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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要从一个荷包说起…
那是个很醒目的荷包,颜色鲜亮,材质华贵,绣工精细,被撑得鼓鼓囊囊看起来很沉重,还刚好落在院子中央,真的很难不让人留意。
但干爹却要他视而不见。
韩柏拿着扫帚把院子反反复复扫了几遍,眼睛一直在盯着那只荷包,确切来说…是盯着上面绣着的那只五颜六色的鸟,他总觉那只鸟看起来很熟悉,却又一时辨不清那到底是什么鸟。
好奇心驱使,他还是将荷包捡了起来,也终于能确定那是一只鸳鸯,但很少见有人绣单只的鸳鸯才一时没认出来。他觉得此物必定意义非凡,便扔下扫帚去寻找失主…而这正是他厄运的开始。
荷包的主人是从京城远道而来的贵客,正同燕王饮茶叙旧,但见韩柏手上的荷包确为自己失物便也不顾礼仪,慌忙起身接过荷包,细细抚过那只绣工精巧、颜色鲜艳的鸳鸯,连声道谢“多谢小兄弟!这荷包是贱内所绣,若是丢了可真不知如何是好,真是多谢小兄弟啦!”
韩柏自知做了件好事,心里比得了心上人相赠的荷包还要高兴,燕王也满眼赞许地笑着对他点头。但他并未想借此邀功,应了一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这么客气。”便转身离开,那位贵客却又叫住了他“哎,小兄弟请留步!”
他难免想象了一下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报答,虽然现在他什么都不缺,但能有几文闲钱拿去买酒孝敬干爹也不错,还能偶尔去买几根糖葫芦。可回头才发现对方面色不善,而那打开来的荷包里装的竟是一堆石子!
“这…怎会…”
“小兄弟!我知你们做下人的生活不易,但你未免贪心。这一百两碎银也是我们夫妇四处拼凑,想回乡开间小铺,还请小兄弟悉数归还。”
韩柏眼前一黑,一百两银是他这一生都赚不来的数目。于是他又看向燕王,开口解释“我根本没有打开过荷包,更没有碰过里面的钱。我可以发…”
可他刚解释到一半,头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是干爹跑了进来,按着他跪下来,“诶!你这衰仔!我叫你不要做,你偏偏不学好!”然后也跟着跪到他旁边,从怀里拿出一堆用糕点铺的油纸包裹着的碎银,“银子都在这里,您点一点数。都是我不好,没教好这衰仔,竟然做出这样的衰事!王爷,您看在我这么多年为王府鞠躬尽瘁,就饶他这一次吧!”
“干爹!不是我…”
韩柏正要解释,脑袋就又被干爹敲了一下,“收声啦!还不快认错!”
这次没等他再开口,燕王便走上前来,接了那一包碎银递到“贵客”面前,替他道起了歉“是小王管教下人无方,让您见笑了。这些银子您先收好。”待对方接了纸包,又从袖里拿出一锭形状完好的银元宝放在碎银之上,“这五十两算是赔礼,此事还请您不要声张。”
那贵客收了钱,面色又变得和善起来,“素闻燕王优待仆役,今日得见此言确非虚假。”
这下韩柏也不知还该不该辩解,见燕王领着“贵客”走回座位的同时暗暗向他们两父子挥手,便听话地随着干爹离去,心里却大不服气。
如果他想偷钱,大可不必再将荷包还回去。他气不过自己原想做件好事却背了口黑锅,更心疼那一大堆碎银大概是干爹半生的积蓄。
离开正厅他又走向捡到荷包的院子,想四处打探一番,查清究竟是谁把银子换做石子。干爹却拉住他,又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都叫你不要多管闲事!”然后拉过他的手,拍了张清单和一个粗糙的钱袋,“现在出去买东西,自己买些点心吃,晚些再回来。”
韩柏很快在集市办好了清单上的货物,随便在街边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下来,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拿着胡萝卜喂给小黑,脑袋里又想起这件冤案,越想越觉得奇怪。
当时他完全没想到那个荷包里装的会是石子,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为什么干爹会出现得那样及时,甚至准备好了银子来给他“解围”,还专门嘱咐过他不要理会那个荷包,似已提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他不是怀疑干爹偷了银子,而是觉得干爹知道是什么人做的。那是个很偏僻的院子,两边是他们这群下人的卧房,一边是摆放扫帚、抹布之类杂物的仓房能通向另一边院子。照理来说,王府的客人根本不会经过,一定是有其他人偷梁换柱后才把荷包扔在那里…可是干爹为什么要包庇那个人呢?
思索间,他看到一副鸳鸯糖画,是两只鸳鸯依偎在一起立在竹签上。糖画自比不得绣线鲜艳,但鸳鸯果然还是要两只一起才像鸳鸯…似举着糖画的姑娘同身旁的公子那样。
“好看吗?”
他不知那姑娘为何这样问,却老实答了“好看。”本是夸糖画好看,而那姑娘长着一张粉嫩的脸蛋、艳红的嘴唇,还有一双俏皮的大眼睛,于是也夸了句,“姑娘也好看。”
然后脸上就挨了一拳…
是那公子叫着“我的女人也是你能随便看的?”又挥着拳头打过来,还有身后两位随从帮手。他完全无力招架,只能勉强护住自身要害,一边解释“我不是看那位姑娘,我是在看糖画!”
而那姑娘却在一旁舔着糖画笑得花枝招展。
可说这一天绝对是韩柏的倒霉日。
危急时刻,还靠小黑蹬开那癫公的随从,他也趁机跨上马背才顺利逃脱。但他暂时还不能回去王府,便骑着小黑直奔城门外。
一路逃到郊外无人之地,他才喝停了小黑,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追来,才气愤地骂了一声“一对癫公癫婆!祝他们百年好合,别去祸害好人家!”
这下一难便是他自己情绪激动下一巴掌挥到了小黑脖子上,然后他这好兄弟便发狂般疾奔起来。
“小黑!对不住啊!你快停下!吁——”
“都是我不好,你别再跑啦!”
“吁!吁!小黑你快停下!”
韩柏就这样喊了一路,如果胯下骑的不是他的好兄弟小黑,或是他好兄弟身上没有载着买来的货物,大概他早就跳马求生。若都是大路还好,偏偏小黑不只发癫,还似失了智一般跃下路崖,扎进林子,奔着山里跑去。
小黑停得毫无征兆,并未提前减速,不似因疲倦才停下,而是受了惊吓,或是故意要把身上的韩柏甩飞出去…
这一路,韩柏已被树枝挂烂了衣衫划伤了脸颊,现在干脆一个狗啃泥,倒也彻底让他冷静下来…冷静地想着不管他这马兄弟或是马上的货现在他都不想要了,干脆也不再回去王府,似说书先生讲过的大侠一般就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但这般“凌云壮志”似盖在脸上的泥土,当他抬起头时便将一切都抛在脑后。
他看到河边的石头上有一个男人正盘腿打坐,其面色沉静,宝相庄严,似已超脱于世外,无论河流、鸟鸣、马嘶,连同韩柏摔倒的声音都充耳不闻。若是一位白眉老和尚或许不足为奇,但那却是个眉目俊秀,看起来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及腰的长发未经梳理,随意披散着拖到地上,杂乱中有种说不出的飘逸感,身着略带残破的灰色粗布衣衫亦带着几分同尘世的喧嚣截然相反的素净。
在男子头顶冒起一层青烟时,他认定自己是遇到了下凡的仙人!
韩柏完全忘记了自己整日的霉运,很想跑上去,亲身确定双目所见,又怕惊扰仙人惹来天罚,只能趴在泥地傻傻地看着静坐的仙人一动不敢乱动。胸腔里却似有只麻雀在四处乱撞,叽叽喳喳地替他叫嚷着内心的喜悦。
之后麻雀便从河边的大树上飞下来,落在仙人腿边,蹦蹦跳跳地跃到仙人膝盖上,又跑到仙人交叠的手掌间。他好希望自己可以变成那只麻雀,到仙人掌心蹭蹭羽毛。
怎知,仙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手也同时合起,攥住掌中作乱的鸟儿。韩柏也有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慌忙跳起来大喊“仙人手下留情!”
仙人确受惊扰,扭头向他看来,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无辜。手也在听到声音时便松开来,那只鸟却没有飞走,待他凑近才见那只聒噪的小麻雀竟蜷着翅膀在仙人掌心睡了过去,因为再度着了光才小心翼翼地把头藏到羽毛间。
“对不住!是我误会了!我以为…哎!我真蠢!仙人怎么会杀生呢?”
韩柏赶忙道歉,不想眼前的仙人却很坦诚地解释“不,我现在很饿,是想抓一只鸟烤来祭一祭五脏庙。”说到此处,肚子也很配合地叫了一声,仙人看了眼一旁的树,略带抱怨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树上一颗果子也没有?”
韩柏心里想着『原来神仙也要吃东西!』却因找到可以为仙人效劳的事感到喜悦,赶忙摸摸衣服的口袋,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小黑没有独自溜走才跑过去,在屁股上抹掉手上的泥巴,翻出了马背上原本买来准备带回去孝敬干爹的糕点,拿到仙人面前才拆开包在外层的油纸。
仙人这才将手中麻雀放到地上,道了声“多谢。”便一点不客气地捻着糕点吃起来。仙人并没有如极饿之人那般狼吞虎咽,吃得很细致却不见文雅,动作反有些燕王那般大人物的豪放感。
而那只侥幸死里逃生的麻雀却不依不饶地飞到仙人肩上。
于是韩柏也凑到仙人身旁坐下来,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身上的泥污弄脏仙人的衣衫,只把油纸包捧到仙人随时能拿到的地方,似燕王身边的婢女一般小心侍奉着。
可仙人只吃过那一块糕点便停下来舔起手指,“我已经不饿了。”
韩柏便把油纸重新包好,“那剩下的就留着慢慢吃咯,这里的树最早也要明年夏天才会结果。”
“不必,我不是经常肚饿,可能要几天也可能几年才会吃东西。多谢你啦小兄弟。”
韩柏更加确定自己面前的男子确是神仙无疑,想着『这包糕点也算仙人用过的贡品,带回去给干爹也沾一沾这福气。』但听到仙人唤自己“小兄弟”难免又想起自己刚刚被冤枉的事,便报上自己的姓名“我不叫小兄弟,我叫韩柏。”又因此想到『如果仙人记住我的名字会不会保佑我不再碰到这样倒霉的事情呢?』
仙人听罢,也同样报上了姓名“我叫徐子陵。”
这让韩柏感到有些惊讶『原来神仙的名字并不都是什么菩萨什么大仙啊!』但很快便理解『是啦,仙人在成仙之前也都是凡人。』转而又想『可我来参拜这位仙公时总不能直呼其名吧?』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见仙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河边,纵身跃入河里,只剩那只麻雀扑腾着翅膀在水面转了几圈才终于飞离。他想当然认为『原来是这条河的河神!』那位仙人却又从水中钻出来,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对他讲“你也来洗一洗身上的泥吧。”
如今已是深秋将入冬季,水里十分寒冷,尤其这条河处在山间不受阳光之处。韩柏不敢下水,但见仙人向他伸出手又不知如何拒绝,只好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仙公不会害我的!』便大义凛然地走上前,握住仙人的手。
仙人的手摸起来同普通人没多少分别,只是更细滑,似个姑娘的手,却比他这个男人的手还稍大了一圈。他逐渐感觉到一股寒意从手掌相贴处传来,沿着手臂涌过全身,所以河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冰冷,反而很温暖,似泡在一条河这么大的浴桶里。
韩柏大感神奇,心里想着『仙公果然不会害我!』又起了玩兴,不顾脸上的伤痕一头扎进水里撒气了欢。仙人竟也迁就着他一同沉入水底,由他拖着手游向深水处。
自水底看过去,那位仙人似比在岸上更加动人,或是跃动的波纹更显皮肤晶莹剔透,又或到了水中他才更敢如此近距离直视仙容。柔软的长发漂浮在水中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似藏着无穷的智慧,高挺笔直的鼻子下两片丰盈柔润的嘴唇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如一朵粉嫩的花,最美的还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上面缀着两片浓密纤长的睫毛,目光坚定又不失温和。
正当韩柏看得出神,仙人竟主动靠近握住他另一只手,手腕翻转换做掌心相贴。他的心再次疯狂跳动起来,尤其在仙人闭上眼睛时,那两片羽扇般的睫毛似在他脸上搔过,但没等他发痒,那股恰到好处的寒凉忽然变得强烈刺骨,浸在热水中也难以驱散。
他自觉冒犯,想叫一声『仙公恕罪!』却只吐了几个泡泡,手也似被仙人的神力吸住一般挪不动半分,还有什么东西正从掌心钻进身体。大概是仙人身上的寒气凝结成了冰,在他全身转过一圈至下腹汇聚,又由寒转热逆向涌回,顿觉整个身体似被火烧灼,却又有另一条“冰刺”袭来,以更快的速度冲散了热流。
受此冰火两重天的大刑,韩柏心中叫冤,觉得自己罪不至死,又不禁想到自己就此一去不回干爹会有多么难过。怪是上一秒他还觉自己小命难保,下一秒却觉得舒服起来。随寒热两股异感越转越快,竟逐渐融合在了一起,也就不再觉冷也不再觉热,因此才得以辨清是一股股气流自左掌输入,在体内循环过后再由右掌离去被仙人吸纳。这个过程代替了呼吸,所以他这一口气早已泄尽,却仍能留在水中。更有一种自己已同面前貌美的仙人融为一体的错觉。
仙人的手掌撤离时,韩柏犹如从一场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在不知觉间随仙人上了岸,身上的衣衫已经干透,但沾染的泥污确已洗净,证明先前那一切并非白日发梦。更神奇的是,他因霉运招来的一身大小伤痛已尽数痊愈,浑身上下都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
他这才明白仙人美意,当即便要跪下来,也确已弯下膝盖,仙人却惊叫着“不需如此客气!”将他拽起来,只好手上拜了一拜“多谢徐仙公!”
“你为何要叫我仙公呢?”仙人面带疑惑,却没等他回答便解释道,“我不是什么仙公,也不过一介凡…哎!你唤我子陵吧。”
“子陵。”韩柏乖乖唤了一声,愣了一阵才明白自己遇到的并不是神仙,却并未因此感到失落,反而觉得面前如神仙一般的男子更亲切了些,便更敢于发问,“子陵你不是神仙那一定是位武林高手咯?”
子陵并未否认,但也并未承认,重新盘腿坐下来,反问道“你又是何人呢?怎么搞得这样狼狈?”
“此事说来话长!”
韩柏有些激动,再次凑到子陵身边坐下,正准备好好倾诉下自己这一天的霉运。话已到了嘴边,却又忽然停住,在内心反问自己『我今天真有那么不幸吗?』
看到再度飞到子陵肩上的麻雀,再回头看看站在不远处的小黑,他忽然觉得先前所有的委屈都是为了此时的苦尽甘来……
韩柏回去王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见干爹正焦急万分地站在大门口等他便知难免一顿絮叨“你这衰仔!叫你晚些回来没叫你玩到这么晚!哎,害我整日担心你在外面出了事!”
他谄媚地回答“对不住啦干爹,下次一定不会了。”一边牵着小黑回到马厩,正准备把货物搬去库房,干爹却又阻止了他“哎!这些事交给别人做吧,燕王等你很久了!”
韩柏虽觉奇怪,却一点不觉担心。燕王仁善向来厚待他们这些下人,原本他不想过多解释,但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还是将事情澄清以免燕王受奸人蒙蔽。
在听他讲完事情经过后,子陵便同他分析“此事若是王府的仆役所为大可不必填入石子,我看这很可能是失主故意将荷包丢在显眼之处,先是栽赃嫁祸以便敲诈勒索。这是很常见的市井千术。”
然而未等他转述,燕王见了他便和颜悦色地拍着他的肩膀道“阿柏,今天让你受委屈了!”之后毫无隐瞒地向他解释了事情原委。
整件事确同子陵猜测无差,还被干爹这个王府总管亲眼目睹了全程。不过这位“贵客”原本确是位才德兼备的好官,也是受奸人所害被免了官,散尽家财才保下一命,如今要靠坑蒙拐骗筹钱带一家妻儿老小返乡安置。燕王怜其遭遇顾其颜面才未拆穿更慷慨解囊,赔付的银两也是提前便让干爹准备充足。
得知前因后果,韩柏心中再无半点怨气,觉得自己确实做了件好事,开开心心地同干爹一同离去,这才拿出自己买来的糕点。
干爹确因此面露喜色,却也敏锐地发现“哪有人糕点买单数呢?小子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韩柏本想借此引出今日的奇遇讲给干爹听,却又改了主意,嘻嘻一笑,改口道“我嘴馋路上吃了一块咯!”
他想到子陵是他结识的第一个…或许还不能算是朋友,却是唯一一个王府之外的,高人。下次若再惹了祸怕被干爹责罚便可跑去子陵那里避难。所以他暂时不想告诉干爹,心里却又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秘密感到喜悦,从此他便再也不是一无所有了。
他又把手伸进衣袋里,摸了摸燕王“奖励”给他的几文钱,开始考虑下次要买什么好东西去供奉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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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烈从未想过自己会同韩柏成为好友。于他而言,韩柏不过是他路见不平随手相助过的路人之一,此事原本也同韩柏并无关联,只是他自身的侠义之心或兼有趁机向同行的冰云展示自己侠义之心的嫌疑。
本来风行烈也并不是个喜爱喧嚣的人,尤其深陷热恋时,他无时无刻不想沉溺在同冰云的二人世界中。也正是为了冰云,他才会同韩柏结交…为了覆雨剑。
江湖传闻,覆雨剑本就是一把人人向往的神兵利器,更有幸见证百年前中蒙第一高手之间的殊死决战,并以奇妙的方式记录下二人相互搏杀中的一招一式,因此引来无数武林人士争抢,制造杀戮无数,最终是净念禅宗派出几位高僧日夜看守才止住这场风波。可如今几位高僧年事已高,不久前被一蒙面人袭击相继身死。而那覆雨剑一路辗转竟到了燕王府,燕王朱棣却并未将其藏匿,还高调发出英雄帖邀请八大门派同来北平赏剑。
作为习武之人,风行烈不敢说对这把宝剑毫无兴趣,但更多是为陪同冰云才来北平凑这趟热闹,也曾铤而走险,夜探燕王府企图盗取宝剑交由冰云赏玩。但他连去了几趟,几乎找遍了整个王府,甚至得了机会偷入浪翻云大侠的客房也未见覆雨剑的踪迹。眼见府内戒备日愈森严,他只能找上在燕王府做仆役的韩柏,至少打听到覆雨剑的确切位置再另觅良策。
“听说,燕王近日得到一件宝物。”
“覆雨剑对吗?你算问对人了喔!”
“你知覆雨剑的事?”
“那当然!对啦,风大哥你来得正巧,我正要去取回覆雨剑,你要不要随我同去呢?”
事情的发展显然在风行烈意料之外,一来他想不到朱棣会将覆雨剑交给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下人保管,更想不到韩柏竟对他这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如此信任,甚至他还没用上先前想好的话术旁敲侧击。
正因这份信任,风行烈确陪同韩柏去集市买了几样糕点、水果,似去郊游一般出了城,丝毫不疑有诈。
原来当日四位护剑高僧之一侥幸逃脱跑来此地,濒死之际将覆雨剑托付给了回府途中的韩柏,后由韩柏将宝剑交给了朱棣。正因此机缘,朱棣才对韩柏委此重任。
一路上,韩柏详细讲述了这段奇遇,还领着风行烈去高僧坟前祭拜。所以供品就只有糕点、水果,完全不带一点荤腥。
风行烈猜测韩柏正是将覆雨剑藏在了高僧的坟冢,所以他并未一同跪下来叩拜高僧,仔细观察着四周,找到几处疑似标记的石子,便准备借高差从背后将韩柏打晕。
可韩柏叩头后却并未急于起身,而是趴在地上对着刚刚摆好的供品挑拣起来,嘴里还振振有词“大师,你一个人也吃不掉这么多,我想你不介意我拿走一些咯。”
这怪异的行为让风行烈迟疑,但见韩柏将收回的供品、尤其是每样拿回一块的糕点重新包回到油纸里时,他忽然觉得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
于是他出言发问“祭祀的供品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韩柏的回答也并不出所料“没办法,我还要拿去供奉另外一位神仙!”
从韩柏专门挑拣卖相最佳的供品不难看出这位“神仙”尚在人世,将覆雨剑交给一位在世高人显然要比埋在地下更加安全。
只是,如今浪翻云大侠正在燕王府做客,当世还有什么人能比浪大侠还更值得托付?
想见到“神仙”并非那么容易,他们爬下路边的土坡,钻进密密麻麻的树林,一路“披荆斩棘”才寻到河流,再踩着河边的窄道行了几里,前路豁然开朗。
远远望见独立于河岸边的人影,风行烈莫名有种强烈的熟悉感,总觉其身形像极自己认识的某个人。但距离只够浅观侧颜便足以让他“认出”那人。
他确定他们一定见过,他见过那人开怀大笑、见过那人泣不成声,见过那人向他伸出手、向他展开怀抱,也见过那人恬静的睡颜和决然离去的背影…
可他下意识张开嘴巴却叫不出那人的名字,他不知那究竟是谁,不记得他们曾在何时何地相见,仿若一场没头没尾的梦境。
又或他们正是在梦中相识。他想起自己曾经确常梦见自己流落街头靠偷窃为生、梦见自己被仇家追杀、梦见自己携千军万马南征北伐…熙熙攘攘中,总有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迈过困境战胜仇敌,似乎只要两人一起便可对抗整个世界。
可师父告诉他,习武之人是不会做梦的。随年龄增长武志愈坚他确鲜少发梦,以至于忘记了…或说梦中的一切本就都是模糊不清,全凭感觉认知每一个人。此时此刻那瞬间涌上心头的喜悦终于让他透过梦境的迷雾,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喜悦中却又夹杂着几分悲伤,仿若重逢一位曾经如胶似漆的老友,但多年未见已然觉得陌生,便不知自己该不该靠近…矛盾中竟觉眼睛一阵酸涩,险些要为此落下泪来。
“子陵,我来啦!”
听到韩柏的声音,风行烈如梦惊醒。复杂的心绪瞬间消散,脑中“想起”的一切也重归朦胧,更显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徐子陵,实则在来路上他已经从韩柏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样貌也确合韩柏形容,那种飘逸出尘的气质并非韩柏有意夸大。他不似韩柏那样好骗,深知练气之人生命力远超常人,除却不易衰老,还可靠先天真气代替呼吸,入水遁地皆非难事,亦可吸采天地日月草木之精以达辟谷的境界专心修行,故有四大高僧百年如一日协力守护覆雨剑。但他仍然想象不到,这位世外高人看起来竟比他自己还要年轻,加上方才那玄乎其神的感觉,他也不由质疑自己此时看到的莫非真是一位下凡的神仙?
韩柏似已将同行的风行烈抛在脑后,如同一只小鸟般欢快地奔向徐子陵,好奇问道“子陵,怎么你今日没有打坐练功呢?”
徐子陵答“我知你今日会来,这几日都没打坐,所以肚子很饿,你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呢?”
韩柏从怀中掏出从高僧坟前收回的供品,打开那装糕点的油纸包,一样样介绍“桂花糕、芸豆糯米糕、核桃酥,还有新鲜的桃子。”献完了宝,才想起另一件事,“对啦,我还带了一个朋友!”好像风行烈也是他带来的“好东西”之一,然后终于发觉风行烈并未跟上,回头喊了一声“风大哥!”
徐子陵并未随韩柏的目光看过来,而是低头咬了下糕点,待风行烈走近才合礼地抬起头,眼睛却慢了几秒才从糕点上挪开。四目相对的瞬间,风行烈仍捕捉到了徐子陵眉心轻微的跳动,他发觉那股熟悉感或许并非自己单方面的错觉。
韩柏一无所觉,热心介绍道“子陵,这位是风大哥!之前我在集市上不小心撞到几个恶霸,哎,其实我也不知怎么腿上一软就撞了过去,都来不及解释就被打了一顿。这时候风大哥就跳出来,然后这样,这样,再是这样,几下就把那几个恶霸打跑了!似说书先生讲过的那些大侠一样!”
徐子陵便又挪过目光,一边啃着糕点一边认真听韩柏连说带学转述同风行烈相识的经过,待这段“书”说完之后才看回来,开口唤了声“风…少侠,我是徐子陵。”
“风行烈。”
风行烈稍顿了一下才报上自己的姓名,思索过后,终究还是问出了困扰着自己的问题“我们之前见过吗?”
徐子陵咬了口手中的糕点,似是回想了一番,答了一句“或许吧…”便又低头把手中的糕点塞进嘴里,转手从韩柏捧的油纸中又拿了一块。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更让风行烈觉得他们曾经相识,否则直需否认便是。他更疑心是自己对至交好友的遗忘让徐子陵心生幽怨才不愿同他相认,赶忙解释道“实不相瞒,行烈幼时曾因家变丧失了记忆。若有负旧日情谊,还请…徐兄恕罪。”
“风少侠误会啦!我确看风少侠面善,但我每日在此打坐练功怎会同你相识呢?或许你我曾在多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我也记不清了。”解释过后,徐子陵又低下头去,但没咬到糕点便重新抬起头,继续说道,“你一定是经历了重大打击才会失去记忆,既已忘记就勿再追寻。即便有什么旧日情谊,也是缘分已尽。”
失忆的事风行烈很少与人提起,原本也并不在意。可此刻他却迫切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或是想确认那段遗失的记忆中究竟有没有徐子陵,或因徐子陵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遗忘了某些重要的事、重要的人。而“缘分已尽”这四字却让他无法再开口追问,心里也难免感到一阵酸涩…
安静了许久的韩柏这时才忽然出声纠正“哎,子陵怎能说缘分已尽呢?不管你们以前有没有见过现在不是都见到啦?是缘分到了才对!”
“你说得对,与其沉迷于过去,不如好好珍惜现在。”
听到如此解释,风行烈才觉心里好受了些,却仍然贪心地想『为什么过去和现在不可以兼得呢?』
徐子陵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糕点上,自己吃了几口又喂了喂飞到肩膀上的麻雀,忽然问道“你不是来取覆雨剑吗?”
“是啊!我们是来取覆雨剑的!”
显然韩柏已经忘了覆雨剑,风行烈也是一样。他们一同沿徐子陵的目光回头看去,那把曾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的宝剑此刻正搭在河边大石边缘,似一件不重要的货物,完全不担心会被人夺去。而此时韩柏手里捧着糕点,徐子陵正吃着糕点,两人同时看向风行烈。
宝剑入手的那一刻,风行烈才重新记起自己是为冰云来“取”覆雨剑。所以他不是忘了覆雨剑,而是在来到此地见到徐子陵后便连冰云也曾抛在脑后!他有一种自己还未得到冰云便先背叛了冰云的愧疚,好在徐子陵是位男子,否则他真会将“一见如故”错认为“一见钟情”。但徐子陵这样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又如何让人不为之心折?
有徐子陵这位“仙人”在此,覆雨剑的确毫不起眼。大概也因有徐子陵这位“仙人”在此,确无需担心覆雨剑被人盗去。所以有徐子陵这位“仙人”在此,风行烈不敢轻举妄动。
他拿着剑走回那两人身边,在韩柏眼神鼓励下拔剑出鞘,细看过剑身的纹理又向无人之处挥了几下,带起的剑风便让河水为之翻腾起来。
韩柏拍手赞道“风大哥好功夫!”
风行烈反赞“这真是把好剑!”
徐子陵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搭腔“这把剑的确暗藏玄机,难怪能引得净念禅宗出手干预。”
韩柏赶忙接话“不如这把剑还是留在这里由子陵保管吧!”
“那么你要如何向燕王交代?燕王又如何向为剑而来的八大门派交代呢?”
“哎!如果当日子陵你肯收下,我也不会把剑带回王府。大师临终前交代我要把剑藏好,王爷这样高调岂不是违背了大师的遗愿?现在北平人满为患,怎么知有多少坏人混在其中?万一覆雨剑被那些人抢去要如何是好呢?”
“燕王既敢昭告天下必然已有所防范,你不需这样担心。这把剑已被几位高僧封存多年,如今重新出世也算‘缘分到了’。或是要借此剑引出藏在暗处意图作乱的奸人一网打尽,或会有一位正道高手用此宝剑铲奸除恶,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宽慰过韩柏,徐子陵又转头看向风行烈,“风少侠此来北平也是为覆雨剑吗?”
“习武之人并非各个如徐兄一般淡薄。在下自然想来一睹覆雨剑的风采,但自知担不起惩奸除恶的责任,有幸亲手试剑已经心满意足。”
风行烈答得坦然却非完全坦诚,正因心里有鬼才急于将手中的宝剑递向韩柏。后者显然并未做好准备,匆匆将手里的油纸折起来塞到怀里才腾出手接了剑。
徐子陵的眼睛变得黯淡了几分,略显复杂的目光从风行烈挪向覆雨剑,似有什么话但终究没讲出来,改口对韩柏道“早些回去吧,免得又被你干爹骂。”
“啊,对哦!还要回去帮干爹准备招待八大门派的客房。”
风行烈心里却不大舒服,低声问了一句“韩柏不懂武功,徐兄放心让他一人带覆雨剑回城吗?”
徐子陵却似并未察觉其中意味,笑着答道“那就劳烦风少侠代我把阿柏平安送回燕王府。”
韩柏也莫名兴高采烈地跟着附和“劳烦风大哥了!”
风行烈自然很后悔当时讲了那样的话。
没人喜欢被人怀疑,尤其他历来行事光明磊落,受不住做贼心虚的折磨,或因为怀疑他的是徐子陵才更觉心痛。
而现在把韩柏和覆雨剑一同送回燕王府似已成了他的责任,不仅自己不便出手夺剑还要小心提防他人袭击,稍有差错都算他同时辜负了徐子陵和韩柏的信任。
在风行烈内心苦苦挣扎的同时,韩柏似也同样心事重重,挠着头小声嘀咕“还是第一次见子陵吃这么多东西,他是不是真的饿了好久?不应该嘛,现在树上已经结果子了,虽然那些野果又酸又涩一点都不好吃…哎,子陵不喜欢也是正常啦!下次还是给他备些干粮,免得醒来没东西吃要饿肚子。哎,那会不会都被小黄偷吃了呢?”
也不知最终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又转过头,神秘兮兮地同风行烈讲“风大哥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这可是我的秘密,我对干爹都没讲过!你可是我第一个让我想要分享这个秘密的人。”
且看韩柏毫无防备地抡着手里的覆雨剑似对待一把柴刀一样的态度也知这个“秘密”是指徐子陵,那偏僻的河岸确不易有人经过,由城郊找去的路也并不好走,大概只有韩柏会时常爬下路崖、扒开林间的枝杈、步过河边的窄道前去拜访,只为让“仙公”吃一口自己带去的“供品”。
想来徐子陵会选在一个荒无人烟处清修便是不欲被人打扰,河边连个可遮风挡雨的草棚也没有,随时可以另寻静谧之处,大概也是被韩柏的赤诚打动才未离去。
再想到那一句“缘分已尽”,风行烈不由叹了口气,却很真诚回答道“我答应你,不会把今日所见告诉任何人。”实际上,他本来也不知自己能把这件事告诉谁。
倒是韩柏替他想到“哎,我没那么小气,你要告诉靳姑娘我是不会介意的!”
