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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高处的时候，你会出于好奇向下看吗？
商景玹在主席台上待命。他仔细地捋平那张讲话稿的边边角角，然后将它折成方便收纳的四折，完成这个小动作之后才将讲话稿端在手上开始细细检查。
为了在继承家族后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他早就在小时候就学过速读技巧，记这种象征含义大于实际内容的官方发言稿更是小菜一碟。但为了保证发言的完整无误，年少的商家继承者还是决定不要冒险，事先演练好每个部分的轻重缓急与吐字。
操场上放着舒缓的音乐，全高三的学生像一片巨大的海洋，情绪交织成细密的浪花的网。音响让主席台也轻轻地振，商景玹的手指搭在台上，聆听人类少年的心跳。
高三这一年他在学校的时间相较他的同学要少很多，他有些明白、又不很明白为什么学校最终选择了自己来做这个讲话。商景玹的目光从台下扫过一圈，虽然无法叫出他们的名字，但他清晰地辨认出每个人的表情，惊疑的发呆的欢笑的严肃的，这一个那一个每一个。
他和其中的一些同学度过了最棒的两个夏天，现在即将迎来第三个。
高二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运动会，那时商景玹还不像现在那样被家里安排各种各样“非义务教育”的专属课程，他的座位也不像现在这样经常空着，桌上会放着小狮子印花的文件夹和一包大家都可以拿来应急的面巾抽纸。
他们班对体育整体不是非常热衷，报不满的项目就由体育委员直接指名，商景玹和另外三个同学被派去参加四人百米接力——也许体育委员是抓阄决定吧，他、明天南和楚既明看起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居然被分成了一组。他们认认真真练习了一些日子，即使是总看上去轻飘飘的明天南也把前额的头发用一根发带扎起来，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如何干脆利落地交接棒。
他们最后拿了小组第二。商景玹是第三棒，弯道转直道后他将接力棒拍到第四棒楚既明手中，看着他与其他的第四棒在喧嚣的加油声浪中如一道白金色的闪电一般飞出去。赛道上的空气沸腾到扭曲，荧光色的号码簿背心在视网膜上跳动，商景玹双手扶膝盖大口喘气，几乎分不清他和邻道的班级谁最先撞线。
那天晚上，商景玹难得干了件很不乖孩子的事情：因为突然很想再去操场看一看那条终点线，他主动逃了晚自习。终点用以给运动员撞线的红丝带已经撤走，商景玹散步似的走完那一百米，只是轻轻踩了踩地上的那条白色终点线，好像同它打了个迟来的招呼。
操场的主席台上有一团钝钝的银色在晃动。他又走近了一些，认出那是楚既明和参加接力赛的另一个同学，他们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在主席台上吹夜风，楚既明稍长而打着卷的银发在肩膀上晃动。
考虑到楚既明同学身上的不良传言，这个场景也不奇怪，甚至还有种不拘小节的洒脱感。商景玹乖乖从观众席绕过去，爬上主席台，安静地坐在他们身边。楚既明有些讶异地歪了歪头，嘴里的白色小棍动了动，伸出手防止他不小心摔下去，商景玹闻到草莓棒棒糖的味道，于是友好地向他笑了一下。
“喔噢。”明天南慢吞吞地从操场边的香樟树后绕出来，商景玹记得他惊讶了一下，但很快也顺从地走过来，轻盈地一撑台子便把自己架到主席台上，拍了拍连帽卫衣，然后居然毫不顾忌地躺下了。
那为什么还要拍一拍衣服上的灰啊？他们安静地待着，谁也没有说话，商景玹把心里的疑问掐灭，转回头去看操场，太阳下山没多久，运动会的陈设在太阳落山前才撤下去，操场上还蒸腾着年轻的热度。
“……有点不甘心。”夏日夜风吹拂少年的脸庞，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长叹。
放下刘海的明天南恢复了平日轻飘飘的样子：“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
“很多事情是有时效性的。比如我小时候想要得不得了的东西，现在未必那么想要。”商景玹有些遗憾地低下头，小腿在空中晃晃，“如果不在最想达成的时候和想要达成的人一起达成，即使能争取到下一次，也会觉得遗憾吧。”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哦。”身旁的楚既明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嘴。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同桌，甚至话也没说过几句，商景玹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有一点惊讶，但楚既明看上去也有点惊讶自己突然的打断：“抱歉——我没有要逼着你开心或者是别的什么，当我在说废话。”
明天南善解人意地接过话头，让气氛回到闲谈：“对我来讲即使有所缺憾，每天也都是最好的，如果明天更好，那明天的我会更心安理得地期待下一个明天。要有希望嘛。”
“如果我觉得今天还有遗憾……吗？我会做点什么来改变它，毕竟今天还没结束。”楚既明叼着棒棒糖，语调有些含糊地在自己身上做假设，“最喜欢的东西被不小心摔碎了的话，光哭是没有用的，要么行动起来把它粘好，要么攒钱去买新的。”
商景玹将手里的向日葵束抱得更紧一点，它们是新鲜的，让人想起吐舌小狗湿润的鼻子。阳光照在他身上，阳光照在每个人身上，他想歌唱，想奔跑，想在蒸腾着热气的运动场上张开双臂，想像从前一样偷偷坐在主席台上，夏日的阳光祝福这个出身名门的孩子，他并不与其他同龄人有什么不同。
“或者有时候，不完美更让人向往。”那个夜晚的商景玹也端正地坐在主席台上，在他身边同学们的对比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很开心，“虽然结果不算最好，但我们现在居然都逃了课待在这里，这就是最棒的事情了。”
所以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吧，商景玹的每个夏天都是最棒的夏天。
“下面让我们有请……”
要到他作为学生代表讲话了，商景玹最后恋恋不舍地向台下投去一眼。少年的目光遥远地落在向日葵海中某片模糊的位置，那里有他奋斗已久的同窗，有直到高三才结识的、有趣的朋友，如果散会后他能回到他们身边，他会给他们每人一个最棒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