得到喘息的机会。Nikka发展得很好,与之相对的是,被那段高压时期摧残的丽塔,身体状态每况愈下。”

先按威士忌的制作顺序走遍工厂里的各栋建筑,然后是威士忌博物馆,最后是威士忌试饮会场——这是游览余市蒸馏所的常规路线。然而说完丽塔之屋的故事后,浅野直接将刘倩倩一行人带出了蒸馏所,并走过余市川的田川桥,向一座山丘进发。

“倩倩,这是……?”

顼凘炀与刘倩倩落在爬山队伍的后面,气喘吁吁的同时有些不解。但请浅野做导游的两位老板没有异议,她也就没有出声。

刘倩倩心中有着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导游会把她们带到一片公墓里来呢?终于来到目的地后,两人心中的一切疑惑如同美酒入口那样消失了,只留下无穷的回味。

IN LOVING MEMORY OF

RITA TAKETSURU

“1961年1月,丽塔病故,竹鹤政孝将她葬在可以眺望余市蒸馏所的美园山丘。立碑时,竹鹤的名字就已经刻在了丽塔的下面,他对养子说,等他死的时候,只需要补刻一个日期就好,多么简单。”

墓碑立在山丘高处,刘倩倩能够在此将余市町的景色一览无余。余市川的对岸便是余市蒸馏所,在一片红顶的建筑中,有两座绿顶白瓦的洋房特别显眼,一座是浅野介绍过的丽塔之屋,另一座则是丽塔与竹鹤的故居。

迎着余市湾吹来的海风,刘倩倩自发地鞠了一躬,其他人也随之弯腰行礼。

浅野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样式迷你的酒,酒标上用哥特体写着醒目的“Super”。

“这瓶酒诞生于1962年,是竹鹤在悲痛中纪念亡妻的作品,用它来祭奠最合适不过了。”

刘倩倩有些诧异地接过酒瓶:“我,我来吗?”

但是Bella笑着对她说:““酒只有一瓶,你就作为我们的代表吧。”

于是刘倩倩慎重地打开瓶盖,将威士忌浇在了大理石墓碑前。五十毫升的酒瓶里也就两口的分量,顷刻便被刘倩倩浇完了。

淡淡的果香与烟熏味飘散出来,随海风去往天空的深处。

浅野见状,瞪大了眼睛,全无之前的从容与自持:“我是让你在丽塔和政孝面前喝掉,你怎么把它倒了?!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然后便是些听不懂的日语。刘倩倩有些不好意思地缩起了肩膀,带着歉意解释。

“我们中国人就是这样祭奠逝者的……”

最先笑出来的是两位老板,然后是顼凘炀,到最后浅野也不板着脸了,五个人笑作一团。刘倩倩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一双姓名,原路下了山。

“本来因为Carol酒精过敏,才没带你们去试饮会场,看来还是得走一趟……来吧,年轻人们,天使的份额每时每刻都在消失,好酒不等人呐!”

 

“父亲?”

竹鹤威见养父停下脚步,于是出声询问。

竹鹤政孝不常去祭奠丽塔,但是会不时在蒸馏所里朝丽塔的方向挥手,今天亦是如此。

天色渐晚,竹鹤威也不知年纪渐大的养父是如何判断方位的,但他还是对着竹鹤政孝的朝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在那边等您。”

丽塔厨艺精湛,心思细腻,为了最好的风味,晚餐的菜都是掐着下班的时间做的,父子俩如果回家稍晚,难免要被丽塔生气地说一顿。

可现在无论自己工作到多晚,都不会有人蹙眉催促自己去休息了。

竹鹤政孝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一间办公室,轻轻按下墙上的一处按钮,按键如同他脸上的皱纹,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刘小姐,你听得见吗?”

正在准备材料的佐佐仓突然停了动作,安静下来。刘力菲调大了通话音量,屏息凝神。耳机里,传来一种遥远的声音,比北海道更遥远的存在。

“这是……钟声?”

“是余市蒸馏所的下班铃哦。以前,丽塔夫人每天都会亲自按响工厂的上下班铃,于是这个声音便被称为'丽塔之钟'……刘小姐,你还记得Wedding Bells的酒谱吗?”

“我记得好像是……”

大容量的波士顿摇酒壶被一分为二,佐佐仓左手拿着一瓶半满的樱桃白兰地,右手则握紧新开封的杜本内酒,手腕一转,两只酒嘴里同时倾倒出深红色的液体。然而佐佐仓提前放平了左手,直到二十毫升杜本内酒倒完才将两瓶酒放回料理台。

简单的动作让刘力菲看得眼花缭乱,如此自信的目测倒酒是她远远到不了的境界。然后只见佐佐仓干脆利落地落下一刀,将切好的半个橙子放入榨汁器中。新鲜的橙汁从数个缺口滴落,强烈的柑橘类芳香似要突破屏幕来到刘力菲的鼻尖。

最后的材料本是金酒,佐佐仓却换成了Super Nikka。他在摇酒壶中装满冰块,扣上玻璃制的Tin,双手摇动起来。

“因为用的是纪念丽塔的酒,所以这一杯就叫‘丽塔之钟’。”

得益于透明的杯身,刘力菲能够看清Shaker内酒液和冰块旋涡一般的运动轨迹,这样的混合能在冷却的同时向酒液注入空气,不是一般的二段式摇酒法可以做到的。

“请问……”

“佐佐仓!你在吗?有空的话就来给我开个门!”

提问被敲门声打断,佐佐仓带着歉意的笑容将鸡尾酒完成。

“不好意思,是我的一位好友,她是导游,偶尔会带游客来酒吧里。”

能通过李艺彤的关系请佐佐仓抽空给自己上一课,刘力菲已经很感激了。

“没关系,客人不能怠慢,我会在这里等您。”

 

摘下耳机,刘力菲向后一靠,消化着在今天这节特约大师课里学到的东西。无论是日本威士忌历史的个中曲折,还是丽塔与竹鹤政孝的爱情故事,都需要好好地放在心里窖藏一段时间。

在时间、距离和信念的坚持中安静熟成的爱啊……

她盯着屏幕出神,视频通话的界面里,只有一杯丽塔之钟立在那里。

但无比诡异的是,明明没有任何人打破平静,粉色的液面却开始轻轻地震颤起来,呼吸之间,就连玻璃杯都自己跳出了杯垫的庇护范围。

刘力菲一下便坐了起来。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开始蔓延全身,突然加速的心跳逼迫着发紧的咽喉。正当刘力菲用发抖的指尖打开麦克风时,画面一闪,对方失去了连接。

漆黑光滑的屏幕里,只剩一张惊恐万分的脸。

Chapter 27: 这么久

Summary:

荔枝酒的做法(五):半年以后,打开瓶子喝酒吧!请品尝时间带给你的惊喜!放置半年的荔枝酒,无论是酒味还是荔枝味,都更加香醇,有种厚重的感觉。酒体变得澄澈而金黄,味道也更酸。如果不习惯酸味,可加些冰糖调味。

Chapter Text

刘力菲上次来日本,还是在看moumoon演唱会的时候。独闯关西虽然有些令人紧张,但靠着翻译器和自己的散装日语,倒也算是尽兴地玩了一个星期。这次,同样申请旅游签证的她,却没有一丝游玩的心情。

新千岁机场在震后第三天就恢复了运营,只是墙上还有些脱落的墙皮缺口,无声地向来往旅客展示自己的伤疤。神色憔悴的刘力菲站在行李轮盘边,大拇指闲不住地刷着手机屏幕,眉头难展。

她已经将近两天没合眼了。

用尽所有的通讯方式去联系刘倩倩,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只能在家里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茶不思饭不想,再醒来时,已是在名古屋转札幌的飞机上。

赵粤很干脆地批了五天年假,李艺彤主动找到她,希望她能代自己去看望佐佐仓。

“虽然老师说只是伤到脚踝,其余一切无恙,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你能顺路去小樽一趟吗?我在那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带你去。”

“顺路?”

“怎么,你不是要去余市吗?”

见刘力菲解扣子的动作一滞,李艺彤侧身倚在更衣柜上,笑着说:“如果你实在心急的话,就先去找她吧。”

 

从新千岁机场坐JR去余市町确实会途径小樽,小樽距离震源稍远,交通无碍,但电力恢复后,许多店铺还是暂未恢复元气,站台上的乘客也是寥寥无几。

刘倩倩仍然没有回复,不知具体方位的自己找起人来甚至不如无头苍蝇。刘力菲在车厢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望着车窗外延绵不绝的海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天前,对方发了一条报平安的动态:“遇上了北海道的强震,所幸避难及时,没受什么伤,感谢大家关心!”然后是余市町的地理定位和一张让刘力菲望眼欲穿的四人合照。

刘倩倩和一名白头发的女孩各自在画面两侧,中间两位倒看起来有些眼熟。

自出国后,刘倩倩一改常态,几乎只发些风景,刘力菲等啊等,才等来一张个人照,还是那种日落逆光的远景,她就只能无奈地点个赞然后保存设置成新壁纸。

刘力菲将合照放大到屏幕里只有刘倩倩,恢复原状,然后又放大,最终停留在对方耸起的肩膀。

真的没受什么伤吗?这人为了不麻烦别人,或者把资源让给她觉得更需要的人,确实可以忍耐到不能忍的地步——这一点上两人极其相似,所以刘力菲的担忧在看到对方主动展现的“平安”后反而疯狂生长。

窗外蔚蓝的海景是这条线路的特色之一,眼前渐渐昏暗的刘力菲却无心欣赏,头一歪,在扶手上才把魂儿磕了回来。

“嘶……”

“小樽站,小樽站到了——”

踩着虚浮的脚步,刘力菲握紧行李箱拉杆,坚定地踏上了小樽的站台。

 

一张,两张,三张……带出来的SD卡全都在这里了。想起酒店里的那些七零八落的设备,顼澌炀还是难免一阵肉痛。

老板倒是很豁达地宽慰她:“没关系的小星,反正都是我的设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再说你手上还幸存了一台,人没事就好。”

地震波到达地面时,酒吧内的所有人站都站不稳,浅野当机立断大喊一句“躲吧台边或桌底下”,又不忘用中文重复了一遍。

黑暗之中,无数好酒倾倒、翻滚,碎了满地。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呼喊,浓烈的泥炭味和酒味从吧台里侧传来,刘倩倩刚扶住座椅稳住身形,就感到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量从背后传来,直接把她又带倒在地。

“背包!快把背包脱了!”

倾倒的酒柜将刘倩倩的背包压得死死的,就像一把巨锤毫不留情地将钉子钉进地下。清脆的、沉闷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坠落在耳边,刘倩倩不作他想,终于在水晶灯攀不住天花板之前从两根肩带里挣脱了出来。

尽管没有伤亡,所有人还是免不了一阵后怕。

最让人难受的还是那张被压成变形金刚的记忆卡,它刚好负责存储日本行的数据,还没来得及备份云端就先自己上天了。

顼澌炀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倩倩,为她的心血感到可惜。

祸不单行,主摄影师买的电话卡似乎被震傻了,大家都恢复信号时,她打开任何一个软件都是在转圈圈。顼澌炀主动把自己的手机卡借给刘倩倩,但对方只用了一会儿就还了回来。

“就用完了?”

“嗯,给家里人和粉丝都说过了,等便利店开门后我再买张卡就行了。”

不少民居受灾严重,商铺更是无法营业,便利店如此,浅野的酒吧如此,她们下榻的酒店亦是如此,在修缮完成前都是不能住人的危房。政府将学校的体育馆开辟成“避难所”,给受灾者提供一个临时的去处。

浅野的酒吧损失惨重,几乎半个店面都因地面沉降而陷在水中,刘倩倩的背包自然也难以幸免,不仅相机化为齑粉,护照和签证也因泡水而报废。

证件补办需要时间,不然大家也不会继续耗在避难所陪她一起等。想到这里,刘倩倩总会觉得是她耽误了所有人的行程,而且自己人生地不熟,也不能为重建出一份力,只能于此虚度光阴。

大概是看出了这份心思,浅野反而鼓励她:“Zoe小姐,就算身处困境,每个人也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你作为摄影师,难道不是拥有更大的力量吗?”

次日,三位摄影师加一位方向感极强的野生向导就拿着仅存的一台相机从体育馆出发了。她们路过修缮危房的施工队,祭拜遭遇不幸的受难者,甚至还被赶来做地震专题报道的电视台记者采访,凭借Bella的N2日语和翻译器,倒也勉强能够交流。

“所以四位其实是从中国来的游客是吗?”

“是的,刚从余市町回来就遇上地震了。”

“那你们的受灾情况如何呢?有受伤吗?有住处吗?物资够吗?”

“倒还好,”刘倩倩顿了一下,“我们在小樽订的酒店变成了危房,住不了,所以现在是住在政府安排的避难所里,有供应食品和日用品,加上当地人和总领馆的帮助,过得很好。”

记者了然地点了点头,问:“交通恢复后,你们完全可以离开小樽或者回国,那么为什么你们现在还留在这里呢?”

“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证件在地震中丢失了,所以现在留在这里等待补办完成。另一方面嘛……”刘倩倩看向镜头外的眼神逐渐温柔起来,“我是一名旅拍摄影师,这次日本行是我的两位老板环球行的一部分,虽然遇上了地震,但是她们觉得,美好和灾难都是不应忘记的,注定要成为人生的一部分。”

 

体育馆两侧大门敞开,海风吹到这里时已经奄奄一息,无法叨扰围在电视机前收看NHK最新灾情报道的人们。

脚踝打了石膏的佐佐仓坐在轮椅上,与邻里聊着琐事。

“佐佐仓!看看谁来了!”

闻言,佐佐仓转动轮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刘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代李艺彤来探望您,是浅野小姐带我来的,”刘力菲鞠了一躬,“您这是……”

佐佐仓顺着刘力菲的目光来到自己的伤处。

“不就是调酒师在酒吧里踩到酒瓶把脚给扭了吗?”浅野搬来两张凳子让自己和刘力菲坐下,很不留面子地补刀:“大家都是调酒师,就算是‘神之杯’也会有在吧台里翻车的一天,理解理解。”

“让你见笑了,刘小姐。”

佐佐仓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嘴角。

“既然您行动不便,为什么不住在医院呢?”

“小樽本地伤亡不多,但是等震源附近的病院饱和后,肯定会有不少病人转院来小樽,我还有轮椅,就不和更需要的人抢床位了。”

刘力菲打了个哈欠,又问了一些佐佐仓的近况,然后准备道别离开。

“你要去余市町?”浅野有些疑惑,“现在的余市可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大家都忙着重建灾区呢。”

“我是去找朋友的,”刘力菲说着,拿出了手机,“地震时她也在北海道,但是到现在都还没回我消息,所以我就自己来找她了。”

浅野看见手机屏幕里的页面,眉头一挑:“你朋友莫非是……”

“浅野小姐!酒店修好了,补办也完成了!”

