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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惊情

Summary:

这是路德维希发动政变那篇文的另一走向。一个日常轻喜剧(确信)。劳伦斯把路德维希抓住,撤去全部职务,软禁在教会孤儿院发挥一下余热。然而这位前猎人首领麻烦事很多。
什么,您问政变那篇文在哪?已经在写了……

警告:玛丽苏(已成常规元素),出轨(同样常规元素),一些原创角色但没什么戏份,可能的勾心斗角和阴谋策划,以及许多邪恶趣味。

更新第三章,是一年前的存货。继续迫害劳伦斯。难啊家人们,这个好难写。

Chapter Text

主教宣判教会猎人首领路德维希为判教者,其亲信均遭到清算。叛徒头领本人被捆在亚楠中心广场的绞刑柱上示众。

然而主教的心病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痊愈。

消息宣布的当天上午,劳伦斯的办公室就被一群珠光宝气的女人占领了。以及若干时髦有型的男人。包括莫莉·哈特夫人、埃夫勒伯爵夫人、戴安娜·维利尔斯夫人、威廉·布莱克尼勋爵、米琪拉·培特瑞小姐等等,一个比一个有权有势,哪个他都不能得罪。大半个上午,劳伦斯都在赔笑,被逼得反复承认,是的我太狠心了,是的我也不是没有错,不不我不会杀了我们亲爱的路德维希,也不会用上鞭刑,我很快就会把他放下来……

这群该死的有钱男女和他们的随从几乎把整个房间挤满了。他的办公室里从来没进过这么多人。时值初夏,女士们的着装都颇为清凉,领口低得要命,视教规如无物。这些人简直在他的办公室里办起了沙龙,摇着各色折扇,用各种语言相互交谈。只要他有任何举动,就会立即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泪汪汪的视线盯住。

他找个借口溜出了办公室。没等他松口气,就被走廊和大厅里的一群人围住了。他粗略扫视,认出了治愈教会的音乐总监、大教堂的管风琴师、剧院的常驻指挥、几个知名歌手和乐手、书商、珠宝商和一个画家。一些女士直接拉住他的长袍开始哭泣。他艰难地走到大厅入口处,主教府大门外的人群的声浪扑面而来。到处都有人在尖叫哭泣,他彻底陷入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包围圈。

他酸溜溜地想,恐怕我死的时候都不会有这么热闹的场面。估计这些人里起码有一半跟路德维希偷过情。

为了打发走这些人,他只好下令把路德维希从刑台上解下来,原计划的示众三天被迫缩短到几个小时。写完命令之后,他到露台上朝广场眺望。那里也全都是人。路德维希的白衣服很显眼,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衣裙鲜亮的女士,给他撑着阳伞。

劳伦斯一时有点呆住了。他觉得被指着鼻子狠狠嘲笑了。

一个小时后,助手告诉他路德维希被拉回来了,暂时关押在主教府的地下室。他没去见路德维希。他取出一副精美的银质镣铐交给助手,下令将路德维希锁起来,送到教会孤儿院去看孩子。

事情就算暂时了结。深夜,劳伦斯疲惫地上楼回房间,换了睡衣准备休息。不知怎的,劳伦斯忽然意识到,尽管路德维希已经一年多没来过,可是他周围仍然有许多跟他有关的物品。一些是多年来积攒的礼物,更多的是他们一同选购的生活用品。一对路德维希很喜欢的蓝宝石袖扣被遗忘在壁炉架上,至今仍在原位,一动未动,就像依旧在期待主人回来取一样。

我是一个节俭的人,一向物尽其用,不会无缘无故把有用的东西扔掉。劳伦斯对自己说。他躺倒在床试图睡觉,却突然意识到他的床单是路德维希两年前买的,顿时如坐针毡。太可笑了。他居然会被一条床单困扰。他回想白天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肯定有人捣鬼。否则怎么可能所有人一下子都出现在主教府抗议。他严重怀疑幕后主使是莫莉·哈特。整个亚楠都知道这个女人爱路德维希爱得发狂。

第二天,劳伦斯收到了一封来自曼西斯学院的信,寄信人是米克拉什。这人居然从鼹鼠洞里冒头了。一番客套之后,米克拉什询问他是不是跟路易闹别扭了,甚至随信附赠了一本关于和谐夫妻生活的插图小册子。劳伦斯简直给气笑了。