风行烈这才发觉自己又一次忘记了冰云,目光再度看向被韩柏甩来甩去的覆雨剑。他已经在冰云面前夸下海口,依如今形势,一旦覆雨剑被送回王府再想出手盗取定难如登天。
回城的路已然走完大半,眼看城门近在眼前,他终于下定决心,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动手打晕了韩柏……
看到冰云因覆雨剑而展露的笑颜,风行烈心中才终于轻松了几分。虽然愧疚并未因此减少,但为博心爱之人欢心,受此折磨也算值得。
他把晕倒的韩柏送到燕王府后门,敲门引起府内仆役的注意后才匆匆离去,算是遵守同徐子陵的约定,把韩柏安全送回了王府。也遵守着同韩柏的约定,未对冰云透露关于徐子陵的只言片语…他也根本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们两人对着覆雨剑研究了整夜也没窥见传闻中那场决斗中的一招一式,更没看出其中暗藏着什么其他玄机,只是比寻常的剑更锋利也更坚固,可见他们皆非有缘得此宝剑惩奸除恶的高手。
天蒙亮时,他打着呵欠装作是随口提议“我们还是尽快把剑还回燕王府,以免牵连韩柏因此受罚。”实则这话从他把剑交给冰云时便想讲清,相比徐子陵和韩柏对覆雨剑的态度,冰云的过度热衷一直让他惴惴难安。
好在冰云没让他失望,欣然答应“风大哥果然是正人君子,面对人人争抢的宝剑也会先顾及朋友的安危。”
经此一事,风行烈确已从心里把韩柏当做一位好友,也确心系这位好友的安危,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只想带冰云去见过师父后尽快成亲,完全不想被即将因覆雨剑而生出的祸端牵连。
可惜一切事与愿违,韩柏不仅因遗失覆雨剑被关进大牢,祸端也正由风行烈出手夺剑开始。
风行烈更是做梦也想不到,由他认识冰云开始便已经被牵扯进一场复杂的纷争之中,更想不到自己会因此失去现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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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是因心口的剧痛被迫出定,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来不及将体内运转的功力调整至常态,因此紊乱的真气冲得浑身经脉一阵涨痛,不由喷出一口鲜血,惊得那只常在他身边盘旋的麻雀落到河里,又扑腾着翅膀跳出来,站在岸边叽叽喳喳一顿吵嚷。
好在他对此早有经验,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运功平息了体内翻腾的真气,又将精神集中至灵觉,深究这忽如其来的异感的根源…无疑是来自于风行烈。
朦胧中他最先看到风行烈痛苦地倒在地上,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一位女子,那女子不仅容貌秀丽更带着一种清新脱俗的气质,美得不似凡人,却狠心地举起刀刺向已身负重伤的风行烈。旁有一身形伟岸的男子负手旁观,从其凌厉的目光、沉稳的内息便可判断,此人可算一位足以载入史册的稀世高手,至少武功远超风行烈同那女子。
他向后退至那昏暗的石窟之外,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刻着鲜红的“魔师山”三字,再步步退回到河边,摸清那座山正处西北方向。
徐子陵再度睁开眼睛,快速起身,却又重新坐回石头上,伸手抓过正调皮地啄食地上的血渍的麻雀放在手心,指节在小小的鸟头上刮了十次有余才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总觉自己不该再干涉当世之事,所以为是否该去营救身陷囹囵的风行烈产生了犹豫…可实际上,从他深究事发地时便注定会走上这一趟。
他将手中的鸟儿放回到地上,再度起身,沿河离去,而那只麻雀果然又跟了上来。
徐子陵早已习惯孑然一身,况且此行吉凶难断,他不知自己是否有余力去保全这样一个无辜又脆弱的小生命,只好停下来,认真同那小鸟交代“小黄,你乖乖留在这里…”话到一半,他却忽然想到了韩柏。
他发现自己下意识选择了每次韩柏来时走的那条路,默认了那是此地的出路。可实际那与他将去的方向相悖,他也并非由此而来,只是从草原一路向南边停边走,最终在这样一处荒无人烟之地落了脚,若非韩柏到来,他尚不知此地临近北平。
若非韩柏到来,他也无从感受时光飞逝。
他每入禅定便如深深睡去,灵魂离开肉体在梦境中探索这个世界,或是观察正认真打坐的自己或是回首过去偶尔也能窥见未来。一梦或是几个时辰又或几月几年,却已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被韩柏的脚步声惊扰,重新开始体会四季变换、观赏花开花落。
于徐子陵而言,韩柏带风行烈同来取覆雨剑不过昨日之事。他不知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不知韩柏为何没再来过。
所以他继续向前走着,单手握住那只缠人的麻雀,快步踏过狭窄的通路,避着密集的枝杈穿过树林跃上大路,循着人声找去城内,打算到燕王府去一探究竟。若韩柏安然无恙,他也应告知自己离去的决定,他尚不知此去要多久才能回来或是根本不再回来另寻居所。
然而刚过城门他便看到了韩柏的通缉令,贴在一起的另一张画像有七分似风行烈。而罪名不出所料,是因那把覆雨剑……
当日徐子陵察觉到风行烈确有心从韩柏手中抢夺覆雨剑却并未干涉,一来他愿意相信风行烈是个光明磊落的侠义之士,二来…他发觉那把引起无数争端的剑或许本就该归风行烈所有。
覆雨剑确非寻常之物,自韩柏把剑带来后,他每每打坐入定便会与之产生感应,离体的灵魂似能穿过金属进入到剑内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只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相互拼杀,由刀剑对劈到赤手相搏。每一招每一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位高手体内的真气流转。
他不自觉地滞于剑中聚精会神地观摩着这场势均力敌的大战,学习着精妙的招式,直到两人战至纷纷力竭倒地才惊醒过来。如此试过几次便再不敢入禅定,保持清醒着静坐在石头上观着日月星辰、花鸟草木等待韩柏到来。
而那剑中世界的入口形状怪异,又觉似曾相识。直至见到风行烈时,他才记起从前那个麻木地站在死人堆里的小孩腰间挂着的玉佩正同剑身上那肉眼不可直观的缺口相合…这既可成为风行烈欲得覆雨剑的原因,也可是风行烈遇险的原因。
可现在被无端牵连的韩柏又身在何处?是畏罪躲在了什么地方,还是已经被什么人灭口了呢?
韩柏近日确从身到心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无数次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只鸟,一只飞很快的大鸟,可以一下子飞回北平。也无数次后悔自己离开前没有向子陵道别…当时,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根本想不到这一路会发生这么多事,搞得现在他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平安回到北平去。
整件事情说来话长,但其源头确是那把覆雨剑。
当日他在燕王府被干爹捏着鼻子强行唤醒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看到燕王同浪翻云大侠都挤在他同干爹居住的卧房内还满脸焦急,这才慢慢回想起自己是去取覆雨剑,也自然明白是风行烈偷袭自己拿走了覆雨剑。
但他坚信风大哥这样做自有其苦衷,便坚称覆雨剑是被借走,又不想燕王发动陆续赶来北平的八大门派一起去找风行烈索剑,拒不肯交代是什么人“借走”了覆雨剑…然后,他就被扔进了大牢,连干爹都不知该如何给他求情。
好在风行烈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得到消息便赶来救他离开,满打满算他也只在牢里待了半日,干爹都还没来送过饭。
不出意料,覆雨剑果然到了靳冰云手里,正应说书先生常讲的“英雄难过美人关”。韩柏很能理解,反正靳姑娘也并非想将覆雨剑据为己有,借去赏过便把剑交还给他。
可是宝剑不及送回到燕王府便被赤尊信前辈抢…是强行用两箱神兵利器换了去。
这便是韩柏离开北平的原因。虽然风行烈将此事揽上身,承诺定会从赤尊信那里讨回覆雨剑,但韩柏自觉把剑送回燕王府是自己的责任,无论如何他也应该跟去,尽管他不懂武功,但多一个人也算多个照应。可风行烈却不是这么想,几次三番想将他甩下,所以他也根本来不及跑去同子陵道别。
那覆雨剑确是个害人的东西,当他们赶到时,尊信门已经被人彻底捣毁,血流了满地,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门徒没留下一个活口,而赤尊信老前辈和覆雨剑则下落不明。
虽然没能拿到覆雨剑,但他们路上遇到了一个叫虚夜月的女子,据说是一位大将军的女儿同燕王也是旧相识。有这位身份尊贵的虚大小姐证明他们都不是盗剑贼还专门为寻剑而奔走,韩柏大可放心回去王府。
本来事情到此也该告一段落,然而刚同风行烈靳冰云分手,在同虚夜月赶回北平的路上却碰巧遇到了身受重伤还被挑断手筋脚筋的赤尊信。幸有分别时风行烈交给韩柏的保命丹,赤老前辈虽落得终身残疾但好歹保下了性命,不至于同那位什么禅宗的高僧一样就此撒手人寰。
任谁从一个武林高手变成行动不便的废人都很难接受现状,韩柏怜其遭遇,便耐着赤前辈的脾气,听从着指挥把人送到怒蛟帮去见浪大侠,路上还被一个名叫里赤媚的妖人袭击,还好碰到慈航静斋的言静庵师太才平安到达怒蛟帮。
见到浪大侠后,赤前辈终于透露当日袭击尊信门的是一个叫庞斑的魔头,如今似只有浪大侠有力与之一战。而赤前辈并未将覆雨剑交出,而是提前藏在了一处隐秘之地,眼下也只敢告知浪大侠亲自前去寻剑。
浪大侠出马,韩柏自然放心,更何况还有同去的言师太相助,也不怕那庞斑闻讯跟去,定能将覆雨剑寻回。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回去北平时,赤前辈却趁着浪大侠同言师太不在,还专门支开虚夜月,单独对他讲了许多怪话,又是要他代为寻妻,又是要他代为寻仇,过后回想才知那是在交代后事。每一件都交代清楚后,赤前辈便以生命为代价,将自身四十年的功力全部传给他。
这便是韩柏苦恼的根源。
虽然他时常想象自己能成为一个武林高手,四处行侠仗义,被人称一声“韩大侠”。但他自知并非习武的材料,恐怕会浪费了赤前辈的美意。
更糟糕的是,他没有任何习武的经历,忽然接收了赤前辈深厚的内功根本不知如何驾驭,时常走火入魔,不仅神志不清、手脚不受控制,身体也似要裂开一般涨痛难止,随时小命不保。正巧在此时重遇了同样因被庞斑所害失去了武功而意志消沉的风行烈,当即想到可将赤前辈的功力转传与风行烈。
此举可算一举两得,风行烈本就武功高强天资卓越,继承赤前辈的功力再勤加修炼定能打败庞斑,既是报仇又是为武林除害,韩柏也可免受走火入魔之苦,保下一条小命。他们特地返回怒蛟帮征求了浪大侠同言师太的意见,并在两位高人指点下进行传功,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危急关头,风行烈为保他周全竟自绝心脉,虽无性命之忧,却一直昏迷不醒。正当两位高人都束手无策时,却有只麻雀从窗户飞进来,落在桌上歪着头看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小黄!”
韩柏一眼便认出了那只麻雀,正疑惑小黄是如何从北平飞来怒蛟帮,门外便有人急匆匆跑来禀报“帮主!有个叫徐子陵的人意图硬闯,正同凌副帮主在正厅交手。”
话音刚落,子陵便也似小黄一般突然地从窗户跳了进来……
韩柏心中弥漫的悲伤、自责、恐慌在那一刻全被喜悦所替代,不是他忘了此时仍然昏迷中的风行烈,而是觉得有子陵在这里不仅风行烈会好起来,自己也小命得保,更因子陵及时出现让他觉得自己确有神仙保佑感到无比幸福。
可他刚要靠近便被浪大侠推得退了几步,身体又似被鬼附身一般莫名兴奋起来。他感觉到浪大侠对突破怒蛟帮层层守备硬闯进来的子陵生出的敌意,可他并不想阻止,反而在期待着这两位高手的对决,甚至因为他并未在子陵身上感觉到战意而遗憾,但从驱赶小黄的动作便能看出子陵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大战虽免,但切上一招半式聊胜于无。
“浪兄且慢!”
言师太甩着拂尘挡在两位高手中间,及时阻止了这场无谓的争斗,也喝退了附在韩柏身上的鬼魅。他下意识唤了一声“子陵!”似被压抑了许久的声音忽才爆发的声音惊得在场众人齐看过来。
他无暇为此尴尬,赶忙从浪大侠身后钻过去,跑到子陵身旁,解释道“子陵是我,同风大哥的朋友!”又转过身,顺着子陵的目光先介绍了言师太“这位是言师太,这位是我常提起的浪大侠。”
“言斋主。”子陵也先唤过了言师太,又转向浪大侠告罪,“浪大侠,恕在下鲁莽,还因得知二位好友有难,救人心切才不顾礼仪硬闯贵帮重地。”
不知为何二位前辈都未回应,韩柏也无心探究,“我是没什么事,但是风大哥为了救我自绝…自绝……哎!你快看看他吧!”
他只是忘了方才浪大侠的解释,讲不清风行烈究竟“自绝”了什么,却被误以为是激动下的语无伦次。子陵反而先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你别那么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才坐到床边,似大夫一样摸到风行烈手腕上。
韩柏有心凑近旁观,浪大侠却将他向门口拖了几步,小声询问“这位徐少侠究竟是何方高人?”
“子陵是我的…”
他想都没想便要答『子陵是我的朋友。』可刚刚他已经讲过同样的话,也不可能答『子陵是位‘世外’高人!』更早就知道子陵并不是神仙。
于是他终于发现自己对子陵一无所知,不知子陵“究竟是何方高人”,不知子陵为何整日躲在荒无人烟之地打坐练功,又在修炼何种神功…实际他至今还未见子陵出过一招半式,也想象不出子陵会用什么样的招式与人相搏。
可他不甘承认自己的一无所知,却还是意识到,此刻子陵出现在怒蛟帮便成为江湖中一位受人关注的高手,从此再不是他只同风行烈分享过的一个秘密。
韩柏难免有些伤感,又为不知如何回答浪大侠的问题感到无措。但在听到风行烈的声音时便将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抛在脑后,也顾不得浪大侠,赶忙去查看风行烈的情况。
他听到风行烈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会在这里?”他看到风行烈抓住搭在脉门上那只手猛坐起身,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子陵。他不由停下脚步,莫名有种自己不该打扰的感觉…
直到听见子陵反问“你是否把我错认成了其他人呢?”才赶忙凑上前岔开了话题“风大哥你总算醒了!你真是傻,怎么可以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要是你真的醒不过来,不是要我愧疚一辈子?还好有子陵在!”
他觉得风行烈八成是在想念靳冰云,才故意讲得这样夸张…当日分别时,风行烈是同靳冰云携手离去,重逢时那貌美的女子却不知所踪,只剩风行烈孤单一人。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风行烈不愿提起。想来,靳姑娘大概已被庞斑那个大魔头所害。
风行烈尴尬地松开手,似还有些失落地回答“现在我们都没事不就好了?”又转头向子陵道谢,“多谢徐兄救命之恩。”
“不用这样客气…”
子陵随口应了一句,伸手接下飞来的小黄,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讲完,一直在旁观察着子陵的言师太便趁这机会端着拂尘走近,目光却挪向了风行烈,“风少侠,方才贫尼替你把脉时发现你体内藏着一道真气护住你心脉才保下你性命。但这道真气并非天生所具,你是否有过什么非同一般的奇遇?”
风行烈似并不知情,想了一阵才回答“我幼时曾被一位密藏高僧打通经脉,可能是那时留下了这道真气。”
“密藏高僧?”
韩柏为此感到好奇,但也只在心里想『什么是密藏高僧?同什么禅宗高僧有什么关联呢?』倒是子陵似比他更为不解地问出了声。
可并没有人为他们解答,言师太的目光变得更为复杂,继续追问“能同密藏高僧扯上关系还为你打通经脉,想必你不是普通人?”
即便是韩柏也听出言师太意在探知风行烈的身世,但风行烈显然并不想答,装作不明其意地应了句“多谢师太夸奖。”
言师太还要继续追问,好在浪大侠及时出言制止“师太,他们老友重逢一定有许多话要聊,我们别阻碍他们了。”
言师太也只好跟着浪大侠一同离开,出门前却又回头瞄了一眼,这次是在看子陵。子陵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目送两位前辈离去。
待两位前辈走远后,子陵才续上前话“言斋主说的没错,的确是你体内那道真气救了你,若无严重伤病,这道气可保你一世平安,但要恢复功力却还不够。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风行烈神色落寞,低声应了句“此事说来话长…”却没了后话,反问子陵“徐兄又怎会在此?”
同样的问题风行烈似已问过一次,却是两种不同的语气,于是韩柏也发现了怪异之处『是啊!子陵怎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又怎么知道我们有难?难道他真的是神仙?』
子陵想了一阵才答“北平城内到处都是你们两人的画像,我四处找了好久才打听到你们在这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日你们拿着覆雨剑离开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风行烈轻叹了一声,又追问道“既然看出我意在覆雨剑,你为何不阻止我?”
闻言韩柏第一反应便是风行烈多心,但见子陵没有否认又赶忙替风行烈开脱“哎,风大哥那么做是有原因的,他是借去…借去…”话到此处他又不知该如何继续,担心提起靳冰云会勾起风行烈的伤心事。
子陵便就此打断“覆雨剑不是我的,你不用向我解释。我并不关心那把剑落在谁手上、会引起何种事端,只担心你们牵扯其中。况且,如今那把剑因这横生出来的枝节下落不明,不是正合了净念禅宗几位高僧的遗愿吗?”
“不是呀,赤前辈已经把藏剑的地方告诉浪大侠…”韩柏嘴快了一步,脑袋倒也很快反应过来,“哎,我们来怒蛟帮后浪大侠就没再提起过覆雨剑,难道覆雨剑被庞斑那个魔头抢去了吗?”
风行烈答“不会,浪大侠和言师太都这样平静,即便没有找到覆雨剑也定知庞斑没有得手。”
“是喔!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覆雨剑凭空消失了吗?”
“虚姑娘不是答应会替你同燕王解释事情的原委,何必再关心那把剑呢?”
经风行烈提醒,韩柏才发现自己如今对覆雨剑的态度已然发生了转变,“以前我什么都不知,只希望天下太平。但是庞斑伤了风大哥,也害了赤前辈,我更希望浪大侠能用覆雨剑铲除那个魔头!”
子陵却主动问起“那个庞斑是什么人?赤前辈又是谁呢?”
韩柏颇感意外,他一直觉得子陵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浪大侠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大侠又同燕王交情颇深,他是没少讲些浪大侠的真假事迹,子陵从未多问一句,现在竟主动问起庞斑、问起赤前辈。
但他对此并不了解,还要风行烈简单阐述了庞斑的魔师宫和赤前辈的尊信门,为说明二者之间的关系,韩柏便由头讲起自己离开北平的原因到一路的见闻,再到自己同赤前辈的“师徒之谊”,这才重新想起自己所处的窘境,又把自己同风行烈一起来怒蛟帮求助的事也一并告知。
子陵听罢若有所思,先是肯定“这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法。”却又摇头,“但你自身还未能掌控赤门主所授的内功,如何传与他人呢?”
韩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可惜我并非习武之才,要掌控赤前辈四十年的功力不知要猴年马月,真不知他老人家为什么要传功给我!”
“不要这样妄自菲薄。你根骨绝佳,只是错过了启蒙的最优年龄,但还不算晚。你若有心,以这四十年的功力打底再勤加修炼,定能成为常人望尘莫及的一代高手。”说到此处,子陵放开小黄,对他伸出手,“先来给我试试这位赤门主究竟传了什么神功给你。”
得了子陵的鼓励,韩柏心中大喜,赶忙把手送上去给这如今已让人望尘莫及的高手“把脉”。或是得了赤前辈的内功的缘故,他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寒凉的气流从脉门入体,沿经脉在体内平稳转过一周,却在第二周时被一道逆流的劲气阻截,两道气流相撞时,他顿觉全身一阵剧痛,被冲散的真气在经脉中胡乱窜动,手脚又开始不听使唤,一把甩开搭在脉门上的手,反手挥出一掌向子陵打过去。
旁观的风行烈大喊一声“小心!”
韩柏也只能叫着“子陵小心!我控制不了自己啦!”却见子陵利落地站起身,刚被甩开的那只手在空中划了小半圈又重新抬起,轻松接下这一掌,分开手指将他的手牢牢扣住。同时风行烈也跳下床,从后将他另一条手臂同身体箍在一起。
一寒一热两道真气交缠于一自掌心钻入经脉后竟又一分为二,一向上行一往下流,将紊乱的气流逐渐逼向一处,又在合流时相互交叉着将汇聚的劲气包裹其中。
韩柏这才停止乱动,却仍觉浑身涨痛,似要被这几股相互博弈的气流撑裂,又深知子陵若将真气撤离自己必然又会失控,僵持不下间,他只好效仿风行烈那般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胡乱叫喊“风大哥你快把我打晕!哎!不是,你们还是别管我啦!快离开这里!”
“那倒不必!”子陵赶忙出言阻止,“我已经帮你把真气聚拢,你不要胡思乱想,集中精力,试下将这股气收归,锁闭于丹田之内。”
“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丹田在哪里呢?”
问过之后,韩柏听到风行烈笑了一声,放心地松开手坐回床边…他知那不是嘲笑,若非疼痛难忍他自己也很想笑,因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即便他“试”不出个结果,子陵也定能将他治好。
他感到子陵把另一只手放到他裤带上,隔着裤子向下摸了一寸有余才稍稍发力,不知施了什么特别的功法。一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浑身一震,下腹猛地缩紧,那股子让他痛不欲生的真气直冲而下,竟真的聚到“丹田”之内,盘旋一阵后彻底归于平静。疼痛去得立竿见影,但身体的躁动感却未消退,所以他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这刚刚止住的“顽疾”再度发作。
“你行气的方式怎么这样奇怪?”子陵面带疑惑地撤开手,但见韩柏憋得面红耳赤,又反口安慰道,“你不用那么紧张,真气本就会随呼吸在体内循环往复,若呼吸有违常律极易导致真气运行紊乱,从而走火入魔,所以习武之人忌心浮气躁、忌大喜大悲。但是每个人体质不同,气行脉络、方向各异,你从无习武经历,自然一时无法摸透自身气行规律。唯有寻到自身最舒适的行气方式,才能将赤门主所传的功力纳为己用。闲来无事时,可以多多尝试。如觉不适便依方才你自己领悟的方式收气即可防止真气紊乱。”
“原来如此!”
韩柏一时无法完全理解,总之他现在知道该如何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便已足够。
风行烈却比韩柏更加认真,听过这番言论不由赞道“我自幼习武也从未想过行气方式是因人而异,只懂循规蹈矩参悟恩师所授误打误撞学得七八成。徐兄悟性过人,怪不得如此年纪就可…徐兄如此轻松便化解我们两人的困境,武学修为是否已在浪大侠之上呢?”
韩柏闻言,也在心里附和『是喔!浪大侠同言师太都没办法,子陵一出手就把风大哥救醒。不对!如果子陵早些赶到,我也不会想到传功给风大哥的昏招!』
子陵赶忙否认“风少侠谬赞啦!我观浪大侠虽两手空空却有厚茧,以其分布来看,十有八九是名刀客,更重招式。而我重于练气,意在修身,所以对行气打坐深有研究,却无比武争胜之心。若真以武相较,我定非浪大侠的对手。”
风行烈似还有话要问,子陵却先一步继续讲道“有事日后再谈吧,我连夜赶路找了你们十几日,要先休息一阵了。”
次日,他们三人一同离开怒蛟帮结伴往北平方向出发。
是风行烈提出要去探望隐居于北平南郊的恩师,韩柏便觉自己也是时候回去王府陪伴干爹,子陵大约也要回到河岸边继续“做神仙”。
临行时,子陵被言师太叫住,不知是有什么秘密要讲。韩柏只好同风行烈先行一步,偶然回过头去,他竟看见言师太双手端着拂尘向子陵拜了一拜!
他疑心是自己看错,赶忙擦了擦眼睛,所见果真变成子陵拱手拜别言师太。可是他仍觉事情有些奇怪,却也闹不清究竟怪在哪里……
徐子陵在见到那位言师太的第一眼便知是慈航静斋的现任斋主,因其形象气质像极师妃暄离他而去时的样子…或许梵清惠前辈也曾是如此,但时间太过久远,他已经记不清了。
当时他已发觉对方面色有异,所以并不意外言斋主会在深夜趁着风行烈同韩柏熟睡时找上自己。却怎么也想不到,言斋主会直接了当问他“前辈可是曾同寇仲并称‘双龙’的那个徐子陵?”
寇仲,徐子陵已有许久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曾经他们二人连姓名都似密不可分,少有人会只提其一…如今他形影单只,世间早无“双龙”。
当年他们两人为所谓大义在玄武门伏诛,双双濒死时,寇仲放弃求生,以所剩功力助他躲过此劫。而李世民却不断派人追杀,逼他隐姓埋名从此销声匿迹,又不断修改史书夸大自身功绩,将那昙花一现的少帅军连带他们两人的存在悉数抹消。
他并未否认,大胆猜测“原来慈航静斋所藏典籍中还有关于我们两人的记载,是否因为长生诀呢?”
言斋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依书念道“阴阳合璧,神功大成,容颜永驻,不死不灭。原来世间真有永生之法!”
“此事还请言斋主保密,给在下留个清净。”
“那是自然。晚辈知晓此功对寻常之人百害而无一利,若传出去,恐会引起大祸一场。静庵只是不解,前辈销声匿迹多年为何于此时重现江湖?是否预感一场事关天下万民的浩劫将至?前辈能否带领我等正道人士扫除邪障?”
“言斋主心怀天下,徐子陵却只一介凡夫俗子,所做之事一为自保二为朋友,不欲再理江湖纷争、政权更替之事。”
言静庵此言令徐子陵想到当年梵清惠要他劝导寇仲退出天下之争的说辞,难免心生烦躁。但结合韩柏所告知的前事,他很快理解言静庵此时的迷惘不安十有八九是在取覆雨剑途中同“魔师”庞斑交过手,确认如今公认的正道第一高手浪翻云也难与之匹敌,又确生出几分对“晚辈”的怜悯之心,“在下苟活至今已违常理,不该干涉如今世事。言斋主也无需太过悲观,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即便此番劫数难逃,也未必全是坏事。”
“前辈言之有理。”言静庵应了一句,但观其面色似是想通他不欲涉世的原因,又换做另一种语气问道,“前辈对密宗佛教可有了解?”
徐子陵知其所问并非密宗,而是风行烈,“言斋主多虑了。风行烈体内那道护命真气是由我亲传的长生诀真气,与密宗并无关联,只是他因某些原因忘记了此事。”
“前辈既对风少侠知根知底,贫尼也可放心了。”
言静庵心中疑惑至此全消,手捧拂尘微微欠身正欲离去,徐子陵却忽然想到一个或只有言静庵能为他解答的问题“言斋主留步,可否告知在下如今是何年月?”
也只有言静庵会在考虑过后,给出令常人匪夷所思的回答“距本斋师妃暄斋主仙逝已过七百又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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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漫天繁星清晰可见,月亮弯弯,虽不饱满却很明亮,皎洁的光华如一层轻纱将整个小筑笼罩在内。
风行烈一边赏着星月一边听师父弹琴,徐子陵坐在他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琴,听得格外认真又投入。
弥漫心头的满足感也终于因这样的好天气而明晰起来,这便是风行烈从前想象中的美好生活中最和谐最圆满的画面。只不过,理想中此时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人应是他的妻子…
一想到冰云,那份平和便瞬间瓦解,如一块巨石投入心海,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彻底吞没。
风行烈的理想便是找一个自己真心所爱的女子成亲,一起寻一处静谧之地过着平淡的生活,相互扶持、相互照顾,一起生儿育女,闲来无事便来看望师父,同师父切磋武功、饮口清茶,一起听师父弹琴…冰云不只貌美无双,更弹得一手好琴,正同师父兴趣相投,只可惜师父竟轻易识破了冰云的伪装,连一点虚假的美好回忆都不曾留下……
一股寒凉之气由手腕传来,随经脉涌遍全身,将他拖出凄怨的狂潮。是徐子陵,在他心绪混乱间及时为他稳住体内的真气。那感觉如晚风拂过身体一般轻柔,若非他太过熟悉,或也很难察觉。
他垂眼看了看附在手背上那只稍大一些的手,单从外表很难看出其触感比姑娘的手还更软更滑,所以只要摸一摸便知那是徐子陵的手。
此时徐子陵仍面不改色地盯着师父弹奏的那把琴,另一只手拿过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借此动作掩饰下偷偷瞄过一眼,见他神色恢复便放开手,风行烈却不依不饶地将那只手拖回来。
“哎!”师父弹琴的手停下来,不满地叹了一声,起身骂道,“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之后便甩着袖子进屋去,不再理会他们。
风行烈知晓,并非他二人“拉拉扯扯”“不成体统”,而是他夺去徐子陵这知音人的注意力扫了师父的兴致。
徐子陵放下茶盏,将手挣脱出来,略带无奈地埋怨道“厉大侠兴致这样好,你何必扰他?”
风行烈心言『我最多是扰了你,也是你先来扰我。』嘴上却说“子陵若未尽兴,我也可弹给你听。”也的确起身走去师父座前,抚了抚那把由他亲手修复的琴。但见徐子陵起身逃离,便赶忙追了上去。
他不是没为徐子陵奏过琴,在他将这把琴修好后便试着弹了半曲,韩柏满脸赞许,徐子陵却直接上前按住琴弦阻止他继续弹奏。不知究竟是韩柏不懂品赏还是徐子陵太过挑剔。
于是这一次他直接问了“我的琴技真的很差吗?”
徐子陵却答“你知我不懂琴,但你深陷情伤,所奏怨曲我岂敢多听?”
这一刻,他切身体会到了,徐子陵一个全不通音律之人为何能被师父引为知音。
尊信门之行同韩柏分别后,风行烈便带着他的心上人来拜见师父。原本一切都好,师父却只听冰云弹了半曲便认定冰云心怀不轨,甚至动了杀意。当时他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全然不相信师父的判断,甚至为了冰云不惜同师父决裂。
当日他便同冰云在距此地不远的一间简陋小屋内拜堂成亲,虽然冷清却自觉幸福。怎知洞房花烛后,冰云便不知所踪。
他曾误以为是师父掳走冰云,也曾跑去慈航静斋找冰云的恩师、那位言师太当面对峙,最后才找去了魔师宫。怎知竟是冰云主动将他引去,他们相识相知由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只为用他一身功力助庞斑修成道心种魔大法。当他失去被欺骗的价值,冰云便亲手在他胸前捅了一刀…好在那一刀并没有刺中要害,他也不确定那就究竟是失手还是故意失手。
总之他原本是没有脸面再来见师父的,当日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想尽快离开怒蛟帮,因他不想言静庵再多探究他的身世。
还是韩柏在得知事情原委后热心地帮他向师父传达了歉意,又讲述了他所遇的困境。想不到师父在韩柏劝说下不仅原谅了他的叛逆,还不惜损耗真元日日为他输气疗伤,耐心地指导他练功,助他恢复功力。韩柏则悉心照顾着他们师徒的饮食起居,徐子陵也偶会帮手…他完全想不到,徐子陵看起来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却会亲下厨房烧出一桌好菜,连韩柏也颇感意外。
后来韩柏便回了王府,临行前还砍了整车柴火、备足了饭食。而徐子陵却留下来,为免韩柏要分别跑去南郊北郊探望他们两人。
师父倒是十分欢迎徐子陵在此常留,他老人家初展琴艺后便兴奋地拖着徐子陵的手,感叹“我厉若海竟也有幸遇到一个钟子期!”
风行烈同韩柏都是一脸茫然。虽然徐子陵确如钟子期一样辨不清音识不得弦,可钟子期讲得出“高山流水”,徐子陵是在得此称赞后才受宠若惊地开口“厉大侠琴技高超,只是常年幽居于此才难觅知音!徐子陵一介武夫,怎同子期相比?”
风行烈便借了徐子陵当时的话反问道“子陵终日幽居山林间,也懂情伤之痛吗?”
徐子陵摇了摇头“我的确不懂。”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我曾深爱过一位女子,可她离我而去时,我并不觉心痛。伤感或许有些,但更多是…接受了我的生命中从此再也不会有她。”
“子陵果然不同我等凡人,对情爱竟也能如此洒脱。”风行烈感慨之余又不免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子陵青睐?”