顼凘炀端着相机走在最前面,神采飞扬地传递着最新消息,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逐渐停下脚步的刘倩倩。

广告时间,电视观众们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声吸引至屏幕外,虽是无法明白的异国语言,但似乎比CM更有看头。

小助理啪嗒啪嗒跑近,才看见浅野身边的陌生面孔。这人比她高上一些,整个人显得很清瘦,毛躁的发尾落在单薄开衫的肩头,握行李箱把手的方式就像在拄一根不让自己倒下的拐杖。

 

“这位是……?”

眼下青黑的陌生人一言不发,灼热的目光越过她,去往她身后的方向。顼凘炀随之转身,但那里除了刘倩倩之外,什么也没有。

地质研究所专家又出现在屏幕上,用术语和动画模拟房屋地陷的过程,可惜电视机前没有居民回应他精彩的演绎。全场静悄悄的,但焦点并不在自己身上,顼凘炀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般打开了相机。

嗒、嗒、嗒。

只见那人连行李箱都不顾了,以一种舍弃的姿态向目光的落点迈开步伐。

咚!咚!咚!

她的每一步都实实地踏在体育馆的木地板上,沉重的脚步声像复苏的心音一样越来越急切,回响在开阔的空间里。

咔嚓。

令人紧张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奔赴的人被终点稳稳地接住。

“对不起……”

两个人抱得极紧,这句交缠在发丝之间的呢喃,让刘倩倩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她的手似乎还难以置信,指腹按在柔软的颈侧,像是在确认身份,那里有一处浅浅的齿痕,五天过去了仍倔强地不肯消失。

那个暗流汹涌的夜晚实在太过旖旎,迷醉到刘倩倩以为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所以她一醒来就马上逃走了,甚至不敢多看刘力菲一眼,生怕自己稍有犹豫便一梦不醒。

与其沉溺在含糊其词、委曲求全的爱中,不如让自己坚定地选择自己。从小到大,她不知对多少人退让了多少次,所以她十分理解刘力菲在母亲面前的无力。

这件事没有对错,但选择退让的刘力菲,注定追不上决心进步的刘倩倩,若想要强求长久,那么连幸福都会变得悲伤。

“……太久了。”刘倩倩说。

只要两人同进退,时间和空间都只是熟成的辅料,无论最终得到怎样的味道,她都会将那人逆光跑向自己的一刻深深记在心里。

刘倩倩闭上双眼,就像快门合上帘幕。

 

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沉,有那么一瞬间,刘力菲以为自己猝死了。

不过死后的世界也有这么软的床和被子吗?还把手机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看了一眼时间,刘力菲又颓废地倒在了床上。窗帘拉得很紧,房间漆黑得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但窗外隐约传来的白噪音又提醒她现在只是临近日落的下午。

作为摄影师,刘倩倩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她会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慵懒又兴奋地说:“现在是黄金时间,有一天里最好的光线!菲菲,走,我们去天台拍几张!”

但刘倩倩走了以后,在这样的时刻醒来反而变成了不幸:难免会被孤独感淹没,难免会轮播痛苦和难堪的回忆,难免会把自己缩回被窝里、直到寂静的深夜才敢出来。所以刘力菲开始讨厌午觉睡过头这件事,渐渐地连午觉都很少睡了。

“吱——”

房门被人轻轻地打开,刘力菲像受惊的小兔“嗖”地一下躲进了自己的巢穴。她听见脚步声来到床沿,听见床头某个开关被按下,听见重量落在身侧时弹簧的吱呀。

她听见那人叹了一口气。

“想睡就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刘力菲从床上弹起,看见刘倩倩的半张脸浸润在床头灯的昏黄里,平静的神色显不出半分喜怒。

“我、我醒了。”

双手裹在被子里纠结不已,她偶尔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刘倩倩一眼,然后马上又将头深深低下。

“饿了吗?你睡了差不多一整天了。”

“……有点。”

“那你可以起床洗漱了,待会儿我们几个人一起吃晚饭,我也回房收拾一下。”

见刘倩倩起身欲走,刘力菲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住在这里吗?”

刘倩倩一开始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便明白过来,笑着解释:“我和同事住一间,这间大床房是专门给你休息的。”

然后装作没看见刘力菲脸上的怅然若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晚餐是份量很足的鳗鱼盖饭,好吃到让刘力菲暂时忘记一路上刘倩倩对她的冷淡。其他人也看出刘力菲是真的饿了,都很识趣地将话题留到她吃饱喝足之后。

刘力菲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终于察觉到四周等候多时的目光,脸上一红,说:“再次感谢各位的帮助,这次真的是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都不远万里来找倩倩了,当然也是我们的朋友。异国他乡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客气什么。而且,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刘力菲一下便想起来了,怪不得自己会觉得熟悉。她们就是那对用捧花求婚的摄影师和舞蹈老师,之后展开环球旅行,找到刘倩倩当随行摄影师。

也就是,把刘倩倩从自己身边带走的人。

刘力菲往自己腰上掐了一把,试图用痛感驱散不妙的想法。刘倩倩离开的原因,五成归于寻求事业的突破,一成归于外力的逼迫,剩下四成源于自己表现出的不坚定。

毕竟,从初中到现在,从中泰到世界各地,对她们来说,时间和距离从来不是问题,不是吗?

 

大家又围绕刘力菲进行了一番寒暄,话题难免来到她与刘倩倩之间,毕竟能奋不顾身直奔灾区寻人,两人的关系想必不简单。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初一分在一个班,然后就关系很好了。后来我去了警校,她进了美院,也一直没断联系。”

“警校!?你还当过警察吗?”

“嗯,当缉毒警一直是我的梦想,而且……”刘力菲看了刘倩倩一眼,见对方微微点了头,才继续说下去:“后来我转到刑警大队,还与倩倩做了同事。”

其他人顿时用“你竟然也当过警察”的眼神看向刘倩倩。刘倩倩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窘迫地喝了一口荞麦茶:“我没那么厉害,我就是个画画的,模拟画像师,很少出任务的。”

“那你们后面怎么辞职了?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

“一半一半吧。我因为意外受了点伤,身体情况承受不住这么高强度的日常,退一线的话也没有什么想做的工作,就干脆辞职了,和倩倩一起,”刘力菲自然地握住刘倩倩搭在桌上的手,未察觉到挣脱的力度,就顺势裹得更紧了,“还有就是,我们想用更多时间陪伴对方,毕竟马上就要见家长了。”

此言一出,连刘倩倩都没绷住,连咳了好几声。

“诶——你们难道是?”

“嗯,我是倩倩的女朋友。”

“刘倩倩!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没告诉我们!……”

刘倩倩一边应承其余三人的声讨,一边在看不见的角度掐了一把刘力菲的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质问她。

“我什么时候答应去见你妈了?”

不巧的是,她下手的地方正是刘力菲之前自罚的点位,以至于开玩笑的力度造成了令人龇牙咧嘴的痛感。

“不想见?”

刘力菲咬紧后槽牙,脸上仍是不住赔笑。

“又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迟早的事,我先替我妈答应了。”

这场愉快的晚餐以刘力菲扶腰离开结束。顼凘炀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好奇地关心了一句:“菲菲姐姐,我这里有消食片,你需要吗?”

刘力菲笑容一僵,摆了摆手说:“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我可能就是吃得太急了,走一走就好。”

顼凘炀显然不太相信表情僵硬的刘力菲,转而无声地看向刘倩倩。刘倩倩倒是一如既往地微笑,一只手挽住刘力菲的胳膊。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陪她走一走。”

她这才把药板收回包里,嘱咐道:“晚上风很大,明天就要走了,别太晚回来,注意休息。”

望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刘力菲不禁苦笑:“我这是被一个大学生担心了?”

“毕竟你一亮相就在大庭广众面前晕倒了,很难不让人担心。我说要带你出来吃饭,她们还问要不打包带回去,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人漫步在逐渐恢复生气的小樽街头,零星的路灯点缀两侧,于黑暗中开辟出一条断断续续的指引之路。最后一盏亮起的路灯坐落在小公园边,两人便在这里停下,找到两个秋千坐了下来。

一路沉默不语的刘倩倩就坐在身旁,怀着千万种思绪盯着空地,并不打算主动挑起话题。

“倩倩,那个,就是,你实在不想见我妈的话,也没关系。”

……

刘倩倩没有丝毫回应,连垂着头的角度都没有改变。

已有年头的秋千在摇晃时发出略显刺耳的摩擦声,掩盖掉刘力菲吞咽口水的声音。

以前的我,也是这样一团让人窒息的冷焰吗?

刘力菲感到无比哽塞,再多的腹稿也说不出来,尴尬之时,她瞥见公园的另一头有家便利店。

要不去买点喝的吧?给倩倩带一瓶暖的握在手里,然后给自己来点酒,让酒精麻痹自己防备的神经……

“嘶!”

一只手放开秋千,再次往老地方狠狠一掐,让眼角蓄起了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我知道,我们变成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样子,都是因为我在我妈面前退缩了,动摇了,我失去你的信任也是应该的!我本可以不打那通电话的,或者再用别的方式和你谈一谈什么的,反正,就是,明明有很多办法可以不那么糟的,我却选择了最差的一种……“

哗啦。刘倩倩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刘力菲也条件反射般地起身立在她面前,失去载重的秋千链条扰在一块儿,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你觉得我是为了你的罪己诏才来这里的吗?”

刘倩倩仍低着头,垂落的发丝遮盖了她的表情。片刻之后,她感到有熟悉的力度落在肩膀,轻轻地将自己带回秋千上,然后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毫不躲闪地望着自己。

“你愿意听吗?”

刘力菲单膝跪地,还被她传染了克制的哭腔。两双手交缠在膝头,却有莫大的分量,压得刘倩倩几乎坐不住了。

“只要你愿意说。”

 

“这半年以来,我总是发呆,总在想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同学、前同事、挚友、女友又或者是前女友,我真的把都词汇量挖光了,也不想用这些词去和别人介绍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等啊等。我总觉得你做完这一段工作还是会回来,一定会有机会再重聚什么的,结果一直等你也等不到,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有天我突然想到,你会不会就真的不回来了,我们分开的时间会不会最终比在一起的时间还久?我之前也不太了解你的雇主,但是某次看你的评论区,我才知道,你完全可以在没有我的地方有更好的发展。”

一滴温热的液体坠落在刘力菲的手背,夜风一吹,很快就变凉了。刘力菲极力压下喉头的哽咽,继续说。

“那一刻我是真的慌了,倩倩,我真的慌了。你知道的,我当年被抓到毒窝里、被人拿枪指着都没慌过,但是一想到你可能不再回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没有能力陪你去每一个地方,也没有勇气问你想不想让我飞去看你,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但是太难等了刘倩倩,太难等了,要等这么久!”

“你别说了……”

刘倩倩早已泣不成声,她想帮刘力菲擦去眼泪,却被摁回原地。刘力菲知道,如果现在真的不说,那她这辈子都不会说完了。

“我想你了,倩倩。你一直在等我说一句‘我想你’,对不对?你回来的那个晚上,我终于明白,你才是那个等待的人——从你走的那天开始,不对,可能更早,从我们交往的那天开始,你就在等这句话了,是吗?”

看到对方带着两行清泪相当用力地点了点头,刘力菲粲然一笑,笑得嘴角觉出一点咸味。

“那我要说多少遍‘想你’,你才可以不用再等呢?”

“昨天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

一丝痛苦闪过,刘力菲突然塌了腰,伏在刘倩倩身前,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了!?”

“腰痛……”再好的腰也经不住一天掐三次啊。

噗嗤。刘倩倩破涕为笑,将刘力菲扶起靠在自己笑到颤抖的肩头。

“你还笑,你还笑!”刘力菲作势捶了她一拳,“我这辈子都没和谁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啊啊丢死人了!”

刘倩倩抱住她,有些怀念地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老刘。”

“诶!”

“我背你回去吧。”

“这……”

刘倩倩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语气轻快得好似要飞起来。

“回家吧,老刘。”

某个画面蓦地出现在刘力菲的脑海。也是这样一个深夜,也是散步的两人,也是一人背着一人,漫步在回家的路上。

“嗯,我们回家。”

 

次日,登机口前的刘力菲震惊地看着机票上的到达地。
福州长乐国际机场。

“倩、倩倩,我们不是回家吗?”

“对啊,我家难道不是你家吗?”

Chapter 28: 回家

Chapter Text

三小时前,候机室一角。

“怎么样,黑眼圈盖住了吗?”

刘力菲放下折叠镜,把脸凑到女友跟前时不忘眨了眨眼睛。

“还有一点,不过远了也看不出来。”

刘倩倩双手捧住她的脸,迎着紧张的目光左看右瞧了一阵,略微蹙起眉头。

“怎、怎么了?眼线又画歪了吗?”

今天的妆容用尽了她毕生所学,为了显得“乖巧”,她甚至祭出了压箱底的齐刘海假发片。如果这也不行的话……
“果然还是要V你500吗?”

还惦记着那500元化妆包月呢。刘倩倩一听便笑了,掐着其他人的视野盲区吻在对方唇上,轻轻一印就分开了。

“补点口红,好,完美!”

 

一小时前,平流层高空。

刘倩倩从轻微的气流颠簸中醒来时,身边人仍维持着那副入定般的坐姿,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

她慢慢将脑袋换了个边,装作昏睡的样子向那人靠去。感受到肩头传来的重量,刘力菲停了声音,习惯性地矮下坐姿,然后小心地把对方的碎发拨至耳后。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的细碎语句唤回即将再次陷入浅眠的刘倩倩:“……叔叔阿姨好,我叫刘力菲,是四川达州人,家里是离异,呃,单亲家庭,上面有个哥哥……”
“……现在在一个酒吧当调酒师,除了有时候要上夜班都很稳定。全款买车是没问题的,买房的话可能还有点困难……”

刘倩倩就这样静静地听了一遍又一遍的自我介绍。

 

五分钟前,行李提取处。

空载的行李转盘边围了一圈旅客,有像刘倩倩这样边看手机边等的,也有像刘力菲这样盯着行李出口发呆的。手在口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大腿,指尖勾出一圈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口袋深处的皮筋。

“你说我扎起来怎么样,”说着,将锁骨前的发尾拢至耳后,“单马尾看起来是不是比披肩发要可靠些?”

哐、哐,各种贴着托运标签的行李陆续出现,但刘倩倩此刻无心顾及。她抓住那只正准备扎头发的手,说:“刘力菲,你看着我。”

微翘发尾重新落回到分明的锁骨上,甚至因为主人的低头而将其遮掩,如同黑色的海浪淹没了光滑的白色礁石。

“你应该知道我妈妈很喜欢你吧?”

“嗯。”
“你也知道我问过我妈谁最适合和我一起过日子吧?”