生活照常继续。劳伦斯依旧每天埋在繁忙的工作里。只是他觉得周围的人似乎总是在用一种悲伤又怜悯的眼光看着他。他甚少得到路德维希的消息,只有干巴巴的每周例行汇报。其他人似乎一致决定不再提起关于路德维希的任何事。偶尔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谈,可待他走近,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噤声。整整一个月,他没有收到路德维希本人的只言片语。当然,他也没有主动给路德维希传话或者写信。

又一个月过去了。路德维希给劳伦斯写了信。

这封信被主教的助手尤里放在了代表“非常重要”的托盘里,位于一堆信件的顶部,却又被两封其他的信盖住了。劳伦斯刚刚看完他的经理写来的关于在新大陆投资的信,习惯性地拿来下一封,顿时被那熟悉的花体字吓了一跳。一时间几千种念头飞过他的脑海——路德维希为什么突然来信?他想我了?他要认错?他要抗议?他被虐待了?他不想干了决定回家?他决定自杀而这其实是遗书?

一封短短几百字的信里,路德维希拼命打官腔,态度极其谦恭,仿佛收信人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终于在结尾处才提到的要求是——要一台钢琴。理由是:孤儿院的孩子们上音乐课使用的琴是一台老旧的羽管键琴,尽管有些小毛病但是基本可以满足日常需求。然而越来越多的作曲家早已开始为钢琴作曲,钢琴能让孩子们尽早接触最新最好的音乐,有助于培养新一代人的艺术品味,对他们的人格修养大有裨益。

劳伦斯看得头疼。他拿出一张信纸,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词“批准”,权当回复。他感觉被尤里暗算了。这小姑娘想啥呢?劳伦斯告诉尤里,从此以后单独递交路德维希的信,不要混在其他信件里面。尤里点头听命,但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这件事之后,路德维希再次杳无音讯。

劳伦斯一直叫人监视路德维希的往来信件。莫莉和戴安娜的信最多,除此之外没什么重要的发现。这段时间里,写信慰问路德维希的人出奇地多。其中一半被教会的安防机制拦截掉了,剩下的一半出于尊重只好放行。很多寄信人以关爱孩子为由附赠了礼物,如水果点心鲜花日用品等等,以至于最近孤儿院的伙食都变好了。

劳伦斯的失眠问题似乎加重了。一个夜晚,他用黑斗篷和兜帽隐藏面容,骑马溜去埃夫勒伯爵夫人家里待了一夜,在清晨到来之前又匆匆赶回主教府。他总算获得一夜安眠,但醒来后屈辱之感挥之不去。他一直认为他是他们两个当中更加理性的一个,他不会像路德维希那样轻易屈服于肉欲。然而,他没能控制这种自取其辱的行为。他频繁地犯同一个错误。纵欲之后,偶尔他长时间地跟玛丽讨论哲学,发表言辞晦涩、基调悲观的长篇演说,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他真诚地希望她不懂。

时间过得很快。秋天到了。城市周围群山尽染,迁徙的鸟群掠过远方的天际。劳伦斯积极地参加绅士们的秋猎,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往远郊,鹰啼犬吠,好不热闹。他身着英挺的猎装,用他的猎枪杀死射程内的一切飞禽走兽,弹无虚发,赢得阵阵喝彩。晚上,他们在乡间别墅摆开宴席,品尝新鲜野味,面颊红艳的农家少女为他们送菜斟酒。多么快意的生活,仿佛飘在云端。

路德维希来信了。上一次的教训后,劳伦斯有了心理准备。

这回路德维希要一台新的羽管键琴。指明要一台双层键盘的羽管键琴。路德维希写满整整四张信纸,专业而详尽地论证了孤儿院拥有一台双层键盘羽管键琴的必要性,使用的音乐术语多到令劳伦斯一头雾水,中间甚至插有谱例。他不明白路德维希的逻辑。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孤儿院并不需要另一台羽管键琴。他看到一半坚持不住了,直接跳到结尾,只看到了更多外交辞令。这就是整整四页的废话。很好,现在他知道了路德维希也会在信件里写学术论文。