徐子陵却答非所问“只是我曾见一位好友为情所伤,我既不能让他忘却那位女子,也不能勉强那位女子钟情于他。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曾让我心痛,痛到真气逆行,经脉欲裂…这也算得上是有难同当吧。”
风行烈第一反应以为徐子陵这位好友是指韩柏,毕竟徐子陵“终日幽居山林间”,若有能同担情伤的挚友又怎会轻易分离?可韩柏年纪尚轻,那般天真活泼的性格也不像吃过情爱之苦,更似情窦未开。
于是他试探着问了“你该不会是在说我?”
徐子陵没再回答,只意义不明地望了他一眼,便继续向前走去。
风行烈心中一沉,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去,站在原地回味着徐子陵方才说过的每一个字、脸上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却仍然搞不清徐子陵的意思,也无从断别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
一方面他初次听徐子陵聊起过去,不知这段回忆在徐子陵心里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能不能被拿来讲笑…他也并非在讲笑,而是想弄清他们的“一见如故”,也确有几分觉得徐子陵口中那位好友就是自己。所以这明显不是肯定的答案让他失落不已,甚乎带些恶意去揣度那位“好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同徐子陵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在被冰云所伤而昏迷的那段时间,风行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被人抱在怀里,一双大手不断揉着他的头,抚着他的背,平缓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着“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真气随手掌推动自背脊涌遍全身,清凉之中偶带一股热浪,转过几个周天,伤处便不再痛了…
他莫名觉得那是徐子陵,徐子陵的声音也是徐子陵的手…可醒过来后,正在身旁拨弄火堆的人却是秦梦瑶。慈航静斋的秦梦瑶,冰云的师妹,正在魔师山寻找师姐,会发现他再合理不过,徐子陵怎可能会从北平找来?
那时他万念俱灰,因他已为冰云同师父决裂,失去武功的同时也失去了这世上他最爱的两个人,便是这世界上已再无他容身之处。他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不知自己该做什么,甚至无从宣泄心中的绝望,唯有一次次在梦魇中质问冰云“我为你放弃一切,为何要这样对我?”却又是那疑似徐子陵的人抚着他的头发或揽过他的肩膀同他额头相抵,轻声问他“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好过些呢?”
所以他并非为救韩柏才选择自绝心脉,反而是因为韩柏才让自己的轻生有所价值,可他再度幸存后,竟真见徐子陵正握着他的手担忧地望着他。
由那一刻,他十分笃定自己同徐子陵之间定有一番渊源,也在那一刻,他找回了活下去的意志。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更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徐子陵的手握上来的感觉是那样熟悉,灌过身体的真气也确是那种清凉舒爽。随着关系日渐熟络,他寻到机会便要旁敲侧击一番,甚至直接问过“你重新入世,日夜赶路找去怒蛟帮究竟是为我还是为韩柏呢?”
徐子陵并未显抗拒,还用带些调侃的语气答道“你们两人的通缉令贴在一起,我怎知你们是在分开后各自遇险后再重新碰头?救得哪个算哪个吧!”全看不出一点掩饰的迹象。
反而此刻,徐子陵终愿同他谈起旧事,却让他产生动摇,疑心这一切都是自己绝望中产生的臆想。心灰时,也终于觉得或许那些旧事真的没那么重要,与其纠结于此不如好好把握当下。
徐子陵倒未走太远便停下来,至少风行烈还能看出徐子陵正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神情如方才听琴时那样认真、专注,还带着几分向往,似乎真是一个下凡的神仙在思念故乡一般。
他也同样抬头看了看,终于还是走上前去,站在徐子陵身旁,以同样的角度望着同一片星空,以他悟力也瞧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还将注意放到身边的人,“看来子陵对占星之术也颇有研究。”
“确知一二。”
“那么能否请高人指点,我师徒二人能否在抱天揽月楼的英雄大会上成功搏杀庞斑呢?”
徐子陵这才转过头,带着质疑的目光瞄了他一眼,“你是否被韩柏传染,真把我当做神仙?我并未见过庞斑,也不知那什么种魔大法是怎么一回事,叫我如何预测这场比试的输赢呢?难道真靠观星吗?”
风行烈却笑出声,因他根本不相信什么玄学术数,不过是为先前失言特意来哄徐子陵开心,言辞语气上也确在模仿韩柏。可他到底学不来韩柏的天真烂漫,同样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连自己都觉滑稽。但从徐子陵的反应来看,这般故作天真烂漫倒也十分受用。
徐子陵没什么好气地笑了笑,之后便原地坐下来,单手抱着膝盖,坐得十分随意。待风行烈也坐下后,才开口说道“我想这场比试是不需你出手的。”
不久前,庞斑着人广发英雄帖,邀请武林正道高手于下月十五在抱天揽月楼相会,未知有何阴谋。收帖之后,师父便更加急于为他疗伤,意图赴会当日师徒联手杀死庞斑这个魔头为武林除害。
“你对师父这样有信心吗?”
“恰恰相反,我认为他极有可能死在庞斑手上。”
风行烈闻言大惊,赶忙追问“子陵何出此言?”
“近日厉大侠的琴声中越发透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壮烈。我能感觉到,他渴望同庞斑一战,并非只为杀死庞斑,而是渴望同庞斑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一决生死,他定不会叫你插手。”徐子陵解释了一句,又反问,“你没发觉你师父每晚都要拉着你我听他弹琴吗?”
“那难道不是因为寻到你这难得的知音兴致大增?”答过之后,风行烈才恍然大悟,“师父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哎,厉大侠一生唯有这两大爱好。而如今他做出了唯一的选择,选择用生命去追寻武道上的极致,便想尽可能在这剩余的时间里享受鼓琴之乐。”
风行烈不由懊悔『我实在不该搅扰师父的兴致。』嘴上却问“难道师父没有可能战胜庞斑吗?”
“我未见过庞斑,想来应是位一等一的高手,功力比厉大侠只高不低。至少厉大侠心里是这样认为,只有这样的高手才配他以死相搏。”说过对庞斑的猜测后,徐子陵才正面回答,“但我想厉大侠应与其不相伯仲,这场决斗也绝非单纯比拼功力高低,双方自然都有取胜可能。但若没有战死的觉悟便不可能做到心无旁骛,也唯有在死战中才能激发出未尽的潜能,突破自身的瓶颈。所以厉大侠所选的对手也只能是庞斑而非浪大侠,因他对庞斑心怀杀意。”
“既是如此,师父为何还要耗费真元为我疗伤?”
“那便是厉大侠心中另一件放不下的事,定要在决战前将你医好才能安心。况且,你受伤之事本就是庞斑所为,将你医好可令他信心大增,反而庞斑或会因看到你功力尽复心生顾虑,这便是武技之外的博弈。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厉大侠权衡之后的选择。哎,以他那样要强的性格,你若出言劝解,他定会瞪着眼睛问你‘你是觉得我会输?’”
见徐子陵将师父讲话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风行烈不由笑了一声,却怎么也笑不出开心。他知道师父的确就是这样一个心高气傲又有些固执的人,徐子陵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确是师父会想会做的事。
“你竟比我这徒弟还更了解师父,怪不得师父会将你引为知音。为何我同师父学琴多年也无法感受这般悲壮,只懂听音辨曲这等表象。”
嘴上说的是师父,可他心里又想起了冰云,想起冰云在师父面前弹奏的那半首情曲。换做徐子陵大概也能听出其中暗藏的阴谋,可他只能从婉转的旋律感觉到情意绵绵。
“或正因为厉大侠是你的恩师,你对他有感恩、有信任、有崇拜,所以你很难把他当做一个同自己一样的人去理解他。而我只是结识了一个叫厉若海的人,这便是旁观者清。或也因我同你师父一样深居简出,独自追寻自身的武道,更能理解他心中所想。同理,我不懂音律,不识曲谱,便可跳出知音人对曲目、旋律的固有认知,由对武道的理解来赏琴。”
徐子陵说的也全是师父的事,却也同时让风行烈理解到『是的,我知冰云所弹是一曲男女情切。而我深爱着冰云,连师父的劝告都听不进去,怎可能发现她别有图谋呢?』又继续追问“何谓由武赏琴呢?”
“嗯…该说世间万物本就具有相通性。我曾说过,行气方式是由人体质不同所决定。实则此言并不准确,因人除却体质差异,心性也各有不同。心性会决定自身对舒适的定义,因而改变行气习惯。实则人的体质、心性又会因所学功法而发生转变,所以性格极端者更易修炼邪功,修习邪功也多会激发出人心中的阴暗。我想琴曲也是如此,会同鼓琴之人的心灵相互影响,故你心陷情伤便奏不出欢愉之声,伤情之曲也不只影响听者更会使你心伤加重。”
风行烈恍然大悟『怪不得子陵总要阻我奏琴!』嘴上却附和道“师父也曾讲过,不同的人学习同样的功法招式会有不同的结果,正如不同的人奏不出同一首曲!所以他不教我耍枪,是因我同他性格不同,而非嫌我资质不够。”
徐子陵纠正道“即便同一个人也很难奏出同样的一首曲子。你可发觉你师父下指的力度变得越发似他舞枪的动作那般刚猛强劲致使琴曲也变得激昂?招式也同旋律会随人心境发生微妙的转变,所以在高手对决之中,保持心态平稳也是取胜的关键。”
风行烈依言回忆起师父弹琴时的身姿,确带一股意气风发,便也由此感受到了琴曲中的壮烈而无悲情。他明白师父状态正佳,顿时对抱天揽月楼之战多了几分信心。如今他必要好好配合师父,尽可能恢复功力,借此打击庞斑的心志,便算得上是同师父并肩作战!
对师父的担忧消退,他又将注意力放到徐子陵身上,“子陵是否也曾有过师父那般壮志豪情?”
“壮志谈不上,但在追求武道的路上总会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话到一半,徐子陵忽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阵才继续讲,“尤其初时我们无法感受到自身的成长,一定要以对手为镜,可以是一棵树、一块石头,逐渐变成另一个人、另一位高手。”
风行烈赶忙追问“子陵可有心仪的对手?”
他留意到徐子陵在沉默过后便并非再讲其自身之事,也留意到同为隐居世外的高手,师父时刻留意江湖事也偶会参与便是在寻找对手、吸引对手,而徐子陵却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纯粹,也从未因浪大侠或师父这等高手而心生战意,难道徐子陵已找不出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了吗?
徐子陵果然摇了摇头,又解释道“我本就不喜与人争斗。所幸我逐渐找到了自我审视的方法,更能由世间万物寻到灵感助我提升修为突破瓶颈,所以幽居山林之间与花鸟草木为伴是最适合我的修行方式。”
此言已完全超出风行烈的理解范畴,“请子陵赐教。”
徐子陵又重复了一遍“这世间万物本就有相通性。”又在思考过后再度抬头望向夜空,“你是否觉得今夜的星月格外明亮?”
风行烈答“是因今日天晴,没有乌云遮蔽。”又补充,“并非星月变化。”
“星月常在,只乌云变幻。你如今的状况便是如此,你自身的功力如这天上的星月,从未消失,却被一层厚云遮盖才无法察觉。而我在想办法将云雾拨开…”
“人力如何拨云?”
“是啊,人力如何拨云?你我都未能摸到天上的云,如何将云拨开?”
见徐子陵不答,风行烈便知此问要由他自行思考。他先想到『那么师父是如何为我医治?难道子陵是指师父的方法有误?』又很快否定『不,我确觉有所起色,如今已可催动真气灌入双脚施展轻功。』由此继续想到『我一身本事皆为师父所授,所以师父并非“凡人”,而是这星月的源头!』于是开口答到“师父是想提升星月之辉穿透乌云!”
徐子陵并未答是或不是,只是微微一笑。风行烈自懂此问的答案本就在他豁然开朗的那一瞬间,那一瞬便是由夜空所得的灵感,他已拨开另一层云,可见藏匿云后的日月星辰。
他赶忙起身,半跪在徐子陵面前,合手谢道“子陵今日所言定使我终身受用,请受行烈一拜!”
徐子陵却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真的拜下来,脸上虽有慌张又含着几分笑,“行烈请起,勿要同我如此客气!”又在片刻停顿后,笑着说道,“已有好久无人同我分享武学上的心得感悟。行烈,我现在很快乐。”
这一句“我很快乐”莫名让风行烈眼眶发热,一时不敢起身,又为自己寻到了一个长跪的理由,“子陵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但说无妨。”
“抱天揽月楼之战,若师父不敌庞斑还请子陵出手,保下师父一条性命!师父怪罪都由我一力承当!”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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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燕王府的那天,韩柏险些再次被投入大牢。当然不是因为覆雨剑,或也有一部分的确是因为覆雨剑的事情过后他不确定王府是否还欢迎自己。所以他没有大摇大摆地上门,而是爬墙入内,想先找干爹问清府内形势…可惜见到干爹前,他就被人发现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他随干爹在王府生活多年,府内没有谁不认识他。但偏偏,他就遇上了一个,还穿着一副不属于王府护卫的铠甲,手里拿着兵器,再加上翻墙带来的心虚,他不小心就用内力把人震倒砸坏了东西。
然而这还不算完,那人本来没什么事,也完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可刚迈了一步就踩到断开的木条滑了一跤摔晕了过去,然后就冲出来一群陌生人将他团团包围……他知,那场面看起来很像他爬墙进来把人打晕,但只要仔细检查就知那人根本没有受伤。可为首那个铠甲比其他人高级些的老伯根本不听解释就把他当贼抓了起来。
虽然行为鬼祟,但被当贼着实让韩柏难以接受。毕竟他早把王府当做是自己的家,哪有人会到自己家里来偷东西呢?可那老伯不听干爹解释也罢,连燕王发话都要驳上一句“家贼难防”。直到那笨手笨脚的什么副官醒来解释了事情原委,再加上在王府做客的虚夜月求情,他才终于逃过一劫。
那老伯就是虚大小姐的爹,虚若无大将军,也同燕王交情匪浅。这一趟是专程押解一批蒙古丁奴去开矿,就近到燕王府做客,顺便探望一下女儿…这么说虽然是有点怪,但在见过这位虚大将军后,韩柏便觉虚夜月根本是跑来燕王府避难的,若换他有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阿爹一定早早离家出走去浪迹天涯。
是的,韩柏很讨厌这位虚将军,甚至超过对庞斑的厌憎。毕竟庞斑远在天边,而虚若无现下就在王府住下,但凡碰头一定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所以这实在不能怪他心眼小。
好在明眼人都能看出虚若无是刻意针对,干爹便常叫他出去砍柴办货,白日尽量少在王府逗留。韩柏乐得如此,有事办事无事便骑着小黑拎着小黄跑去厉大侠家里探望子陵和风行烈,有时帮手做些杂事,有时一起去湖边闲聊…聊着聊着就策划了一场“绑架”,绑架燕王胁迫虚若无释放那批丁奴。
当然,这并非为同那老伯作对,而是那群丁奴真的很可怜。本身蒙古国灭,王族纷纷撤离,普通百姓就只能留在中原,处处受汉人排挤,生活已然不易。那什么将军还偏拉蒙古人充丁,连老弱病残都不放过,稍有不从便拳打脚踢,甚至因为有人逃跑就动用大刑逼供,还要把人绑到集市上鞭打示众。燕王对此也颇不赞同,实际是配合着被风行烈捉去做人质。
整件事几乎都是风行烈做的,主意大多是子陵想的,韩柏这武功低微、头脑也不济的人只负责支开王府里的护卫助风行烈潜入劝服王爷帮忙。能参与这样一件大好事,他就感到十分快乐,觉得自己已在成为“韩大侠”的道路上迈了一大步。
而虚若无完全不知其中内幕,还上赶着找王爷做女婿,搞得那可怜的虚大小姐在王府都待不安稳,吵着嚷着非要同“韩大侠”一起外出玩耍,甚至愿意帮手给小黑刷背。
韩柏只好答应偷带虚夜月出门,未免暴露只好把小黑小黄都留在府中。即便行事已非常小心,中途还是险些被那老伯撞见,全靠王爷打掩护才成功离开了王府。
韩柏带着虚夜月一起去了南郊那间小屋,风行烈正同厉大侠在屋外切磋拳脚。韩柏看不出什么门道,但至少能看出风行烈恢复得很好,心中很是欢喜。
见有人来,师徒二人便停了手,寒暄了几句,厉大侠便讲过“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有我在这里你们讲话都不方便。”之后匆匆离开。
“哎!厉大侠,我这个人没那么多顾忌的…”
韩柏赶忙出言挽留,话到一半就被风行烈阻止“韩兄弟,算啦。师父喜欢清静。”
这让他大感诧异,因先前厉大侠还因有人拜访兴高采烈地又弹琴又烹茶,看起来很是好客。想不到虚大小姐却叉腰笑道“你们师徒俩性格还真是一模一样。”
韩柏难免多想『风大哥会不会也觉得我吵闹呢?』因他想起虚夜月此言是为当初寻找覆雨剑的路上风行烈几次意图将他们甩掉,最后也的确在临近尊信门时把他们两人绑在树上拂袖离去。
风行烈赶忙解释“当日我担心自己不敌赤尊信会牵连你们,为此多有得罪,请虚大小姐见谅。”
从表情上看,虚夜月似也不是有心计较,却口无遮拦地调侃道“我才不信!你明明是嫌我们妨碍你同靳姑娘才想把我们甩开!”
眼见风行烈目光暗淡下来,韩柏赶忙用肩膀撞了撞虚夜月,但不敢太用力,所以大小姐丝毫没发觉不对,反而问起“靳姑娘怎么不在?她去了哪里啊?”
“哎!你别乱说!靳姑娘怎会在这里呢?”
“什么啊?不是你说要来探望风大哥和靳姑娘的吗?”
“我哪有说过?我说得明明是…”
仔细回想,因为虚夜月并不认识子陵,所以被问起时韩柏说的是『我要去探望风大哥他们!』也因为虚夜月并不认识子陵,误以为那个“们”是靳冰云倒也合情合理。
却是风行烈主动开口解释“实不相瞒,我已经同冰云分开了。不过我同韩兄弟还有另外一位共同的朋友现在同我和师父生活在一起。”说到此处便先一步转过身,“子陵在湖边沐浴,我们去找他吧。”
韩柏正要跟上,却又被虚夜月一把拽住“哎!女人家沐浴更衣,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能看呢?”
听到这话,韩柏也发觉“子陵”这个名字听起来的确可以用作女子,又因不满虚大小姐方才的口无遮拦,便起了捉弄之心,“看有什么,我们还会一起洗嘞!”然后肩膀就挨了一拳。
“想不到你是这样无耻的人!”
韩柏心里委屈『你怎么只说我呢?哎,风大哥看起来就是个正人君子…不对啊!难道我就像个好色之徒了吗?』却还是解释道“谁告诉你子陵是女人呢?”
“哎呀,你早说嘛!”
听说子陵不是女人,虚大小姐才发现自己被捉弄,又在韩柏肩上捶了一拳,气恼地跟上风行烈。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显然是发现了问题,韩柏却偏要抢先问出“喂!男人沐浴更衣,你一个女人家就能看了吗?”
“我…我…我不是……”
“你别再捉弄虚姑娘啦。”先走一步的风行烈这才停下来,回头再度向虚夜月解释,“你不用担心,子陵不是常人…”又忽然换了种语气继续道,“他是位神仙,神仙沐浴是不除衫的。”
“神仙?这个世界有神仙吗?我一定要见见!”虚夜月这才放心跟上去,却又转头问起,“对啦,风大哥,你为什么会同靳姑娘分开呢?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柏闻言也赶忙追上去阻止“哎!你就别问啦!”
风行烈却摇摇头“没关系,事情是这样…”又皱着眉把被靳冰云坑害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虚夜月听罢,义愤填膺地跺了下脚“诶?!我真看不出她是这样恶毒的人!她怎么能…”
韩柏赶忙又用被捶了两下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膀撞了撞虚大小姐,好在这次倒是成功让人收了声。
其实他完全能理解虚夜月的愤怒,因他初次听说这件事时也是如此反应。但那时风行烈就如现在一般板起脸,正色道“虚姑娘,冰云到底还是风某的妻子,请不要再这样说她。”这已是看在虚夜月是位姑娘才这样客气,当初还险些因此再同厉大侠翻脸,倒如虚大小姐所言,这师徒俩的性格真的很像。
虚夜月显然难以理解风行烈所言,为免事情闹僵,韩柏赶忙出言调解“哎,靳姑娘一定有她的苦衷的。”
虚夜月仍然不太相信地反问“啊?是这样吗?”
“嗯。”风行烈应了一声,又无比坚定地补充,“我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但眼下我只有尽快恢复功力助师父打败庞斑,唯有如此才能救出冰云,向她问清事情的原委。爱情总要经过考验,我不能就此退缩。”
闻言,虚夜月的神色变得极其怪异,扭头看向韩柏。韩柏大概能理解,那大概是觉得匪夷所思又不知该不该再继续追问下去…因他初次听到这番言论时便是这般心态。
近期风行烈再提到靳冰云时便是如此,也不知究竟是在自我欺骗,还是事情真的另有隐情。反正韩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害自己爱的人…但他也并没有爱过什么人,也不好妄下定论。子陵却总是很平静地回答『你能这样想就好了。』若有机会,他也想问问子陵是否也同样言不由衷。
所以此时他只得撇撇嘴暗示虚夜月不要多嘴,可大小姐却已挪开目光,脚也停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慢慢抬起手指过去,却很大声的喊出“神仙!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
子陵已清洗完毕,坐在岸边盘腿运功,用内力蒸干身上的衣物,薄薄的一层布料被看不见的气流吹得乱颤,拖到地上的长发也飘到了半空,真如民间画本中神仙飞升的那般画面。
初见此景韩柏几乎要跪下来叩拜神仙,不久前风行烈也是同样满脸惊诧,现在他们都习以为常,却仍然无法挪开目光。
反倒是“神仙本仙”先被这声“神仙”惊得停止行功,睁开眼睛,起身望过来,“你们来了啊。”待他们走近便先一步解释,“这位姑娘,你莫要听韩柏乱讲,我不是什么神仙。”
韩柏大叫委屈“这次不能怪我!是风大哥讲的喔!”
风行烈也跟着辩解“也不能怪我,谁看到子陵那个样子都会觉得神奇。”
“哎,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正常运功罢了,你师父也可做到。只不过不是每个习武之人都似我这样无趣,会运功晒衣服。”
虚夜月这便听懂了,“原来是位世外高人!夜月今天真是走运,不只见到了传闻中的厉大侠,还见到……”
“徐子陵。”子陵赶忙报上姓名,又反来猜测,“想必姑娘便是阿柏常提起的虚大小姐。”
“徐大侠竟知道我!”虚夜月一脸受宠若惊,又很快变了一副表情,“韩柏是不是常讲我坏话?”
韩柏赶忙解释“我怎么会讲你坏话呢?”
子陵也跟着回答“的确没有。”
虚大小姐表情看似缓和了一些,却忽然又扭头在韩柏胳膊上敲了一下“那就是讲我阿爹的坏话咯!”
韩柏毫无防备,这一击似还打中了什么穴位,疼得他“嗷”了一声,子陵和风大哥一齐笑出了声,看起来都没打算为他掩盖,他只好捂着胳膊求饶“是我不好,虚大小姐饶命!”
虚夜月倒是没有不依不饶,反而叹了口气“哎,我爹的确是……”
韩柏知其烦恼,赶忙劝道“算啦!别再提你阿爹啦!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如我去买点东西,我们一起吃啊!”
“好啊好啊!”虚夜月收起那副无奈的表情,刚答应过又立刻反口,“诶,不如我们一起去集市上逛逛!不只有东西吃,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咧!”
“喜欢清静”的风行烈率先拒绝“你们去玩吧,等下我还要继续练功。”
子陵没有回应,但也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虚夜月却不气馁“一起去啦!徐大侠这么俊,我们给他买件新衫,打扮好一点一定把整个北平的女子全都迷倒!”
子陵闻言也赶忙拒绝“虚姑娘美意在下心领!我不是什么大侠,既是‘世外高人’何必在意衣着呢!”
韩柏却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从相识起子陵身上就一直穿着那件衣衫,原本还只是简陋朴素,远赴怒蛟帮一趟还添了几处破损,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
显然风行烈也是这样想,再非先前那般态度,先一步开口劝道“子陵确该换身行头打扮得俗气一些。”
“行烈此言何意?”
“子陵是否忘记自己答应会同我们师徒二人齐赴抱天揽月楼之约?届时正道高手齐聚一堂,子陵扮得如此脱俗,恐怕又要被人称作神仙。”
韩柏也赶忙附和“是啊!都是这件衣衫,才让我把子陵错认成神仙!”
子陵只得无奈应道“我一把口讲不过你们三个。”
韩柏却后知后觉想到『子陵是什么时候答应去抱天揽月楼的呢?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呢?子陵现在是不是同风大哥更亲近呢?』片刻失落后,他又很快开解了自己『他们现在日夜相对自然聊过很多事情,有那么一两件忘了告诉我也不奇怪。而且风大哥为人正直,武功高强又学识渊博,子陵自然会同他亲近,搞不好他们真的早就相识,有过一段旧日情谊呢?我还是想想怎么说服干爹放我同他们一起去抱天揽月楼吧!』
虚夜月大概是在王府闷了太久,到了集市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把玩一下摊子上的人偶,一会摇摇小孩子才玩的拨浪鼓,终于在看到糖葫芦时,韩柏也忍不住凑上去摸起了自己的口袋。
虚大小姐当即把他拉开,“和本大小姐出门,怎么需要你掏钱呢?”说罢便掏出随身的荷包付了钱后仔细挑拣起来,刚刚选好三串品相较好的糖葫芦便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主意,把手里的东西往韩柏手里一塞,又随手拿了一根叼在嘴里便跑了。
韩柏一边吃,一边举着另外两串糖葫芦拿给落在后面的两人。他几次想买糖葫芦带给子陵,但最后都被他自己吃掉了…不是因为嘴馋,而是要举着一串糖葫芦跑去那荒郊野岭实在不便,尝试几次后也只能放弃。
子陵却心不在焉,似乎对集市里的一切也十分好奇,一双漂亮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并未留意韩柏递了什么。还靠风行烈手快,替子陵接了那串糖葫芦才没落到地上。也靠风行烈提醒,子陵才回过神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目光才从四周彻底收回,盯着手里的糖葫芦若有所思。
韩柏赶忙问“味道怎样?”
子陵答“好味啊,只是觉得不如扬州的那样甜。”
“诶?是吗?我还以为北平的糖葫芦是最甜的呢!”韩柏略感失落,转念又想『我似乎也只吃过北平的糖葫芦,怎知北平的糖葫芦最甜呢?』于是也开始好奇起了扬州的糖葫芦,“哎,子陵这样一说,我也想去扬州尝尝那里的糖葫芦了!”
风行烈却笑了一声,“原来子陵是扬州人!”见韩柏不解,便解释道,“不是北平的糖葫芦不如扬州,而是我们小时候的回忆总是很难忘,吃到的东西印象也最深刻,这便是乡味。”
子陵应道“或许的确是这样。尤其是小时很难吃到的东西更觉得尝过一口就终身难忘,即便将来再吃到同样的东西似也不再是当初的味道。”
韩柏再次发现『风大哥果然学识渊博!』又依子陵所言回忆起自己确有一段望着摊子上鲜艳的糖葫芦却无论怎么伸手都吃不到只能干流口水的经历,所以现在总觉得糖葫芦怎么吃都不会腻。可他印象中,干爹虽然会唠叨着要他懂得节制,但几乎对他予求予给,即便是来到燕王府前生活拮据也会尽可能满足他的馋嘴…或许那是他遇到干爹前留下的记忆,或许他的亲生父母是路过的乞丐,或是因为穷困便将他抛弃。他这才有幸遇到干爹,过上如今这样幸福的生活!又因此想到『子陵小时候一定十分可怜,连糖葫芦都吃不到,是不是因为时常要饿肚子才练了打坐就不需吃东西的神功呢?哎,以后一定要给他买很多好东西吃,那就不用整日打坐这么无聊了!』
风行烈提议道“不如我们在抱天揽月楼的英雄大会后一起去扬州一趟。”
韩柏抢先插话“我也要同你们一起去!”
子陵扭头看他一眼才答“那是当然。”
风行烈也附和“难道刚刚不是你要去扬州吃糖葫芦吗?”
韩柏这才放心,“那就这么说定了!”却也很奇怪为何生出自己会被撇下的感觉。
走在前方的虚夜月刚好在此时回头朝他们喊“你们快一点!这边成衣铺的衣衫都好靓啊!”
“就来了!”
韩柏应了一声赶忙跟上,也没忽略风行烈小声呢喃了一句“希望到时候冰云也能同我们一起…”
到底虚夜月是将军府的千金,那间成衣铺里的衣装的确十分精美,看起来就不是为普通人家准备。在大小姐把荷包拍到桌上时,掌柜的又赶忙吩咐几个伙计把藏在库房里寻常不舍展出的宝贝都搬了出来。
瞧见那架势,子陵转头想走,但韩柏得了风行烈的眼色便一左一右合力将子陵“押”进铺子,由着虚大小姐指挥的伙计量尺寸、试颜色。
子陵见事情躲不过去也只好配合,拿着件尺寸相合、颜色素净的长衫进铺内的帐子里试穿。虚大小姐看过效果还不满意,打开桌上的荷包露出里面明晃晃的金银锭,掌柜又立刻吩咐伙计找来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几双白嫩娇细的手挽起子陵的长发,分股梳理整齐后相互缠绕,借发簪辅助盘上头顶,再扣上一顶宽大的儒冠,深居山间的神仙便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书生,背上书篓即可上京赶考,只不过路上很可能会被妖怪捉去成亲。
几位侍女连连称俊,虚大小姐也是眼睛发亮,嘴上却说“不好不好!换一件!”出手便选了几件样式相仿,材质却更精细的衣衫,“试试这件,要不,这件!”
子陵又依言更了衣,再经几位侍女的巧手一番摆弄,将头上儒冠换做轻巧的小冠,又变成一位风度翩翩的俏公子,引得几位路过的姑娘都围到铺外旁观。
铺内的虚大小姐却仍不满意,又在掌柜专门递近的几件锦衣华冠中挑拣起来。
子陵看得直皱眉,“虚姑娘,在下一介武夫,衣饰不宜太过繁琐。”
虚夜月一脸意犹未尽,眼珠一转便想到了说辞“哎,徐大侠…不是,徐大哥,事情其实是这样。我在燕王府住了这么久,一直受王爷哥哥的照顾,所以今日是想买些礼物给他。但他一直好忙,所以想请徐大哥代为试穿。”之后也不给子陵拒绝的机会便撅着嘴撒娇道,“徐大哥你一定会答应的吧?”
子陵并未答应,抿着嘴想了半天也只是投来一个求助的目光。韩柏见状正要上前解围,却被风行烈拖到铺外,同聚集在门口的群众混到一起。
他不解“为什么要阻止我呢?她根本是在捉弄子陵嘛!不管身形气质,子陵都同王爷不同,怎么代王爷试衣呢?”
风行烈却一脸高深莫测地回答“女儿家有时就喜欢捉弄自己的意中人呢。”
“怎么可能呢!”韩柏心里一阵恶寒,转念又想『风大哥这么想也不奇怪,他被靳姑娘“捉弄”得这么惨还仍然一往情深。』便替虚夜月解释道“虚大小姐就是喜欢捉弄人,还常捉弄我咧!她只是闷嘛!”
此言却似正中风行烈下怀,“我看你很乐意被捉弄,也很喜欢捉弄她呢!”
“那倒是!她捉弄我,我当然要捉弄回去!”韩柏说得洋洋得意,但听懂风行烈的意思后又赶忙反驳,“风大哥,你不要乱点鸳鸯谱啦!虚大将军的独女哦,我怎么高攀得起?”