刘力菲点了点头。

“这次,是你作为我的朋友,来我家刷个眼熟,”刘倩倩作出一副抱怨的样子,撅了噘嘴,“只是来吃个满月酒,又不是上门提亲,搞得我也紧张起来了。”

刘力菲再次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歉意。

“那,阿姨没问题的话,叔叔那边怎么说?哦,还有你哥哥。”

刘倩倩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在行李箱及时赶到,给她缓了一口气。

“你倒是胃口挺大,”顺手撕掉标签,“逐个击破啊我的傻妹妹,我早就计划这趟搞定我妈就行了。”

“早就?”

刘力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搬行李箱的动作一滞,探究的目光看向刘倩倩。

“就算你没来日本找我,我这次回家也是要和我妈挑明的。”

谁还不能有个出柜自由呢。

“这样啊……”

无言之中,陷入沉思的刘力菲拉着两人的行李箱走出行李提取处,走出到达大厅,渐渐地脚步越来越快,再重的行囊也轻如鸿毛。

“菲菲!”

“刘力菲!”

只背了一个摄影包的刘倩倩气喘吁吁地追上她,问:“你要去哪儿啊?”

“打车啊,”刘力菲的心态顷刻间完成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出租车不是最快的吗?”

“急什么!我哥他开车来接我们,你忘啦?”

刘力菲看着刘倩倩从自己手里拿过行李箱,转而交给背后一个身材更高大、线条更硬朗的刘倩倩。

“你好。”

那人用与刘倩倩极其相似的眉眼,牵出一个拘谨而友善的笑容来。

 

刘力菲受到了刘倩倩一家的热烈欢迎。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小女孩最先听见轮胎碾过水泥地面转弯的声音,她扔下铅笔,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院子大门口。

“姑姑!你真的把菲菲带回来了!”

童言无忌,自然也没注意到刘倩倩那挤眉弄眼的暗示。

卧室里看顾婴儿的大嫂和倩妈也闻声迎了出来,对两位地震幸存者好一阵嘘寒问暖。

“你就是刘力辉啊?”

午睡的小宝宝被大嫂抱在怀里,那粉嫩的脸蛋吹弹可破,睡眠深沉,一点也不受影响。

“我叫刘力菲,芳菲四月的菲。”

“菲?”大嫂疑惑地看向婆婆。

倩妈仍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对啊,刘力辉啊。”

家中尚有客房,但在刘倩倩的事先要求下,刘力菲的铺盖被安排在了二女儿的房间。

“不好意思,房间小了点。”

木质书桌上方用麻绳布置了一面照片墙,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胶片,角落里还倚靠着求学时用过的画架,小小的空间被刘倩倩布置得相当温馨。

这就是倩倩的房间。

刘力菲知道,二女儿在工作几年后才在新房子里拥有了自己的卧室,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凝聚着一家人的辛勤汗水。她拉着换过居家服的刘倩倩坐在床上,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咱俩现在买房的话,估计还没这么大呢。”

 

想起中泰的房价,刘倩倩难得一回没有发愁,而是笑着将刘力菲扑倒在床上。

“那可不好说。”

“怎么,你中彩票了?”

“没,但是你可以猜一猜我这次出差的工资。”

刘倩倩在刘力菲的手心里写了个数,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很清晰,直到刘力菲脸上写满惊讶。

“富婆,包养我!”

主动解开了衬衫第二颗扣子的刘力菲躺在刘倩倩怀里,一副任人宰割的乖顺模样,还捏着发嗲的嗓音:“刘总,您请。”

难得见到刘力菲如此“矫揉造作”,刘倩倩也端起姿态,指腹暧昧地按在对方的唇峰上,又徐徐转向嘴角,似乎要为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让出空间。

温热的呼吸轻洒于此,刘力菲已经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

“倩倩,你现在有空吗?”

“来、来了!”

眼前的妹妹只开了一半门,身体靠在门框上,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嫂子,什么事?”

大嫂的视线穿过她略红的脸颊往屋内随意一扫,只看见那位背对着门口的客人,似乎在低头玩手机。

“是这样,村里开村委会,爸和你哥都去买菜了,我跟妈又要看着小宝,你就代表我们家出席一下。”

“啊?”

“别啊了,你堂兄就在院子里等着呢,早开完早点回来。”

刘倩倩低头看了眼身上“成熟又睿智”的熊猫居家服,这般“替父出征”,似乎有些不成体统。

“啊?”

 

虽说村子里的大伙儿都看着自己长大,但刘倩倩如今已是在意个人形象的三十岁,而非光屁股满村子乱跑的三岁。

她扯了个“壮胆”的理由,拉着扣好扣子的刘力菲一起来到村委会,看见一比三十的村民代表女男比例,就更不愿刘力菲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

只不过来的路上发生了个小插曲——刘力菲虽然也姓刘,但毕竟不是村里人,按理说不应参与。带她们去村委会的人正好是刘倩倩的堂兄,刘倩倩作介绍时,嘴边的“朋友”怎么也说不出口。

刘力菲脑子转得飞快,边走边解释,几乎是张口就来:“哥哥你好,是这样的,我叫刘力菲,是倩倩的堂妹,最近几天来拜访……”

堂兄的腰带上挂着一大串钥匙,随着步伐的节奏,钥匙串一下又一下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他亦步亦趋,依然好奇地打量这副陌生的面孔。

“倩倩,你还有我不认识的堂妹啊?”

刘倩倩倒不急着走,而是顺水推舟让刘力菲“认亲戚”:“四川那边的远房亲戚,你不认识很正常……”

正牌堂兄在旁,言多必失,刘力菲自然是一路沉默。

由于会议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不速之客”刘力菲最终领到了一只小马扎,安静地坐在离刘倩倩不远的背后。刘倩倩一回头便能看见她认真听讲的神态,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拍下那份可爱的冲动。

 

“今天我们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建设美丽乡村,发展我们的农村产业,听听大家的想法。第一个问题啊,刘刚家今年收了番茄,但是卖不出去……”

主持会议的是村支书,她用高于全村平均水平的普通话陈述完目前的议题,是以刘力菲才能在一片方言里听懂来龙去脉。

坐在刘倩倩斜前方的大叔一听便绷不住了,他朝着对面的一人说:“你那几个破番茄种得都不够吃,还卖呢!”

满堂哄笑。

刘刚也不甘示弱,用玩笑的力度轻拍了一下会议长桌。
“你不要在这里乱讲,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改用了有机肥,今年收成又特别好,甩开那些种大棚的不知道多少条街呢!”

说完,刘刚便掏出一个小竹筐,里面盛着数颗鲜红饱满的大番茄,都被慷慨分发给与会者。

刘倩倩咬了一两口后,递给了刘力菲。今日舟车劳顿,她在饭点之前就饿了起来,想必刘力菲也是如此。

 

一轮番茄试吃过后,村长擦了擦嘴,开始发言:“刚子家的番茄确实可以,就是这销路……你孙子不是学那什么新媒体的吗,你看看网络推广行不行,年轻人不是最擅长这方面吗?”

闻言,座上最年轻的村民代表更是深深低头,用一副“这桌子真是桌子”的眼神死盯着身前的桌面,不敢与任何人视线交错。

奈何堂哥灵光一现,指了指自己自己的堂妹:“她就擅长这方面,她有带货做直播的。”

噗嗤。

所有目光霎时聚在一处,刘倩倩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堂哥拿出过年催人展示才艺的气势:“你账号叫什么名字来着,给他们看看。”

“我、我一般不怎么玩的,我……”

“我记得你肯定有玩的,不要扭扭捏捏,说说叫什么名字。”

刘刚与刘倩倩坐在同一侧,中间隔了几人,也不妨碍他探出身子将炙热的目光锁在刘倩倩身上。

于是,刘倩倩就在一群人面前喊出了自己的网名:“……小狗剩子。”

大数据在上,搜索相关推荐里出现了另一个账号“刘狗剩子”。堂哥一看,就明白了:“这个也是你吧,一起关注一下。”

竟然还有小号。刘力菲坐在马扎上,默默拿出手机,也点上一个关注。

 

刘倩倩不愿想象在场有多少人正在搜索她的社交账号,然而一声外放无情地将她扯回了现实。

“表哥抱表弟……”

噗嗤。

还笑,还笑。

堂兄的手机被轮流传阅,获得了与会议文件同等的待遇,连村长看了都说:“倩倩,我看你照片拍得好,粉丝也挺多的,你要不试试帮忙直播卖个番茄?”

不等刘倩倩开口,刘刚连忙接过话头:“倩倩,你们家不是后天要办满月酒吗?你要是愿意帮我这个忙,不管最后销量怎样,酒席的食材我包了,我们全家也都去帮忙准备,怎么样?”

带女友回家的喜悦实在上头,刘倩倩险些忘记此行回家的本来目的是小小侄女的满月宴。

几桌宴席要办下来并非易事,只凭她一家人操持确实累得够呛,襁褓中的小小侄女也要人照顾。

对于这个“交易”,刘倩倩估计家里人也会欣然同意。心动之余,她看向身后的刘力菲——她如果答应了,必定会忙得脚不着地,把难得来做客的刘力菲晾在一边。

“我想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可以吗?”

 

会议结束,各回各家。刘倩倩避开人群,带刘力菲绕远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

“老刘。”

“嗯?”

“在顾虑什么?”

刘力菲勾住她的小指,在田地间晃晃悠悠。

“你难得来我家一趟,我要是忙上加忙,你怎么办?”

她是刘力菲在陌生地域的唯一熟识,而刘力菲又不是自来熟的个性,如果连她都顾不上陪伴,那这无地自容的窘迫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可以和小侄女一起带小小侄女……话到嘴边,刘力菲舌尖一转:“那我们一块忙起来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帮忙准备的道理?”

就算她答应,家里的其他人也不会答应的,至于小小侄女的意见,等她会说话了再问吧。

 

走着走着,水声潺潺入耳,清澈见底的灌溉水渠紧挨着路肩,欢快地向低处奔流。两人脱去鞋袜,坐在路边泡起了脚。

“我是说直播的事啦,其实我的粉丝也不少,刘总要不要考虑一下?”

刘力菲给她比了个数。

“那不是跟我差不多?”

调酒师笑了笑,不置可否。

“本来就是我们村的困难,那为什么不是我来播?而且带货直播挺累的,粉丝多也不意味着效果好。”

水下,刘倩倩感到脚背被某人蹭了蹭,痒痒的,任由流水轻拂也冲不走痒意。

对方双手撑在地上,身子往后仰,眼里映着蓝天白云。

“不是说带我回来刷个脸熟吗?那就干脆刷个大的,让你们家、你们村的人都记住我。”

刘力菲眼前一黑,便看见亲完她的刘倩倩与自己拉开距离、拿出手机,摄像头对着这边。

“怎、怎么了,只准你逐个击破,不准我横扫千军吗?”

刘倩倩的上张脸被掩在手机后面,下半张脸是遮不住的笑容:“你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

“啊、什么,你指的是哪句话?”

“脸熟的那句。”

不经意说出豪言壮语的气势已然消失,脸熟得通红的刘力菲一边躲避着刘倩倩的镜头,一边又护着她,以免手机遭遇一场沉浸式清洁。

回家后,刘倩倩在晚餐的餐桌上转述了村委会的内容和她与刘力菲的直播计划,全家人都很赞成。听到刘力菲一同参与的倩妈很是开心,但也不忘嘱咐:“最终还是看你们两个的意愿,你们不想做就不做,小辉第一次来我们家,应该好好玩一玩。我们累也就累这一回,没什么的。”

饭后,洗漱完毕的两人并肩靠在船头,与刘刚在聊天群里商量直播带货的事。刘刚先是对她俩一通夸得天花乱坠的感谢,然后无缝讲解起了种番茄的门道。

眼见话题越来越偏,群里出现了新成员。

【阿伟又在打电动】:姐姐们好,我是刘伟

原来这位就是刘刚那学新媒体的孙子。暑假实习时,他做过两个月的直播中控,所以也来助一臂之力。

【藤藤爱吃藤藤菜】:请问,什么是直播中控?

【阿伟又在打电动】:就是和主播一起喊“一二三上链接”然后真的上链接的那个人

【藤藤爱吃藤藤菜】:啊,懂了

四个人越聊越火热,结束时才发现刘刚甚至把村支书和村长也邀请了进来。

【一米阳光】:你们继续啊,别管我们,我们只是来观摩学习的[微笑]

【番茄大使677】:[微笑]

 

此时,千里之外的达州,一部款式落后的智能机亮起屏幕。使用者拿过手机,试图看清屏幕上的消息推送内容:

您的特别关注“藤藤爱吃藤藤菜”已开启直播预约。

Chapter 29: 番茄

Chapter Text

夕阳西下,灯火渐起,嘉兴路步行街展现出一派藏不住的繁华景象。

左手拿一杯包装上印有地名的竹筒奶茶,右手攥一把刚下烤架的牛油串,打卡“我在嘉兴路很想你”的路标,然后在人海中摩肩擦踵、随着交警的哨令行止,是不少晚间游客的标配。

“不愧是ko姐,”换上工作装的李艺彤掀开门帘,与客座调酒师打了声招呼,准点接过吧台的工作,“真是宝刀未老啊!”

扬声器不再流淌爵士乐,今天的酒吧似乎更安静些,只有客人间的低语互诉悄悄组成听觉的底色。

“不客气。” 白色干毛巾掠过不锈钢表面,带走水滴的同时留下一道呼吸的水痕。

“我们店环境还不错吧?”李艺彤突然压低了声音,“怎么样,考虑一下回到老本行?” 对方笑而不语。

在吧台前站三个小时,可比在灶台前站三个小时累多了。张笑盈放下擦净的雪克壶:“那边的两个女生就交给你了。”

这家街尾的酒吧本就店面不大,将近三分之一的空间让位于老板执意安装、却不经常使用的LED大屏和舞台。

于是,李艺彤一眼便能看见坐在舞台边卡座里的“小客人”。

“她俩啊……那确实是该我来。今天辛苦你了。”

“加油吧,连肝四天夜班的打工人~” 那人手上搭着需要回收的毛巾走了。

李艺彤检视了一遍店内状态,确定短时间内没有客人需要服务后,转身朝舞台走去。

“两位,考得怎样啊?”

“——哇!” “——啊!”

共享同一块手机屏幕的郑丹妮和肖文铃差点从沙发上弹射起飞,而被她们的反应吓到的李艺彤也没有好到哪去。

“李发卡!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

李艺彤抬脚跺了两下,把原因归结于发出沉闷声响的消音地毯。

“毫无恶意,我只是来确认年龄的。”

两人对视一眼,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身份证。 比对无误后,调酒师将证件物归原主:“丹妮,以防万一我先问清楚了:你今晚来这里,有跟你姐姐说一声吗?”

“什、什么姐姐,她不是我姐姐,她是……”郑丹妮手里用力攥着身份证,“熟人而已,我干嘛做什么都要跟她报备?”

“好好好,熟人,熟人。我猜她今晚值班吧?”

晚间的嘉兴路是整个中泰区乃至悠唐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每晚都会安排不少警力值班。

“是又怎么样?”