劳伦斯懒得花脑子反驳他的无理要求,差人把教会猎人队长办公室里的那台羽管键琴送到孤儿院去了。反正路德维希离开后没人弹那台琴了。也不会再有人神经病一样大晚上在那座塔顶吊嗓子。劳伦斯任命的新队长是加斯科因。劳伦斯曾经提出把月光大剑交给他使用,他谢绝了。这个年轻人很尽职,坚持亲自待在工坊守夜。有时,劳伦斯对着那几扇窗子的灯火发呆。

劳伦斯发现了一种规律——如果不是为了要东西,路德维希绝不会联系他。有一两次,他突然没来由地害怕路德维希在那里无声无息地死掉,像玛丽亚当年那样。但是他知道路德维希有多么顽固。

圣诞节和新年到了。劳伦斯必须去孤儿院慰问,这是他无论如何不能逃掉的。他在圣诞节第二天去了孤儿院,进行了例行的参观视察、赠送礼物、观看表演等等活动。他全程都表现得跟一个正常人一样。他发现弹钢琴的女孩子处理乐句的方式跟路德维希完全一致。路德维希没有出现。连一根金毛都没有。不出所料。

劳伦斯破天荒地给自己放了假。他利用这些时间拜访了亲友和城里的大人物们。他穿上华丽的礼服,参加了几场舞会,给那些崇拜他的女士们一个亲近他的机会。他久违地回到了充满烟火气的人间,在衣香鬓影之间暂且流连。几乎每一个夜晚,他都醉醺醺地被侍从搀扶着登上马车。偶尔他甚至留宿在外,几天不回家。

Chapter Text

节后几周,劳伦斯收到了路德维希的信。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想要一台管风琴,附带的要求是必须有脚键盘。劳伦斯读罢,放下信纸,恼火地皱起眉头。那就是一个孤儿院而已。路德维希在想什么,他以为他是音乐学院院长吗?

而且教会没有闲置的管风琴了。下城区新建了一座小教堂,仅剩的一台管风琴被送去使用了。订购一台新的管风琴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劳伦斯决定亲自去找路德维希谈谈。第二天午后,他披上他的海豹皮斗篷,骑马向孤儿院所在的小山坡赶去。主教的突然驾临让守门人饱受惊吓,劳伦斯把马缰扔给他,径自走进孤儿院的大门。他挥退匆忙赶来接待他的人,只对他们说,他会在会客室等路德维希。

劳伦斯放下手杖,脱掉斗篷,在壁炉边坐下等待。这里很冷。实际上整座孤儿院都很冷,供暖远比不上堪称豪华的主教府。他甚至有点后悔把斗篷脱掉了。他摘掉右手的手套,拿起烧火棍拨弄壁炉里的木柴,试图让火烧得旺一些。他在椅子上坐得脚越来越冷,于是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再回来坐下。如此循环几次之后,他拿出怀表看时间,露出了想发死刑判决书的表情。

门外适时地响起了脚步声,和隐隐的金属链条响声。来者直接推开门进来了,全无礼数。

已经太久了。劳伦斯居然忘记了路德维希的容貌对人有怎样的影响力。那群聚在主教府为他抗议的人目睹了真理,他们理所应当为此发疯。劳伦斯可能呆住了一两秒钟。半年多的软禁似乎并没有损害路德维希的精神,此人仍然神采奕奕,甚至完全适应了戴脚镣的生活。他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的圣歌团制服,没有戴帽子。铃铛声伴随着他的每一个脚步。他居然在脚镣上挂了几个小铃铛。

路德维希毫不见外地径直走过来坐在劳伦斯对面,仪态优雅如故,一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感兴趣地观察他。

“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你竟然胆敢让我等待’。跟那位著名的太阳王一样。”路德维希评价道。

“你就这样对你的主教说话吗?”劳伦斯阴沉地说。他的视线落在路德维希的脚踝。这副脚镣是他亲自设计的,使用了相当贵重的材料,专门为路德维希量身打造。没有铆钉或者锁头,由独特的秘法技术锁死,只有他能打开。镣环有细腻的装饰花纹,如同首饰一样精致。它已经在劳伦斯的秘密抽屉里躺了两年多。现在他终于亲眼见到它锁在路德维希的脚踝上,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完美。多么合适。