“有什么高攀不起?子陵不都说你根骨极佳,来日练就神功成为韩大侠,就算公主也配得上。”
“来日成为韩大侠,公主倒是可以想想,将军府千金就绝对不敢!找那恶老伯当岳父,我还能有好日子吗?”骂过恶老伯,他又怜悯起了虚夜月,“虚大小姐也真是可怜,有那么个阿爹。其实那老伯是想攀亲,要把女儿嫁给王爷呢!”
“燕王有才能、有度量,是很值得尊敬的一个人,你若无私心怎会觉得虚姑娘嫁给燕王是件可怜的事呢?”
“私心呢,我是没,王爷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但虚姑娘一直把王府当做避难所的嘛,曾经大家朋友都没什么。除非她现在就嫁给王爷,不然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她还怎好再躲来王府呢?到底还是女儿家,怕羞的嘛!”
风行烈想过一阵,点头应道“的确有些道理,我实在没想那么深,也想不到你心思这样细腻。”
得了夸奖,韩柏心里又有些小得意,但重点还是解释清了这个误会“我是没你同子陵那样聪明,但也不傻的嘛!风大哥你也不要再乱猜啦,万一给那恶老伯将军听到我可就惨了!”
而他们两人闲聊的时候,子陵又被折腾了几番,一步步由俭入奢,竟真被虚夜月扮成一位贵族,穿着面料华贵、花纹复杂的衣衫,头上的金丝宝冠上镶着颗绿莹莹的翡翠,若非朝中盛会,燕王也不会穿得这样奢华。那掌柜的倒是笑得红光满面,已然开始拨起了算盘。
子陵生得俊俏自是穿什么都很好看,却都难以掩盖那股“仙气”,总似个下凡的神仙用法术变出各式各样的衣着意图伪装做凡人。
韩柏感叹道“子陵不管扮成什么样都还是子陵,一点都没变‘俗气’。”
风行烈笑应“子陵气质如此,怎会因衣衫头饰而改变呢?难道旁人穿着简陋、披头散发就似子陵了吗?”
韩柏恍然大悟“哦!原来不是虚大小姐,是风大哥你在捉弄子陵。”
风行烈倒不否认“不然你我谁能劝动子陵换下那件旧衣呢?刚好可以哄得虚姑娘开心,一举两得。”
而虚大小姐也终于“玩”够了,又由奢入俭,按子陵的心意一步步去掉复杂的装饰,换下华丽的衣衫,那方才笑得春光满面的掌柜面色也一点点垮了下去…
最终他们几人离开衣铺坐到酒楼时,子陵只着了一身简洁轻便的武者劲装,长发用发带高高束起,对比先前那副世外仙人的懒散模样,多了些武林高手的坚毅,似已为抱天揽月楼之战做好准备。
虚大小姐心情大好,叫了一桌好菜,“今日本姑娘请客,多谢你们陪我出来玩,不然真的要闷死。尤其要多谢徐大哥!”然后理所应当地把每一道菜的精华部分全夹到子陵碗里,还很得意地继续讲着,“你们有没看到那个掌柜的脸色,真好精彩!”
“哎哎!道谢用嘴说就好啦!”韩柏赶忙阻止,一边把刚放到子陵碗里的烧鸡翼、炖猪脚、烩鸭胗全夹到自己碗里,一边解释,“神仙是吃斋的嘛!”
虚夜月不信“根本是你馋嘴!吃斋的是和尚不是神仙,不然拜神为什么要酒肉呢?”
正忙着给子陵空下来的碗里填素菜的风行烈闻言赞同地搭腔“说得好!所以子陵不是神仙,而是位带发修行的和尚!”
子陵却不大乐意地把手里的碗拿远了些,骂了句“去你的!你才是和尚!”又扭头向虚夜月解释,“我常年靠野果充饥,不喜荤腥,但肚饿时也是什么都吃的。”
虚夜月恍然大悟“即是挑嘴!不过还蛮奇怪的,好少有人不喜荤腥,那不是很没口福吗?”
“我食欲没那么旺盛,对吃食自然也没什么要求。今日本也是在下该感谢姑娘赠衣之恩,不必再照顾我啦!”
虚夜月本还有话,但肚子叫了一声后便改口说了一句“那么我们不要再谢来谢去这样客气啦!”之后就瞄准另一只鸡翼落筷,专心吃起了饭。
有这么一大桌好菜,饭后应是心满意足的。可刚放下碗筷虚大小姐便又满面愁容叹起了气,“哎,天怎么这么快黑,这不是又要回王府了吗?”
韩柏还没吃够,风行烈也知其情,是早早吃完正坐在桌前神游的子陵开口问道“虚姑娘是不是在王府遇到什么麻烦?”
虚大小姐赶忙倾诉“还不都是我爹!居然要我嫁给王爷哥哥!现在我都不知回到王府见到王爷哥哥该怎么办?”
可惜神仙并不能为其排忧解难,反露出一脸困惑。
韩柏这才插话“王爷人这么好,你们又亲近。依我看你还是尽快同王爷拜堂成了亲就可以一直住在王府,免得你阿爹总跑来找你,还派什么哼哈二将时刻追在你身后。”之后就挨了大小姐一拳。
风行烈见状追问道“那么你不想嫁给燕王?”
虚夜月点了点头,又摇头,“我不知。王爷哥哥的确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对我也很好,嫁给他我绝不算委屈,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遇到更好的男人。可是我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尤其同你们出去一趟才知这世界这么大,我还没好好看过,真不甘心就此嫁到王府里相夫教子。”
风行烈提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同你爹说清呢?”
韩柏也跟着附和“是啊!你们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呢?虽然你爹那个样子,但他应该还是疼你的。”
虚夜月却满脸犹豫“哎,要我怎么讲嘛!我爹如果似韩管家那样好说话,我也不需这样烦恼了。他那么固执、又自负…其实他都不容易,娘死得早,他一人将我拉扯大,要我怎好忤逆他呢?”
韩柏心里再次感叹『是啊,能遇到干爹真的太好了!虚大小姐真是可怜,从小没有娘,只有那样一个爹!』
风行烈劝道“你不要这样想,这是会影响你一生的大事,不可草率决定。你阿爹疼你的话,也一定会考虑你的感受。我师父待我如亲子,可为了冰云我不得不违抗他,所以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如此一比,韩柏难得认同起了虚老伯,觉得虚夜月嫁给王爷实在是再好不过!
可虚大小姐却因此大受鼓舞“讲得好!即便结局凄凉,我也很羡慕风大哥同靳姑娘可以自由恋爱,佩服风大哥的勇气与担当!我一定会去同阿爹讲清楚!”又抬手招呼店小二,“小二!快上酒!”
韩柏赶忙拦住“哎,你做什么?不是要回去同你爹讲清楚吗?还上什么酒呢?”
“当然是把自己灌醉!醉了不就什么都敢说出来了吗?”
此言说得理直气壮,韩柏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由着虚夜月倒上了酒,举碗豪言道“风大哥!敬无怨无悔!”
风行烈很干脆地将自己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拿过酒坛再倒了一碗,却被子陵先一步夺去,“行烈伤势未愈不宜多饮,我来陪虚姑娘借酒明志。”
韩柏本就没怎么饮过酒,浅尝过几次就被干爹念了几次“喝酒误事”,对酒兴趣不大。可此时却莫名犯起了馋,也跟着倒上酒举碗畅饮,烈酒由喉入肚,胸腔轻微的灼烧确让心中燃起一股不同寻常的豪情。
他对那一天最后的印象便是子陵捏着只酒碗对他讲“不会饮酒何必逞强呢?”
然而次日韩柏在剧烈头痛中醒来后,所有的问题似都已解决。虚大小姐开开心心地在马厩选了匹好马去畅游天下,虚大将军也终于带着一众兵将离开了王府,临走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干爹的说法是,当晚他喝醉了酒指着虚老将军一顿大骂,气得老伯当场拔了剑,若非王爷及时赶到,一定小命不保。
至于虚夜月如何说服恶老伯放其离去或许只有问大小姐自己才能知道…或者不知道也无所谓,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见到那恶老伯!
徐子陵同风行烈一起跟在醉酒的韩柏和虚夜月身后,看着两个醉鬼相互搀扶着绕了一大圈路好歹最终是到了燕王府门口才倒作一团。之后从王府出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个大约就是韩柏口中的“恶老伯”一顿骂骂咧咧,旁边一年龄与之相仿却卑躬屈膝劝阻着的男子十有八九是韩柏的干爹。见一行人把两个醉鬼拖入府内,他们才放心回头,一起往郊外去。走了很远还能听到虚若无用各种难听的话辱骂着韩柏。
徐子陵摇头叹了一句“还以为是韩柏夸张,原来那个‘恶老伯’真是这样不讲道理。”
风行烈却说“我倒觉怪不得虚若无针对韩柏,放着燕王那样一个乘龙快婿,虚姑娘却爱同韩柏一起玩耍,换谁心里都不会痛快。”
还靠风行烈提醒,徐子陵才往那个方向想了想,“我看虚姑娘也是单纯直率的性格,他们两个倒是很般配。如今来看,阿柏确实各方面都不及燕王。但他还年轻,有着无限的可能,或许将来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我也相信韩柏定非池中之物,但虚若无却不会用女儿的终身幸福去赌这样不确定的事。只口头针对已算克制,师父还曾对冰云痛下杀手。哎,师父待我如子,不惜一切为我扫平障碍,即便我违逆他老人家的心意也仍不弃我。可我不知在一切真相大白前如何让师父相信冰云所为事出有因。”
徐子陵扭头看向风行烈,从那隐含期待的目光中,他感受到风行烈是因虚夜月席间无心所言产生了迷惘,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安慰、或说是信心。
可他还是无法违心说出自己相信风行烈的猜测,因他只在虚境中匆匆窥了一眼那位叫靳冰云的女子,其他一切近乎都是风行烈的一面之词,也尚未弄清事情的全貌,无从做出自己的判断。只得直言“此事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如何认为,其他人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作为朋友,我会陪你一起去找到那个真相。但当务之急,你要尽快好起来,勿要让愁绪扰乱心神。”
“能得如子陵这般好友是我三生有幸。”
风行烈应过一声便沉默下来,两人就这样无声向前走了许久又再度开口,“子陵这般重视朋友,却从未提过家人,似对亲情也十分陌生…”
从风行烈那谨慎的语气,徐子陵便知其所问,也如实答道“事情确如你猜测的那样,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双双离世,我甚至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关于家人他能想到的便只有傅君婥、傅君瑜两姐妹…可如今记忆中她们的面容确已开始模糊,或因同她们相处的时间实在短暂。回想起来,阿娘更似他同寇仲两人的授业恩师,又不似厉若海对风行烈那般兼带养育之恩,所以虚夜月的、也是风行烈的烦恼他无法分担,也根本不能理解。
望着此刻已然冷清下来的街道,他又想起白日那串不够甜的糖葫芦,略带感慨地继续讲道“可惜我不似韩柏那样幸运被好心人收养,只得流落街头靠偷窃为生。哎,当时我们尚且年幼,也不会武功,既要骗过苦主又要避开官差,辛苦盗来财物又要被当铺讹诈,又要被帮派克扣,所得银钱果腹尚且困难,哪里吃得到糖葫芦呢?”
他至今也不知记忆中那半串糖葫芦是寇仲从哪里得来,只记得裹着糖的山楂入口时的甜蜜,记得那根竹签上只有三颗山楂并不够两人平分,多出来的那一颗他们相互让了许久,最终被寇仲撸下来塞到他嘴里。
想到这些旧事,徐子陵的确开始羡慕韩柏能醉到记不清回家的路…他明明饮了不少酒,却无半分醉意。这北平仍是北平,自己仍是自己,风行烈也仍是风行烈…
上一次饮酒距今已七百年有余,是师妃暄去世的第三年,他坐在寇仲墓前饮过最后一坛酒,那连杯都握不住的虚像最后一次握了他的手,最后说过“陵少,我要走了。同你做一世兄弟还觉未够,来世我们一定还会再见。”就从此消失不见。
这七百年如弹指一瞬,如今他也算完成了当日之约,却莫名开始觉得孤独……
“原来子陵真有这般经历…”风行烈低语了一句,又忽然正色道,“子陵,你是否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同我讲?”
徐子陵这才从回忆中惊醒,不解地望了风行烈许久才终于反问“行烈何出此言?”
风行烈却又收起那副严肃的表情,轻叹一声“没有就好。”后才解释,“我想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必要酒醉才能开口的事。那么子陵为何引我走到这条往城东的路?”
四下望过一圈,徐子陵发觉自己确正向东而行,不由庆幸自己并未真醉,因从前他同寇仲两人栖身的废园正在扬州城东!他只好借风行烈的话答道“哎,久未饮酒,确有些不知自量。”
风行烈闻言却笑起来“子陵方才明明只饮下一碗,故意装醉,看来是有难言之隐要同师父讲啦!”
Chapter Text
那日韩柏来到湖边时已有些不妙的预感,因先到一步的风行烈面色凝重,盘腿端坐在木排边缘的子陵虽神情如常却并没动手抚摸飞到肩头的小黄。
他赶忙跑过去,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事?”
风行烈苦恼地回答“我今日才知师父的弟弟是在八岁时被一个蒙古士兵活活打死。”
“才八岁?!那蒙古人岂不是很残忍!”
韩柏闻言大骇,他虽不认识厉大侠的弟弟,但想到一个八岁孩童被人打死任谁都会心生怜悯。他忽然明白先前虚若无苛待蒙古丁奴并非无缘无故,但由此想起当日风行烈去王府向王爷求情时带了一个小孩也不过七八岁,小小年纪就要在采石场做苦工还被监工打得浑身是伤,也同样十分可怜。一时便也分不清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
风行烈又继续讲道“所以师父对蒙古人恨之入骨势不两立,他说要杀尽所有蒙古人,替他弟弟报仇。”
韩柏自然难以赞同“厉大侠未免有些偏激,蒙古人也分好人坏人的嘛!怎么可以…”话说到他一半,他想到那毕竟是风行烈的师父,妄加评判或会引人不快,便改口劝道,“算啦,这也不关你什么事,何必这样难过呢?”
怎知风行烈却答“其实我也是蒙古人。”
“你也是蒙古人!?”韩柏有些不敢置信,但见风行烈脸上的忐忑赶忙解释道,“我只是有点意外,你看起来一点都不似蒙古人啊!”
“蒙古人同汉人没什么分别,只是衣着习惯稍有差别。但我从小在中原长大,你自然看不出。我也只是没有张扬,并非有意隐瞒什么…”说到此处,风行烈扭头看向子陵,“看来子陵早知我身世。”
子陵看起来确无意外之色,韩柏本以为是那两人先前已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谈过,现在看来子陵是从别处得知此事。
子陵这才开口解释“从我们在怒蛟帮重逢时我便猜到,密宗佛教在中原并不盛行。但我和韩柏认识的是你风行烈,同你是蒙古人或汉人没有关系。”
韩柏赶忙附和“是啊!我们不会因此同你疏远的!”
风行烈脸色确有所缓和,却仍无法释然“我知你们不会,但我不知师父得知我身世会怎样…”
“是啊!厉大侠会怎样呢?”韩柏这才理清风行烈苦恼的根源,“哎!已经瞒了这么多年不如继续瞒下去,不要给他知道了!万一他一气之下杀了你可怎么办呢?反正你拒不承认也没什么可以证明你是蒙古人!”
“可我如今已知师父同蒙古人之间的血仇,若我继续隐瞒岂不是在欺骗他?师父待我如子,我怎可如此?”
“那倒也是…”
换位思考,碰到这样重要的事,韩柏也绝不想去欺骗干爹。可厉大侠那样固执,他真的很担心风行烈,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扭头看向子陵。
子陵轻叹了一声“哎,隐瞒下去恐怕行烈一世也不会安乐,但你并未在厉大侠讲起往事时立即坦白便是心有顾虑。此事你必要在今日之内做出决断,厉大侠或会念你心诚既往不咎。”
“的确,不同师父坦白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老人家,唯有就此远走…”说到这里,风行烈在腿上拍了一把,利落地站起身,“无论如何还是要试一试,我这就去同师父讲清楚!”
然而厉大侠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不明喜愠的语气唤了一声“阿烈!”
正在韩柏心里纳闷『事情怎会这样巧?』时,那武功高强的厉大侠却似脚下生了风一样快步走近,瞪着眼睛质问道“你是不是蒙古人?”
韩柏心里再次重复『事情怎会这么巧?!』便是已觉大事不妙,即便此时风行烈承认似也没了“诚心”可言。然而风行烈却仍很实诚地回答“是,我的确是蒙古人。对不住啊师父,我不是有心要瞒你。”
厉大侠并不接受这般“坦诚”,脸上的愤怒也再难掩饰,破口大骂道“原来你真是条蒙古狗!居然骗了我这么多年!枉我一直这样疼你,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厉大侠你别这么讲!风大哥他不是有心要骗你的!”
韩柏赶忙出言劝阻,他已感觉到厉大侠身上的杀气…或说他已从那笔挺的身姿察觉其身携长枪,可知厉大侠此来本就带着杀意。
风行烈还浑然未觉,当即跪下来,“师父恩重如山,弟子必会铭记于心!但我并非有意隐瞒……”然而话未讲完便被一脚踢倒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却又重新爬起来,跪回原地。
眼见厉大侠袖里长枪已出,韩柏赶忙上前阻拦“厉大侠!”
子陵也终于出言劝阻道“厉大侠为何不愿听行烈解释?”还因起身速度太快,惊得小黄叽叽喳喳一顿乱叫后飞上一旁的树,似察觉冲突将至。
厉大侠驳道“他已亲口承认自己是蒙古人,还有什么好解释?我厉若海发誓一生同蒙古人为敌,今日便要清理门户,你们不要阻我!”
话音未落,韩柏便被一把推出老远,眼见厉大侠手中长枪向风行烈挥去,他一边喊着“风大哥快跑!”一边连滚带爬挡到风行烈身前,眼见枪尖朝自己直直刺来,他唯有闭上眼睛心中大喊『子陵救我!』
枪头确在离他两寸处停下来,他是在被身后的风行烈拨开时才睁开眼睛,看到子陵已从后握住枪尾,再次出言劝道“行烈今日才知厉大侠同蒙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绝非有意隐瞒。”
“无论他是否有意隐瞒,都是条蒙古狗!”
“厉大侠对行烈有恩,行烈亦对厉大侠一片孝心,你们师徒一场,厉大侠为何不能摒除种族之见,狠心对行烈下此杀手?”
“你无需多言!丧弟之痛仍令厉某记忆犹新,更不能忘华夏大族被区区蒙古欺压之辱!”
言语间,厉大侠几次发力直刺,那把铁枪却纹丝未动,只得先从右侧往后发力再借惯性反向抬起枪头,将枪尾挣脱后由左上方照风行烈头顶砸去。而子陵却也反身挪到风行烈面前,抬掌拍起枪头,另一手也先一步伸向前,在枪头再次下落时以拳击在枪身正中。
厉大侠竟被这打在枪上的一拳震退了一步,倒从中吸取了教训,并在一起的双手分开来,一向后握紧枪尾,一向前控枪中心,由不同角度快速刺了数枪,却每次都被子陵以手刀截住,偏往相反的方向,力道也卸了大半。
僵持之间,韩柏小声说了几次“风大哥,我们快走啦。”意图将风行烈拖离危险处,但风行烈却铁了心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便不再劝阻,也无心再管风行烈,同样傻傻地半蹲半趴在原地,观看两位高手近距离交锋。
子陵的手平日摸起来又细又软,此时看上去却似钢铁一般坚固有力,同厉大侠手中的铁枪频频相碰却毫发无损亦无半分不敌。
厉大侠打得越发认真,刺出的枪也更快更狠,子陵不得不扭身闪避后再动手截击,但无论身体如何弯曲,双脚都始终定在原地,一寸都不曾挪动。
韩柏又感受到了那种异常的兴奋,似逐渐也能看出几分门道,由子陵脚下泥土的轻微震动发觉其体内逐渐加速涌动着的真气。也终于如他期待看到子陵不再被动防守,单手握住刺向肩头的长枪,灌注气劲后逆向反推回去,迫得厉大侠足足退了七步之远。
“好内功!”厉大侠赞了一句,眼神也同方才截然不同,“我早知子陵是位内家高手,几次欲以琴音、枪技激你战意都未能如愿,怎知你今日却为这蒙古狗出手与我一战!”
“我很理解厉大侠痛失手足兄弟迁怒整个蒙古民族,我想厉大侠当时并未在场,否则也一定会出手相护,哪怕拼上性命。”
从韩柏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子陵的神情,却也因其声音、语气中的坚定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表的震撼,又有些羡慕地看向身旁的风行烈。后者也终于收起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抬起头来仰望着子陵的背影。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来及说,厉大侠便再度提起枪,“好!既然如此,就让我试试你的决心是否如嘴上说得这样坚定!”
厉大侠向前跨出一步便借力跃起,凌空刺出一枪,融入了冲劲与高差之力,气势汹汹。子陵却向前一步正面迎击,手腕同枪身相碰发出的碰撞声似带着一股魔力,更让韩柏蠢蠢欲动,甚乎意图加入战局…
格挡这一强击的同时,子陵再度向前挪步,另一只手两指相并直戳厉大侠前心,看似瞄准要害却极易收枪回防,一招未中一招又出,密集的指击让厉大侠只得在不断挥枪抵挡间步步后退,逐渐同韩柏风行烈拉开距离。
实则厉大侠也在有意配合将战场拖远以解子陵顾虑,直退至湖边才骤然发力,抵挡间灌气入枪。气劲对拼,两人各退了几步,重新拉开距离。
一时间,双方都未再出手,似在各寻着对方破绽,终是厉大侠先耐不住主动出击,表面仍如先前那般平常的长枪刺击,力道却已大不如前。待厉大侠忽然调转枪头,改以枪尾由下上弹时,韩柏才知方才几下只为佯攻。子陵并未掉以轻心也无伺机反攻之意,所以能从容不迫地抬腿压下枪尾,同时借力跃起避过厉大侠扫来的一腿,厉大侠也很好抓住子陵双脚离地重心不稳的时机发起一轮猛攻。子陵只得挥拳格挡,每挡一次便退一寸,脚尖刚刚落地便续上力再度腾起,疾疾向后退去。厉大侠不欲放弃眼下优势,脚下一蹬追了上去,两人皆滞于空中连切数招,由湖边一直战到湖心。
是风行烈先从地上爬起来向湖边走去,因其身上有伤走得不太稳当险些摔倒,还靠韩柏扶了一把,两人一同凑到湖边近距离继续观战。
此刻厉大侠也失了脚踏实地的优势,但在双方只得以上半身决胜的情况下,武器的优势便更加明显。厉大侠双手转动着长枪,随时以枪头、枪尾从任意角度进攻,一轮猛攻过后又将枪抛起,换双手拼了几记拳掌再接枪续上先前攻势。旁观的韩柏亦觉眼花缭乱,心里难免担忧。
表面上子陵正节节败退,被动招架着接二连三的猛攻无力再谋反攻,但其身形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灵动且优美的姿态,似一只飞在天上的鸟。韩柏逐渐明白此刻形势实由双方截然不同的策略所致。现下湖面全无可落脚之处,除却招式上的正面比拼,更靠脚下功夫决定谁能在这场空斗中坚持更久。显然厉大侠早看出子陵身法更胜一筹,不得不采取激进的打法以求速战速决。子陵只需护住自身即算占据上风。
然而战局却并未按照韩柏猜测的那般发展,子陵竟忽然转变策略,仿照燕尾自然摆动着的腰腿忽然发力,凌空翻转身体避过当头砸下的铁枪,回身一记手刀劈中枪身打断厉大侠持续进攻的节奏,以自乱阵脚为代价换来一次反攻之机,右手于身侧一划,凝聚的劲气似已具象成无色的波动,让其掌心连同周边景物一同扭曲。厉大侠见势不妙,赶忙提气入枪奋力挡下这一掌,气劲相撞产生的冲击激起连片水花,将两人身影完全遮蔽。
终是厉大侠先一步冲破水幕踏上湖边木排又多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之后便如岸上观战的韩柏风行烈一般反复扫视湖面。随后子陵也甩着高束的发辫翻转着身体“飞”回湖岸。小黄窜过来的那一刻,韩柏也随消散的战火一同冷静下来,全然不知自己方才究竟是着了什么魔…
厉大侠将手中的枪别到臂后,先一步出声问道“这一掌究竟有你几成功力?”
子陵想了一阵,却未直接回答“我知厉大侠也仍为抱天揽月楼之战保存着实力。”
“好!子陵不只懂得听琴,更知厉某心意!”厉大侠赞过一句,又扭头看了眼风行烈,“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能就此别过!”
厉大侠此言不只放弃子陵这忘年之交,更表明从此同风行烈断绝多年的师徒关系。风行烈唤过一声“师父!”又再度跪下来,连磕了三个头,“多谢厉大侠不杀之恩!”
由“师父”到“厉大侠”的称呼转变,连韩柏这外人都感到几分悲戚,但他明白厉大侠不杀风行烈的确已算退让。
厉大侠本人也神情复杂,没等风行烈磕完便转身离去。
子陵赶忙开口挽留“厉大侠,能否告知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行烈身世?”
韩柏这才想到『是啊!厉大侠来时好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事情怎会这样巧呢?』
厉大侠停下脚步,反问一句“这还有意义吗?”
“厉大侠不久前还能毫无顾忌地同我和行烈说起令弟之事,不过一个时辰便来兴师问罪。此事实在蹊跷,我疑心有人在故意挑拨你们师徒二人的关系。”
“事实如此,算不得挑拨。”厉大侠应过一句才回过身来,“不过此事告诉你也无妨,是靳冰云那个妖女将真相告知与我。”
“怎么会是靳姑娘!”
韩柏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风行烈更是一脸伤痛欲绝地反驳道“这不可能,怎会是冰云…我不相信!”
厉大侠闻言也不解释,只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风行烈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再回。
子陵赶忙拉住从地上爬起来意图追上去细问的风行烈,远远同厉大侠道了一句“多谢厉大侠如实相告。”
风行烈闻言奋力挣脱,显然并不认同此言属实,却没有追上厉大侠,而是跌跌撞撞地朝反方向跑去…
自那日起,韩柏便再没见过风行烈,只频频到其落脚处放些吃食。
那是一间很简陋的小屋,从窗上破旧的囍字剪纸可知那便是风行烈同靳冰云成亲之地,离厉大侠的住所不远,可见当日风行烈虽同厉大侠决裂也一直顾念着师徒之情。而今受到来自恩师和妻子的双重打击,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而子陵则留在湖边继续做起了神仙,整日打坐练功。但韩柏看得出,子陵也同样担心着风行烈的状况。所以近日他每来湖边都会同子陵聊起风行烈,或是聊着其他事情忽然又想到风行烈…
他问过“子陵啊,真的是靳姑娘把风大哥的身世告诉厉大侠的吗?”
子陵回答“厉大侠的性格不似会说这种谎话,也没有理由这样做。而且,这世上能有多少人知道行烈的身世呢?”
他又追问“可是靳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风大哥明明那样爱她!”
“这我又怎么知道呢?我从未见过那位靳姑娘,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韩柏印象中,靳姑娘美丽、温柔、聪慧又很善良,不像是会有意搬弄是非挑拨风大哥同厉大侠师徒关系的那种人,当然也不是会狠心重创风大哥的。他也只好答“哎,连风大哥都弄不清,我又怎知她真正面目呢?”继而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真的有人忍心伤害自己所爱之人吗?”
子陵却答“这我不敢肯定,有些时候人或会出于好意做出伤人之事,有些时候是因为某些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牺牲小情小爱。听闻慈航静斋历来以维护正义、为天下万民谋福为己任,靳姑娘或真会为某些家国大事做出旁人看来匪夷所思之事。”
韩柏听罢倒觉开心了些,虽然他一直不认同风行烈的“猜测”,却又由衷希望那些“猜测”是真实的,希望风行烈没有爱错靳姑娘。
子陵又继续分析道“现在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无论靳姑娘真意为何眼下都是在为庞斑做事,先前是为助庞斑练功才伤害行烈,可如今庞斑神功既成事情却并未结束。他们或许一直在这附近监视着行烈的一举一动,因此得知了厉大侠对蒙古族的成见,又赶在行烈主动坦白前向厉大侠告密。而这段时间我同厉大侠都未发觉被人监视,恐怕是庞斑本人所为。可是庞斑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听说庞斑那个魔头可能在附近监视,韩柏心里发寒,但有子陵在身边又觉没什么可怕的,由此想到“我知啦!他们一定是想杀风大哥灭口!但是有你同厉大侠在此,即便庞斑也无从下手!只好挑拨他们师徒关系来借刀杀人!”
“若是如此,那么我同厉大侠切磋之时便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那倒是。”韩柏应了一句,又想了一阵也想不出个所以,反而放心下来,尽管风行烈现在伤心难过,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于是接着子陵的话问道,“所以当日你同厉大侠比试的结果如何?究竟谁更胜一筹呢?”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自己已经问过了很多次。
子陵答过“厉大侠嘴上虽狠,却无意杀我,我也不可能杀死行烈的师父,最终只会打成和局。”也解释过“我们当时都未尽全力,无从判别高低。”由此还专门分析过厉大侠的心意“我想,厉大侠只一时怒极,并非真心想杀死行烈,若我们当时没有出手阻止,来日他也定会后悔。”
韩柏借机问了“那么厉大侠还会同风大哥和解吗?”
子陵答他“若是厉大侠能在抱天揽月楼一战胜出不只武技能得到非凡提升,心境也会发生改变,或能从此放下种族之见。即便没有,时间也会慢慢冲淡他心中的仇恨,怀念起行烈这个好徒弟。”
后来大约是再没什么可解释,子陵终于反问“你为何总要问我那日比试的结果呢?”
可韩柏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对此那样好奇,甚至在发问之前根本不记得问过,挠了半天头,也只能含糊地回答“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高手对决兴奋过头。这几日我总能梦见那天看到的事,所以才想问个究竟吧…”
当然,他没直说,他梦到的总是自己变成了厉大侠,看着子陵那双可拼刀剑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不断想着自己究竟如何才能战胜子陵。所以他心里觉得,大概还是子陵更强一些…
子陵听罢抚着小黄想了好一阵,却并未多解释什么,只说“观摩高手对决的确可以学到不少应敌技巧,但厉大侠同庞斑的抱天揽月楼之战才是真正高手之间的决斗,你不如与我同去?”
“子陵还会去抱天揽月楼吗?”
韩柏自然对抱天揽月楼之行期待已久也做足了准备,但现在搞成这样他以为这个计划已经泡汤,也不知子陵为何还要走这一趟,毕竟他们都是为了陪同风行烈,而如今风行烈显然已经没心情再理什么决斗什么英雄大会。
子陵叹了一声“哎,我已答应行烈无论如何要保下厉大侠一命,不管他去或不去,我总要履行自己的承诺。”
韩柏闻言大惊“什么?难道厉大侠不是庞斑的对手吗?”
“若是稳操胜券还有什么比试的必要呢?况且如今形势是对厉大侠不利的,也难测庞斑究竟有没有什么其他阴谋。”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劝厉大侠不要去了!”
“万万不可!厉大侠的性格是不会听劝的,反而还会因此发火呢!”
虽然子陵这样说,韩柏还是去找了厉大侠,毕竟人命关天,他还是尽可能想避免一场悲剧。但不出意外,厉大侠发了很大的火,他是被琴砸出了门。
那把曾经损坏又被风行烈的巧手修复如初的琴裹着厉大侠的怒气直飞而来,又被韩柏体内自主运作起来的内功震到地上摔裂开来,再也无法修复。
而信心受挫对武者来说是件多么致命的事,是他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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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当日,韩柏特意跑去风行烈那间小屋,大声告知“风大哥!我同子陵要去抱天揽月楼了!给你准备的干粮我放在门口,你记得自己来拿!”之后又在门口等了一阵,没有听到动静才放下干粮,正准备牵马离开时,风行烈终于打开了门。
“等一等,我也要去。”
风行烈从房里出来时既狼狈又邋遢,整个人尽显颓废,于是在动身之前着急忙慌地自行整理了一番,又是洗脸又是更衣,还在剃胡茬时不甚刮伤了脸,所以即便收拾齐整也带着一股难以掩去的虚弱。
能让风行烈走出那扇门,韩柏已觉喜出望外,自然耐心等待着,又不禁在心里想着『不如到湖里去洗一洗,何必这样麻烦呢?』
但在牵马去湖边的路上,风行烈却忽然问他“子陵有没恼我呢?”