“那我就更要跟她报备了,免得她再穿着制服来找人。你知道的,我们Oscar是小本生意,弱不禁风,要再有微妙的流言传出去,就可以直接关门大吉了……”

“噗。”

一直看热闹的肖文铃忍不住漏了点笑声,被理亏的郑丹妮一瞪,笑着在嘴角之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并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话已至此,郑丹妮稍微低了头,撅起的嘴仍是不肯放下,“好嘛,我待会儿会跟她说的。”

“那再好不过了。所以回到我最开始的问题:你们考得怎么样?”

“其实……还没放成绩呢。”

鉴于调酒师参加高考还是六年前的事,两位准大学生给李艺彤解释了新的考试分科以及成绩公开时间。

“原来已经不按文理来分了啊……我以为你们刚刚凑一块儿是在查成绩。”

“没有没有,我们是在看Oscar的直播。”

“我们店的直播?”李艺彤诧异地往屏幕里看了一眼,“刘力菲居然愿意开直播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直播吗?”

“是啊,之前我和赵粤威逼……不是,利诱了她好几次,只是在吧台架个机位、不用露脸的直播,她都死活不肯呢。”

后来,她只好以“夜王莉莉丝”之名,一己之力承担起Oscar的直播业务。

两位小客人各戴了一只蓝牙耳机,所以李艺彤一开始并未听见刘力菲的声音。

她又皱着眉看了一眼屏幕,账号确实是刘力菲的没错,直播间标题还是“番茄滞销,帮帮老刘”。

别太荒谬。

原本朝着天花板的镜头里出现了一只手。刘力菲将手机竖起靠在某样东西上,而她周遭的环境则布置得相当喜庆,对联和灯笼也是一样没缺。

“结婚?不不不,今天是我朋友侄女的满月酒,我顺路来参加一下。”

弹幕刷得相当快,上一条的内容还没看完,就有下一条蹦出来把它顶走。

但菲菲不是去找倩倩了吗?这一次性红桌布和隔壁桌的椰树椰汁怎么看都不像在日本啊。

酒席就摆在村里,刘力菲身后搭了一个临时舞台,舞台两侧各立着一台大音响,正扯开嗓子循环敲锣打鼓的喜庆歌曲。

“菲菲,你这边还ok吗?”

一个穿着帽衫的人出现在镜头里,不过因为距离太近,只看得见她的侧影,看不到她的脸。李艺彤眉尾一动,这身形,该不会是……

“我都好,你去忙你……”

就在这时,一只手“啪”地拍在帽衫人的屁股上,清脆的响声竟突出嘈杂重围,无声却又明晰地抵达Oscar这一小方卡座里。

李艺彤:?

肖文铃&郑丹妮:!?

笑容消失只在一瞬间,就在刘力菲准备开口时,李艺彤感到口袋里传来震动——某桌的客人正在呼唤她的服务。

 

刘倩倩一转头,看见那位漂亮姐姐对她笑了笑,然后轻描淡写地朝另一桌走去,这一切自然也被刘力菲看在眼里。她只好艰难地一点点把自己的头掰回来,无意瞧见刘力菲在镜头之外把塑料桌布抠了个洞。

刘倩倩:…… “要不要,拍回去?哈、哈哈。”

当事人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好半开玩笑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这边刘力菲已经在眨眼之间整理好表情,嘴角再度勾起:“你认识她吗?”

明明自己才是被仰视的人,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自下而上地传来,这在之前的相处中是完全没有的。

刘倩倩觉得有些新鲜,自两人从警局辞职后,刘力菲甚少展现出这种施压的姿态,上一次好像还是在……

想到此处,刘倩倩耳尖一红,倒也不避开对方的目光,自然地坐在相邻的红色塑料凳上,只留发尾出镜。

“不、不认识,只是有点面熟,我们村就这么大,可能在哪里见过吧……”

【老公你刚刚生气的表情好可怕哦~】

【把别人都吓到了哈哈哈不知道还以为被拍的是你哈哈哈哈哈】

【菲菲可以骂我吗?一句也行】

弹幕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画风。刘力菲疑惑地"啊"了声,眉头开始打结,脸往镜头前一凑:“生气?我没生气啊,我生什么气?”

然而弹幕油盐不进,甚至在眼皮子底下开始得寸进尺。

【刚才那个冷脸是在吃醋吧】

【方便透露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老公你说句话啊!】

刘倩倩:……

“这是我朋友,朋友!FRIEND!你们难道没有朋友吗?”刘力菲无奈扶额,“倩倩,来,say hi。”

“hi~大家好,我是我们村的番茄大使,你们可以叫我倩倩。”

刘倩倩露出半张脸,在镜头前晃了晃,准备撤出画面时被刘力菲一把拉住胳膊。

“再说一遍,今天不是我结婚,是我旁边的!这位朋友的!侄女的!满月宴!”

【直女?真的吗?我不信】

刘倩倩已经快笑出画面了。

主播轻咳一声,决定强行切入正题,再这样被弹幕带下去,都快忘记自己今天是来带货的了。

“你们听我说好吧,事情是这样的:今年我朋友村里的番茄长得特别好,用的都是有机肥,但是外面的批发商都不识货,嫌他们卖得贵;但要是以和大棚种植一样的价卖出去,又觉得不甘心……”

【有机和大棚区别很大吗?】

“那区别可大了!有机番茄是不打任何农药的,纯天然,无污染!”

一旁传来适时的帮腔:“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全营养!”

“对,倩倩说得没错!而且我们的产品通过了有机食品认证,完全经得起消费者监督和检验。至于大棚番茄,大棚……”

刘力菲舌尖一顿,完了,昨晚这块儿背得不怎么熟,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说忘就忘。人一慌,眼睛就爱乱瞟,万幸这一瞟与刘倩倩对上了眼。

她的女朋友灵机一动,从果篮里递来一颗硕大饱满的番茄。

“……这大棚番茄我就不多说了,说多了有拉踩嫌疑,而且说得再多,也不如让大家看一眼实物。”

得恋人助攻的刘力菲渐入佳境,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仿佛这番茄是她亲手种出来的宝贝。

她拆开餐具包装,瞄准被果肉撑得紧绷的果皮,这一筷子滋儿哇下去,就有酸甜的番茄汁争先恐后地迸发出来,有的汁液溅射到摄像头上,给直播间染了一层绯色。

【omg老公你、、、别太拼了我说、、、】

【纯路人,这直播间开的什么滤镜】

【主播能不能先上个链接,很急】

刘力菲一边擦屏幕一边激情输出:“我昨天跟我朋友去了村委会一趟,书记和村长吃了番茄都说好,就是愁没有销路,所以才希望我们年轻人可以帮他们想想办法……”

鲜红的果汁顺着细长白净的指节涓涓而下,刘力菲顾不上处理的,刘倩倩拿了餐巾纸帮她擦拭,在轻缓与沉默中表现出一种经年累月的默契。

 

把直播投屏在LED上的李艺彤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两名小客人也随她把座位换到了视野最好的吧台前。

“这不刘力菲吗!”一位老主顾朝李艺彤发问:“我都不知道你们还拓展带货业务了?”

李艺彤莞尔回道:“不瞒您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老主顾起身走来,将空杯放回吧台,屈指在台面上叩了两下,眼睛仍是盯着大屏。

“她旁边那位漂亮姐姐,我是不是在Oscar里见过啊?”

调酒师从冰柜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岩石杯,然后用镊子向其中夹入一块预制好的球冰。细长的吧勺在指间回转几圈后,不偏不倚地钻入冰块与杯壁之间的缝隙,随着指尖的舞动,那螺旋的纹路渐渐从长柄扩散至杯中,一圈又一圈,均匀优雅的动作几乎让一旁的两位酒吧新客看呆。

朦胧的白霜自中间向两端缓慢生长,就在快要覆盖杯身时,吧勺猛地被人抽出,只留圆润剔透的球冰在杯中像陀螺一样旋转至静止。

李艺彤扣上滤冰器,随意倒出多余的融水后,才向杯中倾倒双份的威士忌。

“我们店的客人都很漂亮,您说的是哪一位?”

“不说就不说,”这位客人显然已经适应了调酒师的套路,她抿一口威士忌,端着杯子回座位了,“我自己去问!”

待李艺彤琢磨出这个“自己去问”是什么意思后,弹幕再次变得难以控制了起来。

【倩倩我的梦中情姐!有无姐妹指路账号哇】

【家人们竟然让我给找到了!是这位摄影师@刘狗剩子】

【刘倩倩不是之前那个上过新闻的警察吗?】

这可真是……李艺彤不禁为两人捏了一把汗,如此下去想必马上就能在弹幕里看见两人的高中学号了。

所幸多年历练出来的领导力还在,见势头不对,刘力菲轻咳几声,在桌子底下轻轻牵住刘倩倩的小拇指:“感谢大家对我和倩倩的好奇,我们也很愿意和大家分享我们的故事,但今天可能不是时候,因为我们这次直播的本意是帮村里人把番茄卖出去……”

她对一片“上链接”的催促视而不见:“就我手上这种,今天早上刚摘下来的有机番茄,鲜嫩多汁酸甜可口的有机番茄,场地直发包邮!”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也没有科技与狠活!”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打着配合。

倒是屏幕外的李艺彤觉得有些意外。居然还会憋单,真是,谁教她的?

新主播其实完全没有“憋单”的意识,她只是觉得昨天背了那么多东西,不全念一遍实在有些对不起自己的努力:“再说回我的本职工作,我们调酒师经常会用到番茄,最出名的相关鸡尾酒就是血腥玛丽了!大家想要在家里做番茄鸡尾酒也是很简单的,有一款老少皆宜的调酒叫……”

“番茄甜酒!”

两位调酒师的声音重合于吧台之上。这款调酒,或说这道甜品,是赵粤教给她们的。

赵粤总是匆匆行走于世界各地,并不常在店内,但若她在,两人必能喝到老板亲手做的番茄甜酒。

Oscar里唯一不会调酒的人的作品,对所有来客都非常友好,它可以是老客人的解酒良方,也可以是新客人的入门之选。

“马上就要开始了,直播间我不关,我先把链接上好,因为待会儿我可能就顾不着各位了。”

刘力菲抬眼一看,手机屏幕外,亲朋好友陆续落座,西装革履的主持人也在舞台一侧拿着手稿候场。

“来,阿伟,一、二、三,上链接!”

伴随着耀眼的火光,沸天震地的爆裂声从村口一路炸响,一场庆祝新生的盛宴,正式开始。

 

 

一系列仪式与致辞结束后,大哥饮下满满一杯,全场才开席动筷,一盆又一盆的硬菜裹着锅气接连上桌,让满席来客应接不暇。

大嫂怀里抱着熟睡的小小侄女,对从舞台上下来的丈夫说:“赶紧多吃几口,垫垫肚子先。”

小侄女觉得无趣,早就盛好了自己的菜和饭,端着碗去找小伙伴一起吃了。

刘力菲随刘倩倩坐在主桌末席,两人杯中装的是村里人的自酿酒,琥珀色的酒体飘散出浓郁的香气。

“这是我们福州特有的青红酒哦,用红曲和山泉水酿的。”

酒液浓稠,却又能轻易咽下,柔软顺滑的口感让刘力菲在不知不觉间就喝完了一杯。

刘倩倩看她又要了一杯,略微皱眉:“老刘,这个后劲挺大的,你悠着点。”

刘力菲在桌下扯了扯女友的衣角,表示自己会保持清醒。

那边倩妈用方言对刘倩倩嘱咐了几句,刘倩倩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人说:“我们村的菜都不放辣椒,我妈说你要是吃不好可以让厨房另外再做点。”

这话听得刘力菲连忙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一桌菜吃了没多久,就有客人来敬酒。两位与倩妈年纪差不多的阿姨端着塑料杯过来,说一句喝一口,围着婴儿聊得很是热切。

不多时,杯子见底,见倩爸默不作声地要倒酒,其中一位后退半步。

“我待会儿回去还要抱孙子,我就不喝了。”

另一位则不容拒绝地抢过杯子。

“你醉了就对着孩子哈口气,这样他也醉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然而好戏陆续有来,每次有客来敬酒时,主家都要举杯示意,每个人都少不了喝几口。

尽管大哥已经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刘倩倩还是偶尔会被村里人拉出来点名,每当需要回敬时,她总是先把刘力菲介绍给客人,然后两人一起举杯回敬。

“抿一点表示表示就好,大家不会介意的。”

刘倩倩深知青红酒的威力,喝得非常克制,但由于敬酒几乎没停过,她一时间也顾不上刘力菲到底喝了多少。

酒过三巡,一位烫了满头卷的阿姨拉着一男一女一小过来,男的揽着女的,女的抱着小的,显然是一家。

刘倩倩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之前拍了自己的漂亮姐姐吗?

“来,敬你姐一杯,”与大哥喝完后,卷发阿姨笑盈盈地带着自己的儿子转向刘倩倩,“还记得吗,你以前还叫她老婆来着。”

刘倩倩“噌”地一下站起来:“哈哈,都幼儿园的事了,说这些,哈哈。”

她看向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毫不在意地与她碰杯,“倩倩,上个月我家崽百日宴,你没来,你不认识我,我可记得你呢~” 怀里兜着个娃也不影响她一饮而尽。

卷发阿姨伸手去拿酒坛,弯腰时发现了假装闷头干饭实则背对偷听的刘力菲。

“倩倩,这就是你朋友吧?藤藤菜?”

被点名的刘力菲也只好端着酒杯起身,脸红彤彤的:“阿姨好,我叫刘力菲。”

卷发阿姨很是高兴,一边倒酒一边说,:“我刚刚有看你直播哦,卖的是刚子家的番茄吧?”

“是的……” “我家也种菜的,你还有兴趣再开直播吗?”

“阿姨,其实我有工作的……”

“你长这么漂亮,今年几岁了?有没有男朋友啊?”

“我……” 刘力菲只觉得视线里的卷发头慢慢幻化成爆炸头,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暗,直到“轰”地一声在脑海里炸出个蘑菇云来。

诶,阿姨的头发呢,怎么秃了……

“我那时在国外出差,所以没能赶上百日宴,“刘倩倩将腿软发晕的刘力菲扶回座位上,突兀地打断了话题,“阿姨,今天我在这赔礼了。”

刘家的二女儿将朋友的酒倒入自己杯中,液面正好与杯口平齐。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啜饮了几口,然后渐渐仰起脸,喉头滚动,直到塑料杯里不剩一点颜色。

“咳、咳,而且菲菲已经有对象了,您就别逗她了。”

“好!” 卷发阿姨正在酒兴之上,见刘倩倩如此豪爽,只恨不得赶紧给自己再来上一坛,便也不再逮着刘力菲问东问西,客套了几句就回桌了。

 

大嫂全程在一旁瞧着,心里明白这两人这会儿还能竖着,待会儿就该横着了。

“倩倩,你和你朋友要不先回家休息?缓一会儿再来。” 倒是刘力菲先不答应了。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给自己倒了点酒。

“等、等一下,我还没敬酒……”

刘倩倩知道她这是后劲儿上来了,借扶住她的姿态悄声附在耳边劝她:“老刘,乖。”

刘力菲却当没听到似的,把杯子举得更高了些。

“祝大哥大嫂百年好合,幸福美满!祝小侄女身体健康,学业有成!祝小小侄女平平安安,快乐成长!”