他知道路德维希同样为他准备了一副镣铐。

“我很抱歉,主教阁下。您需要我现在跪下吻你的手吗?”路德维希故意问。

只有其他人在场而且场合非常正式时路德维希才会行吻手礼。这是他的诸多特权之一。劳伦斯烦躁地摆手,“不必了。你为什么穿着圣歌团的衣服?”劳伦斯很困惑地问。

“主教的命令是,路德维希的脚镣不可卸下。字面意义上地,每一天、每时每刻都不可以。这种情况下我显然无法穿裤子,因此为了维护我那微不足道的体面,只好穿这套衣服啦。在这下面,”路德维希稍微拉起自己的长袍,“除了长筒袜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劳伦斯瞥见他的大腿之前,他松了手。袍角滑落原处。

他是故意的。

“他们居然容许你这么穿。我很意外。圣歌团的制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穿的。”劳伦斯试图反击。

“为什么我没有资格?我也会用那个‘远方呼唤’的什么玩艺。”

“这正是原因。圣歌团要求的素质远比秘法能力更广泛。你连第一轮考试都通不过。”

“反正圣歌团的负责人给了我衣服。这样的打扮对于我目前的工作来说倒非常合适。”路德维希完全不受影响,怡然自得地翘起二郎腿,脚踝上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显然他已经依据锁链的长度发展出了一套得宜的举止。

“你挺享受生活嘛。”

“当然啦。我现在的生活很悠闲,基本上只有一些上音乐课和看管小孩的轻松工作。空闲时间很多,做啥都可以呢。我每天练琴五个小时左右。我有充分的时间研究乐曲的细节刻画,一点点地完善我的演奏。简直没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了。倒是主教大人您眼圈有点黑黑的,要注意身体哦。”

他们开始对话之后,劳伦斯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听完这句话,他突然找到了问题所在。“……你为什么用……那种语气说话?你出什么毛病了?”劳伦斯有些崩溃地问,甚至顾不上自己被揶揄了。

路德维希眨眨眼,有点疑惑,“怎么了?……啊。那个呀。你知道,跟一群小朋友待在一起时间长了人就会这样的。”他无所谓地耸肩。

“……你能正常点吗?”劳伦斯骇然。

“我哪里不正常了?”路德维希反问。

劳伦斯决定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这些铃铛又是怎么回事?”他又问。

“一些特别小的孩子不明白我为什么在脚上戴这东西。他们有些害怕。我告诉他们这是为了跳舞。所以我拆了一个铃鼓,把铃铛挂在上面。”

劳伦斯一时无言。

“那么主教大人,您百忙之中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呢?”路德维希主动转移了话题。

“你给我写信宣称孤儿院的音乐厅需要一台管风琴。”劳伦斯说。

“正是如此。孤儿院的孩子有一大半是唱诗班的成员,每个礼拜日和节日都要去大教堂唱歌。如果我们有一台管风琴,能让他们得到更好的训练……”

“够了。这些话你已经在那封信里写过了。不用再说一次了。唱诗班用羽管键琴伴奏练习足够了,更何况现在他们又有了钢琴。你只是自己想要。”

“我不否认这一点。没有管风琴的音乐厅跟菜市场有什么区别?”

“你要求必须有脚键盘。你能弹脚键盘吗?”

路德维希把两脚分开,低头估计了一下宽度。“有些困难。不过,这条链子有大约一个八度的长度,差不多足够了。我好久没练习过脚键盘演奏了。”他怀念地说,晃了晃脚腕。

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让铃铛响起来。

“你还记得阿梅利亚吧,”他继续说,以一种谈及心爱之物时才会不自觉使用的语气,“她有一天对我说她想学管风琴。她真的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小姑娘,学弹琴特别快。声乐天赋也很好,音色和音准都非常出众。过两年,等她年纪大一点,或许我会向她求婚。”

“我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她是教会下一代年轻人当中最有潜力的一个,是我们的重点培养对象。”劳伦斯当然认识阿梅利亚。另外,圣诞节表演钢琴的女孩就是她。

“你已经替她做了人生决定,让她以后做修女了?”

“她的前途远远不止于此。你给我把手脚放干净点,不许碰她。别告诉我你已经对她做了什么……”

“你以为我是引诱未成年少女的禽兽吗?”路德维希深感冒犯。

“而且你的年龄是她的两倍还多。你一个老男人怎么有脸寻思这个?”