“哎?风大哥为何这么问?你同子陵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隐约记得自己在悲极之下冒犯了子陵…”
韩柏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想到风行烈究竟做了什么“冒犯”之事,只当是风行烈多想,反问道“当日你说走就走,怎么只想子陵不问我有没有恼你呢?”
这自然只是个玩笑,毕竟他若真恼了风行烈就不会常来送饭。可他由此想到那两人之间的情谊的确要更深厚一些,况且当日子陵是为救风行烈才同厉大侠大打出手,而风行烈连句感谢也没有便头也不回地跑开,虽然子陵不是那么小气,但风行烈会多想却也不是无缘无故。他又赶忙解释“子陵当然不会恼你,不然也不会去抱天揽月楼去救厉大侠啦!”
风行烈却并不能安心,“是子陵重诺,这不代表他不会埋怨我…”
风行烈就这样忐忑了一路,在见到子陵时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或说有些事并不需宣之于口,只见两人互相望了望,不知为何就一同笑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风行烈看起来气色都变好了不少。
既然不懂,韩柏便直接问了“你们在笑什么呢?能不能也让我知道?”
风行烈答“我是笑我自己庸人自扰。”
子陵则催促道“我们路上再讲。”
韩柏先前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叫上风行烈,所以他只备了两匹马,毕竟马不似干粮可以留在原处,反正他的好兄弟小黑载下两人绰绰有余,甚至比那匹高价租来的纯种大宛马跑得更欢更快,一度将风行烈落在后面。除了小黑被他养得身强体壮,更是骑马的人马术高明…
本来他以为这个骑术高明的人是自己,却听见子陵在身后说“行烈,试将马当做你身体的一部分。”在因颠簸停了一下后,又具体解释,“让真气流过马身,达到人马如一。”
韩柏这才知晓原来此时子陵正同他一同驾马,而风行烈很快领悟其中诀窍由后方追了上来甚有反超的趋势,却又忽然减了速,回头看过去便见风行烈一脸痛苦地捂上胸口,胯下的马也跟着摇晃起来。
子陵见状便抛下小黑,飞身跃上马背,由后方握上风行烈抓着缰绳的手,一边又去抚摸马颈,很快便将那匹失衡的马儿稳住。
没有子陵灌注真气,小黑的速度逐渐慢下来,韩柏也未催促,顺其自然同后马齐平便焦急询问“风大哥没事吧?”
子陵答道“厉大侠并没能把行烈的伤完全治好,再经心伤折磨导致前功尽弃。”
风行烈叹了一声,“是的,初运功时还未觉异样,体内的真气却忽然消滞,现在只觉回到刚受伤时那般,一身功力都被制住,难以再发。”
子陵宽慰道“此去抱天揽月楼正好见识下庞斑究竟何方神圣,或我能想到其他办法助你恢复功力。”
韩柏也赶忙附和“是啊,子陵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风行烈却说“你们不需这样担心,能不能恢复功力我已经不那么在意,只觉白费了师父一番心血。这段时间我已想通,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徒弟,我心中仍会把他当做师父。至于冰云……”
风行烈最终也难以说明现下如何看待靳冰云所为,或是单纯被打断。后方传来一甜美女音大声唤了一句“风大哥!”
是慈航静斋的秦梦瑶同一吊儿郎当的男子一同驱马赶上来。
于是风行烈抛开先前话题,略带惊讶地转头问道“梦瑶?你怎会在此?”
当日燕王为覆雨剑召开英雄大会时,代表慈航静斋前来赴会的秦梦瑶来得比其他门派都早一些,也同浪大侠一起参与了王府的守备,以防魔师宫的人前来夺剑。
所以韩柏也曾见过秦梦瑶,但只远远一眼,如今近看才觉其美貌不输靳冰云,更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细说起来是一种不容于凡俗的“仙气”,同子陵有些相似。听说慈航静斋在一处高山上,山上一切足够全斋上下自给自足,外界若无大事,慈航静斋的弟子们确同子陵一般避世清修,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只不过无论秦梦瑶还是言师太都让人觉得很遥远,确如天仙一般。而子陵却是近在眼前,可以看到、摸到,又随时可能飞升入云直去仙境。
或正因这点相似,秦梦瑶并未回答风行烈的问题,而是直直盯着子陵,轻声问道“这位可是徐子陵前辈!?”
这个问题似无人能答,短暂沉默后,子陵反问“姑娘是慈航静斋的弟子?”
秦梦瑶赶忙自报家门“晚辈秦梦瑶,代家师慈航静斋斋主言静庵问候前辈。”
韩柏此刻看不到子陵或是风行烈脸上的表情,不知他们是否同他一样疑惑。最终是与秦梦瑶同路的那陌生男子直接问出“这位少侠如此年轻,梦瑶为何唤他前辈呢?”
秦梦瑶并未立即回答,犹豫一阵才解释道“我想告诉你们也无妨。徐前辈与我同门的一位前辈有些渊源,还曾在慈航静斋有难时出手相助,那么我该不该唤声前辈呢?”
韩柏心想『怪不得子陵不知怒蛟帮、魔师门却似很了解慈航静斋,原来还有这般渊源!』他忽然记起当日离开怒蛟帮时看见言师太拜过子陵,或许也并非错觉,又因此疑惑『可是他们为何装作互不相识呢?』
倒是风行烈直言“原来曾得子陵青睐的竟也是位来自慈航静斋的女子。”才令韩柏恍然大悟『那一定是位绝美的女子,但已在慈航静斋的劫难中香消玉殒,否则如今定然成了子陵的妻子!也难怪子陵不欲提起。』
子陵果然不太快乐地说道“她已逝去多年,不要再提此事啦。秦姑娘此行是否也为奔赴抱天揽月楼呢?”
秦梦瑶答“是的。庞斑先是同浪大侠约战洞庭,令浪大侠不得不暂放江湖事潜心练武备战,随后便四处派帖促成此次英雄大会,定是要借机以武立威。家师暂不便出手,如今武林正道中或只有厉大侠可与之一战。梦瑶此来北平正为请他前去赴会对抗庞斑。”
风行烈道“师父早已做好准备。”
“我已见过厉大侠,知他眼下斗志正盛,也已于两日前便出发,以防路途劳顿影响发挥。”说到此处,秦梦瑶终于问了,“你们师徒为何没有同路而行呢?”
风行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师父已同我断绝了师徒关系……”
听过那对师徒决裂的原因同经过后,秦梦瑶竟也在第一时间想到“厉大侠怎会忽然得知你的身世?”
风行烈倒也真的全无隐瞒“师父说是冰云告诉他的…”或许因为靳冰云正是秦梦瑶的师姐。
可秦梦瑶听后并未替靳冰云辩解,而是神色复杂地沉默了一阵,又转而问道“徐前辈如何看待此事呢?”
子陵却并不愿说出自己的看法,只摇了摇头,于是韩柏也没有越俎代庖。
又是那陌生男子说道“梦瑶还是快把你所见告诉风少侠,免得他再执迷不悟!”
风行烈倒的确有些执迷不悟地追问“你是否见过冰云?”
秦梦瑶只好答道“是的。当日同你分别后我又在魔师山找了许久才终于在谷内见到师姐,劝她同我一起回慈航静斋去。本来她已经答应了,可在庞斑来后又改变主意同庞斑一起走了。庞斑既未动手也无胁迫,甚至没有劝过一句,我觉得…我看师姐神情,似乎是爱上了庞斑。”
韩柏闻言便忍不住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
子陵也终于出声“那是否靳姑娘为接近庞斑而伪装出来的呢?”
“师姐确奉师父之命去接近庞斑,监视魔师门的动向,必要时同武林正道里应外合将其一举铲除。但听了风大哥所言,师父也觉这个任务太过凶险,已经改变了主意,命我寻回师姐。”
子陵并不认同,但反驳之言未出便被风行烈先一步打断“子陵不必再为宽慰我同梦瑶争辩。冰云望着庞斑的眼神的确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果那般情意皆是伪装,那么她对我又有几分是真?但我必须找到她把一切问清楚,才能了结这段感情。”
与秦梦瑶同路的那名男子叫范良极,名为“良极”却做着偷鸡摸狗的事情,先前就是此人在尊信门蛰伏数年,在庞斑来犯时趁乱盗走了覆雨剑,之后便扮作说书先生四处吹鼓自己盗剑之举。但在其身份被秦梦瑶识穿后倒是老老实实把覆雨剑交给秦梦瑶送去慈航静斋,倒也的确配称一句“盗侠”。
得知下落不明的覆雨剑如今由慈航静斋保管让直接参与了此事的韩柏和风行烈都松了口气,加上这半个说书先生讲述着“范良极大侠”的“英雄事迹”,为这漫漫长路增添了不少乐趣,先前因靳冰云而生的种种烦闷一扫而空。
可惜他们只同路行了半程,途中遇上了几位来自出云观的道姑,秦梦瑶主动上前打招呼时,“范良极大侠”却似见了猫的老鼠一般调转马头奔向小路,随后秦梦瑶也同他们三人道别,一脸神秘地追着范良极而去。
韩柏对此十分好奇,但眼下他们目的明确,不敢为此耽搁时间。可惜从结果上来看,他们当时不如一同追去一探究竟,因为最终他们还是迟了,反倒是秦梦瑶同范良极早已到达抱天揽月楼。这也不是他们错算了路程,而是没想到这趟英雄大会涉及人数众多,导致他们没能挤上当日最后一趟船,只得原地停留一晚,次日再渡长江,快马加鞭赶了大半日才勉强赶上了决斗的尾声……
他们赶到时,厉大侠已然败下阵来,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挣扎许久也难再起身,落在身旁的长枪短成两截,带着股不祥的预兆。韩柏看清这般惨状时,子陵已飞身上前探查起厉大侠的脉息。
厉大侠反抓住子陵的手想借力爬起,断断续续地说着“我…输…输了…庞斑…庞斑比我想象中…更强…”言语间又有更多血液从嘴里涌了出来。
“我知。”子陵应了一句作为安抚,一边扶着厉大侠起身,一边说着,“厉大侠留下气力勿再多言,我这便运功助你疗伤,或仍有一丝机会保你一身功力以图来日再战。”
风行烈也着急忙慌地跃下马背前去帮忙,不过是因失了武功稍慢一步。可厉大侠原已点头,却在看见风行烈时激动地瞪起眼睛,大喊了一声“我死也要杀了你这蒙古余孽!”之后便甩开子陵的手,抬掌向风行烈天灵拍去。
这一掌失了准头,只拍在风行烈肩头,显然也全无气力,风行烈纹丝未动,只因这其中的恨意震惊到无从反应,但见厉大侠就此没了动静,也暂时抛开震惊,一边摇晃着厉大侠的身体一边大声叫着“师父!”
“行烈!你冷静些!”
子陵尚未放弃,提醒无果后便推开风行烈,将厉大侠翻过来,手掌贴上背心,灌输着真气。
韩柏只用余光感知着这一切,眼睛却死死盯着正站在不远处的小河对岸似看戏一般的中年男子。虽是初见,他却十分肯定那就是“魔师”庞斑,只看到此人便由心底生出滔天恨意,体内真气都因此狂躁起来,他只得像木头一般站在原地绷紧身体,否则便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与之拼命。
于韩柏来说,赤前辈也算是他的恩师,虽不似厉大侠同风行烈那样曾有深厚的师徒情谊,但赤前辈是用生命将自身功力“传授”与他,于情于理他都应为赤前辈报仇。况且庞斑这个魔头还伤害了风行烈,现在又将厉大侠打成重伤,不知还有多少人受其所害,将来又会残害多少人。
韩柏越想越难平静,在静止下,他尚因自知能力不足勉强忍下这股冲动,但见庞斑跃过河水靠近来,除却仇恨心里又多了一分对子陵、对风行烈的担忧,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胡乱挥舞着手臂朝庞斑扑过去,彻底紊乱的真气也自身体各个部位迸出,炸得河内水花四起,却一下也没击中庞斑。
庞斑确被吓住一般退了几步险些踩进河水,又抵在岸边原地躲闪了一阵,忽然问起“你同赤尊信是什么关系?”
韩柏也未多想,大声答道“我是赤前辈的亲传弟子!今日就要杀了你这魔头为他报仇!”嘴上气势满满,心里却有些慌乱。他不是怕了庞斑,而是他自己的身体此刻就如皮影戏里的偶人似被什么其他人操控着四处乱打,每一拳每一脚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打向奇怪的角度,如此下去,恐怕累倒在原地也别想伤庞斑一分一毫。
庞斑似也看穿他此时的窘迫,闪躲的姿态越发游刃有余,甚至带些戏耍的意味笑着回了句“你基本功都未稳固,只有大话说得青出于蓝。”随后便侧过身,让韩柏险些用力过猛栽入河水。好在韩柏那不受控制的双腿暂时“聪明”了一回,及时刹住,还未及庆幸,便见庞斑的拳头直朝面门而来。
危急之际,韩柏被人提了后领拖回几步,眼前来势汹汹的拳也被子陵单手架起卸去力道。庞斑并未收拳再发,而是加了把力强压下拳。子陵却不与之硬拼,顺其势放低手臂灵活转腕,手背贴过拳心反置其上,按着庞斑小臂由高向低施压,又在其发力反抗时先一步撤手避其锋芒,改从侧面抓住庞斑宽大的衣袖向下拖扯。
眼观这小儿逐力一般的相互试探的同时,韩柏的异动已平息下来,是子陵由他背脊探入八脉的两股真气强势将体内作怪的乱流驱回丹田彻底封锁又迅速撤离。子陵身上的气势也在瞬间转变,右手终于握起,正面碰上庞斑的拳。
韩柏只觉一股强风迎面吹来,让他一时睁不开眼,身体似也被吹飞出去…实则他是被子陵拽着向后疾退,尽管子陵中途松了手也一时因惯性难以停步,还靠风行烈在后接了一把才勉强站定。子陵却已蹬着地面主动出击,如箭一般快速掠去,凌空一记手刀直劈庞斑头顶,另一手则预判其避向,先一步出掌,又将半截身子没在水中的庞斑击退了几步。
子陵此刻斗志显然比先前同厉大侠切磋时强盛许多,大有一举歼灭庞斑为厉大侠报仇之势…韩柏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厉大侠,又委婉地向风行烈询问“厉大侠他…?”
风行烈苦涩地摇了摇头,同样回头看了一眼厉大侠的尸体,又再度望向“战场”,无需言语也知其意。
起初子陵确占据着绝对优势,双手以韩柏难以看清的速度持续猛攻,打得庞斑连连后退只得被动招架全无余力还手,却似后劲不足忽然放缓攻势,让庞斑得以喘息,还寻到机会拔出“左手”进行反击。
在此之前,韩柏完全没有留意庞斑的“左手”竟是义肢,所以只在右手应接不暇时才冒险以之抵挡,生怕在打斗间被子陵夺去。而那义肢中竟藏了一把奇形怪状的兵器,一眼看去似支八节长的钢鞭,实际确如软剑,两侧有刃又可弯曲。
子陵对此也全无防备,倒是及时反应过来弯腰避过抹颈一剑,只甩至半空的发辫被削掉一截。庞斑则借机退后拉开距离,加大兵器的优势。
形势确因那把怪异的兵器完全逆转过来,子陵一时摸不清那条义肢的行动规律,只得狼狈退避。韩柏不由担心起来,毕竟庞斑不是厉大侠,不会点到即止,他赶忙问一旁的风行烈“风大哥,我要怎么办?怎么才能帮到子陵?”
风行烈脸上也尽是慌乱,却只能答“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贸然上前只会成为子陵的负累。”又反口安慰韩柏,“子陵定能想到办法应对。”
事情也确如风行烈预测,子陵逐渐稳住身形开始动手抵挡伺机拉近距离以谋反击。庞斑却在此时开口问道“阁下究竟何方神圣?这般年纪就有如此修为?”
子陵也客气答道“劳烦魔师亲自监视行烈多日怎会不知我是何人?”
庞斑并不否认,反而笑起来“阁下身手讳莫如深,厉若海若知当日一战阁下只出力五分还要多番相让才打成平手怕要愧得还魂重头修炼。”
即便韩柏听到庞斑用尸骨未寒的厉大侠来变相自我抬高都觉愤怒不已,风行烈更是恨得握紧了拳却只能砸地泄愤。
子陵却丝毫不受影响,稳稳挡下刺向肩窝的一击,反问道“若我坦诚当日只用了三成功力,魔师可愿把针对行烈的原因如实相告?”又主动猜测,“是否同行烈身世有关呢?”
庞斑闻言明显有所动摇,收“手”动作慢了一拍,子陵便趁机迈近,手刀劈中庞斑手腕,意图将其兵器打落。庞斑也确因此松开了手,可那把怪异的武器却未脱落,似那只假手活了过来主动抓住真手不放,另一端的利刃因这一击偏离固有轨迹,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回弹,反将子陵左臂划伤。
旁观的风行烈一眼看出玄机“是磁石!庞斑是用磁石将兵器吸在手上!”
好在庞斑暂无力把握这意外收获,主动退开来重整旗鼓。子陵也未追击,同样后跃到水中礁石上,受伤的左臂侧向身后,似有意隐藏,从伤口流出来的血已将大半截袖子染红。
庞斑甩去利器上沾染的鲜血,略显得意地再度发话“阁下不仅武艺高超、反应迅捷,头脑也十分聪慧,但今日似乎武运不佳。”见子陵不答,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可惜阁下为救厉若海损耗太多气力,无缘见识阁下全力将是庞某一生之憾。”说罢便提着假手踏着河水快步朝子陵奔去。
庞斑无疑已露杀意,子陵却仍稳稳站在石上没有丝毫退意,也在庞斑冲近时抬起左手稳稳接下当头劈来的兵刃,全未因伤受到半分影响,这才出声反击“魔师若觉胜券在握,何需再用言语乱我心志?”也不等庞斑回应便伸出右手,食指在那奇形怪状的兵器正中一戳,看似坚固的铁器竟直接断成两半!
“不愧是子陵!竟在这样短的时间就看出那把兵器的破绽!”风行烈再度看破端倪,又专门同韩柏解释,“不常见的武器必有其不被常用的原因,那把剑不似剑鞭不似鞭的东西是为兼顾义肢的灵活并不比寻常刀剑耐用,每节连接之处便是其弱点!”其声音、语气之中完全没了先前的颓丧,又大胆预测,“如此一来,那把兵器反而会成为庞斑的负累!”
武器折断后确已失去了长度优势,但庞斑只有一只手,无法独自摆脱磁石吸附,只得继续紧握无尖断刃不断挥舞维持着攻势以防自己落入下风。
怎知就在子陵寻到机会完美避过当头而来的一记劈砍近身反击时,庞斑竟全不费力地抛下那把残刃,似酝酿许久的一掌正拍在子陵胸前。子陵显然也没想到庞斑有此一招,全无防备下整个身体如断线风筝般飞了起来,不知由何处喷出的血液飘在半空,如一道鲜红的纱帐……
韩柏脑中一片空白,全未多想便冲上前,子陵的身体撞到怀里那刻,浑身气血都因余劲翻涌起来,甚至难以站稳摔倒下来,起身便见稍慢他一步凑上来的风行烈已然泪流满面。
他能感觉子陵仍有脉搏,但不只口鼻,连耳边眼角都在向外渗血,身体的温度也在不断降低,怎么都不似活状。于是他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嘴里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风行烈一遍遍重复着“我不该…”
韩柏不禁想到『是啊!这一切同子陵有什么关系呢?他是神仙啊!神仙为什么要理凡间事呢?』又把问题归结于己身『哎!还是怪我蠢!如果我能掌控赤前辈的功力一定可以助子陵打败庞斑的!』
但很快他便没心情胡思乱想,因庞斑已趟过河水一步步走近,脸上虽无得意之色却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地感慨道“真是可惜,如此天赋异禀百年难见的青年高手就这样死了。他原有大好前途,有朝一日定能成为当世无人能及的一代宗师,可惜,为了厉若海…不!是为你风行烈!”
“可恶!庞斑!我杀了你!”
风行烈原已悲愤至极,听到这话更是按捺不住要冲上去同庞斑拼命。韩柏自知那无异于送死,心里反而起了同去送死的冲动,但想到干爹还在等他回去便清醒过来,正要出言阻止,却见子陵先一步伸手拽住了风行烈的衣角,有气无力地唤道“行烈…我摸到那片云了……”
风行烈顿时冷静下来,握着那只手重新跪倒下来,刚止住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涌出来“子陵何须为我如此!”
“我并无性命之忧,只需稍作调息便可痊愈,只是今日无法为你师父报仇了…”子陵这才睁开眼睛,抬手抹去眼角的血迹,忽然便笑起来,“怪不得你们哭得这样伤心,是否见我七窍流血以为我死定了呢?”
风行烈也跟着笑了一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常人如此定是没救了,看来子陵真的是神仙。”
韩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心里只在子陵“复生”时有过一刻狂喜之后便被一股不合时宜的酸涩湮没,眼泪更是流起来没完没了。
但眼下子陵无暇安慰他,也甩开风行烈的手,强提口气,硬是自己坐起身,虽未直接站起来,也将双腿弯曲做出随时可起身再战的姿态,“你们退后,此战尚未分出胜负。”
正站在不远处观望着的庞斑闻言却笑起来“阁下果然不同常人,受此致命一击仍能生还!”又在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说,“今日阁下状态不佳,庞某自觉胜之不武,不如另寻良辰再一争高低!”
子陵看了一眼身旁的风行烈又扭头看看韩柏,这才回答“魔师慢走。”之后便将双手放到膝头,闭上双目运起功,似庞斑已经离开一般。
庞斑又在原地站了一阵,向后退了几步远才转身大步离去。随后一群服装怪异的人以同样戒备的姿态从一旁的抱天揽月楼里退出来,有序地跟上庞斑的脚步,赶来赴会的各路英雄也陆陆续续从楼里走了出来,为首的便是慈航静斋的秦梦瑶。
因这场英雄大会,周边客栈都已人满为患,好在范良极很有先见之明,早在郊外寻了处僻静的民居…这场决斗彻底让子陵进入武林各派的视线,先前还靠秦梦瑶拖住众人,由范良极带他们走了条避人之路才免去一番叨扰。
风行烈并未打算将厉大侠的尸身带回北平,就近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安葬后,只说了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便不知去了哪里。
眼下也无人能顾上风行烈,子陵正在房内独自运功疗伤,韩柏便守在门外一步不敢离开,秦梦瑶一脸忧心忡忡,似无意识地在门口踱来踱去,让一旁嘬烟枪的范良极忍不住抱怨起来“梦瑶你晃得我眼睛都要晕啦!”
秦梦瑶这才停下来,“对不住,我没留意。”又不由倾诉起内心的忧虑,“我真估不到庞斑竟这样强,那么轻易就打倒了厉大侠,又重伤徐前辈。当今武林已无人能与之抗衡,即便搞清他这般大费周章的目的,我们恐怕也无力阻止…”
韩柏闻言不由想到『秦姑娘这样说是认定子陵的武功超过浪大侠了。』却并没有因得到答案而感到兴奋,也不再关心谁来阻止庞斑的阴谋,只盼子陵真的只需运功疗伤便可痊愈。
那范良极却甩着烟枪反问道“梦瑶觉得庞斑赢了吗?”见秦梦瑶不答,还非要吸口烟,卖了下关子才解释道,“依我看,他是担心徐前辈还有余力未发,趁自己占了上风造足了势头就赶紧找个理由夹着尾巴逃了!”
秦梦瑶这才接话“范大哥有什么高见就直说吧。”
范良极拿开烟枪,似说书先生的扇子一般往手上一磕,“梦瑶方才要警惕那群虾兵蟹将偷袭一定是没看清楚,就由我范良极大侠给你说道一二。且看徐前辈徒手断铁劈钢便知其实力定在庞斑之上!”
韩柏打断道“风大哥说是庞斑那条假肢不够坚固让子陵寻到了破绽。”
“哎!你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难道徐前辈的双手能比钢铁还坚固吗?那把兵器确有其薄弱之处,但在庞斑手中以气护器足以弥补这个缺陷,即便厉大侠那般高手也难以攻破。所以只此一击便可看出徐前辈内功更胜庞斑,要论招式,庞斑自是单拳难敌两手,只是靠罕见的兵器才能稍占一些优势。”
“照你这么说,子陵不是很轻易就能打败庞斑?”
“非也非也,比武并非单纯武技的比拼,策略也十分重要,还需要出色的应变能力和平稳的心态,这便需要卓越的才智、累积足够的经验。当然,运气的成分也是不可忽视。但这些都比功力更容易提升,所以庞斑绝无理由放虎归山,除非是知己力不能及。”
韩柏还想出言反驳,却不得不承认范良极讲得很有道理,后又觉得奇怪,当日看子陵同厉大侠切磋时,他似能把双方招式、策略都看得明明白白,今日却只能胡乱判断谁占据上风。
秦梦瑶似已想通,面上愁容一扫而空,“不愧是范大侠!观察细致入微,见解也十分独到!”
范良极听到这话脑袋都要翘上天去,嘴上还假装谦虚地说着“哪里哪里!”
秦梦瑶又继续说道“那么就劳烦范大侠在此为徐前辈护法,我去找一下风大哥。”
“放心吧!有本大侠在此,即便庞斑亲临我也有办法护徐前辈周全!”
本来韩柏并未多想,但范良极答话前却先瞄了他一眼,正因此让他发觉自己一厢情愿守在这里实际毫无作用,关键时刻就只会添乱。
而那范良极听他叹气还专门来招惹他,“你的事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动不动就会失控?”
韩柏赶忙反驳“我平时都不会这样!是今日看到庞斑那个魔头就忍不住想出手…”
“你同庞斑有何怨仇?”
“庞斑那个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韩柏义愤填膺地答过一句,又细说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庞斑,但赤前辈把功力传给我便算是我恩师,我理应为他报仇!况且庞斑还害了风大哥,杀了厉大侠,如今又打伤子陵,算是同我仇深似海!”
“哈!你小子倒是有副侠义心肠,难怪赤尊信会把功力传给你。但是只讲大话是没用的,不练好武功怎么找庞斑报仇呢?不如你把你的情况详细同我说明,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范良极又把烟枪拿到嘴边吸了一口,“我在尊信门蛰伏三年,眼看他被庞斑凌虐却袖手旁观还趁乱盗剑。虽然我同赤尊信没什么交情,但这实在有失侠义。若能助你融汇其功力,也算他老人家后继有人,我就不用良心不安啦!”
“你那时也是无能为力噻,没让覆雨剑落到庞斑手里已经很好了。”韩柏宽慰了一句,并未指望范良极能帮到自己,“子陵已经教我如何将真气锁在丹田之内,没有大喜大悲便无走火入魔之忧。但是如何运功行气是因人而异的,只能由我自己慢慢领会,就是目前还全不见成效。”说到这里,韩柏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自己根本没有用功,初时还尝试过放松丹田让真气在体内运转起来,稍觉不对便停下来,试了一两次就完全把此事抛在脑后…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努力练功,哪怕帮不到子陵也不要做拖后腿的那一个。
范良极颇兴奋地附和道“嘿!对!因人而异!能在启蒙时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运功方式能少走很多弯路!很多人都想不通这个‘因人而异’只懂盲目模仿师长,或能在想通后及时调整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改变固有习惯。有徐前辈这样一位高人指点,也真不知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没发觉吗?以你的悟性很难做到无师自通,除非某些机缘巧合能助你开窍。”
韩柏还需细思了一阵才明白『是的,我的悟性自然无法同子陵相比,所以他的方法可能并不适用于我!』又赶忙问道“那么要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才能让我开窍呢?”
“如果提前能知道还叫什么机缘巧合呢?让我来想想办法!”
范良极嘬着烟枪想了好一阵,又站起来似秦梦瑶那般在院内徘徊,一会把烟枪放在嘴边一会拿来敲打头顶或是肩膀,最终又往手里一砸,“我有办法啦!”之后便坐回来,一脸高深莫测地问,“你憋过尿没有?”
韩柏怎么也想不到范良极苦思许久竟是这种结果,“当然憋过啦,这和练功有什么关系呢?”
“你先别这么急,如果憋尿的时候有人按你肚子会怎么样?”
“嗯…”韩柏虽不理解,却还是配合着回忆了一下憋尿的经历,“那当然是很难受,肚子都要爆开一样,可能就要憋不住尿裤子啦!”
“这就是啦!你想象自己是在憋尿,不断缩紧丹田,感觉丹田快要爆炸的时候就让真气散出来,像尿尿一样,但是要用手来‘尿’。”
虽然表达方式有些粗鄙,但韩柏大概听懂了这“憋尿”练功大法,嘴上质疑着“行不行啊?”心里却想『收气的方法和憋尿还真有些相似,位置也都差不多嘞!』并暗自尝试起来。
他屏住气不断收紧小腹,丹田确被里面充盈的真气撑得发涨,他强忍着不适一直到受不了时才放松开来,可丹田内的气却丝毫没有泻出!
旁边的范良极赶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当然失败咯!”
“看也知啦!是问你有没按我说的做?又出了什么问题呢?”
子陵却在这时打开房门,代为回答“是否气滞丹田难以发动呢?”又解释道,“是我刚刚将你体内真气暂时封锁,避免你在我顾不到的时候再次失控,所以你只能明日再试啦。”
韩柏完全没心思再管什么“憋尿大法”,快步跑到子陵身边,“子陵!你没事啦!”
“害你担心啦,我的伤真没有看上去那样严重,现已基本痊愈。”子陵应了一句,又将话拉了回来,“这个办法的确适用于你现在面临的困难,非常值得一试。范大侠果然才思敏捷悟力斐然!”
“嘿嘿嘿!哪里哪里!”范良极得了夸奖,嘴角又裂到了耳畔,“论悟力我怎比得上徐前辈,一听便知我这歪门邪道用意所在!”
韩柏正想问清这憋尿大法究竟“用意何在”,却见范良极忽然正色起来,有些扭捏地问道“其实…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不知徐前辈能否如实相告?”
子陵似已知其所问,犹豫了一下才答“但说无妨。”
范良极也没立即发问,想了一阵才终于下定决心直言道“方才的决斗,前辈是否有所保留?”
子陵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何以见得?”
“据我观察,前辈功力远胜庞斑,虽为救厉大侠有所消耗也绝对有能力诛杀庞斑,尤其起手气势十足,一度打得庞斑全无还手之力。可前辈并未乘胜追击,反似故意给了庞斑拔手反击的机会,又过于在意那只假手超过庞斑本身。”范良极倒是不再扭捏,又似说书般分析起了战局,“最可疑的便是庞斑最后那一掌,看起来虽然很强,但仓促而发应是无力冲破前辈护体真气伤及肺腑导致七窍流血的惨状。前辈是否诈伤以求脱身?”
听到此处,子陵才笑着答道“这次可算范大侠看走眼啦!庞斑出掌前先有一股强劲真气自冲门上行,特在中府滞留以藏杀机攻我不备。绝对算是处心积虑的一记杀招。”
韩柏还分不清这些穴位究竟长在哪里,但也听出子陵早已洞察先机,便抢先问道“子陵为何不避开呢?”