然后转向两位老人家。

“祝叔叔阿姨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祝酒人头一点,差点摔进菜碟里,好在旁边有人护着。

“刘力菲……”

“特别要谢谢阿姨对我的喜欢,我真的很感谢您历经千辛万苦生下了倩倩,我才有幸遇见这么好的人,嘶……”

酒精加持下的掐腰攻击伤害加倍,也阻止不了刘力菲继续往下说:“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会和倩倩好好相处,相互扶持的!”

此言一出,刘倩倩与大嫂脸色微变,连倩妈向来和蔼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犀利,倒是倩爸和大哥依然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各自给刘力菲回了小半杯酒。

抬头痛饮的刘力菲自然看不到这些细微之处。她把酒杯放在桌面上,也把自己尽数放在刘倩倩身上,安心地陷入沉睡。

再睁眼时,连村口的大黄都回窝了。

刘力菲头痛欲裂,想要坐起,这一动把旁边的刘倩倩也弄醒了。

“终于舍得醒啦。”

刘力菲把头靠在对方肩上,才感觉好了一点。昏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数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入,帮她拼起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番茄……番茄卖完了吗?”

“不用担心,刘伟跟我说不到五分钟就抢完了,估计这会儿做梦都在笑呢。”

刘力菲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她眨了眨眼,终于能看清刘倩倩的房间,”等等,我是不是喝多了,然后在你家里人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

“也不至于是‘不该’,但我妈说听起来挺求婚的。”

“啊——”

“我说了那酒后劲大,让你少喝点你不听,后来掐你,你都没反应的。老刘不听老刘言,丢人社死在眼前。”

刘力菲把自己埋进刘倩倩怀里,两人都已换上睡衣,纤维之间,是洗衣粉与阳光调和的味道。

“那你妈现在是……?”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找她说明白了。”

“啊——我今晚没被扔出你们村真是妈祖保佑……”

刘力菲的悲鸣被闷在两人之间,呼吸穿透浅薄的布料,洒在刘倩倩的心口,有一点痒。

“不是妈祖保佑,是我妈保佑。她其实没说什么,算是不反对也不支持吧——而且她要是讨厌你的话,也不会特意给你煮福鼎肉片了。”

刘力菲猛地抬起头来,只是迫于一阵恶心又倒了回去:“什么?福鼎肉片?”

“是啊,我妈看你睡过了饭点,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就给你开小灶了。”

刘倩倩抬起手,本想拍拍脑袋,又担心把刘力菲给拍头晕了,便不着痕迹地顺了顺对方的头发。

“就在微波炉旁边放着,我去给你热一下。”

盛夏夜晚气温微凉,刘倩倩甫一掀开被子就感到一团冷气包裹了上来,不禁浑身一颤。

她摸黑穿好拖鞋,睡衣上突然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量。

回头一看,刘力菲攥着她的衣摆,刚从酒精里捞出来的眼神还不太清明:“你那时候在幼儿园……是在玩过家家吗?”

在幼儿园玩过家家不是很正常吗?刘倩倩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这副沉默的样子落在刘力菲眼中,顿时让她清醒了不少。直到衣摆上传来的力度越来越大,女朋友的眼睛越来越红,刘倩倩才找到刘力菲擅自缠成一团的结。

“老刘,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刘倩倩只好踢掉拖鞋回到床上,双手捧住刘力菲的脸。

“那天呢,是我们幼儿园的一位老师向另一位老师求婚了,于是我那个同学直接现学现卖,见到女同学就喊老婆,我只是众多受害者之一,我当时可生气了好吗?”

“真的?”

刘力菲看见刘倩倩缓慢而用力地点头确认。

“真的。”

她握住刘倩倩的双手,直视对方的双眼,脸颊上的红晕仍未褪去,像成熟饱满的番茄。

“那、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不要生气啊。”

刘倩倩莞尔一笑,果然还没醒酒。

 

“老婆,今年来达州过年吗?”

Chapter 30: Daiquiri

Summary:

My mojito in La Bodeguita. My daiquiri in El Floridita.——Ernest Hemingway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返场曲结束,盛会的主角退回后台,五颜六色的彩带从天幕缓缓飘落,人们欢呼着、跳跃着,在洋溢喜悦与幸福的会场里久久不肯离去。

“哇,这可真是……”

正在用手机录vlog的刘倩倩沐浴在彩虹的无数碎片里,舞台射灯在她旋转的镜头里切割出流动的无尽光影。彩带漫天飞舞,肆无忌惮地占领了眼前的视线,伸出手,却怎么也无法抓在手中。

一片绿色的彩带出现在视野里,不规则的裁剪和过于鲜艳的染色使其看起来就像一片落在肩头的翠叶。刘力菲想要将它拿去,抬手时正好闯入刘倩倩的镜头。

“老刘,来!”

两人脸贴着脸在取景框里比“耶”,肌肤相触时传来丝丝凉意,那是刘倩倩之前因激动而留下的泪痕——演唱会求婚是再俗套不过的情节,也依然拥有让旁观者动容的力量,那一点荧光在凝滞黑暗中亮起的瞬间,足以成为万众瞩目、震撼人心的时刻。

入场时随票附赠的大闪早已燃尽,只剩蓝色的荧光液在管中晃荡,地面上少见有人丢弃,大概许多人也和她一样打算带回去留作纪念。刘力菲想将大闪和绿色纸片塞进口袋,却在半路遭遇口袋原住民的无声抵抗。

那是一个皮制的圆角立方小盒,它被夹在两人之间,已经默默地在口袋里等了好几个小时。

刘力菲如遭雷击,又把大闪和彩带拿了出来。远处,已经有保安开始疏散逗留人群;眼前,刘倩倩似乎还沉浸在回归演唱会的余欢之中。

她望着刘倩倩的笑颜,忽然就不想把准备已久的小盒拿出来了。上一次刘倩倩在她面前笑得这么开心是在什么时候?她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她们确实有过一段安稳的日子,但那些时间就像是偷来的糖果,再甜蜜也不敢与人分享。如果不幸被父母发现,还要接受痛苦的教训。

但倘若回过味来就会发现,那本就是属于自己的糖果,由爱人亲手递来的糖果,不需父母的允许也可以品尝。

“老刘,怎么了?”

搂着自己的手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刘倩倩不禁出声询问。

“倩倩,你还有口袋吗?我装不下了。”

小背包在刘力菲身上,里面塞满了应援物,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上。

“有,放我内袋里来吧。”

刘力菲便伸手探向摄影马甲的内侧,内袋的一面是透明外壳,里面装着两人入场用的身份证,和某样类似信封的牛皮纸包装,包装表面有一圈浅浅的印痕。刘力菲拉住拉链头,尚未用力,就听见刘倩倩一声喝止。

“等下!!!”

刘倩倩连vlog也不管了,猛地抓住她的手,胸口因紧张而急促地起伏,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也把刘力菲给吓着了。

“怎、怎么了?”

刘倩倩将对方的手移向左侧,说:“没事,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放在这一边。”

明明是温声体贴的语气,刘力菲却平白无故听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她收回放在牛皮纸上的好奇目光,干脆利落地放好东西,不再细究。

地铁早已停运,交警集中在主干道上指挥排队接客的网约车,两人避开主路来到演艺中心对面的街区,找到刘力菲停在角落里的小电驴。

“坐稳了吗?”

“嗯。”

戴上头盔的刘倩倩坐在后座,习惯性地想环住刘力菲的腰,她略微侧头,就看见了驾驶员被内容物撑起的裤子口袋。这时刘力菲已经驶进了非机动车道,头盔将表情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她头顶上的小竹蜻蜓滴溜溜地旋转,发出微弱的光芒。

刘倩倩勾起嘴角,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轻轻把脑袋靠在刘力菲挺得笔直的背上。

不同于网络上炸开的粉丝论坛,回程上两人交流甚少,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对于爱人表现出的异常,也没有想要开口的疑问。

因别人的求婚而过于激动、一时之间忘光了自己的正事……这种话,说出来会被人唠一辈子的。

 

 

自那天以后,生活驶回日常的轨道,日复一日地平稳运行着。刘力菲仍以调酒师的身份在Oscar工作,副业是剪辑二刀流调酒视频,以及临时被好友的乐队拉上台充当键盘手,偶尔也会接受其他酒吧的客座调酒邀请。

刘倩倩租回工作室的店面,还收获了一个“送上门”的小助理——今年刚从悠泰高中毕业的准大学生吴羽霏,看见自己关注已久的摄影博主在为工作室招聘摄影助理,就屁颠屁颠地跑来面试了。虽然暑假工的薪资不高,但吴羽霏还是非常热情,只不过这份热情的由来除了“追星”之外,似乎另有其因。

多亏了Carol的盛赞和推荐,刘倩倩总算是在摄影圈里“熬”出头了,意思是,爆满的工作日程一直排到了年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她也不时在工作室里歇一会儿,这是从创业初期就留下来的习惯。

 

那可真是一段艰难的时光。

房租、装修费用、服装道具费、器材费……浩瀚的阿拉伯数字从账单里跳出来,铺满了冰冷的地面,没有可以下脚的空间。它们张牙舞爪地等待从天而降的梦想家,企图将那些一腔热血的天真全都拆解入腹,留下狼藉一片。

梦想成真了,却无法落地。

拉上窗帘,拧紧水龙头,关掉总电闸,然后在接待室的二手沙发里瘫上一会儿。刘倩倩在回家前总喜欢这么做,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伪造黑夜,安静而昏暗,足以供她沉下心来理清脑子里的线团。

存款够她撑到第几个月?

今天晚饭去哪里吃?

那个客人是不是还没把尾款打给她?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坠在心上,经常让她招架不住。

锁好摇摇欲坠的门,她踏着疲惫的步伐下楼,楼道里堆放着其他业主的杂物,有的地方需要侧身才能通过。诱人的香气从步行街的街口飘来,从那不堪重负的垃圾桶就知道,流动的盛宴已经开始。

晚高峰将车道挤得水泄不通,送外卖的电动车一边鸣着喇叭,一边描摹着车流的形状。刘倩倩站在路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掉头与繁华逆行。

她会先去没有刘力菲的Oscar,而不是立马回家。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态。她们确然是共担风雨的伴侣,但若这阵风雨本不该由另一人承担,便会自己拼了命地揽下来撑过去,最好不叫对方看出一点端倪。刘倩倩知道这是一种不够坦诚的逃避,但她知道刘力菲一定能理解,练习调酒而让双手缠满敷料、还要躲着她换药的刘力菲一定能理解,因为她们在这一点上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一伸手就明白这是一个“我有点撑不住了”的拥抱。

那可真是一段艰难的时光。

短暂的“分手”也不只是因为家庭原因,家人的不支持一直都是存在且已知的问题,刘力菲母亲的到来只是引燃导火索的微弱火花。适应新工作的困难和感情上过于体贴的换位思考,以及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焦虑,共同凝筑成需要她们直面的瓶颈。

万幸她们都不甘于留在瓶中。

 

“Zoe,你真的不能来吗?”Carol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遗憾,毕竟她打算带上随行摄影师重启环球旅行,“请给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好,我现在给你拍张照。”

刘倩倩拆开牛皮纸小信封,对着内部拍了一张照,作为“离职声明”发了过去。

三秒后,听筒里传来一声几近失真的“OH MY GOD!”。

通话对面那人似乎震惊得要把手机给吃了。

“是谁?!上次和你一起直播的那个调酒师吗?!”

刘倩倩笑了几声,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小小得意:“这都被你知道了?”

“之前有直播切片被推送到我首页上——诶你们会搞婚礼吗?等你们蜜月的时候我去当随行摄影吧!”

超前的畅言面前,刘倩倩心中的感激与无可奈何顿时混作一团。

“其实,我还没求婚。”

“哈?”早在十八岁就出柜、恨不得往脸上写“我是女同”的Carol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啊?”

“因为我感觉……她好像也想求婚。”

 

“要是她真的想求婚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假装不知道,然后等着她会比较好?”

李艺彤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吧台被她擦得发出锯木头的声响。她只是不明白,一路看着艰难前行到现在的情侣竟然会卡在这一步。

难道我其实是她们拉扯play中的一部份?

“老实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等。如果倩倩准备了戒指,那她肯定也会接受你准备的戒指,你们甚至可以互相求婚。我真的不明白啊刘力菲,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想起锁在更衣室柜子里的戒指盒,刘力菲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睑。

“我不知道她买了什么样的戒指,我怕我买贵了会给她造成压力,买便宜了又配不上她……”

李艺彤把擦桌子的抹布直接塞进刘力菲的嘴里,以停止她继续说胡话——以上只是当事人一秒之内的妄想。现实中的李艺彤只是把抹布扔到一边,然后搭上了刘力菲的肩膀,给她指了个方向。

“看见那边那个傻笑girl了吗?”

刘力菲顺着李艺彤的手指看去。

“你是说,小四?”

林思意正笑意盈盈地向客人介绍合适的鸡尾酒,如果那副模样被称为“傻笑”的话,那她已经傻笑一个多月了。

“她和女朋友互相求婚时,她用的是什么?是易拉环啊!随便哪个易拉罐上扯下来的易拉环啊!关键之处从来不是价格,我不信你不懂。”

但刘力菲眼神飘忽,甚至开始有钻牛角尖的趋势:“倩倩她一直都是很注重仪式感的人,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花很多很多心思,我怕我主动的话会让她白费……”

逻辑一旦达成自洽,想劝人就很难了。于是李艺彤干脆放弃了劝说,朝着库房的方向就是一嗓子:“赵粤,你有空吗?”

库房门帘被掀开,露出一个写满问号的脑袋:“怎么了?”

“有空就跟我求个婚吧!”

……

赵粤:“你实在无聊的话,可以来陪我点库存的。”

 

 

生活越平常,时间就飞得越快。塞纳河边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将Oscar的招牌吹得四处翻飞,哐哐地砸在门廊上,表层的油漆被剐蹭掉,露出里面银白的金属光泽。然而它对此并不满足,还想钻进行人的衣领里作乱,只不过临近年关,嘉兴路步行街上行人寥寥,它只好悻悻地打了个转,回过头去折腾那可怜的招牌。

刘力菲好不容易推开门,就与寒意撞了个满怀,早晨的困意被瞬间冻结,落在地上哗啦啦碎成一片。她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用几乎被冻僵的手指点击卷帘门的开关,一条条白色的叶片缓缓降下,最后发出“嘀”的提示音,表示自己将坚守岗位。

调酒师四处检查完毕,然后将酒吧老板嘱咐的告示贴在门帘上。

大醉一场,十五再醒。

她将腰带系紧,又把颈间的围巾重新绕了绕,确定自己被围得密不透风了以后,才往兜里摸索电动车的钥匙。

钥匙圈里坠着一张小小的胶片,画面定格于一对情侣依偎入睡的小憩时间。等红绿灯时,刘力菲无聊地拨弄它的亚克力保护层。这张照片来自倩倩工作室的兼职助理,好像叫吴羽霏来着?