“我才不是老男人。我说我二十多岁都有人信的。”

“够了。太荒唐了。总之,教会不能给孤儿院配备管风琴。阿梅利亚想学的话可以跟我们的音乐总监去大教堂练习。我已经多次容忍你的无理要求。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好自为之。”

劳伦斯无意继续这场谈话。他直接起身走了。孤儿院长伊丽莎白·格拉夫修女在大厅等候,神情肃穆。她接过劳伦斯搭在臂弯的毛皮斗篷,帮他穿上,送他到大门口。他周围的人们出奇地安静,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他的马已经备好,马夫牵着缰绳在等待。他登上马鞍,策马而去。

Chapter 3

Summary:

存货发一下。继续迫害劳伦斯,迫害劳伦斯让人快乐。

Chapter Text

劳伦斯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为了弥补去孤儿院耽误的时间,他集中精力办事,效率提高了不少。晚上,他跟几个商人和文化界的名人一起吃了晚餐。稍作休息之后,跟往常一样,他待在办公室加班到半夜才回房间休息。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觉。白天的经历慢慢返回他的脑海,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像一群小鸡仔,一个接一个地从门缝冒出来,叽叽喳喳,让人不得安生。

到了早晨,尽管感觉不舒服,他仍然照常下楼吃早餐,准备去工作。很多人注意到了他的疲倦神色,小心翼翼地流露出担忧的目光。餐桌上,尤里隐晦地关心了他的身体状况。

他对此不屑一顾。我怎么会有事呢?这又不是我第一次通宵不眠。他无所谓地想。

开始工作后,熬夜的影响逐渐显现了。他走神,总是写错字。不知不觉地,他把手中的纸张涂画得不成样子了,简直跟小学生的作业似的。他有点恼火地扔下笔,起身出了门,打算到外面去透透气。

时值隆冬,天空笼罩着灰蒙蒙的云雾,道路两侧新旧积雪交叠,全城居民烧火取暖造成的黑烟让雪地变成灰黑色。北风起时,一阵阵雪沫拂过大地,宛如烟尘。这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寒冷冬天。劳伦斯扣好斗篷的扣子,拉紧兜帽。凛冽的寒风让他有点喘不上气。他的螺纹手杖冷得像一根冰条,皮手套都难以抵御钢铁的寒气。他感觉很累。他慢慢踱步到大教堂旁边的一个稍微背风的地方,在一个长椅上坐下了。长椅的木制椅面结了冰。幸好他的毛皮斗篷很保暖。他明明记得,在阳光更好的时候,这些木头久经磨损的表面是那么的光润又温暖。

他垂下头,忧郁地叹气。或许他真的开始老了。

他又想到了前一天路德维希说的话。关于他想向阿梅利亚求婚的事。他当然知道这话是路德维希故意说来挑衅他的。可是他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一个落魄又英俊的音乐教师,和一个天真可爱的孤女,是多么可爱的一对儿。多情的诗人和作家会热情地为他们写作赞歌。他想起圣诞节的表演。阿梅利亚演奏的那首欢快的钢琴奏鸣曲,那些俏皮的跳音,风格强烈、松弛柔美的乐句,比填满了木柴的壁炉还要温暖。他简直能够看到那场景——那两个人坐在琴凳上,亲密地挨在一起,白金色头发的娇小少女专注听从老师的指导,宛如聆听圣训。她灵巧的细手指弹奏出充满灵气的音符,她的老师会为她的点滴进步展露开心的笑容。他们在一起多么快乐。路德维希可能会习惯性地用脚打拍子,就像他从前试图教会劳伦斯弹琴时那样。而他的那些愚蠢的铃铛会随之发出响声,每一拍,那些铃铛都会发出响声。

终于,在他们如同夫妻一样生活了十几年之后,路德维希说出了劳伦斯最恐惧的话。

他想结婚。他想跟一个女孩结为连理,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中去。去享受劳伦斯无法给予他的一切。他们会生几个可爱的小孩,每一个都继承了父母的美貌和才华。他甚至可能会请劳伦斯做他孩子的教父。

劳伦斯坐在原地,想着这些事,精神恍惚,浑身冰冷,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向他走来,坐在了他身边。他抬起头看。是布拉多。