“因这一掌本就是我所求。”子陵先给了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又详细解释道,“若行烈和秦姑娘在此,我断不敢坦言。他们一定更希望我不惜一切杀死庞斑为厉大侠报仇、为武林除害。我并非没有这样想过,但在第一回合的试探中,我便知其并无死战之意,若有战败身死的风险就会不顾一切逃走,并且再不会贸然同我交手。以我当时状况将其一举击杀的几率不足七成,况且庞斑若是死了,我便无从窥知其魔功的奥妙,这般顾虑又大大降低了成功的可能。所以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之后每一步都意在诱其施这一记纯由内功而发的杀招。这一掌威力的确非同小可,当时我虽有一战之力,也属强弩之末,再打下去必损及真元,故摆疑兵,并不逞强反示其以弱,令其摸不清虚实。”
范良极听罢,拿烟枪敲着手掌赞道“妙!经此一战庞斑虽赚足颜面,但短期之内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又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讲道,“听说这道心种魔大法被视为魔道之极,能修成此法之人千年来屈指可数。前辈若能参出几分玄机,受这一掌便算值了!”
子陵却摇了摇头“现在我可断定,庞斑所修虽也是一门高深的魔功,却同我所知的道心种魔大法有本质的区别。曾经的魔门最高心法如今或已失传,也可能是庞斑有意混淆。”
“依我看,庞斑是想借此唬人…”
韩柏听着两人讨论庞斑的魔功未再发一言,他知,子陵在意的不是庞斑也不是什么种魔大法,如此处心积虑不惜以身犯险无非是想为风行烈恢复功力,原本子陵来这抱天揽月楼…回想起来,子陵出山后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同风行烈有关!
Chapter Text
因这场英雄大会,城内热闹非凡,难得寻到一间冷清的酒肆,风行烈也顾不得店家态度恶劣便寻了个空位坐下来。
尽管他早因种族之见同师父断绝了关系,可毕竟是师父抚养他长大,还传授他一身武功、教他认识这个世界,他仍在心里把厉若海当做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家人,他算是刚刚经历了又一次家变,又一次,变成了孤儿。
但在他亲手将师父埋葬时,脑中忆起的并非那些温馨的过往,而是师父离世前讲的最后一句话,还有充满恨意的目光…似乎,在师父眼里他已不是风行烈,而是当初那个打死厉若洋的蒙古士兵,或是在师父眼里,蒙古人从来都只有那一副面孔?
所以除却悲伤他更觉困惑,困惑血统是否真的那样重要,甚至心生几分由无奈转变而来的怨恨,因血统并非他自己可以选择的,也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这般复杂的情绪眼下只能由他自己来担,他不想再为旁人多增负累…尤其是徐子陵。不需谁提醒,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徐子陵会在这场英雄大会上当众挑战庞斑全是为他风行烈!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回报徐子陵的深情厚谊,也不知徐子陵现下伤势如何,是否真能在调息后恢复如初,更让他心生几分逃避之意。
他不知一人在此饮了多少,也不知骚乱从何而起,只隐约听到酒肆的掌柜大吼着“滚出去!我家的酒绝不会卖给你们这些蒙古狗!”摇头甩散眼前的迷雾后才看到一个留着『不狼儿』发型的男子正被伙计推搡,原本冷清的酒肆反而因这场冲突围了不少人。
酒劲怂恿下,风行烈没问前因便不计后果地走上前去,挡在那蒙古人面前,“你们凭什么看不起蒙古人?!”
那本就态度不好的掌柜反问“关你什么事?”
“我也是蒙古人!蒙古人也有好人!你们汉人也不乏恶徒!凭什么蒙古人就要被你们汉人欺压?”
眼见那伙计抬起胳膊,他也没多想便先动手推了回去,虽然失去内功,但他好歹习武多年,只凭蛮力也把人推了一个踉跄,又被身后的凳子绊倒砸塌了桌子。
这边稀里哗啦一顿乱响,围观的人便一哄而散,不知为何出现在此的秦梦瑶却跑近来拉住他质问“为什么要打人啊?”但没等他解释就赶忙续道,“你快同我回去!徐前辈内伤恶化,恐已危在旦夕…”
听闻此讯如天崩地裂,酒劲一扫而空,风行烈再顾不得其他,赶忙追问“怎会这样?”却也不等秦梦瑶回答便急匆匆地跑向他们下榻的民居。
可这条路比他印象中远了许多,跑到中途便觉疲惫不堪,双腿变得越来越重,以至于入院时被门槛绊倒,半天爬不起来,只能徒劳地向着卧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子陵!”
却是韩柏不知从哪跑来扶他,一脸担忧地问“风大哥,你怎么醉成这样?”这已让他觉得事情有些怪异,随后就看见徐子陵完好地从房里走出来,似乎是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之后的事也完全记不得了。
待风行烈真正清醒过来已是深夜,在韩柏的鼾声中他逐渐想通秦梦瑶是为阻止他酒后闹事才骗了他,若徐子陵真有三长两短,此刻韩柏一定无法安心在地铺上睡得四仰八叉,可他此刻仍想亲眼确认徐子陵的安危才能放下心来。
徐子陵正坐在院子正中,从其松而不驰的身姿可断伤情确无大碍,只是那披带月光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风行烈不知这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也不知自己贸然上前算不算是打扰,就站在门口望了许久,心中似有什么正随此刻复杂的情绪变得明晰起来…徐子陵却忽然出声“夜风凉,把房门关好。”
他这才依言关上房门走近去,刚刚席地坐下来还未及开口,徐子陵便将捧在手中的碗递过来,“韩柏煮的醒酒茶。”
那原本是酒量不佳的韩柏为了英雄大会战胜庞斑后能一起饮酒庆祝专门向韩管家要来的“独门秘方”,来路上韩柏还专门炫耀了一番,也不知是在炫耀醒酒茶,还是在炫耀韩管家这个干爹。
回想起来,风行烈又是一阵怅然,将碗接过来时才发现里面的茶竟还温热,饮下之后未必解酒却足以抵御夜风寒凉。
“子陵能用内功为我温茶,看来身体确已无大碍。”
徐子陵笑着答“我早说过我的伤并没有看起来那样严重。况且你离开时我还好好的,即便伤势恶化也不会死那么快的!”
这个“死”说得轻巧,仍让风行烈心中刺痛,同时又为自己酒后的行为感到羞愧,讪讪应了一声“梦瑶都告诉你了…”
即便现在酒劲已消,他也完全弄不清酒肆里那场冲突究竟从何而起,是他当时在为师父的态度而困扰时主观认为店家也带着同样的偏见,所以下意识出面维护自己的同胞,还对不懂武功的人大打出手。这无疑是在雪上加霜,更让人觉得蒙古人尽是凶蛮之徒。且他离开师父在外游历这些年,行侠仗义的事做了不少,恃强凌弱还是头一遭,他尚且无法原谅自己,自然不想被他人知晓。
徐子陵似看透他心思,解释了一句“秦姑娘只在离去前单独同我说明原委。”又专门补充,“我总要知晓自己为何事‘死’了一次。”
风行烈知晓秦梦瑶并非多舌之人,很快便知其意图“他是想你来劝我。”
秦梦瑶从前同冰云之间的关系应是十分要好,在得知冰云所为后对他百般照顾多少带着替师姐赎罪的意味。以秦梦瑶的聪慧大概已然发觉如今对他影响最大的便是徐子陵,所以见他在酒肆闹事并未多言,而是以徐子陵的安危诓他回来,要徐子陵来劝解。
而风行烈的确想要徐子陵劝他,或是为他酒后失德责备一二。
可徐子陵却说“我只能劝你节哀顺变。”眼神中又带上了几分歉意。
他知徐子陵心中介怀没能依约救下师父,没说出口是因问心无愧。师父真的是用尽最后的气力给了他那不痛不痒的一掌,之后便断了气,徐子陵却坚持输送真气意图将师父救回,之后便用同样歉意的目光望着他、同样说了“节哀顺变”后才转头去救走火入魔的韩柏,又应着他无声的请求去同庞斑搏命,为师父报仇,可说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风行烈不禁回想起徐子陵倒在韩柏怀里七窍流血的惨状,眼睛又开始泛酸,却也未将心中的歉意、谢意、怜意或还有什么其他的情感宣之于口,而是扭头看向天上圆满无缺的月亮掩饰着情绪,沉默了一阵才续上前言“我以为…子陵会劝我不要受师父影响生出种族偏见。”
“你会这样想便是不需要我劝了,我也相信你不是一个狭促之人。”
“哎,子陵实在高看我了。我确有一刻觉得所有汉人都如师父一般对蒙古人带有偏见。可是想到子陵…你早知我是蒙古人仍然真心同我结交,还有韩柏、梦瑶也从未因种族之别疏远我。我不能因少数人带来的伤害迁怒你们。我尊敬师父,但我不想做第二个厉若海,不想为种族之见困住一生。”
“你们师徒虽然性格相似,本质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不会…”徐子陵话没讲完便停下来,转头望向天空,又换用另外一种语气重复道,“是的,你们完全是不同的…”
或因此刻月亮正被一大片乌云遮蔽,黑暗让风行烈心感异样,慌忙唤了一声“子陵?”
可徐子陵并未回应,直到天上的乌云散去后才继续说道“厉大侠同你生在不同的时代,他的弟弟并非死于某一个蒙古人之手,而是死于当时的蒙古朝廷对汉人的暴政。”
风行烈自然没有亲眼见过曾经蒙古人对汉人的压迫但也多有耳闻,尤其在虚若无命人当街殴打蒙古丁奴时,围观汉人中的老者无不是拍手称快。那不是单纯的偏见,而是两个民族间的仇恨。厉若洋是被蒙古士兵打死,确属蒙廷失德,师父因此迁怒整个蒙古或不为过。可徐子陵在此时忽为师父辩解,似带些反驳之意,这让他大感不解,也直言道“子陵何出此言?”
徐子陵轻叹一声,神情也格外严肃,“身处和平之中,我确觉厉大侠过于偏执。可若有一日汉蒙再度开战,那么相互敌视就会成为常态,否则便成民族败类,为人不齿。”
“子陵未免杞人忧天,即便两族再度开战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同你我…”
乍听此言,风行烈只觉徐子陵多心,转念又觉战事或许并非如他想象那般遥远。历史上不乏昙花一现的王朝,如今朱元璋年过花甲,皇位交接时正易生乱,那便是蒙古人南下光复大元的最好时机!正因如今是汉人掌权,蒙古人才会处处受人欺压,若能……
想到此处,风行烈心中又是一阵羞愧。好在徐子陵由望天转为看地,并未盯着他,不会从他神情看出看破他心中所想。
即便是蒙古人做皇帝也不过是情况倒置,并非真正消除了种族偏见。而战争会让无数人失去生命,又有无数人因此流离失所…徐子陵、韩柏或他自己都有可能是在先前的战争中失去家人!可他这自幼生活在中原由汉人抚养长大的蒙古人都难免生出此心,逃去草原的蒙古王族中会不会正有人伺机而动?
“若真有那一天,‘武林群雄共抗鞑虏’的佳话定会再次上演。子陵在英雄大会上大放异彩又同慈航静斋渊源深厚,定会受邀加入‘新抗虏联盟’,即便不是盟主也会成为主力,或许韩柏也会参与其中,做你徐大侠的传令兵。我便效仿师父,找个地方隐居。反正我功力尽失,不会对局势造成任何影响,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世人遗忘。知我身世的也只有少数几人,没必要专程跑来对付我这废人。”
“噗!讲这么夸张,好似明日就要开战一样,你不是比我更杞人忧天?什么武林群雄共抗鞑虏…不如去太原一起吃碗打卤面啦!”
风行烈没想到徐子陵会是这般反应,他虽故意似说书一般把事情讲得夸张,但其中大半都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只不过,他觉得徐子陵大概对“共抗鞑虏”毫无兴趣,或会就此提出随他一同隐退…
是他带徐子陵来了这场英雄大会成为万众瞩目的一方高手,现在却又想徐子陵随他一起退隐江湖,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寄希望于徐子陵主动提议。
可在笑过之后,徐子陵终于扭头望过来,神情也恢复先前的严肃认真,“其实我已经想到如何帮你恢复功力,只是方法你或许难以接受。”
如此喜讯让风行烈暂且抛开先前种种烦扰,赶忙答道“子陵但说无妨!”
“我已试过自身内功可将庞斑的魔功带来的一切影响全部化解。可若要在你身上发挥同样效力,便要你同我身心合一…”
“如何达到身心合一?”
“此法类似…”说到此处,徐子陵又停顿了一阵才想好措辞,“和合双修。”
天刚蒙亮,风行烈便再次跑去那间冷清的酒肆,付了双倍酒钱又动手修理因他而损坏的桌凳,专门解释过“你们不要因我所为对蒙古人有成见,蒙古人也分好人坏人。我也只是酒后一时糊涂,并非奸恶之人。”之后又将店内其他破损物件也通通翻修了一遍才终于让从他进门就战战兢兢靠在一起的两人放下戒备,还热情地提议请酒,但考虑到昨日酒后的劣迹,他只好婉言谢绝。
或许他的确需要饮些酒,用来壮胆。因他并非诚心要来赔礼道歉,只是找个理由逃出来,逃避徐子陵,避免尴尬。他是蒙古人,虽非信仰却也对密宗佛教有所了解,自知“和合双修”之意。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是徐子陵在他回答前便先打断“你先好好考虑,不能接受也是常理。这也并非唯一的办法,或有一天我能从其他功法之中寻到灵感。”又在沉默片刻后刻意解释,“无论你如何抉择,这都不具任何意味,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朋友’情义,也不需要让任何人知晓。”
这反而让风行烈更加难以接受…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在心中把子陵放在了同冰云对立的位置,或是一直以来都是子陵的陪伴治愈着冰云带给他的伤害,或从初见时,他便常因子陵而忘记冰云的存在。所以在为冰云伤神时,他便觉得自己背叛了子陵。在更加令人煎熬的愧疚之中,他终于敢于正视冰云或许从未爱过自己…
他独自一人躲在那间小屋里便有一半的时间都为逃避,逃避子陵或也恼他为情丧志,或也同师父一般弃他而去…可子陵同师父又是不同的,师父去世时他满腔悲愤,想为他老人家报仇又自知力不能及,但见子陵重伤濒死,他只想去同庞斑拼命,是想被庞斑杀死,能同子陵共赴黄泉。他已无法想象,失去子陵自己该怎样活下去。
风行烈自觉并非迂腐之人,但也很难认清自己是在不知觉间爱上一个男子。可他听清徐子陵口中“难以接受的方法”后并没半点反感,最多只是惊讶之余竟隐隐有些期待,或还有过一丝欣喜在徐子陵刻意“解释”后变为更强烈的失落,或在当时他便该问清『子陵对我就无半分超越朋友的情意吗?』
由此,他发觉自己或在感情上是个十分保守之人,因他此刻所抗拒的便是在同徐子陵互通心意前先行周公之礼,似乎这便是认同朋友之间也可有这般亲密的举动。但眼下他还无法去追求徐子陵,更无法倾诉心中的爱慕,因他还未将上一段感情彻底了结。
想到冰云时心头的刺痛感更让他认清自己还并未能完全放下,但他早已决定将找到冰云问清事情原委当做这段感情的结局,或从那时他便该察觉自己心中或已有了另一个人。
他本以为这趟抱天揽月楼之行能见到冰云,但事与愿违,要寻冰云大概只能如秦梦瑶那般探遍魔师山或找魔师宫的妖邪甚至庞斑本人追问。这些事都该由他亲自去做,但凭他现在的状况自然无法做到,必要先恢复功力。
风行烈便在这相互矛盾的一团死结中独自考虑了大半日,返回居所时太阳已开始由西下落,刚跨入院子便被掉落的木条砸了个正着……
“哎!风大哥你没事吧!”韩柏见状赶忙跑过来,检查过情况便开始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随后范良极也跟过来,拿手里的烟枪敲了韩柏的头“叫你打树怎么去打门?”
“都讲不是故意的咯!我才刚刚开始练,控制不好嘛!”
不过一根两指粗的木条落在头上自然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风行烈本就心事重重,遭此横祸一时有些发懵,听这两人所言再回想被砸中前所见才反应过来这“横祸”是韩柏用掌劲震下来的,虽准头有失,但能将内力化作气劲释放出来对韩柏而言已是巨大突破,他由心里为韩柏感到高兴,“太好了!韩兄弟,你终于能将赤尊信的功力纳为己用,成为一代武林高手指日可待!”
“还没!我还没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嘿嘿!”韩柏谦虚到一半便忍不住笑起来,又转头安慰道,“风大哥你也别着急!子陵已经弄清了什么种魔大法的秘密,我想他很快就能想到办法为你恢复功力!”
风行烈这才回归正事,扭头看向正同秦梦瑶坐在院内的石桌旁不知聊过些什么的徐子陵,还是拍着韩柏的肩膀直言“他已经想到了。”之后才大步走过去。
在他开口之前,倒是秦梦瑶抢先一步“对不住喔风大哥,昨日我一时束手无策才说谎骗你回来,你应该不会怪我吧?”言语虽是在道歉,语气却无半点歉意。
风行烈自然不介意“我还要多谢梦瑶巧言阻我犯错。”
“你能想通就好啦!”
秦梦瑶回话的同时却看向徐子陵,似别有所意。于是风行烈也同样望去,见徐子陵专心地为蜷在手心里的麻雀梳理羽毛全无开口之意便主动说道“子陵,我想清楚了…”
徐子陵这才抬头打断“不必这样着急,我们又不是明日就会分开,你可以慢慢考虑。”
“不,我已经想得很清楚。”风行烈最终还是做了最务实的选择,“请子陵尽快助我复元。”
这个“尽快”本为解释他急于答复的原因,并未发觉其中所含歧义让徐子陵不太自在地垂下眼眸,小声讲了一句“总要等到天黑之后…”
房门关上后,韩柏便又坐到门外石阶上,护法,因子陵说不想受到打扰。秦梦瑶也未离开,仍坐在桌旁,不时瞄一眼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范良极,与昨日的情境完全相反。
起初韩柏还觉这种反差十分有趣,久了确会因此眼晕,尤其现下越发接近平日就寝的时辰,为防困意侵袭,他也起身逛了一圈,还因秦梦瑶大声问了一句“范大哥!你做什么?”才留意范良极不知何时踱到了房门外,还在窗上戳了个小洞,明显是打算偷看。
“喂!你做什么?!”韩柏重复了一句,赶忙跑去把范良极拉开,“为什么要偷看?”
范良极倒未坚持,顺着他的力一路到了院子中央才解释“不需要这么大反应吧!只是看一下,你们不好奇吗?”
听到这话,韩柏倒有些心动。他原本觉得是自己武功低微见识浅薄才觉得好奇,现在看来好奇才是正常的。但他自觉即便看了也瞧不出什么,便反问道“运功疗伤嘛!有什么可好奇呢?”
“哎!你不好奇能治好风少侠的是什么神功吗?你不好奇什么神功一定要天黑才能施展吗?”
“是喔!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天黑呢?”
“呐!你也会觉得好奇吧?”
或见韩柏动摇,秦梦瑶也凑过来劝阻道“徐前辈自有不想被打扰的原因,范大哥你就不要胡闹了!”
“梦瑶不要担心,以我范良极大侠的轻功必不会让他察觉。”范良极自吹了一句,但见秦梦瑶严肃的神情,只好改口道,“哎!算了算了,我不好奇了就是。”
这话韩柏便不太相信,他知范良极只在敷衍。这处民居只有两个房间,挤下他们四个男人已不宽裕,秦梦瑶自有其他去处。于是他已开始犹豫,待秦梦瑶离开后他是否该应允范良极去看上一眼,也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显然秦梦瑶也看出范良极的心思,考虑一阵后,无奈说道“为了让你打消这个念头,我只好稍稍透露,徐前辈所怀内功是需两人共同修炼,范大哥还觉好奇吗?”
“什么?!”范良极惊讶地大叫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又放低声音道,“看不出那徐前辈一身仙风道骨,竟是修炼邪功而成?”
“阴阳调和万物生,顺应自然之法如何能算邪功?不过是常有急于求成之人做些损人利己之事才令世人产生偏见,实则佛道两家皆有双修秘法。”
“那这…何分阴阳?”
“范大哥要看个详尽吗?”
“不了不了!我对此道并无兴趣!”
这次范良极是真的一脸兴致索然,于是秦梦瑶也放心下来,“那么我也要回客栈去了,明日再见。”
“梦瑶慢走!”“秦姑娘慢走!”
韩柏听这两人打了半天哑谜,几乎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待秦梦瑶走后才问“什么是双修秘法?”
“双修就是…哎!你不要问我!”
韩柏还想追问,范良极却直接打断“这样好奇你明日去问梦瑶…不对,还是去问徐前辈就知道啦!”之后便打着呵欠往偏房走去,“你小子最好也赶紧过来睡觉,不要多管闲事。”
这样一闹,韩柏反而更加好奇。他坐回到台阶上,不断想象着究竟是什么“秘法”让子陵变得“仙风道骨”,为什么要两个人共同修炼,子陵从前又是同什么人一起练功。
他自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无所事事中,他终于还是回头看向身后的卧房,看向范良极捅开的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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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交待过“我们大概要在房内待一整夜,不便有人打扰,劳烦范大侠收留韩柏在偏房同宿。”之后关上房门回身望过来时,先一步入房的风行烈难免有些局促。
他对断袖之事有所耳闻,但无太多了解,不知具体如何实施,也不知两个男子如何“分乾坤”“辨阴阳”,更不知如何掩下不合时宜的情感只以恢复功力为目的同徐子陵“和合双修”。
或受他影响,徐子陵倚着门站了好一会才以缓慢的速度走近,似有什么话在四目相对时卡在喉咙讲不出口,一时让气氛变得尴尬至极。
风行烈只好强壮镇定,主动求教“我对此一窍不通,还请子陵教我该做些什么。”
徐子陵似乎正想着同样的问题,过了好一阵才答“你躺下来就好,其他事都交给我…来考虑该怎么做。”
在对后事一无所知的情况躺下来任人宰割更让风行烈感到紧张不安,他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情绪,也险些随自己的第一反应说出『原来子陵也并不知该怎么做。』好在他及时把话吞了回去,也乖乖在床上躺平,由着徐子陵去探究这“和合双修”之道。
他独自纠结了大半日,似乎默认徐子陵已深谙此道。实则从前徐子陵所深爱的也是一位女子,或还不曾成婚,从未尝过欢爱的滋味。他不知徐子陵又暗自考虑了多久才“接受”以这样的方式助他恢复功力,也不免忧心徐子陵日后能不能接受他的感情…
然而这次徐子陵却并未思考太久便挤到床边坐下来,目标也十分明确,上手即取裆下,掌心按在那里轻揉的同时,另一只手灵巧地解下腰带,拉扯着裤边慢慢将裤子褪下,直接握起那尚未进入状态的欲根抚弄起来。
不只是下半身,此刻风行烈整个人都游离在状况之外,望着房顶呆愣了许久,直到下身涌起的暖流延至丹田才认知到现下已然“进入正题”。他支起身来,握住徐子陵的手,想把人拉上床揽到怀里,但见那双眼睛中因此萌生出退缩之意,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不舍地放开手,老实躺回原位,轻声说了句“抱歉,我不再乱来了。”
徐子陵倒并未真的退缩,但看起来确有些不悦地抿起嘴,过了一阵才提议道“不如你把眼睛闭上,或许会好一些。”
风行烈并未多想,依言闭上眼睛,在看不到的情况下,他唯有通过感官去探知徐子陵所为。他感觉徐子陵爬上床来,越过他的身体挪到内侧,衣角在大腿上轻蹭而过,却由心底生出一股瘙痒,在听到布料同皮肤摩擦的声音后,转变成旖旎的绮念。
他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还是忍了下来,只在脑中想象着沐浴都会穿着齐整的徐仙公紧藏于衣下的身躯…或该如神庙里供奉的神像一般匀称,不会过于强壮也不会过于消瘦,或也该如其手掌一般宽阔却细致柔软,那么也应当有某些部位较为圆润、较为突出。
衣衫尽褪的徐子陵略带羞涩地环着肩,又慢慢放下手臂,坦露出赤裸的身体,手再度由他腰侧摸上来,一寸寸挪向腿间的同时弯身靠过来,柔声问道“暂且把我想作一个貌美的女子行不行呢?”阵阵温热的气随言语喷在耳侧,仿佛扭过头就能吻到那双丰润的唇,可实际却只堪堪碰到发辫的末梢,声音也逐渐拉远,“或者想下你的妻子?”
风行烈自然听出徐子陵误以为他先前所为是因无法接受男子,但还不及解释,臆想出的徐子陵便因冰云的“出现”而消失,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其他感官仿佛也跟着一同失灵…
如今再回忆起同冰云的洞房花烛夜仿佛是在旁观着另一个人身上发生的事,那时他被情爱迷昏了头脑,只能听得到冰云顺他心意所言的情话,当他重归故地意图回味当时的欢愉劝导自己放下猜忌时才留意到冰云不经意间流露的冷淡和悲伤…曾经美好的回忆如今只会让他痛苦难堪。
“哎!”
一声烦恼地叹息将他神智唤回,风行烈不免又觉一阵愧疚,赶忙道歉“是我不好,不该在此时分神。”现下他也大概知晓徐子陵目的所在,便想自己动手,“不如…”
提议尚未出口,徐子陵便先一步打断“我知行烈确是位正人君子,不会妄动情欲。但我苦思数月才得此法,不想轻易放弃。”
风行烈大感惭愧,他可从没想在此事…尤其同徐子陵做什么正人君子!正想解释却听到一声“恕我得罪啦!”同时会阴处便被大力一按,出口的便只剩一声哀嚎。强烈的酸痛让他全身紧绷,腿间性器也因这近距离的刺激非自然地弹起来,但未及恢复原状时便进入到一湿热之处,布满凸点的软物由顶贴上来,灵活扫过整根肉棒。奇异的触感带来强烈的快意,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着,争先恐后地朝下腹涌去,哀嚎之尾便成舒适的轻叹。
待他从这忽如其来的刺激中缓过神后便大概猜到此刻代徐子陵的手“抚摸”自己的是什么,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惊讶地唤了一声“子陵!”撑着床支起身来,竟真看到徐子陵如春宫图中的女子那般跪坐在旁将那物含在口中不断舔舐,闻声反而吞得更深,似以此表达继续下去的决心。
风行烈只好打消阻止的念头,本来他也并非心有抗拒,而是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亲口品尝徐子陵的嘴唇。相比身体上的欢愉,他更从心中感到异样的快乐与满足,一方面明知徐子陵心有误解,一方面又似自欺欺人般揣度徐子陵或也对他倾慕已久才愿为他施此淫技,便也不再急于解释什么,再度躺回原处,本为避见那般刺激的画面以制自身冲动,又不禁歪过头,盯着徐子陵衣衫下摆露出的一截小腿。
徐子陵并未如他想象那般赤裸,身体仍被衣衫盖得严实,只从裸露在外的那一截腿知其除去了裤子,似只需掀起下摆便可将“裙下风光”一览无遗。在发现徐子陵空着的那只手正在衣下忙碌时,他更不禁想象那只手正摸在何处,被抚弄着的部位又是何种反应。
可惜徐子陵并未满足他这点好奇心,将那挺立的棒子吐出来后便利落地跨上来,刚刚看到两条光裸的腿便又没入此时显得格外宽大的衣衫之下。虽看不到却能感觉两团厚实的软肉贴上来,摩挲间,顶端终于对上藏匿其间的小口,那本该紧锁之处竟有从外打开来的迹象,风行烈这才知晓两个男子要如何“合二为一”。
男子间的欢爱到底是违背了常理,那幽谧的穴口本非为交合而生,尽管经过开拓也过于狭小,无法顺利容纳男子膨胀起来的性器,只堪堪挤入几分,徐子陵便眉头紧锁,看起来比被庞斑伤至七窍流血时还更痛苦。风行烈自然也不好受,男人身上最脆弱之处被穴口夹得生疼,但在占有心中所爱之人的诱惑下,这种疼痛并非难以忍耐,却是舍不得徐子陵为此遭罪,但事已至此,他已不知该如何阻止,只好再次请教“子陵,告诉我该做些什么,要怎样才能让你不痛呢?”
徐子陵只摇了摇头,缓缓落下身体,待将卡在股间的肉刃完全纳入体内才呼了一大口气,有些虚弱地回答道“你不用担心,等一下就不再痛了。”
下身紧密贴合的感觉让风行烈也不禁发出一声轻叹,可不及他充分感受这种满足,徐子陵便将自身重量转移到腿上,尝试着扭起腰身,不断抬起臀部再沉下来,让侵入身体的外物在穴内反复摩挲。那原本干涩的甬道逐渐湿润起来,也不再紧绷着,动作越发变得顺畅,疼痛自已完全消退,只剩极致的欢愉。
风行烈并未沉溺其中,享受的同时仍细细观察着徐子陵的反应,见人眉目舒展恢复往日的平静后脸上又逐渐浮出一层淡淡的红霞才稍可确定徐子陵也能由这不合常理的结合中感受快乐,如此才能谓之“欢爱”。
他很快便不能满足于此,贪心不足地想做些什么,而非躺在这里完全被动地接受徐子陵施与的痛或快。可他双手刚刚放到徐子陵腰间,还未决定要由下摆探入或干脆将衣衫剥下就被捉住,手指交扣于身体两侧,真气自掌心灌入经脉时,他才重新记起这场情事是以疗伤为目的。
徐子陵的真气仍如平日那般寒凉,期间偶掺一股热浪,丝毫不败情潮。气自两条手臂入体沿任脉蹿下由交合之处传回徐子陵体内。此时徐子陵便将身体抬起,再落下时又将另一股气压来,流过会阴转由督脉上行间逐渐加温,似欲火的具象灼过头脑,再从龈根转回任脉,同寒气合流。
如此循环往复下,风行烈只觉身体越来越热,体内的气越转越快,徐子陵晃动的频率也随之不断加快,理智早在热气同情欲的双重袭击下消磨殆尽,他逐渐忘记现状、忘记自己是谁,全在情欲驱使下不断挺着胯,想让自己更加深入徐子陵的身体,想让徐子陵也抛下一切同他一起在情欲中沉沦…
在肉体的欢愉达到顶峰之时,体内流转的真气似也随体液迸射而出,徐子陵发出一声难辨痛快的呻吟,同时背后冒起一片青烟,飘在这间不大的卧房之内越积越厚,烟雾缭绕之间,正处狂喜中的风行烈不免生出自己已被徐仙公带入仙境的错觉……
烟雾散尽后,风行烈醒在一处未知的海滩,身下的沙细软又潮湿,潮水正不断冲刷着脚底,凉爽的同时又觉瘙痒。
躺在他身旁同样赤身裸体的徐子陵挠着一颗鸡窝似的脑袋支起身四下望了望,之后便趴到他胸前,眼睛瞪得圆溜溜,用夸张的语气叫道“十八次了喔!”
“什么十…哦!有十八次那么多吗?我没细数。”
“平日只能做两次,最多三次…”
“哎!说清楚,是你做完就想睡觉,靠我争取才能多来一次!”
“这时候同我算这么清?”徐子陵不满地往他胸前一拍,借力坐起身,居高望过来,“我若不答应,难道你还能强迫我吗?”
风行烈也赶忙起身赔笑“嘿嘿!那怎么敢?我也不知怎么,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即使再来个十七八次也不在话下。”
“我也是这样觉得,做这么多次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屁股也一点都不痛了。大概是长生诀的作用吧。”
“是啦!长生诀这么神奇怪不得谁都想争一争,管他能不能长生不老,只这金枪不倒已经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有这神功,将来娶上十个八个老婆都可消受啦!”
“你是不是忘了修炼长生诀的条件呢?要消受那十个八个老婆还是学那孙员外吃‘仙丹’补身吧!”
“难道你要同我分开吗?那我可不答应!即便将来我们各自娶了老婆成了家也要住在一起,大不了我带着一家老小睡你家柴房里去!”
“去你娘的!难道我还要随时准备你睡到第七八个老婆时力不从心跑来敲我的门要我助你重振雄风呢?”