那天刘力菲去接刘倩倩下班,第一次见到她口中“像小狗一样活蹦乱跳”的同事,两人本来是在沙发上聊今晚做什么菜,岂料劳累之下聊着聊着就睡过去了。对于这种“偷拍”,刘力菲本人倒没什么意见,毕竟女朋友对这张照片可是喜欢得紧,还特意做成了钥匙扣,她只是不太习惯吴羽霏的眼神——毕竟连她亲妈都不会用这么慈爱的眼神看她。

 

想到亲妈,刘力菲不禁叹了一口气,连按电梯楼层的手指都泄了几分力。

“回来啦?”

刘倩倩从摊开的行李箱面前起身,给刚进家门的女朋友一个大大的拥抱,柔软的家居服和冷峻的风衣缠作一团,难分彼此。

将对方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白的双唇焐热后,刘倩倩终于舍得放开刘力菲,说:“饭已经蒸好了,就等你炒菜了。”

鉴于自己厨艺有限,刘倩倩自觉承包了买菜和切菜的家务,让刘力菲来掌勺,而洗碗则是用石头剪刀布来决定。刘力菲将大衣和围巾挂在衣架上,接过刘倩倩递来的围裙:“今天确定要中辣?”

对方认真地点了点头,颇有豁出去一试的决绝:“中辣!”

等看见碗里切好的那一小撮螺丝椒,刘力菲系围裙的动作顿时一滞。

“这就是你说的中辣?!”

 

午餐时间就在万分忐忑的心情里过去了。大行李箱立在客厅一角,里面装着两人外住大半个月的行李,上面还放着一只小背包。刘力菲盯着箱体上没被撕下来的托运标签,开始各种发愁:等去了达州,倩倩该怎么吃啊?

被担心的人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她拿着电脑哼着歌,一屁股坐在刘力菲旁边,一边处理邮件一边打开话题:“老刘,选座了吗?”

“啊?”

“我是说明天的飞机。”

刘力菲打开小程序一看,线上值机开放不到两分钟,机舱内几乎是一片待选空白。她蓦然紧张起来,一心想选两个靠前的座位,只是不知是眼花还是手抖,最后提交的竟是……

刘倩倩刚合上笔记本屏幕,就看见刘力菲顶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左手揪着她的家居服下摆。她接过手机,看见一前一后两个已选座位,马上就明白了。

“倩倩,怎么办?”

退出页面,再进入,比较好的座位已经被瓜分完了。刘倩倩把手机还回去,把它的主人揽进自己怀中,两人一起窝在沙发里,午后阳光从窗外钻进布料凹陷的缝隙中,把从舌尖落下的每一个字都熨得温暖和煦。

“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在想我妈会不会让我们进家门。”

“好问题!”刘倩倩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不过我是尊贵的黑金会员,在你家附近定的酒店是可以入住前无责取消的,所以不用担心啦。”环球出差时,刘倩倩还承担了预定食宿的工作,她的账号早就因高额的消费而迅速升级。

住宿当然是不必担心的,但刘力菲带刘倩倩回来这一趟的目的可不是什么“达州新春半月游”。刘倩倩很早便说不要太把家人的反对放在心上,但从福州回来以后,切实感受过家人的“不反对”以后,刘力菲立马将许多待办提上了日程。

其中一项便是“通知”而非“请求”自己的母亲:今年我会带女朋友回家过年。

“你敢带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刘力菲假装没听见,交代到达时间后就挂了电话。想必母亲来Oscar的那天,并未注意到酒吧的无障碍友好环境,比如能保证轮椅通过的过道和与桌面高度相同的矮吧台——大不了我在无障碍吧台后面坐着轮椅调酒。

“我感觉……我妈应该是吃软不吃硬的,或者,适合软硬兼施。”

“怎么说?”

刘力菲缩在刘倩倩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的头发。

“你还记得我给你打电话那天吗?”

“很难不记得。”

刘倩倩不禁苦笑,但仅有的苦涩很快就在刘力菲的唇舌之间融化成甘甜。等亲够了,刘力菲靠回沙发软垫,两人仍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

“那天挂电话后,我就是这样窝在她怀里哭,哭得头晕脑胀,都快缺氧了,”刘力菲撅起嘴呜呜两声,“上一次哭这么狠还是在产房里。”

“要是她不让我们进家门,我大不了就再哭一场。”刘力菲一下从刘倩倩怀里跳出来,坚定的声音响彻客厅,“咱们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刘倩倩的心被这一句“来日方长”塞得满满的。她拉住刘力菲的手,迎着阳光站在刘力菲身边。

“好,徐徐图之。”

 

 

“妈——”

“——哐!”

令刘力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连一声“妈”都没喊完,哭都来不及哭,就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刘倩倩在她身边,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提着一袋新鲜水果,多多少少也被这决绝的“下马威”给震撼到了。这行李箱还是她们费了老大劲儿才从一楼轮流抬上来的,难道这就要抬回去了吗?

“喵?”

瓜瓜在门后疑惑地扒拉着。它很早就察觉到两位主人的脚步声和气味,晃着大尾巴守在门口,但是主人们只出现了一瞬间,就从视线里消失了,不过味道还在,真奇怪诶。

“你带她来干嘛?”

菲母质问道,两扇防盗门丝毫不能消减她语气里的愠怒。

“回家过年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

“我可没同意。”

“我们这次来就只带了她的行李箱,你不让她进那我也进不了。”

“家里又不是没有你的衣服,都还能穿。”

沉重的空气在逼仄的老式楼梯间里凝结,似乎连瓜瓜都嗅到了这窒息的氛围,它很快放弃扒门,转而缠着菲母转圈,用头去拱奶奶的脚踝。

刘力菲盯着防盗门后的猫眼,因这拒绝沟通的高傲姿态而冷下脸来。从小到大,就有许许多多这样不容分说的时刻,从十岁,到二十岁,甚至到三十岁都是如此,好像她就被困在“女儿”的身份里,永远无法与母亲达成哪怕一句的平等对话。

心头火起。

“你……”

忽然,她因不快而攥紧的拳头被另一只手包裹、释放、握住。

“阿姨你好,我是刘倩倩。我知道你是因为某些原因才这么抗拒我,可能是你不接受同性恋,也可能是你无法信任我,总之你不太喜欢我,“刘倩倩向防盗门更进一步, 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猫眼之下,“但我们一定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们都深爱着刘力菲。”

我对刘力菲的爱不会比你的少 。”

 

沉默的母亲仍不为所动。临走前,刘力菲拉着刘倩倩在家门口自拍了一张,然后连带着酒店定位一起发给了自家老妈。

“啊——”

刘力菲把自己埋在酒店大床里,扑腾几下不动了,像一条放弃求生的咸鱼。关好门的刘倩倩也跟着趴上去,两人抵着额头,分享相同的呼吸频率。

“瓜瓜圆润了很多,说明阿姨照顾得很好。”

“嗯……”

“既然徐徐图之,那我们就一点点来,不可能让她一下子就全部接受的。”

“你说得对。”

刘力菲侧过身,伸手抱住刘倩倩,让安心的气息包围自己。

“我可能有点急了。”

“其实我也急了,”刘倩倩回抱她,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嗯,我知道,我就是没想到情况会这么……极端。”

“你很久没回家过年了,对吧?等阿姨消气了,你先好好陪陪她,毕竟她最想见到的人是你,一切等她开心了再说。”

她们的房间在三楼,还是临街的那边,加上隔音算不上好,所以隐约能听到外面的声响。

“那估计得等个两三天。”

“那就等嘛。”

改装机车一闪而过,轰鸣声远去后,才能听见小吃摊传出韵味十足的方言吆喝,慢悠悠的,从街头荡到街尾。

刘力菲的注意力霎时被一声叫卖吸引,她瞪大了眼睛,在刘倩倩耳边兴奋地说:“这几天我先带你在达州玩吧!你现在饿不饿?”

不知道刘力菲被什么刺激到的刘倩倩:“有、有一点?”

“那我们去吃凉虾!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软糯劲道的米条条淋上浓稠醇甜的红糖水,听起来确实是不错的搭配。两人说走就走,毕竟天大的不快在口腹之欲前也得让步。

许久不回达州的达州人,看什么都和初来达州的福州人一样新鲜,吃吃这、逛逛那,似乎前方总有等待她们共同探索的快乐。达州人还带福州人去了自己的母校和父母未离异时的家,短暂地怀念了一下两人相遇前的自己——那个在家属院篮球场上、和男孩们一起翻跟斗的小女孩。

 

 

年味渐浓,菲母在家郁闷了三天,也连着三天收到来自女儿的游玩照片——如果镜头里没有那个人的话,她肯定会一张不落地放大看完。好在女儿还算“懂事”,知道向她低头,今天终于舍得离开那个人,独自带了一大箱水果回家。

刘力菲气喘吁吁地将快递箱搬进家里,接过母亲递来的水杯,仰头大喝了一口。来之前她特意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是特意来为前几天的“莽撞”赔罪的。

挂了电话,菲母脸上平静,转身就把刘力菲最爱的三菜一汤给做好了。瓜瓜迫不及待滚了刘力菲一身猫毛,母女俩也终于能和乐融融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聊着再平常不过的家事,譬如身体如何、工作怎样,但绝口不提几天前的“莽撞”。

饭后,两人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瓜瓜趴在拖鞋旁边,乖顺得很。刘力菲拆开快递箱,拿出一包水果,细细洗净、倒进果盘,然后主动端至母亲面前。

“妈,你尝尝。”

菲母闻声一看,一片清爽的翠绿蓦地撞进眼里。一颗颗椭圆青果堆叠在盘中,饱满的果皮上挂着零星水珠,在万物渐懒的寒冬里焕发着美味的生机。

只吃过腌制橄榄的菲母瞧着果盘,随手拿起一颗尝试。牙齿咬破皮肉,新鲜的苦涩霎时迸发出来,让习惯了鲜香麻辣的唇舌本能地开始抗拒。

“妈,别吐!再嚼一会儿。”

刘力菲也生吃一颗,鼓励母亲接受陌生的味道。瓜瓜被这动静吸引,前爪扣在桌子上,谨慎地在果盘边缘嗅了嗅。

菲母耐着性子又嚼了一会儿,白色的橄榄果肉不负众望,开始慢慢回甘,先前的微酸苦涩被咀嚼与时间转化成特殊的绵甜,并萦绕在口中,如同掘开一汪源源不断的山野清泉。

 

“好吃,哪里买的?”

“从福州寄过来的。”

菲母动作一凝,心生不妙。

“倩倩说他们村里刚收了一批橄榄,就叫家里人寄了点过来……”

刘力菲还未说完,就看见母亲连忙将口中的橄榄吐了个干净。她蹙起眉,耐下性子继续说下去。

“妈,橄榄尚且需要细细品尝才能了解它真正的滋味。你说你要是没嚼就嫌苦扔掉了,岂不是太浪费?”

菲母瞪她一眼,或许是在责怪女儿点明了她先前刻意忽略的存在。她起身去了卫生间,很快刘力菲便听见了稀里哗啦的漱口声。

“有些东西,嚼得再多也是苦的,没必要。”

这一如既往的拒绝姿态完全在意料之中,刘力菲并不打算多待,与瓜瓜玩了会儿就告辞了。

“这些橄榄就放这了。您老人家要是愿意,小年夜我们再来陪您。”

砰!门被妥善关好,主人离开后的瓜瓜再次感到无聊,它按捺不住好奇,从果盘里薅了一颗橄榄,先是用爪子玩了玩,玩够了才用尖牙一咬,马上就跟见鬼似的逃开了。

被抛弃的橄榄滚到菲母跟前,无声地向她展示自己没有流血却痛苦万分的伤口。

 

 

“你就是倩倩?”

刘琼目不转睛地盯着表姐的女朋友,嘴“喔”成了一个小圆。表姐对她热烈的目光感到不适,不着痕迹地牵住女朋友的手。

“没礼貌,叫姐姐。”

“诶,嫂子好!”

从见到刘倩倩的第一眼起,刘琼就喜欢上了这个姐姐。大学生寒假放得早,在家歇了不过几天就已经开始被嫌弃,于是知道刘力菲回达州的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找了过来。

刘琼趁机挽住刘倩倩的另一只手臂,躲开了刘力菲气急败坏的白眼攻击。

“你们都回来过年了,也不差陪我玩这一两天嘛。菲菲小气鬼。”

小表妹拉着新认识的姐姐,兴高采烈地冲在最前面,刘力菲得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她们的步伐。

“等下雪了我看你还跑这么快!”

“达州还会下雪?!”来自福州人的惊羡。

“当然会啊!而且菲菲打雪仗就没赢过我,哈哈哈!”

“刘!琼!”

 

买奶茶、逛商场,然后看一场在饭点散场的电影,三位刘小姐依次坐在高分餐厅的门口,手上拿着等位的号码牌。

“你是不知道那场面有多吓人!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她们吵这么凶!”刘琼坐在刘倩倩旁边,绘声绘色地向她再现刘力菲出柜的事,“我真的就在边上默默干饭,头都不敢抬一下!”

刘倩倩则是听得相当认真,身体倾向刘琼,不愿在这嘈杂的环境里错过哪怕一个标点符号,因为与刘琼的视角相比,刘力菲之前告诉她的版本可谓相当轻描淡写。当事人完全插不上话,只好一边旁听一边摆弄手机,偶尔也会纠正某些“添油加醋”的细节。

“叮——”

一条信息将沉寂数月的对话框顶至上游。刘力菲点开一看,轻轻“啊”了声。

“什么什么?”

倒是离她最远的刘琼最先凑了过来。

“陈姐姐很喜欢我妈送的橄榄,问我在哪里买的。”

读完消息的刘倩倩了然一笑。被菲母拒之门外后,她们在酒店里商量对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送点什么,于是就有刘力菲借“橄榄”献佛一举。福州特有的橄榄品相上佳,菲母又本性节俭,与其让吃不完的份量烂在家里,不如将其作为年节礼物送给亲朋好友。

 

吃完火锅,三人在商场门口互相道别,刘倩倩和刘力菲回到酒店时已是听不见叫卖的深夜。刘倩倩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就被刘力菲抱起来原地转圈,发梢上冒着热气的水珠纷纷被惯性甩落。

“刘倩倩同志,祝贺我们取得初步胜利!”

“怎、怎么了?”

“我妈请你小年夜来家里吃饭!”