“冷死了。亏你能在这待这么久。”布拉多说。他身上是一件老旧的狼皮大衣,像个贫穷修道士。

劳伦斯没说话。确实。他简直快冻死了。他的毛皮靴子和衣服全冻透了。

“放好风了吗,主教大人?大家都在到处找你呢。”

“我为什么要回去呢?”他轻声说,心不在焉。

“劳伦斯。太冷了。我们回去吧,喝点热茶。”

“其实我一直都没学会弹琴。”劳伦斯恍恍惚惚地说,寒风让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我没有时间练习,事太多了……”

“伙计。起来呀。”布拉多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晃了一下。

“……都过去了。”他继续说。

他什么话都不听。最终布拉多把他拽起来,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回了主教府。

当天下午,他发烧了。助手尤里发现他体力不支地趴在办公桌上,立即叫了医生,把他抬上楼送回卧室休息。这病来得有点不同寻常。劳伦斯似乎从来没有生过病,他的体质一直很坚韧。所有人都认为他在外面受凉了。

他虚弱地躺平在床,好几个人在周围忙来忙去。打水,添柴,寻找糖和毛巾,还有一个讨厌的家伙不停地问他这个那个,在他身上戳来戳去。他烦得要死。这些人怎么敢在他的房间里为所欲为?

“都出去。”他说,“给我出去。”

一阵脚步声之后,终于安静了。他慢慢陷入梦乡。盛夏的沙滩,清凉的湖水和足底的柔软淤泥,湖面的强风和浪花有点让人透不过气。他旁边似乎还有一个人,比夏日的骄阳更摄人心魄。他感觉那人开口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听到了铃铛声。他猛地醒来了,吓出了一身冷汗。

布拉多坐在床边,正在搅拌一杯药水。见劳伦斯醒了,他把劳伦斯扶起来喂药。

“放心,主教大人,什么事都没有。你的教会还矗立在城区最高处呢。”布拉多说。

劳伦斯迷迷糊糊地被喂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感冒药。如果这是一杯毒药,他恐怕也会稀里糊涂地喝下去。

“我听说你昨天去看望路易了?他怎么样?”布拉多随口问。

“他挺好的。”劳伦斯不耐烦地说,根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布拉多可不会被轻易吓退。“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以后就把他关在那吗?”

“我还能怎么办……”

“那不是长久之计。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

“……你当初根本不应该插手,布拉多。你就应该让他杀了我……”

“他真会吗?”

“……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他穿着圣歌团的衣服。圣歌团的人给了他衣服,那些学生的剑术几乎都是跟他学的,我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我没发现的……那些很有才能的年轻人,我不可能把他们全都除掉,我没有办法……”

劳伦斯突兀地闭了嘴,用指节用力揉搓额头。他又开始头疼了。“谢谢你来看我。”他说。

“要不是我,你已经死了起码十次了。”布拉多笑了一声。

“是啊。”劳伦斯说。

劳伦斯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他强行爬起来开始工作。尤里强制减少了他的工作量。他好歹渐渐恢复了。不过,他多了一个奇怪的毛病。他开始害怕铃绳。他甚至见不得别人拉铃绳。不久,整个主教府禁止了铃绳的使用。

他仍旧行走,谈话,工作。可是有什么东西离他而去了。那片不详的幽邃深渊,终究无法永远封藏。仿佛他的魂魄随着他的那位加百列的缺席而失色了。

再次见到路德维希,仍然在那间寒酸的会客室,路德维希说,“您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主教大人。”

“托你的福。”劳伦斯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他想起路德维希被捆在广场上示众时,旁边的绞架悬挂的几具尸体。那是路德维希钟爱的几个学生和朋友。当时有那么多人催促着他,要求把路德维希也变成那其中之一……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或许他确实应该那样做的。

他不应该再跟路德维希见面。真的不应该。

随着一阵铃铛声,路德维希离开座位,轻巧地半跪在劳伦斯膝前,双手轻轻握住主教的小臂。劳伦斯低头望进那双透明的蓝眼睛里,追逐那些细小的闪光,无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路德维希的脸上出现了那种劳伦斯很熟悉的担忧神色,那种在劳伦斯惹出了事端、犯了错误或者生病受伤时他才会显露的表情。劳伦斯惊讶地睁大双眼。他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路德维希这样望着他。

“保重身体。”路德维希只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