“我的娘不就是你的娘?一世人两兄弟,若逢雷雨,我也随时可以暂将妻儿抛开,为你敞开怀抱。”
“真不知你从哪里学来这么肉麻的话!还是留着说给你的妞儿去吧!”徐子陵撇着嘴躺回沙滩上,又迅速跳起来,望向海面,“我好像看到有船。”
是了,现在他们应该是被困在这座孤岛上,只能期待有路过的船带他们回到中原。
认清现状后,风行烈也跟着站起来,但在看到海上驶来的大船时又不免心生疑惑,尤其在看见徐子陵正着急忙慌地套着衣衫,更让他有一种将被抓回牢笼的感觉。
这岛足够宽敞,有山林有溪流,有野果、鸟兽,足够他们二人在此生存又无人打扰,正是适合隐居之地。
“子陵,我们一定要回去吗?”
徐子陵闻言有些诧异地扭头望过来,为穿裤子而独立的脚跳了几下才站稳,“你在说什么?我们当然要回去,一起去找……”
话到此处,徐子陵似也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诧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平静,显得成熟、沉稳了许多,或说是…沧桑。随后,那鸡窝一样的脑袋也梳理齐整,束成利落的长辫,破烂的衣衫也变回记忆中虚夜月所赠的武师劲装。脚下的沙滩、起伏的潮水变成床上的褥单,整个海岛完全消失,他们此刻仍在民居的卧房之内。
海岛上的一切竟都是一场梦!
风行烈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或是因为这段时间徐子陵就在他身边,又正因为徐子陵在旁才让梦境这般真实,也让他前所未有如此确定梦中人正是徐子陵。
梦中的徐子陵身形单薄,衣衫褴褛,言语粗俗,全无仙气可言,却比徐仙公活泼俏皮,确似个混迹市井的少年,同另一个少年相依为命…那个自己完全不似他认知中的自己,或是那个他早已遗忘的自己,或也可能…那个油腔滑调的人会不会是徐子陵记忆中的他“自己”?
他试探着问“子陵,我们登上那艘船了吗?”
徐子陵闻言明显楞了一下,又转而轻笑起来,全未隐瞒这段“海岛奇遇”,“你不想回来,我们怎会登船呢?”又换另一种语气认真解释道,“你我身体相交,梦境相连,这便是身心合一。我的办法成功了!”
风行烈已隐约猜到此事与“身心合一”有关,却不愿相信这只是一场梦…可细想这又只可能是一场梦!在记忆最初他是被一个好心的蒙古妇人收留,师父会将他领走收他为徒则是因他当时的年纪同厉若洋过世时年龄相仿,不过七八岁的小子怎能同徐子陵在海岛上白日宣淫?
或因心有杂念,在他尝试运功时身体竟又开始发烫,一股不似他自身的真气以一种与他习惯截然不同的方式在经脉内运行起来,虽无乱象却在不断升温,更使他难以自控…或只是难以克制内心深处的渴求动手抓住跨在身上的徐子陵,将人掀到身侧,翻身压上去的同时又将刚由其体内滑出些许的性器顶向深处。
那刚刚才劳碌过的部位此刻已“重振雄风”,体内的热流便以此为桥一股脑冲入徐子陵体内。不知是被热气刺激或是动作过大带来的身体刺激让徐子陵闷哼了一声,同时将自身寒凉的真气原路返还。这一丝凉意很快被热浪吞没,但对于正受焚身之苦的风行烈而言恰如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寻到了水源。他本能地挺着腰,在交合中贪婪地吸纳着徐子陵传来的寒气以解自身燥热。双手也终能剥开那件碍眼的衣衫,肆意抚摸着裸露出来的皮肤。用手感受过又换嘴贴上去又亲又舔,偶尔还要吸上一口,留下一个个艳丽的红痕,一路由肩膀吻至下颚,在那双肖想已久的嘴唇上蹭了几次才含入口中品尝过后又舔开唇缝侵入内部探过每一个角落,不时去骚扰静置其间的另一条舌。
不知是他自身温度过高产生的错觉还是徐子陵确正由内而外散发着凉意都让他产生贪恋,亲吻间便把自己也完全脱光,让他们能毫无隔阂地贴在一起,能以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心爱之人,无论身心都在因此感到舒适、感到喜悦。
徐子陵的身体确如工匠精心雕琢的神像,柔软又不失力量,既可慈悲又可威严。质感也如他想象那般光滑细嫩,全然不似梦中那样伤痕累累,连被庞斑刺破之处也已痊愈,完全摸不到了。这或也是长生诀的神奇之处,男求“金枪不倒”,女求容颜永驻。或在徐子陵身上,只能体现女子所求的驻颜之效…
徐子陵确如其表面一般是个男子,男子该有的部件一个未少,只是那男子特有之处生得有些…别致,或是尺码过小又无毛发,生得粉粉嫩嫩如孩童一般,即便挺起也全无“雄风”可言,风行烈上手揉了一阵,又用手指捏了几下也全不见其膨胀半分。可那物却十分敏感,这一番挑逗便让徐子陵浑身颤抖,挣扎着将他推开来,回手挡在胯间,用带些求饶意味的口吻说道“别摸那里了…”
忽然的反抗让风行烈清醒了不少,终于发觉自己似有走火入魔之象,却还是耐着体内的高热停下动作,意图向徐子陵解释,又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自己所作所为只是因为走火入魔。
此刻徐子陵衣衫尽去,赤裸的身体上红潮隐现,肩颈更是布满了鲜艳的吻痕,脑后的发辫在床上蹭得乱成一团,逐渐在向梦境中的鸡窝靠拢。脸上也晕着大片欲色,目光迷离着,双唇更是因方才的厮磨又红又肿,全失了平日那般飘然仙气,似神仙被凡人的色念玷污便会被打落凡间,从此变回凡人之姿…却并未失去法力,仍能一眼看破旁人心思,微微点了点头。
风行烈心头一阵狂喜,低头凑上去对着那双红肿的嘴唇连亲几下,也不再隐忍着自身的需求,顺应体内异常的真气指引动起身,不断让寒热之气自结合处进行交换。两股相异的真气在相连的任督两脉内以相反的方向运转,相遇时却不曾相撞,而是相互缠绕、相互融合。不知不觉间,便成真气被更为炙热的情欲掌控,随交合的频率在经脉内流转。
眼见徐子陵肩上的红痕变得越发浅淡,风行烈竟在这极度亢奋的时刻猛然发觉此时他们两人相互采补的过程才是真正的“和合双修”。
“身心合一”没有再次发生,又或心神相连未必只有共同入梦,也可共浴爱河。
风行烈将体内的热气精气尽数交付后便靠到徐子陵肩侧,双手揽在人腰间一根指头也不想松开,紧密贴合的两副身躯以同样的频率起伏着,一同平复着情事中流转过速的内息。真气的热度随肉欲的热度都在酣畅淋漓的媾和中消退,心头的情意却仍如火焰般炽烈,足以烧光所有顾虑,正推着他去奔赴自己心中所爱。
“子陵,不如你我就此退隐江湖,一同找个无人之处隐居。从此你做神仙,我便做你的仙童,为你采摘野果、驱赶鸟兽。”
此刻风行烈也充分体会了“一往无前”的壮烈,他心中充满勇气,也不怕会被拒绝,埋在心底的愿望轻轻松松便可出口,说完却又不免紧张,正是这种紧张让他热血沸腾,只觉兴奋而无恐慌。
“好啊。”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风行烈心中的紧张全部变成喜悦,他抬起头来,盯着徐子陵脸上的表情再度确认“子陵答应了?”
徐子陵面色已恢复如常,却仍然阖着双目,看起来无比轻松,“我对江湖事本就毫无兴趣,此番事了自要回归来处,有人相伴…”说到此处才睁开眼睛,反口道,“不,我们不是说好要同去扬州?行烈可是反悔了?”
“当然没有!”
赴过抱天揽月楼之约后同去扬州还是由风行烈主动提起的,但实言是他的确忘记了,并非他当日信口开河,而是这段时间发生太多悲痛之事掩盖了这些美好的期待。可忘记不代表反悔,所以现下他也并不算在说谎,“我们先去扬州吃糖葫芦,再去太原吃打卤面,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只是不再理江湖上的事。”
“好啊!”徐子陵再次答应,眼里露出了几分向往,又不明意味地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从前的愿望便是走遍天下,可是为什么…”提及幼时的想法,向往又变作怀念,还有几分惋惜。
风行烈也同样想问一句『可是为什么没去呢?』便知晓徐子陵在惋惜什么,便什么都没再问,“刚好我们可以一同实现这个愿望,一路上所遇美景、美食都有人一同分享,若一个人上路岂不会很孤独?”
“或许的确如此。”徐子陵应了一句,却又话锋突转,“但你现在功力已复,可以为厉大侠报仇,再去找回靳姑娘了,怎可就此退隐呢?”
此时再提起冰云,风行烈心中已毫无波澜,故能坚定回答“那些事我已不想再管。庞斑恶贯满盈,终会被武林正道所诛。而我早该在冰云狠心提刀刺我时便知我们缘分已尽,不过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如今幡然醒悟,我又何苦再去寻她?”
可徐子陵却反来劝他“可她毕竟是你的妻子,你不是说要找到她问清一切才可结束这段感情吗?”
风行烈再度陷入到让他纠结了一整日的顾虑中,只得回答“若子陵也觉如此我自会照做,可子陵也莫要忘记自己曾答应会陪我一起查清此事。我们再不要分开了!”他虽知晓徐子陵的性格不会同冰云争风吃醋,也认同自己确该先同冰云了断,却莫名有些惴惴难安,语气难免有些激动。
徐子陵倒是听出了什么,疑惑问道“行烈所言究竟何意?”
这一句话便将先前所有应允全部推翻,风行烈难免觉得失落,“子陵以为我先前所言只是出于兄弟朋友之谊?”所有失落也只此一言足以道尽,之后便重振旗鼓,直言道,“我并非一定要退隐江湖,也并非一定要寻庞斑报仇或是寻回冰云。无论声名、仇恨或是曾经的妻子如今对我都不再重要,我只希望能与子陵相伴,共同度过余生。不是作为朋友、兄弟,而是一生挚爱。”
可惜徐子陵却摇了摇头,“行烈是否将我当做女子呢?我知你无法接受只为运功疗伤而行房中之事,也知你无法当今夜一切从未发生,但你我都是男子,并无贞操之说,你也无需为此负责。”
风行烈赶忙解释“你误会了!我也不知自己会不会为恢复功力勉强接受同旁人共行双修之法,因我本就对子陵心有爱慕,渴望同子陵肌肤相亲。而我整日的思虑皆因未来及同冰云了断,不知是否该同子陵袒露心迹。但我现在已顾不得那么多,因我再也不想同子陵分开。还请子陵不要因此觉得我是个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薄幸之人。”
徐子陵却仍是摇头,“行烈不要说笑了,两个男子之间怎有爱慕可言?合席只为练功…或为取乐也非不可。虽我体质属阴,同寻常男子相异,但也无法为你诞下子嗣繁衍生息。”
风行烈自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也做好锲而不舍去追求徐子陵的打算。可他从未想过如徐子陵那般高人思想竟会如此保守,也不知自己的追求会不会成强人所难。但徐子陵提及自身体质的特别处,又让他重拾信心,开口反问道“子陵觉得男女之间的爱只是为生儿育女?或是子陵可以同任何人合席双修神功吗?”
他知晓男阳女阴才是世人常态,从未听闻男子体质属阴这一说法。但仅凭看也知晓徐子陵是不可能亲身体会“男欢女爱”了,更无法“繁衍生息”。且看徐子陵对自身异象直言不讳便知其对此并无执念,不过是受了世俗之见的影响。从前都是徐子陵劝他放宽心,现在他便想反劝徐仙公抛开世俗之见放开心来接受他的爱意。
徐子陵很快否认“自然不是。”又在想过后补充,“都不是。”答完这样的问题,脸上又再次出现了疑惑、不解,“哎,可是两个男子相爱是不合常理的。”
“常理是人要吃饭睡觉,会知冷知热,子陵一身单衣独居山林间日日打坐,可曾觉得不合常理?我们习武之人已有许多事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所以不必事事遵循常理。这是我刚刚开始习武时,师父教给我的。他也曾告诉我,爱情本身无关性别、年龄甚至无关人伦,只要不伤害旁人便不损德行。但无论何种感情都要认真对待,不可因不合常理便朝三暮四、背信弃义。”
讲出这些“道理”的同时,风行烈终能回忆起师父,是从前的师父告诉他这些话时的样子。他的师父确是个十分开明之人,为何会被种族之见所困?也在此时初次想到,若师父当时能留下气力,或许是不会死的。片刻伤感后,他又重新从师父说回自身“师父一生无心风月,只在机缘巧合下收了我这个徒弟。子陵若喜欢小孩,我们也大可收养几个孤儿。反正我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没什么需要子嗣来承袭。”
这些话,徐子陵不知听去了多少,又因此联想到什么,过了许久才问出“爱情究竟该是什么样呢?”
风行烈并不意外徐子陵会有此疑问,他早发觉徐仙公或对武道有很深的了解,在感情上却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他猜测徐子陵是在想那位已故的静斋女子,虽无从知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怎样的故事,但徐子陵描述那位女子去世时的心情确不似痛失所爱,才显得那样洒脱。
可是爱情究竟该是什么样?如此神奥的问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此刻徐子陵目光之中全无往日的坚定,反而是与之截然相反的迷茫和因迷茫而生的不安,看起来十分脆弱,更让他深知自己绝不可信口雌黄。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爱情或许也是因人而异的。我对冰云的爱是因她的美貌让我怦然心动,我愿做任何事来赢得她的爱。可子陵与我同为男子,我很难发觉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子陵,同子陵在一起的时刻总让我觉得很轻松、很满足。子陵对我那样好,我也由心里想对子陵好,这像是一种回馈又像是一种本能,而非想要什么。可我现在发觉自己已离不开子陵,只是想到失去子陵的可能便让我痛不欲生…而这种痛苦近日我已体会过许多次,所以无比确定自己想要同子陵共度一生。我可以为此去做任何事,也可以为此放下一切。”
这一番深情表白并没能解徐子陵的疑惑,反似油盐不进般问道“这不正是情同手足吗?难道朋友就不可彼此相伴一生?”
“看来子陵只将我视作情同手足的好友…”这次风行烈是彻底死了心,眼眶又在阵阵发烫,他赶忙低下头,再度埋到徐子陵肩上,又有些贪婪地将人身体抱紧,小声为自己辩解,“我知感情是有相通性的,情谊深厚的好友可比亲生兄弟更加亲密。可朋友、家人之间是不会产生性欲的,我很清楚我对子陵是哪一种感情,也不会就此放弃。”
嘴上虽说不会放弃,可他一时不知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来打动一个无欲无求的神仙,或他是否应该放弃,以朋友的身份去做神仙身边的仙童…可话已至此,徐子陵是否真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他这个别有目的的朋友呢?想到这里,他难免恐慌又有些后悔没有为自己留下转圜。
暗自纠结之际,他听到“啪嗒”一声,似水落在布面,很闷,也越发微弱,接连几声后便听不到了,仿佛心头的泪具象成水打湿了褥单。所以落泪的并非风行烈,而是徐子陵的眼睛正不断向外涌着泪水。那双眼睛里没有亮光、没有焦点也就没有任何情感甚至没有了感觉一般,被泪水浸透也没有眨动分毫,像是徐子陵的灵魂已从肉体中抽离,躺在此处的是一具流泪的活尸。
“子陵啊…”风行烈只觉每一滴泪都砸在自己心头,让他的心痛到随时会碎开,他只得放开了双手,却不知该不该为徐子陵拭泪,只得尴尬地放到床上撑起身体拉开距离,连下半身也从人体内抽出,眼见徐子陵因这些动作回过神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才继续说,“子陵无需为难,全当我是在胡言乱语,若不能遗忘…你我…你我从此……”
“分别”两字实在难以出口,他犹豫了许久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词汇可用作替代。好在徐子陵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不及细尝指尖咸涩的泪水,那只手便挪上鼻尖,抚过鼻梁,最终覆到脸颊…
“我…我没有为难…”徐子陵擦了许久才忍下泪水,一开口便又流个不停,似已在眼中积攒了许久许久,便也未再理会,哽咽着继续说道,“只是觉得…觉得错过了许多…为何我到现在才听到这些话…为何不能早些告诉我呢……”
泪水并不能遮挡此刻徐子陵眼中重新亮起的光芒附带着炽热的情意,仿佛在看着一个深爱的、爱了许久许久的人。那样深厚的爱意绝非忽如其来,也不似由他们原有感情的升华,而是一段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感情一时爆发才会那样浓烈,伴随着止不住的委屈与辛酸。
风行烈忽觉自己先前的情话竟是如此苍白,实则一直以来都是徐子陵为他奋不顾身、为他抛却了世外仙人的逍遥快活、为助他恢复功力费劲心思,却从未让他觉得逾越了朋友之谊。可让徐子陵如此克制的究竟是世俗之见还是他从前对冰云的执迷不悟?或是某些他已然遗忘之事?
他不由质疑自己究竟配不配得如此情深,也难免自责没有早些认清自己的心意。但他很快认清,弥补、纠正一切的方式绝非就此退缩,“子陵是否回心转意了呢?”
“哪有什么回心转意呢?”徐子陵嗤笑出声,眼里的泪也在片刻急流后终于止住,一双手自他肩头环过交叠于颈后,借力起身将头凑来,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仍是暧昧不明的言语在几经跌宕后自是肯定的答复,更似一语抹平了所有过往的遗憾。风行烈这才延迟感觉到绝望中忽逢柳暗花明的狂喜随此刻的亲昵在心里不断发酵,在徐子陵的嘴唇主动贴上来同他接吻时,肉体也因精神上的喜悦再度蠢蠢欲动,丹田之内又是一片火热。
他上手按在徐子陵脑后以便吻得更深,另一只手则由腋下环过将人带到怀里,身体相贴间又沿脊椎一路摸下,感受结实的背肌在手中逐渐冷却,似怀揣一块寒玉,既可解热又可祛邪,却难消欲火。在手指触及耻骨时,倒是徐子陵急切地将双腿挂到腰间,整个人似条八爪鱼般缠到他身上。
风行烈隐约猜到徐子陵也同样正被体内真气鼓动,须要同他“和合双修”才可平复,似某种催淫邪法,但他们两人情投意合便是增添趣味的房中秘法。眼下他也无心多想,挺腰蹭了几下也没能对正入口,心急之下干脆将人整个抱起,双手揉着两团圆润的臀肉向两侧分开,把暴露出的穴口套上来的同时身体重心向后由跪调换成坐姿。
徐子陵确对他信任至极,即便身体全非自主悬起也没因不安而挣扎半分,只将手脚缠得更紧,后庭却很放松地接纳着他,又在齐根没入时猛然收缩,浑身上下都因强烈的刺激一阵抖动,嘴巴不得不分开来,仰头喘息了许久才重新凑来同他额头相贴,用撒娇一般的语气抱怨道“怎么选了最费力的姿势呢?”
这的确是个很费力的姿势,因男子的生理结构似他们此时这般彼此紧贴是十分困难的,还靠徐子陵的腰足够柔韧才能弯折成这般角度,但眼下背无可依时整个人都只能靠他支撑着。一个体格强健的成年男子的重量自然不易承担,但这份重量更让他觉得自己完全拥有着怀中的仙人。尤其此刻徐子陵全不似平日那个温和沉稳的神仙而向梦境中俏皮可爱的少年靠拢,向他展露出自身最纯粹最柔软之处。风行烈也故意模仿着梦中那样不着调的语气回答“能为仙公效劳是我这仙童的荣幸,费些力算什么呢?”还为显示力量一般纯靠臂力将人托起,放下的同时抬腰顶上去,后又邀功,“仙公可觉舒服?”
徐子陵不禁叫出声来,头也被顶得一阵摇晃,未免互撞便偏向一旁靠到他颈侧,双手也在他背上胡乱抓挠来表达不满,却在一阵沉默后小声回答“很舒服…再来…”
得了鼓励风行烈更觉信心十足,便依此法“伺候”起了仙公的身子,徐子陵也四肢并用着从他身上借力配合。两人齐心协力,又有不停游走于经脉中的真气加持,这费力的姿势也并没有那么费力,反而越来越觉轻松畅快,也对这不循常理的情事越来越得心应手,或说是越发了解徐子陵这副特别的身躯的妙处。
徐子陵体内有一不易觉察的特殊“穴位”,比旁处稍硬也稍突出一些,虽每次深入都可触及,但若用对力度重点照顾到那处会让徐子陵叫得格外响亮。具体细节在双手被占据的姿态下不便探索,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反正他们还有一世的时间去相互了解……
他们整夜沉迷情爱难以自拔,似真如梦中一般去到一个荒无人烟的世界,满眼只有彼此。直到外界的光透过窗子照进屋里,才让他们重新回归现实。从天黑到大亮,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风行烈仍不免在心里感叹春宵苦短!
怪是一夜纵情过后他丝毫不觉疲惫也无困倦,反而精神大好,头脑也格外清醒,很快便想到这是长生诀的作用,也是长生诀让他这一整夜“金枪不倒”,虽没有十八次那样夸张也有半数之多,因此终于意识到一直在自己体内作乱的热气由何而来…
“子陵是将自身功力传给了我?”
徐子陵并未否认,一边着衣一边解释“要让长生诀真正在你身上发挥作用也只有如此。但我尚且身强体健,不想为此损灭自身,只能分一半功力给你。”
风行烈闻言不由再次为徐子陵的深情而震撼,对于习武之人没什么比功力更加重要,连他这半吊子高手都难免为失去内力耿耿于怀,因那是他多年修习而来的成果,而徐子陵可算得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不知耗费多少心力才练就的神功这样轻易就分出一半…只一半大概都要比他原有功力高出许多!
得此大恩,他却讲不出谢,愣了许久也只好问一句“为何不告诉我?”实则又心知徐子陵是有意隐瞒,若非他自己察觉也还会继续隐瞒下去,因他早知如此定不会答应,也直言道,“子陵的恩情,看来我这一世都还不清了…”
徐子陵难得严肃地回应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私心的,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欠于我。只盼你来日不要做出大奸大恶之事…我相信行烈是位心怀侠义的正人君子,必不会让我为今日后悔。”
“子陵何出此言?!”风行烈心头一凉,赶忙追问,“昨夜你我已约好共度余生,有子陵在旁,我又怎有机会为恶?”
徐子陵闻言却笑着反问“行烈既未反悔,又何须再同我计算恩情?”
对门外的韩柏来说,这一夜格外漫长,他心里满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好奇偷看,后悔自己不该跟来抱天揽月楼,后悔当初带风行烈同去取覆雨剑…他知自己不该这样想,却很难控制自己,似他很难忘记房内那两人相拥的身影,如同一对交颈的鸳鸯,令人艳羡。也很难忽略下腹的火热,狂躁的气流似要将丹田撑爆,却并没有在经脉内乱窜导致手脚乱动,只有裤子里的小弟肿成了烧火棍…
他不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对子陵存了非分之想,或他初窥仙人打坐时的喜悦便已是心动的感觉。可他先前从未尝过爱情的滋味,若非听到风行烈所言,也不会知晓两个男子也可相互爱慕、也可相伴终生…所以近期他才时常感到烦恼,烦恼自己只能眼看着子陵被抢走却无能为力。而现在他倒是无需再为此烦恼,因为子陵已彻底被抢了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风行烈师出名门,武功高强、学识渊博,又有侠义心肠,又是正人君子,还这样痴情。而他自己只是燕王府的仆役,没读过什么书,勉强识些字,撞彩得了赤前辈的功力都不知该怎样发挥,还蠢到要“情敌”提醒才认清自己的感情…可即便再蠢再笨也能看出子陵早对风行烈情根深种!
所以这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一桩。只是他不甘心,明明是他先认识了子陵,甘心情愿做了几年仙童,也是他介绍他们相识或是重逢,于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带风行烈去取覆雨剑…
若是那样,覆雨剑就不会被风行烈盗走,或会安然留在燕王府,或在赏剑大会后被秦梦瑶带回慈航静斋、或是被浪大侠带去怒蛟帮,也可能被赤前辈或其他什么人盗走,这都同他没什么关系了。他不会为寻剑跑去尊信门,而是老老实实留在王府,闲来无事就买好吃食去探望他的神仙。可是即便他在将来的某一天发觉自己对子陵的心意,或许也永远没有勇气似风行烈那样直抒胸臆,也无法抛下干爹时刻陪在子陵身边,更不能叫子陵随他一起到王府做下人…说到底,都还是他自己没用!
想到这里,刚止住的眼泪又稀里哗啦地流起来没完。韩柏气愤地抹了把脸,回手拍下的一掌竟将石阶打掉了一块,虽非有意为之,但他此时身体上的不适倒真很像在憋尿,随这一掌放出的气流让丹田内的压力减轻了些,心中的郁气也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
他起身跑到院里的大树旁独自练起了“憋尿大法”,全然不顾自己此时若陷走火入魔也无人会来帮忙,一心想靠练功忘却这爱而不得的痛苦,可往往越想忘记的事越是难以忘记。
好在险情并未发生,反而让他在这心烦意乱间忽然领悟了“憋尿大法”的真正意义…大概也正因此刻的烦躁驱走了无用的杂念,让体内的气流在“尿出来”时能随性而发,自然而然地流向适宜的脉络,哪怕他再蠢再笨也在一次次反复尝试中摸清了些规律,逐渐敢于放松丹田,真正体会到真气在自身经脉中循环往复的感觉,又在不断练习中,将“用手尿尿”的绝技练到收发自如。
这一夜,韩柏便在急流的泪水与飘零的落叶中正式迈入武道,也从此告别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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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房门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扑面而来的阳光,因这新的一日并不够晴朗,虽非阴天,太阳却被云层遮蔽,但不失为一个好天气,或说即便此刻乌云密布也无法影响风行烈的好心情。
时间倒退一两日,他还处在人生的最低谷,被妻子背叛以致功力尽失,又失去了师父这唯一的家人。而这一夕之间,他寻得彼此心意相通的真爱亦是将同他相守一世的伴侣,所失功力尽复还更上一层楼。大落后的大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似先前所有的苦难都为引出如今的圆满…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而这其中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他未能如愿同子陵携手跨出房门,同友人宣告这天大的喜讯,毕竟他们的感情有违常理,但问心无愧便无需隐瞒倒也不必大肆声张。所以他只能独自出门,子陵则借口打坐养神留在房内…似个洞房花烛后忸怩不安的新嫁娘。
韩柏和范良极如他昨日归来时那般站在院内的大树旁,一个练功、一个指导,可昨日还会打错方向的韩柏现下却已将气劲练至纯熟,无论用掌力击打树干或用掌风隔空震动枝杈都能准确无误,风行烈不由为其鼓掌。从满地的落叶,也知韩柏在此练了整夜,按理来说不会悄无声息,而他在房内竟毫无所觉。只这一夜就有如此突飞猛进,可见韩柏确是奇才,来日定能成为一代高手!
两人闻声看来,还是韩柏先开口唤了一声“风大哥!”又探着头向房内张望,但被旁人用胳膊撞了一下,便什么也没问。
倒是范良极直言关键“看你这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用问也知功力已复,这下梦瑶不必再为你担忧了!”
风行烈本想顺话问一问秦梦瑶,但在走近后注意力便完全被韩柏吸引,不由叹道“韩兄弟,为何你一夜之间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范良极立即接话“我也这样觉得!一觉醒来,这小子忽然开了窍,功力大有长进,好像模样也变了!难道徐前辈施了什么法术?”
韩柏赶忙否认“没!是师傅仔你会教噻!”又摸着自己的脸,奇怪问道,“我到底哪里变了呢?”
要细说变在何处又好像没有什么实际的变化,韩柏还是韩柏,绝不会错认成其他人。大概只是挺直了腰背,展开肩颈,显得比昨日高大了些,或因彻夜未眠,眼眶有些红肿,但瞳孔却格外明亮,显得目光坚定,配上眉宇间多出的几分锐气,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其实韩柏这般年纪本就是成长迅速的时候,即便“士别三日”也当“刮目相待”,不过是这段时间他们几人一直结伴同行,才会为这突然的变化感到惊奇。况且子陵曾提到过,武学适人的同时也会对人产生影响,或许这忽然的变化正说明韩柏已将赤尊信所传功力纳为己用!
风行烈只答“或许是你功力大进,举手投足间已现大侠风范!”实则他对赤尊信印象不佳,反倒有些担心韩柏会受其影响磨灭了真诚善良的本性。
范良极拿烟杆敲着手掌,再次附和“没错没错!就是多了些武林高手的感觉!”
“是吗?”韩柏脸上这才有了些喜色,傻笑了两声,又有些忘形地提议道,“对啦!刚好风大哥你也恢复了功力,不如我们切磋一下!”
此言倒也合了风行烈的心意,他功力恢复后还未有机会自我检验,也不知子陵分给他的神功“房外”威力如何,便一口答应“好啊!”
又是旁边的范良极补充了一句“你们点到为止就好。”
按理来说,这“点到为止”是在提醒风行烈。因韩柏并无习武基础,虽能融汇赤尊信的功力也只空有内功而无招式,更全无实战经验,动起手来如同孩童打架,只会乱挥手臂,最多是灌了气的拳掌更具力道,在无法命中的情况下也不具任何杀伤力,下盘功夫更是一塌糊涂。
风行烈并未借此凌弱,站定在原地以气劲抵挡,偶施巧式也以指教为目的,只招架而不谋反击。在他有意引导之下,韩柏越打越像样子,偶然使出几手妙招让他无从取巧只能硬接,劲道也越来越强。
见韩柏进步神速,风行烈心中很是欣慰,却不得不多用上几分功力更认真应对。单凭他自身的内力是无法同赤尊信相匹敌的,但他摸不清韩柏究竟能将其发挥至几成,待他意识到自己也尚不知能否把控长生诀时已然失手将韩柏震倒在地。
风行烈看了眼自己的手掌,莫名觉得自身多出这一部分功力并不似子陵的长生诀,但也只得暂且压下疑惑上前去扶韩柏。
切磋至此本也是该停手,可韩柏却忽然从地上弹起来,以别扭的步伐直冲而来,握紧的拳却似拉满的弓,看起来气势汹汹。风行烈顿感不妙,赶忙停下脚步但已不及闪避,只得运功硬碰,再对上韩柏杀气满满的眼神,更让他丝毫不敢怠慢,用尽全身功力挡下这一拳,却还被震得连连后退,直到被人由后截住才停下来。
看到子陵担忧的目光,风行烈大感失策,有长生诀这般疗伤奇术他根本无需担心受伤,反而可以借故同子陵亲近,还可免伤到韩柏…
韩柏直被相撞的气劲弹飞了出去,但看起来似乎也无大碍,从地上爬起来后的第一反应似乎还想再打,被范良极拉住后才忽然清醒过来,挠着头弄清状况后,赶忙跑来道歉“风大哥你没事吧?!对不住啊!我不是有心的!我也不知怎么…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哎!都是我不好!但是……”
风行烈赶忙打断“我没事!是我失手在先,害你走火入魔。”他不是刚刚知道韩柏有失控的毛病,表面虽已得到控制但受外力惊扰而复发也属正常。但或是心理作用,他总觉那好勇斗狠的表现很似印象中的赤尊信,不免更为此感到担忧。
韩柏却坚持把责任揽上身“都怪我不该提议切磋!我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同人动手打架!”这一副愧疚难当的样子又让风行烈在心中谴责自己不该生出故意受伤去博子陵关怀的谬想。
子陵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韩柏的话也出言劝道“习武初期出现难以自控的情况并不奇怪,尤其是速成的功法。你不要多想,也不用担心,哪怕行烈经脉尽断只要一息尚存我便可将他治好,还是关心下自己有未受伤?”
子陵已伸出手要为韩柏切脉检查伤情,后者却并未配合,挠着头回答“我当然没事啦!对啦!我去问下师傅仔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控制好自己!”