原来在刘倩倩洗澡期间,有一段至关重要的对话被掩盖在淋浴水声之下。

“你那个橄榄有没有链接,发我一下。”

菲母将橄榄送给了一些生意上的同事和客户后,收获了不少好评,其中有位大客户是嫁到四川的福州人,许久没尝过家乡风味的她非常希望菲母能向刘力菲问来果源。

刘力菲听完来龙去脉,沉思了一会儿。

“妈,你也是做生意的,你知道做生意应该有做生意的礼节,有些东西,不面谈是说不清楚的。”

于是,刘倩倩摇身一变,成了菲母的“座上宾”。

 

小年这天,刘倩倩整个下午都在化妆,妆容一定要有,但又不能太浓,化起来实在讲究。刘力菲则是一觉睡到天黑,醒来后第一眼便看见了梳妆镜里的刘倩倩。

“起猛了,看见仙女下凡。”

佯装又要睡倒的她,自然是被满脸通红的刘倩倩从床上闹了起来。

两人再度牵手来到老式居民楼,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楼道灯暗得跟没有一样,防盗门上仍贴着去年的春联,恍如隔世的访客在门前哈着白气,踌躇许久才叩响门扉。

“来了。”

菲母不慌不忙地开了门,手上的锅铲还滴着红油,她看了刘倩倩一眼,向后一步,让两人进来。刘倩倩环视着刘力菲的家,稍微能体会刘力菲来福州前的紧张心情。

一个她不可能见到的、穿着初中校服的刘力菲,进门后三两下蹬掉旧运动鞋,然后耷拉着拖鞋走向卧室,路过厨房时会用四川话和正在做饭的母亲打声招呼。

她将书包一把甩在床上,没给作业一个眼神,转而轻车熟路地溜去书房玩电脑,清瘦的少女总能在电脑发烫之前掐好时间回到卧室,然后等一声一如既往的催促。

“开饭了!”

餐桌上的菜一半红一半白,意思是一半辣一半不辣,不辣的是娃娃菜、西红柿炒蛋和鲫鱼豆腐汤。刘倩倩与刘力菲同坐一边,菲母坐在刘力菲对面,不辣的菜都被摆在客人这一侧。

“倩倩,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

菲母的态度不卑不亢,说不上多么热情,但总归比初见时友好平和许多。

见长辈动筷,刘倩倩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娃娃菜。

席间话题基本是围绕着刘倩倩的寒暄,例如工作忙不忙和家里几口人之类的,一顿饭吃下来,刘力菲饭吃得最多、话说得最少,仅有的几句是她实在看不下刘倩倩的过分自谦而开口补充的。

 

洗碗自然不能让客人来,等所有人停筷,刘力菲起身收拾桌面,将空间让给母亲和女友。

“阿姨,是这样的,这橄榄是我们村里一个伯伯种的,因为我家帮过他卖番茄,所以他家地里收了什么东西都会给我们送一份。”

“我知道,我看过直播。”

“!”

厨房里,水花溅了刘力菲一脸。

“这些天我也跟他沟通了情况,他说他家的橄榄产量不高,所以种完也就是随便卖卖或者送送人,还没有一条很成规模的产销链。”

“我看这橄榄品质挺不错的,你们村不打算扩大规模吗?”

“有这想法,但是资金和手续都比较麻烦……”

刘力菲洗完碗时,两人已经从餐厅聊到了客厅,谈话也接近尾声。

“麻烦你跟你们村说一下我的想法,如果有意愿的话,我年后就可以去实地考察。”

天呐她们竟然握手了!刘力菲不知道是该先开心还是先震惊。正事谈完,菲母并没有闲话的心情,刘倩倩也识趣地告辞。

两人出了小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也有不少人出来饭后散步,所以现在正是小吃摊生意火爆的时候。

“你们聊得怎么样?我妈怎么就被拐到你家去了?”

刘倩倩轻轻捶在她的羽绒服上,浅笑着纠正了她的说法:“我充其量只是一个传话筒,如果阿姨想与伯伯合作扩大规模的话,肯定是他们亲自谈比较好。”

她拉着刘力菲来到一家炒粉摊前,要了一碗份量最大的干炒牛河,两人就坐在老板摆的小马扎上等候。

“这么多?你没吃饱吗?”

“……嗯。”

“你怎么不早说,还饿了这么久!我妈做饭不合你胃口吗?”

热锅过油后,豆芽肉片等佐料与河粉一同下锅,随之而来的是纷飞而入的基本调味料,最后老板用毛巾握住锅把,一顿颠勺猛炒。

“阿姨做得很好,就是……太辣了。”

“辣?!”

刘力菲回想了一下方才餐桌上的情景,刘倩倩吃得最多的,应该是不辣的西红柿炒蛋啊?说实话,就算是放了辣椒的菜,其辣度也远不如菲母平时做菜的水准,吃了这么多年的“我妈kase”,这点区别刘力菲还是尝得出来的。

“你觉得阿姨是在用食物考验我吗?”

民以食为天,吃喝往往是影响人际关系的重要因素。刘倩倩看着白色的鲜河粉被染成浅焦色,再次嘱咐老板不要放辣椒,老板回头笑着应答。

“肯定不是。她之前还问过我你有什么忌口,总不会是想为难你才来问的吧?”

我妈确实还没完全接受倩倩,但她也不会故意恶心人——这点信心刘力菲还是有的。

刘倩倩:“那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好辣?”

热腾腾的干炒牛河被装进一次性包装盒里,刘倩倩等不及,打算直接在矮桌上开吃,可惜她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老板!不是说,咳咳、一点辣椒都不要放吗?!”

已经开始炒下一份的老板万分委屈:“你个女娃娃也是怪,我真叻一点辣子都没放嘛!”

可刘倩倩确实被辣得开始咳嗽,刘力菲连忙拿出背包里的矿泉水,打开瓶盖递到女朋友面前。她一边抚着刘倩倩的背,一边好奇地吃了一口河粉,若要细究,这味道对于刘倩倩来说确实是“辣”了。但干炒牛河里一点红油都没有,老板也确实没放过什么辣调味料,这辣味是从哪里来的?

见客人实在咳得难受,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老板免不了半开玩笑地安慰了一句。

“锅是辣滴就莫办法了哈!”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在老板疑惑的余光里放声大笑起来。最后,河粉全进了刘力菲的肚子,刘倩倩还是在便利店里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速食意面。

从便利店里出来,刘力菲仰头盯着昏黄的路灯发呆,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她猛地聚焦的目光中。

“倩倩,你看,下雪了!”

星星点点的雪粒子从暗黑的夜空降落,稀稀拉拉的,不太明显。

刘倩倩伸手去接,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背,很快便融入皮肤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下完了可以打雪仗吗?”

手牵着手,肩抵着肩,两人慢悠悠地冒雪走回酒店。

“如果一直下到除夕的话,应该可以。”

 

 

帮菲母和村里搭上线后,刘倩倩觉着她此行怎么也值回票价了,岂料菲母又是一个电话过来,说是要她们一起去置办年货,理由也很简单。

“我一个人拿不动。”

第三次见到刘力菲的母亲,刘倩倩很克制地没有牵起刘力菲的手,有了第一次的不愉快经验后,与刘力菲在家人面前保持一点距离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她们步行去了家附近的CBD,超市在地下一层,人满为患。幸好刘力菲眼疾手快,在超市出口逮住了一辆别人用完的购物车,不然她们连购物篮都抢不到。

三人推车穿行在人群之中,随走随买。货架全部换上喜庆的新衣,琳琅满目,配合循环播报促销信息的喇叭,努力吸引顾客的注意力,希望商品能被谁带回家一起过个好年。

往常刘力菲很少回家,菲母最多去楼下便利店买几包待客用的瓜子,但今年的她恨不得把每一格散装零食都装一点,一圈逛下来,双手都快拿不住塑料袋了。

“阿姨,给我吧。”

散装称重处的队伍已经从干果区排到了饮料区,刘倩倩接过菲母手上未经称重的塑料袋,先排进了队伍。

“……谢谢。”

菲母依旧只是很快看了她一眼,然后去买别的东西了。刘倩倩看着菲母的背影淹没在人群里,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不抗拒也不迎合,惜字如金,会有眼神接触但也只是一瞬间——高一的她第三次与同班同学刘力菲搭话时,对方也是这样——刘力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的?

刘倩倩抱着一大堆零食陷入沉思。相处的点滴全都悄无声息地融入日常,意识到自己拥有的一点“特殊”时,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

若非要追溯这份“特殊”的由来,那大概是自己从不放过任何和刘力菲打招呼的机会,每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和挥手,最终汇聚成逐渐升温的善意和持之以恒的时间。

除了中途几次走散,此次年货采购整体算是圆满结束。三人推车来到自动收银机前,菲母从购物车里将商品拿出来,刘力菲一一接过扫码,再递给刘倩倩装袋。

菲母带的两个环保购物袋全都被装得快要爆炸,菲母单独拎一个,轻松自在地走在前面,刘力菲和刘倩倩一起拎另外一个,龇牙咧嘴地落在后面,还不时停下来交换位置,给被勒痛的手指一些喘息的时间。

从超市出口走回入口需要经过一小段地下商业街,看见菲母停在其中一间家纺店,刘力菲疑惑地跟了进去:“妈,你要买什么?被套吗?”

菲母没理她,而是对旁边的刘倩倩说:“选一套。”

刘倩倩不太确定地与刘力菲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我来选?”

菲母点了点头。刘倩倩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堆床上三件套,眨了眨眼,最终选中花纹简单、配色素雅那件。

“那就这件了。”

店员小哥偷瞧着个子最高的那位客人,从迷茫到震惊再到兴奋,她的表情简直是风云变幻——明明只是买套床品而已。菲母拿起三件套递给店员,他便收起好奇,端着营业笑容结账去了。

一行人冒着小雪将年货搬回家中,刘倩倩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了晚饭。晚饭后大家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此时播的是一部四川方言电视剧,刘倩倩借着字幕才能勉强听懂。

要聪明就要喝奶,要想帅就要多吃藤藤菜!”

她一听就笑了,问刘力菲:“你高中时的口头禅就是从这里来的吗?”

“就是四川这边的顺口溜啦,大人用来哄小孩吃青菜的。”

 

菲母欲言又止,只有目光不断在两人身上游移。洗衣机在阳台角落工作,里面咕噜咕噜滚动着今天新买的家纺,它的款式老旧,功能逐渐跟不上时代,也只能习惯越来越小众的洗衣粉。

但它明白,只要坚守“洗得干净”这一点便足矣,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

嘀——

洗衣机完工时,电视剧恰好开始放片尾曲,两人起身辞别,菲母站在家门口看她们下楼 ,直到两人的身影走出视野。

“等床单铺好了,你们就把行李箱带过来吧,大过年的,住外面浪费钱。”

门被关上了,母亲的声音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刘力菲驻足于狭窄的台阶上,她背对着月光,指尖藏在长袖里开始颤抖。

“倩倩……”

刘倩倩抬起头,因为背光,她看不清刘力菲的表情,刘力菲的声音也哆嗦得不成样子。

不过只要她在这里,就足够明白了。

“哭什么。”

“我没哭,谁哭谁是小狗。”

“汪!”

她哽咽地伸出手,将爱人从自己的阴影下拉进怀抱里。越过她的肩膀,刘倩倩能看见一轮残月悬在夜空。

对所有的目光报以淡然的微笑。

 

 

迎春日,送灶神,扫扬尘。

当刘力菲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时,刘倩倩已经把厨房的各个橱柜都擦干净了。

“早上好。”

“早,早上好。”

睡眼惺忪,刘力菲扒在厨房的推拉门上,盯着刘倩倩发呆。

刘倩倩早就是她认可的家人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她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刘倩倩出现在这里,达州的家里,穿着母亲的格子袖套,就好像她一直都住在这里,而不是两天前才把行李搬进来。

想着想着,刘力菲伤感的苗头就被背上一棍子扼杀了。

“你个瓜娃子哟!”菲母收了扫把,“你看看都几点了,哪里早了?昨天不是跟你说过要大扫除的吗?”

母女之间一般都是用方言对话,不过在刘倩倩面前,她们会自动切回普通话。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洗漱完毕的刘力菲加入搞卫生的大部队。由于常去的那家宠物医院新年休业,刘力菲把缅因猫逮到卫生间里,一边哄一边给它洗澡,吹干之后还梳了一大团猫毛下来。

“莫跑!你给我站到起!”

光是洗一只猫就去了刘力菲半条命。只剩半条命的刘力菲想要去找女朋友续命,这两天分房睡已经让她出现轻微的戒断反应了,倒也不是说一定要什么负距离互动,拉个小手总可以吧?

刘力菲来到客厅,发现她心心念念的那只手正握着一根毛笔。

对联纸红底洒金,平整铺开在灰色粗糙的毛毡上,青瓷笔搁形似小山,山旁静静沉着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

执笔者目光灼灼,双眸专注有如黑潭,刘力菲不禁放轻了呼吸,生怕在水面扰起一丝波澜。

笔尖翩飞于红纸之上,行止自如,留下经久不褪的浓郁墨痕,已完成的上联光泽黑润,放在一旁晾干。写完最后一撇,刘倩倩抬腕提笔,将毛笔放归山峦之中。

“好字,”菲母全程叉腰旁观,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那字。”

对于这回马一枪,刘力菲本想翻个白眼,但鉴于核心思想是夸她女朋友,她也就不介意了。

“那你之前在超市买的对联呢?”

她记得母亲当时确实买了几副现成的对联。

“哦,你觉得超市的更好?”

“呃……”

刘力菲一时哽住,当她看见开始写下一副的刘倩倩忍笑忍得手抖时,她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某个人,自己字丑也就算了,还不辨美丑。”

菲母拿着写好的对联去阳台上晾了,她一离开,刘力菲就抱住了刘倩倩,哪怕墨汁有可能沾在衣服上也不肯松手。

“她夸你就夸你啊,干嘛非得拉踩我……”

刘倩倩终于能敞开笑出声来。她小心翼翼地放好毛笔,回抱刘力菲,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这拐弯抹角的性格可能会遗传给某个人吧。”

“……刘!倩!倩!”

 

转眼便是除夕,刘力菲买了一口新锅,在菲母的指导下完成了一桌福建人也能吃的四川年夜饭。饭后,一家人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刘力菲坐在中间,左边是嗑瓜子的母亲,右边是逗猫玩的女朋友。

今年的春晚依然是那么难以评价,连菲母看了都皱起眉头。第二个语言类节目即将登场时,刘力菲坐不住了,去厨房拿了自己准备已久的材料和设备。

朗姆酒、香蕉、柠檬、糖浆,几板冰块,两支玻璃杯,还有冰过的榨汁机。菲母看着榨汁机表面的那层凝珠,瞪圆了眼睛。

“妈,我老师教我的时候就说最好把机器也冰一下,这方面是我的专业,你最好还是听我的。”

菲母的手抬起又放下。

“洗干净了?”

“洗干净了!”

刘力菲用春晚作背景,她环视了一下客厅,刘倩倩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如从前她在刘倩倩面前练习调酒的时光。瓜瓜对此没有多少兴趣,它照例趴在刘倩倩的拖鞋旁边,蜷起身子小憩。

“咳咳,两位晚上好,今天我要为你们送上一杯名为‘Daiquiri’的鸡尾酒,以祝新年大吉大利。”

“我没点啊。”

“妈!”刘力菲稍显崩溃,“你让我显摆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在家里调酒有刘倩倩包容她,在店里调酒有同事指导她,只有亲妈会毫不留情地拆她的台。

她决定闲话少说,将所有原料和冰块一起放入榨汁机里。指尖一按,榨汁机立马呜啦呜啦地开始搅拌和切割,在刀刃面前,冰块纷纷解体成冰沙,颗粒被甩在容器壁上,咔嚓声吓得瓜瓜从地板上弹射起飞,躲在刘倩倩怀里不肯出来。

调酒师将沙冰分别倒进两个玻璃杯里,又为她们拿来两支勺子。菲母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在冬天吃这么冷的东西,但香蕉的甜味柔和了酒精的刺激,口感顺滑的冰沙很快就征服了她的味蕾。

“别吃太快,容易醉。”

刘力菲挖起一小勺,正准备喂给刘倩倩,只见刘倩倩不断对她眨眼,眨得眼皮都要抽筋了,才让刘力菲转而把这一口喂给她自己。

接下来接连几个歌舞节目,要么是人人人人人,要么是人从人从人,偶尔穿插人从众从人的武术表演,虽然不会令人眼前一亮,但至少不会像某些小品那样让人眼前一黑。

嗒,菲母将空杯放回桌面,脸颊已是微红。

“妈?”

菲母早年应酬时不得已锻炼出了一副好酒量,轻易不会喝醉,上了年纪以后,她多是以茶代酒。但在女儿的心中,她还是那个逢年过节千杯不倒的母亲。

刘倩倩连忙倒了杯温开水来,菲母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你们坐下,我想讲两句。”

 

“老陈!在家不!”

咔——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

“陈陈?你怎么不在你老公家?”

菲母把礼物递给陈陈,进了老陈家。

“我想在娘家待产,他哪里管得到。”

“他人呢?”

“和我爸一起去搞年货了。”

因为关系太熟,菲母来之前懒得打声招呼,因此也来得不巧,只见到陈陈和她的继母。三人围着桌子寒暄了一会儿,女主人就去准备中饭了,只剩菲母和陈陈围着刚拿出来的一碟瓜子和橄榄看电视。

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年初的婚礼,菲母和刘力菲都参加了那场婚礼。

菲母清了清嗓子,问:“那天接到你捧花的那两个女娃娃……是真的求婚,还是开玩笑啊?”

陈陈嗑瓜子的手一顿,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她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默默调高了电视音量。

“你觉得是怎样,那就是怎样。”

“怎么是我觉得?”

菲母感到有些好笑。

“怎么不是你觉得呢?阿姨你也晓得,我们这里是不承认两个女娃娃结婚的,不管她们多认真,在别人看来不都是一场玩笑吗?”

……

见对方沉默不语,陈陈挑了挑眉,反客为主。

“刘力菲耍女朋友了?”

菲母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四处张望。

“你怎么晓得?”

“我早就晓得了。”

“唉……”

菲母卸下所有坚硬的伪装,把之前去中泰找刘力菲和这几天刘力菲带人回家的事都摊开说了。

她知道女儿不仅和自己很像,还比她更坚强、更隐忍,但就是这样一路咬牙倔到如今的人,在她怀里痛哭流涕,声泪俱下地把自己和刘倩倩从高中到现在的回忆都说了个遍,嗓子哑了几天才恢复。

陈陈也是边听边叹气,这些沉重的事情刘力菲当然没有和她说过。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伤害已经造成,好在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特别是菲母愿意与人沟通这件事,是最小但也最重要的一步。

“阿姨,你猜菲菲初中的时候跟我说过什么?她说她这辈子都不要结婚,最好恋爱都不要谈。她有跟你说过这种话吗?”

菲母擦了擦眼角,摇头。

“我能和她熟起来,是因为我们都经历过离婚。当初我爸妈闹的时候,你也来劝过,你知道那场面有多难看,整个家属院都能听到我家从早吵到晚;后来你和叔叔离婚的时候,菲菲就来找我,问我怎么办——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陈陈的声线渐渐颤抖起来,尽管过去了二十几年,那也是她最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

“我们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住你们的,我们都没办法影响父母的决定,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所以当我们终于能独立的时候,我们就不想只接受父母的决定,我们想自己决定。”

然后便是一段沉默,菲母擦干眼泪,等剧间广告时间结束才从沉默里缓过劲来。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她的女儿刘力菲,真的带了她的女朋友刘倩倩杀到家门口来了。

“阿姨,这事呢,不用太紧张,你就先把倩倩当成菲菲的普通朋友来对待。不管什么关系,不管什么性别,人品都很重要,对不对?菲菲这么慎重的性格都愿意把人带家里来了,说明什么?说明她已经过了刘力菲这一关了,刘力菲带她来看你,肯定也是想知道她能不能过你这一关。”

尽管陈陈也不知道刘力菲是不是真这么想,但菲母的心中已经渐渐生出一种“把关人”的使命感。

“而且现在时代不同了,找人耍朋友容易,找人过日子很难,不一起处几天,怎么知道适不适合过日子呢?“

 

“刘倩倩,这些天相处下来,我知道你确实是一个好孩子。”

这是刘力菲的母亲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刘倩倩的背挺得更直了,她不敢因为夸赞而放松下来,在这样的场合,夸赞往往是欲抑先扬的铺垫。

“但我也不支持你和刘力菲在一起。我管不了刘力菲,管不了你们,你们确实有能力一起生活,但是这样的生活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我知道我们川渝这边搞拉拉的很多,我也去了解过,能在一起十年的都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多少人谈着谈着最后还是去结婚生子了,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刘倩倩从容地点了点头,这一刻已经在她心中演练过无数次。她攥紧口袋里的小信封,仿佛它能给她带来勇气和力量。

“我现在还是想让刘力菲回四川这边来,她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找个老公还是没问题的,早点结婚早点生娃,我还能帮她带一下。”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刘力菲盯着电视机入怔,许久才眨一下眼睛。她的呼吸还算稳定,不过是那种刻意控制下的稳定,而且她也必须控制自己——这是一次来之不易的谈话,是母亲和女友之间的谈话,她绝不能干预的谈话。

只是她听得越多,怀中揣着的某个小皮盒似乎就越烫。

“我没有再嫁,我一个人走到现在,是因为我有刘力菲就够了,但是你们呢?你们不会有后代,就算你们不会分开,等你们都老了,谁来照顾刘力菲呢?我不想刘力菲活得比我还要孤独。”

说到这里,菲母自己也有些失神,仿佛陷入了幻想的情景之中。

“刘倩倩,我的女儿选择和你在一起,是一场豪赌。”

 

眼睛能表现许多种情绪,并将它们糅合在一起,投射出震撼心灵的目光。

刘倩倩现在所面对的,就是母亲保护女儿的目光。

而她与初见时一样,毫不避开地正对上菲母的视线。

“阿姨, 很感谢你愿意考虑这么多,但 就算今天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刘力菲很喜欢、你也很满意的男生,你也一样要担心那些问题——因为爱情和婚姻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过来人比我更清楚。

“我当然知道刘力菲有多好,我也知道只要她愿意,肯定会有很多人想与她组建家庭,现在想要结婚实在是太简单了。

“但是,无论性别,伪装是人的本能手段,不到暴露的那一刻,谁能知道对方是个人渣?装一辈子也就算了,但现实往往是对方装不下去,自己也逃脱不了——易进难出的围城,怎么不算一场豪赌呢?”

“好,就算你说的那些都对,”菲母反诘,“但至少与男的在一起她还能有孩子,有个保障,和你在一起她难道就能拥有更多吗?我凭什么相信你?”

“其实,我并不需要你的信任,我只要刘力菲相信我就好。”

“你……”

见对方隐约有激动的苗头,刘倩倩趁势继续。

“阿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了什么吗?我说‘我对刘力菲的爱不会比你的少’。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和你争个高下,我只是在表达我的想法。这样吧,请让我讲完最后一件事:前段时间日本有一场地震,而我恰好就在灾区,差点死……留在那里。”

菲母的瞳孔明显缩了一下。

“我当时其实是很想联系刘力菲的,但是我忍住了,因为她非常在意你的态度,我非常在意她,所以我会在意你的态度,这也是我和她暂时分开的原因之一。所以,当她出现在日本时,我就明白她已经作出选择了。

“能得到家人的支持当然很好,如果得不到也没关系。我们不能选择父母和家庭,不能选择同学和同事,至少还能选择朋友,而爱人,就是最特殊的那位朋友。

“请看着我们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吧。”

 

 

大年初九这天,几乎半个达州城的人都在凤凰山上——这也是刘倩倩第一次参加元九登高。起初,她还能在新鲜劲的支撑下稳步前行,但到了又直又陡的通天梯路段时,她和刘力菲就远远地落在了菲母和刘琼后面。

临近山顶,青石板路仅供两人并肩通行,阶梯间的青苔也明显多了起来。上下山的行人络绎不绝,刘倩倩咬牙拒绝了女友的休息提议,和她一前一后握着手继续攀登。

刘琼中途打道回来给刘倩倩送了一瓶水:“嫂子,我和姨妈就在凤凰楼最上面等你们哦,慢慢来,不用急。”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刘倩倩笑得很开心,但刘力菲还有些不习惯:“喊姐姐。”

“哎呀,姨妈又不在这里,你担心什么。”

东西送到,大学生蹦蹦跳跳地调转方向,抬脚几步就消失在登高的人群之中。

“年轻就是好啊。”

刘力菲接过刘倩倩喝完的水,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对刘倩倩的话表示赞同。

“要是我还在警校,指定给你拉练个几趟。”

可惜她现在只是一名调酒师,她只有把空水瓶放进小背包的力气。

三十岁的身体机能自然是不能与二十岁的比,两人终于互相拉扯着来到山顶时,已经把去哪家健身房办卡都看好了。

凤凰楼坐落在宽阔的元稹文化广场上,想要登顶还得再爬几层楼梯。菲母凭栏负手,欣赏完朝阳照耀下的达州城景,回头便看见气喘吁吁的刘力菲和刘倩倩。

“你……”

“妈,”靠在护栏上,刘力菲抬手打断施法,“先别骂,让我们歇会儿先。”

菲母扬起到一半的嘴角凝固在脸上,笑容也没有消失,它只是转移到了刘琼脸上。

“我只是问你们还要不要水,我这里还有一瓶没开的。”

 

为了一睹达州市区的全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顶层,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逐渐拥挤起来。菲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达州大大小小的山她都去过,高处的景色对她来说并不稀奇。

“年年都差不多,拍个照就下去吧。”

听到拍照,刘倩倩本能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引导起来:刘力菲站中间,左手搂着她的表妹,右手揽着她的母亲。哦,牙龈收起来会不会好一点?不过这样笑也很可爱,那还是不提醒了吧。

摄影师气场全开,中间一时无人通过。刘倩倩抓住宝贵的几秒,快门疯狂连拍,然后从中挑出最好的一张。

“刘力菲你怎么笑成这样啊!我们是在拍照,又不是在看牙医!”

“你看看你那舌头甩哪里去了,还说我?!”

表姐妹互损的时候,菲母站在原地没动,她浅浅地看了一眼照片,然后推了推侄女。

“你去给我们拍一张。”

“啊?”

刘琼疑惑地问了一声。如果姨妈想和表姐拍双人照,那她走开就是了,干嘛还要特意叫她去拍?

大学生确实不经世故,等她反应过来时,刘力菲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刘倩倩抱在自己怀里了。

好在刘琼没完全丢掉被高考锤炼过的脑子。虽然她的语文阅读理解最多只能拿到一半的分,但她也明白此刻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

这跟她们之前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她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这可是姨妈和嫂子的第一张合照,她绝对不能搞砸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啊!之前嫂子拍照的时候带着她们喊了口号,那她是不是也得喊点什么才好?喊茄子?还是说喊新年快乐比较应景?

略微发抖的手指浮在快门键上方,刘琼心中一片混乱,试图用更大的嗓门组织路人走入镜头。

“三、二、一,百年好合!”

 

作为拍摄者,刘琼并不记得拍得怎样,可能拍得很好,也可能因为姨妈的惊呼而拍得很模糊,也可能被看热闹的路人挡了个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在求婚这件事面前,所有“其他”都是其次。

她看见嫂子屈下膝盖,然后是表姐与她面对面跪下,两人在彼此泛红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震惊。

一切不言而喻。

刘力菲先打开了立方小盒,戒指映着晨光,在盒中闪闪发亮。刘倩倩见状,失去了优雅拆信的耐心,直接打横一撕,将戒指拿了出来。

你愿意嫁给我吗?

按理说,这句话应该接在戒指的后面出现,但她们两个都没有说出口——因为两位从跪下的那一刻就哭得说不出话来,或许交换戒指是一件会耗尽所有力气的事情。然后她们戴着对方准备的戒指,紧紧拥抱在一起,抱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和姨妈一起去扶人,才发现她们是因为腿软了才站起不来。

姨妈一边说着丢脸,一边给人递纸巾擦眼泪。

丢脸吗?可能吧,毕竟突然就往地上那么一跪,突然就一嗓子哭了,怎么看都是一次“灰头土脸”的求婚,估摸着接吻都是咸的。

刘琼嘿嘿一笑,选中文件发给刘倩倩。她将拍照误触成了录像,丢脸与否,还是让她们自己去回味吧!

 

 

调酒师缓缓拨开库房两侧的门帘,吧台的灯光全都聚焦于金属留座牌上,让换好工作服的她眼前一亮。两名同事早早到吧台就位,将靠近店门的外侧留给她,而她的上司则端正地坐在预留座的旁边,一言不发。

Oscar迎来每年固定的“休息日”时,酒吧并不对外开放,只会有写着“Reserved”的留座牌和店长一起守在店里,但这回却是全员到齐。作为资历最浅的调酒师,她还是第一次见同事们在上班期间露出那样复杂的神情: 因期待而难以放下的眉毛,低垂陷入思考的眼睛,和紧张到互相角力的双唇。

就好像神思脱离了身体,飞往遥远的过去。

过去啊。她捋平衣领的角度,甩了甩脑后的高马尾,第一次踏进Oscar时,酒吧的调酒师就是这般利落的发型,而现在她也成为了吧台里的一员。

今天预约的客人,会是第一次踏进Oscar吗?

叮铃铃——

不知等了多久,Oscar的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刘力菲最先望向门口,声音里 恰到好处的热情并不会让人觉得谄媚。

 “欢迎光临。”

Notes:

Oscar AU中的w刘篇《乱码》正式完结。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