风行烈心猿意马,待韩柏转身去找正嘬着烟枪发呆的范良极后便凑到子陵耳边小声询问“到我经脉尽断只余一息时,徐仙公还有办法使我重振雄风吗?”
徐仙公并未如他所愿那般面露羞涩,“我怎会眼看着你为人重创?若真到那时,不如想想黄泉路够不够容下你我并肩而行吧。”
“路不够宽便由我这仙童背着仙公过去…”风行烈自然是为这情话感动不已,可惜下半句『只求来世能同子陵再续情缘。』没及出口,就被秦梦瑶的到来打断。
秦梦瑶站在院子门口望了一圈才开口问道“看来这里发生了很多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呢?”
在范良极如说书一般讲述韩柏的变化同方才切磋时所发生的意外时,风行烈一直在考虑着要不要将自己同子陵的“秘密”悄悄告知秦梦瑶,表示自己已经完全从冰云带来的伤痛中恢复。
然而无需多此一举,言语间秦梦瑶便不时望过来,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他偷偷握了握子陵的手以表肯定,子陵似也感觉到了这点小动作的用意,迎着秦梦瑶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秦梦瑶果然对此毫无偏见,也很乐于见到这般局面,在范良极说完后笑着安慰韩柏“你不要太过心急,传送内功本是不合常理的手段,会出现问题在所难免。徐前辈会想办法,我回去慈航静斋后也会查阅相关典籍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韩柏看起来并未察觉异样,有些失落地问道“原来赤前辈传功给我是不合常理的手段吗?”
范良极用烟枪在韩柏脑后敲了一下,“当然啦!不然所有人都这样,父传子,子传孙,千百年过来岂不满地都是武林高手?”又转头问道,“梦瑶准备返回静斋了吗?”
秦梦瑶答“我此次下山便是为了抱天揽月楼的英雄大会,是担心风大哥才多留了几日。现在他功力恢复,人也精神起来,我也该回去同师傅汇报情况,分析下庞斑有何阴谋以便应对。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风行烈先答“我同子陵还有韩柏一早便约好同去扬州。”又扭头看向范良极,“范兄若无安排,不如与我们同行?”
范良极摆手“不啦,我还有事,要去趟北平。”
秦梦瑶别有意味地看了眼范良极,似乎知其目的但没揭穿,“那么我先行一步,各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目送秦梦瑶离去后,风行烈稍等了一阵,见范良极没有急于离去的意思便先开口提到“我们也准备上路吧。”
子陵应了一声“好啊。”
韩柏却犹犹豫豫了半天,也只叫了一声“哎,风大哥啊…”就又没了后话。
风行烈只好主动问“怎么了韩兄弟?你若还有事要办,我们等你便是。”想了想,又问,“你不会还介意刚才的事吧?”
“没!哎,我去收拾下行李。”
“我帮你。”
“不用啦!很快就好!”
眼见韩柏似逃命一样跑进灶房,风行烈也不好跟去。实际他们并没有太多行李,倒也无需两个人去收拾,只不过这些杂事似乎一直以来都是韩柏在做,这段时间他实在受了韩柏不少照顾。
范良极似乎就在等着这个时刻,扭头往韩柏离开的方向瞄了一眼才小声问“韩柏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前辈有没有头绪呢?”
子陵却反问“范大侠又怎么看呢?”
范良极嘬着烟枪斟酌了一阵才答“人体经脉贯穿全身,所以真气紊乱造成身体失控是不足为奇。但我观他方才动作十分连贯,尤其出拳动作几乎是当时状况下最能发力的打法,看起来身体失控,倒像突然精神失常,这种情况我是闻所未闻!这小子该不会是装的吧?”
风行烈赶忙为韩柏辩解“这不可能!韩柏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借机伤我。”
范良极倒也承认“我看也是,所以我觉得十分疑惑。但这传功之事我实在知之甚少,也不免质疑赤尊信究竟有没有这样好心。”
“赤尊信应当不会对韩柏恩将仇报?”风行烈虽对赤尊信不太信任,却绝对相信韩柏的品性能够将其感化,“况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人已经死了,再害韩柏有什么意义呢?”
子陵这才开口“我对此稍有猜测,但现在还未确定。希望这趟扬州之行能够让我找到答案。”
范良极赶忙提议“不如你们在扬州多留几日,待我办完事情便去找你们,这样神奇的事……”
话没说完便听到灶房里传来一声大叫“小黄!”随后那只麻雀便叼着一块碎饼飞出,直朝子陵冲来,后面跟着手里提着笼子的韩柏。
然而韩柏并未追近,只见那麻雀如往常一般落到子陵手心,刚要放下口中食物以便啄食却不明原因地调头飞到光秃秃的树杈上,不仅韩柏感到诧异,子陵也有些失落地望着鸟儿飞走的方向。
那是子陵同韩柏一起养了几年的鸟,平日最爱缠着子陵,还总要韩柏上手抓开塞进笼子,除非突发争斗受到惊扰…或是因此,风行烈觉得这反常之事带着某些不好的预示。可他做梦也想不到,在他随那只鸟看过去时,竟见冰云正站在门口。
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一声惊雷,天空也随之被乌云笼罩。
在他未及反应时,子陵却向旁挪了一步,刻意同他拉开了距离……
真正再见到冰云时,风行烈竟觉有些陌生。这种陌生似无关于他已恋上子陵,而只因确有许久没再见过她,以至于需要比对着记忆才能确定这个人的确是冰云。
所以他现在感到十分迷茫,以至于冰云唤着“风大哥!”向他本来扑到他怀里时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反应,只能呆站着听冰云哭诉着“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怕,好怕…我以为我们这一世都见不到了!”
范良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概是刚刚明白这忽然出现的女子是何人,而子陵却仍然盯着那棵光秃秃的树,似乎还在介意麻雀的反常。倒是韩柏在他伸出手时大叫“风大哥!你不可以…”但见他只是把人推开又收了声。
韩柏的声音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风行烈却无暇顾及,只能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避重就轻地问了一句“冰云,你怎会在此?”
他留意到冰云的目光挪回之前并非望向韩柏而是停在子陵身上,这让他一下警觉起来。
“我当然是来找你!风大哥,我知你怪我…怪我伤了你,怪我引你去魔师宫…我会那么做也是被逼无奈的,是师傅要我去监视庞斑,为取信于那个大魔头我不得不事事听他吩咐。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实在无法对你下死手,才为你留下一丝生机,再留下线索引梦瑶去救你。可我仍然觉得心好痛,恨不得受伤的人是我…哎,如今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才好过一些。”
冰云所言同风行烈先前猜测如出一辙又哭得情真意切,他难免信了几分,却敏锐地发觉冰云找来的时间实在十分巧合。
由此他终于冷静下来,先前所有的慌乱都因他过分关注自己同子陵的关系,总觉冰云此时出现是为破坏他们的感情。可实际上,是因为秦梦瑶刚刚离去,无人当面对质,许多事情都可任由冰云编造。
而他还未回应,韩柏便走上来质问道“那你为何要将风大哥的身世告诉厉大侠!你分明就是有意帮庞斑挑拨他们师徒的关系!”
冰云似乎对韩柏的态度感到意外,却并未否认“是!庞斑忌惮他们师徒会在抱天揽月楼的英雄大会上联手对付他,所以要我去挑拨他们!”又为自己辩解道,“我不得不这样做。你们有所不知,从我放走风大哥后,庞斑就已开始怀疑我,更在梦瑶来过后派人时刻监视着我。我担心自己暴露身份会连累静斋、连累师傅,只能继续由他摆布,意图重获其信任。”说到这里又转头望了一眼子陵,“直到徐大侠将那魔头打伤,让我有了反抗的勇气,也有了逃走的机会,四处问了许久才知你们现在此处落脚。”
这一番话既解释了助纣为虐的原因,还直言曾同秦梦瑶见面、提前解释了不可返回静斋的理由,连出现的时机也变得合理起来…即便秦梦瑶本人在此恐怕也挑不出什么问题,韩柏自然也无话可说。
范良极别有意味地说了句“佩服!实在佩服!”然后把烟枪往怀里一揣,“老范我还有要事在身,没空关心你们的爱恨情仇啦!”之后便大步离去。
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冰云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知自己在你们眼里已经是个恶毒的女人,无论我如何辩解你们都不愿相信!风大哥,我只求你能相信我,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爱的人!”
“我…”
风行烈知道冰云是要自己表态,可他实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挑不出冰云言语中的破绽,但他已不再爱冰云,所以当爱同信任捆绑便连信任也说不出。况且,他也根本不是真心信任着冰云,而在猜忌她究竟带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似个移情别恋的花心男子正处心积虑地寻找出妻之由…
这似乎也是事实,如今冰云还是他的妻子,一起拜过天地、立过誓言,他们还未正式分开,他便已同子陵约定余生。那时他确以为此生都无缘再见到冰云,或即便见到也是许久之后的事,怎知重逢之日竟来得这样快?
犹豫不决间,子陵竟出言替他解了围“靳姑娘,你先不要这样激动。你是行烈的妻子,他怎会不信你呢?”
冰云闻言再度望向子陵,又很快回头,似要向风行烈确认,却是韩柏一脸不敢置信地抢先发问“子陵?!你为何要这样说?”
风行烈还是第一次听到韩柏用这样的语气同子陵讲话,他这才发觉自己同子陵的“秘密”其实并未瞒过韩柏或也没能瞒过范良极。所以韩柏对冰云的质疑并非因她从前做过什么,而是在维护着他们的感情。
而子陵却抬手握了握韩柏的肩膀,又赶在冰云开口前主动问道“不知靳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需不需要我们随你一起返回慈航静斋同言斋主解释清楚?”
虽能听出子陵是在试探冰云的意图,风行烈仍然觉其反应太过平静,难免心感不安。他不是一定要子陵为他争风吃醋或为冰云的到来魂不守舍,而是此时此刻他感觉子陵似已退回到了朋友的距离将对他的感情压抑起来。
冰云果然摇头“我想师傅和梦瑶大概已将我视作叛徒,慈航静斋已无我立足之地。现在我不想再管什么天下大事,也不想再理江湖纷争,只想同风大哥在一起,过些平静的生活。”
子陵又自然而然地接话“行烈正要同我和韩柏共游扬州,靳姑娘是否愿意同行呢?”
“子陵!”这下风行烈再也无法听之任之,扬州是子陵的故乡,所以这趟旅程虽无特殊含义也只可同友人分享,他们可以带上韩柏、带上范良极,但不可以有冰云参与。尤其…他尚不知冰云有何目的,担心冰云会对子陵不利。
他留意到冰云并不似秦梦瑶那般称呼子陵为“前辈”,似也并不知晓子陵同慈航静斋的渊源。而如今子陵已令庞斑心生忌惮,冰云很可能是来为庞斑扫除这个障碍,也可能只是想来调查这个籍籍无名的高手,在这过程之中发现子陵功力减退,让庞斑有机可乘。
在他想到说辞前,韩柏倒是替他先开了口“还是算啦!靳姑娘一个女人家同我们一起不方便的!”
冰云却并未就此退却“江湖儿女何须教条?况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风大哥是我的夫君,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又有何不便之处?”这样坚定的态度反而更让他怀疑其目的,也更让他无从婉拒。
反驳过韩柏后,冰云又转回头来,再度要他表态“风大哥!你为什么不讲话?你是不是没办法原谅我…还是这段时间,你已经爱上其他人呢?”
风行烈知晓这次无人能再为他解围,因冰云若有所图便一定会坚持到底,除非他本人亲口拒绝,直接了当地拒绝同她重修旧好让她再无坚持的理由,话到此处也正是最好的时机。他留意到韩柏正盯着他,期待他也鼓励他这样做…可他终究狠不下心,只好继续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已经原谅你了。”又看向大失所望的韩柏和仍然平静如水的子陵,“抱歉,我还是不同你们去扬州了。”
韩柏愣了一下,之后便气愤地大声质问“你已经答应要陪子陵的!怎么可以反悔?”若非被子陵拉着就要冲过来再同他打一架,本就红肿的眼睛这会更像要气哭出来。
子陵的眼睛也有一瞬放大,又很快随眉心的跳动一同敛去,一手拽着韩柏的手臂,一手在背上轻拍着,似哄小孩子一样劝解道“阿柏啊,人家夫妻俩小别胜新婚,自然不想被我们打扰。下次啦,等行烈安顿好家事再同我们一起出游,一定还有机会的。”
“一定会的。”
风行烈只能跟着附和了一声,强烈的心痛让他呼吸都觉困难,全无余力去思考自己此时应当说些什么。他原还有些埋怨子陵的退缩,现在却只能谴责自己的优柔寡断。
到底冰云还是他的妻子,他本不该猜忌他也不该移情别恋。倘若她所言一切皆属实情,那他已是不折不扣的负心人,又怎可在她最需要他时狠心将她抛弃?可他又是真的放不下子陵,当分离迫在眉睫时,他发现这种痛苦是想象中的千倍万倍。
他看到冰云因他选择流露出近似得逞的喜悦,还是及时抢在她说出什么可能会伤人的言语前先一步开口“既已决定分路,我同冰云便先离开了。我们…后会有期。”之后也未等答复便匆匆逃离。
他们刚出门没走太远便听到追出来的子陵唤了一声“行烈!”
风行烈心中不由生喜,也顾不得冰云,回身快步跑向子陵…越近便越知子陵并非来挽留他。
子陵手里捧着一个包裹,在他放慢脚步后才递上来,但见他未伸手便一把按到他怀里,“阿柏准备的水粮,应当够你们两人找到落脚之处。”
“哎,替我多谢他。”风行烈只得接住包裹,顺带连子陵的手也一同握住,能说的也只有一句,“子陵,是我对不住你。”
子陵摇头否认“行烈言重了,我并没有怪罪你,只是想提醒你万事小心。靳姑娘所言合情合理,但她曾经伤害过你便让我不得不多想一分。今后我不在你身边,遇事务必先保全自己。长生诀不是仙法,没有起死回生之力。”
“我知…”风行烈不免将手握得更紧,几乎想把人一起塞进包裹带在身上,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冰云并未跟来才小声说道,“子陵你等我,等我查清事情原委将冰云安顿好之后便去找你好吗?”
“你自然应当把事情弄清。但靳姑娘是你的妻子,她若无害你之心,你理应照顾她一世,不必再来找我。当然,你我还是朋友,若有困难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帮忙。”
“可我也答应过要陪你游遍天下、陪你隐居山林。我心意已变注定要辜负冰云,万不可再对子陵食言!”
“哎,合练长生诀的副作用便是你我会因精力过剩而不知节制,继而在肉体的快乐中头脑发昏,产生相互爱慕的错觉。所以当时做出的承诺自然不用作数。”
这番煞有其事的胡言乱语让风行烈哭笑不得,但也只能叹了口气,“子陵何必骗我?我知我如今已不值得相信,但我对子陵的情意绝非虚假。”
“行烈你误会啦!我是说我自己在不清醒的时候讲了不该讲的话,行烈能否忘记呢?”
风行烈这才松了松手,再想握回去便只抓到了包裹。
子陵抽出手后又反握了一把才收回去,脸上稍有了一些落寞的神色,却又是笑着对他说“行烈不必为我担心,其实我早已不是一个人,不会再觉孤独了。”
在这之后,风行烈一直是魂不守舍。同心爱之人分离已让他痛苦不堪,子陵的态度更让他感到灰心,不得不一遍遍回味着过去,靠回忆佐证子陵的爱意…对比之下,更觉现状无比凄凉。
子陵自然是爱他的,只是这份爱太过无私,可将自身拥有的一切都交付于他,却真从心底没有期待过任何回报,才能那样平静又从容的面对冰云的横刀夺爱。
风行烈不禁也开始感到迷茫,因他确定自己的爱是有所求的,那么爱情到底应如自己这般自私或如子陵那般无私?他又如何才能让子陵相信自己的心意呢?
胡思乱想中,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又或是跟随着冰云,直到客栈里的跑堂尖锐的嗓音叫着“二位里边请!”才回过神,想起问上一句“我们要去哪里?”
冰云一脸疑惑地反问“我们不是去大漠吗?”
得到提示他才回忆起冰云问过他要去哪里,见他不答遂提议『不如我们一起去你的家乡,到蒙古大漠,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也不用担心会被汉人轻视。』而他当时并未入耳就随口答应下来,并不是冰云自作主张…即便是也无妨,因他自己全无计划,不如顺着冰云的意思。
但在听到冰云同店家说过“我们要一间上房。”后,他还是赶忙纠正“两间,两间上房。”又迅速想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师父过世后,我时常发噩梦,我们还是分居两室,以免扰你清梦。”
可是看起来,冰云似乎并不需要什么借口,甚至为此松了口气……
然而风行烈似天生不适合说谎,梦魇竟真在夜间找上身来,连续几晚他都在血雨腥风中度过。那似一场旷日持久的乱战,战场上的人身着不同样式的铠甲拿着不同的兵器相互砍杀,难分彼我。战场之外,妇女被流窜的兵士肆意奸淫,孩童们有序地排成一队,依次被推到刽子手的屠刀之下,却各个面无惧色,仿佛在进行着什么残忍的仪式。
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似已成为一具死尸,全身动弹不得,只能麻木地看着这一桩桩惨剧,或偶尔会觉恐惧,恐惧自己会被牵连其中,又像一个畏死的懦夫。
或他也会亲临战场,独自面对黑压压的敌军,只得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刀,杀光扑来的每一个人。
乱军丛中,他看到师父转动着已被血染红的长枪扫翻一众人马,身姿仍如记忆中一般挺拔刚正,大有一夫当关之势,却在看到他时调转枪头,大喊一声“我死也要杀了你这蒙古余孽!”随后就被身后的敌军乱刀砍倒。
可他不及悲愤,因子陵正在不远处无所适从地看着包围而上的敌军,似天上的神仙难以理解人类的战争却误入战场之中,虽已身中数刀仍难丢弃对生命的悲悯,只勉强自保而不知还击。
他想上前援助却被敌军拦住,只能远远喊上一句“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亡,子陵莫要对敌人心慈手软!”子陵听进了他的话,夺过敌军的长刀战马,身上的布衣也变做破落的铠甲,逐渐融入这惨烈的战场,沾染上一身血腥。
他们在拼杀中不断相互靠近着,彼此伸出的手堪堪碰触便又被涌上来的敌军冲散,似乎永无携手之日……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即便梦醒,风行烈也不免为此焦虑。他不知子陵现在何处,是否还如先前的计划同韩柏一路去了扬州,是否真会在扬州等范良极前去汇合?或是已经独自躲到某个僻静之处重新做回了神仙?那么他要如何寻觅仙公踪迹?
梦境的侵扰与现实的顾虑双重打击下,他每日精神萎靡,好在有冰云每晚为他焚香安神才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他收集了香灰沿途着人询问,终在边境的小村庄里得知那是漠北的一种迷香,会令人心神不宁产生幻觉。在他偷将香炉放到窗外后,果然摆脱了噩梦纠缠,也能察觉宿在隔壁的冰云趁夜跑出去,去见了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一切的庞斑。
在看到庞斑那一刻,他终可确定自己由始至终都未错怪冰云。
子陵所言非虚,长生诀确会让人头脑发昏,所以他正是在长生诀怂恿下急于向子陵坦白了心意而忘了自己本来的计划。他无法重新信任冰云,但又没能真正告别同冰云的过去才会犹豫不决。所以他选择同冰云一同离去,便是要伺机弄清她真实的目的,彻底斩灭这段孽缘。之后便能毫无顾虑地去追回子陵,哪怕徐仙公已回到仙界他也要想办法追过去,但他相信子陵定不舍为难他,知他心意后或会主动找来,就如当日在怒蛟帮那般。
如今他可以确定冰云或说庞斑的目的并不在子陵,也并非要取他性命。他疑心先前所有的悲惨遭遇都与自己的身世有关,因这趟大漠之行虽不似冰云刻意安排,可他身为蒙古人又经历了师父的事尚未想过远离汉人,而冰云本就是让他们师徒反目的始作俑者,说出这个提议就难免有激化种族矛盾之嫌,这也让他对庞斑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某些猜测。
可惜他未能听清他们详谈,只听到庞斑高声说了一句“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便知自己行踪暴露,倒也无需再躲藏,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
冰云原本未有觉察,见他出现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向庞斑告罪“宗主请恕冰云办事不力。”嘴上说得恭敬,但他眼神中并非畏惧,而是由衷的自责和深深的迷恋。
当日在魔师山时,风行烈还未能看懂…或只是心里不愿承认。但在见过子陵那双被泪浸透的眼睛迸发出的爱意后,他又如何还能被冰云的虚情假意所欺骗?
庞斑并未苛责,反而欣慰笑道“风行烈若这样容易欺骗又如何值得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又抬了抬那只真手示意冰云先行离去的同时,似熟人相互般问候般说了一句,“能尾随冰云至此,看来你功力已复,还更胜从前。”
风行烈并不理会,待冰云走后才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庞斑将手背到身后,自成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不急不缓地答道“我要带你返回大漠,找回你失去的记忆。”
“我怎可能相信你?你废我武功杀我师父,我应该杀了你为他报仇!”
“厉若海早同你断绝师徒关系,你以什么身份为他报仇?当日我借你练功,但所得成果半数归你,是你自己一直无法适应,如今功力大增,你还应该谢我才是。”
“你胡说什么?!我的功力…”震惊之下,风行烈险些将长生诀的事脱口而出暴露子陵功力衰退之事,可冷静下来一想,他又确觉自己复元后增长的功力似乎并非长生诀,“你为何要这样做?”
“待你找回记忆,自然会知道我所做一切的初衷。”庞斑再次重复其目的,又在停顿过后说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就算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难道也不想知道徐子陵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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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行李时,韩柏在灶台留了些银两,用来赔偿自己这几日练功打坏的一切。但真到离开这住了几日的民居时,他又去把银两拿了回来。
这一趟旅途花费巨大,几乎已将他多年积攒的小金库尽数掏空。或这应该怪他平日嘴馋,得了赏钱便去买东买西实际也没存下多少。现在也只好对不起房主,把赔偿的钱留作去扬州的旅费…他原本是不打算跟去扬州而就此打道回府的,所以才将水粮分作了两份。
他知自己并不是很聪明,但绝不是个没眼色的人。现下子陵同风行烈两人情意正浓,定是想好好过一过二人世界,不过是因先前约定才带上他。可他期待这趟扬州之行已久,毕竟那是子陵的家乡,更是不知这趟分别后再见到子陵会是什么时候,自觉有些不舍,但在同风行烈“切磋”之后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可发誓自己的初衷的确是很单纯想找个人切磋体验一下高手的感觉,但他身边的确尽是高手,似乎也唯有风行烈境界稍逊…但在真打起来才发觉,自己练了一夜才学会那一招只是打树比较厉害实则完全奈何不了风行烈半分。这其实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他才刚刚开始习武。可当时他偏从风行烈游刃有余的应对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一定要与其决出生死不可。
那自然是因为子陵,因对子陵的倾慕让他介意自己同风行烈之间的差异,从而起了杀心。这让他感到十分恐惧,既是单纯为自己产生了这种恶念而恐惧,也恐惧着这种恶念终会被揭穿…子陵的眼睛总似能看破世间的一切。所以他不如自己主动离去,至少大家表面还能继续做朋友。
可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退让竟换来这般结局,也实在难以想象昨夜风行烈还那样深情地同子陵求爱,今日便转头同忽然出现的靳冰云一同离去。他难免腹诽风行烈言而无信,可事情又如子陵所言,抛弃妻子似乎也不是君子所为,这种情况换谁也不知究竟该怎样才对!
如今变成自己陪子陵去游扬州,韩柏自然乐意至极,却并不觉欣喜,反而心里很不舒服,好像是自己破坏了子陵同风行烈的感情一般难受又自责。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想了很久他也只能想到“是不是我对靳姑娘好一些,风大哥就不会同她走了呢?”
子陵却说“她若意在带走行烈,即便暂与我们同路也会想到其他办法提议分道。倒不如直接如她所愿,免得我们受她挑拨多生嫌隙。”
“哎!子陵既然也怀疑靳姑娘别有企图为何不留下风大哥呢?”
“我已经知道他们并非要害行烈,其他的事我并不想再理。”
韩柏这才想起子陵早已同他分析过庞斑的目的并非要取风行烈的性命,他们无需为此…实际他根本不是担忧风行烈的安危,也终于忍不住问了“难道子陵不想风大哥留下来吗?我都听到了!他明明说过这一世都陪着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怎么可以反悔呢?”
“我不是说过不想被打扰吗?你这小子居然偷听!”子陵抬手在他脑后轻敲了一下,却并未多责怪,“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对你们隐瞒就是不想引起这样的误会。我所学的内功特殊,想发挥其最大效力助行烈复元便要做些通常只有夫妻才会做的事,其间难免会产生相互爱慕的错觉。我只当他在说胡话,并没有当真。”
“真的吗?”听子陵解释过后,韩柏不禁有些不道德的兴奋,又很快便知这种兴奋完全是多余的,“子陵对风大哥那样好,这么说也是为给他开脱吧…”
“你不要乱想了,是行烈很像我从前的…一个朋友,我才事事为他着想,并不需要他为此回报我什么。”说到此处,子陵轻叹了一声,头又后靠到他背上,轻声说了一句,“我对感情原也没有任何期待…”
韩柏的心似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痛苦的同时又带着强烈的压抑,更有一种想把子陵搂到怀里的冲动。可他们现在马背上,他扭不过身体,只能回过头勉强用余光瞄上一眼,闷声道“子陵果然是舍不得风大哥的…”
子陵倒没再否认“哎,他那样说我怎能一点都不心动呢?可我知道那是不对的,这件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总之我不可要他为我留下。”
韩柏心中一阵苦闷『我怎会不明白呢?子陵不过是不想风大哥为难罢了!』
怎知子陵却忽然说道“阿柏,我不想去扬州了。”
“为什么呢?子陵只想同风大哥一起游扬州吗?”
“如今我心事已了,只想找个清静之地安心打坐才可驱逐杂念,专注与武道上的修行,与行烈无…哎,本来就是他提出要去扬州,既然他现在改变主意,我们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怀念故乡的是子陵,想去吃糖葫芦的是我啊!』这下韩柏才真是欲哭无泪,不只为子陵的悲伤而心痛,更深刻认识到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取代风行烈在子陵心中的地位。但他不敢再坚持,生怕子陵就近寻个“仙境”留下来,那他今后每次“拜神”都要赶路几日,只好答道“说的也是!那么我们回北平吧,我也有些想念干爹了!刚好师傅仔也要去北平办事,搞不好路上还能碰到他咧!”
好在子陵并未拒绝,身体由后贴上来,手也抓到他腰间,小声答了一个“好。”
他们没再多言,只有小黄一路叫个不停。这麻雀难得老实待在笼子里,或因子陵身上正散发着一股凉气,似是心中的悲伤正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倾泻而出……
事情倒如韩柏随口所言那般,他们竟真在半路碰到了先行一步的范良极,不只是小黑脚力卓越,这“范大侠”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急事要赶去北平,还有时间蹲在路边的矮树丛里…偷窥。
若非子陵眼力超凡,韩柏还很难发现范良极躲藏之地,其偷偷摸摸的样子实在很容易让人心生“歹念”。他们专门从偏路绕到范良极身后,这位盗侠专注到连马蹄声都未留意,更不会留意到韩柏蹑手蹑脚靠近去,故意大喊了一声“师傅仔!”
“嘘!嘘!”
范良极激动地扭过来,做着噤声的手势连嘘了几次才小心翼翼地从树丛的缝隙往大道上瞄了一眼,这才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回头看看韩柏,又向正抚摸小黑的子陵点头致意,还探着头找了找,但并未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反而故作正经地说道“你们先行一步,我很快就能跟上。”
韩柏自然不答应,也蹲下来在叶间扒开一条缝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群姑娘…从着装上看似乎是出云观的道姑,这显然同来路上范良极忽然改道有关,不由“哦!”了一声,但具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他自然是弄不清的。
范良极扭头瞄了他一眼,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避重就轻地讲了句“守着你的神仙去,别挡着我!”一边将他推搡开,一边向那群道姑的方向挪着步子。
韩柏自然也没兴趣多看,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各位仙姑,请问去抱天揽月楼是不是走这条路?”
其中一位“仙姑”热心回答“是啊,你要去抱天揽月楼的确是这条路,但英雄大会早就已经结束了。”
“诶?!什吗?英雄大会已经结束了!?”
听这熟悉的语气,韩柏并不意外那迎面而来的女子正是那许久未见的虚夜月大小姐,赶忙回头告诉子陵“是虚大小姐!”
他原以为虚夜月早已被虚若无抓回了将军府,没想到那恶老伯倒是很守信用,真的允许虚大小姐独自四处闯荡。所以虚大小姐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虽然衣衫不如在王府做客时那般整洁,却比那时看起来漂亮了许多。
见这情况,范良极倒是找到了反击的机会,扭头调侃道“你认得啊?”
“认得啊!将军府千金来的!”韩柏答了一句,眼见范良极并拢了嘴也要“哦”回来的样子,便光明磊落的站起身,向虚大小姐打招呼,“虚大小…”
他话未说完,范良极伸过来的手也还没按到他嘴上,是一群打扮怪异的妖人忽然跳出来,抄起手里的武器便向那群道姑砍去,为首的便是先前袭击过他的那个里赤媚!
看这架势也知,这趟英雄大会庞斑不只打算以武立威,更丧心病狂地要在半路截杀前来赴会的八大门派。韩柏自要冲上去帮忙,但被范良极拦了一把才想到早上发生的意外,一时不知自己出手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雪上加霜。
然而子陵也被拦了下来,范良极一边说着“你们先等等!”一边从怀里掏出个面罩遮住了脸,扮得神秘兮兮先一步跳出去加入了战局。
这倒是韩柏第一次见范良极动手,虽然这人其貌不扬行为鬼祟,但身手却一点不赖,即便对上里赤媚也丝毫不落下风,反以一种灵动的步伐把那妖人耍得团团转。相比之下,那群道姑的武功实在不够高明,完全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眼见情况不妙,子陵也不再理范良极的“交代”,飞身跃入战局,也目标很明确地先帮虚夜月解了被两人围攻的困局。韩柏也顾不得太多,跟着一起跑了出去,倒是起手便用“憋尿神功”隔空震倒了一个小喽啰…由此发现,并非他自己太弱,而是一直以来他身边当真都是群一等一的高手!
虚夜月喜出望外“徐大哥,韩柏?你们怎么在这里?哇!韩柏你小子怎么变这么厉害?!”
那群道姑也认出了子陵,七嘴八舌道“是力抗庞斑的那位徐大侠!”“太好了!有徐大侠相助,我们不会有事了!”可见如今子陵才是该蒙面的那一位。
然而那帮魔门妖人互相对了对眼神,但并未立即逃走,反朝子陵一拥而上。韩柏想上去帮忙,但刚刚被他放倒的杂鱼却又爬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杂鱼武功不高却很烦人,完全不同他硬碰,只知道躲来躲去,即便被他气劲扫倒也很快爬起来,继续拿着手里的砍刀朝他挥来挥去。韩柏丝毫不敢怠慢,只得没完没了地发劲威慑,全无余力去支援子陵,只能用余光四下张望。此刻虚夜月也正同一个手持软鞭的喽啰打得热火朝天,那群武功不济的道姑也无人空闲甚至已有几人受伤倒了下来,让敌方腾出更多人手去围攻子陵。
韩柏虽不算灵光也逐渐看出这是敌人的奸计,气愤之下发出的劲气直将纠缠自己的妖人震飞出去撞到石头上,这才得以将其摆脱,却又有另一个杂鱼跑来拦路。待看清里赤媚正在被分化开的几个战场间流窜,手里挥着一对钢鞭偷袭放倒了几名道姑时,他才忽然想到,范良极现在何处?
到底子陵是位当世少有的高手,即便被众人围攻也丝毫不显劣势,一双手灵活接下挥来的各种武器,并引着敌方互相伤害,虽难免有那么几下抵挡不及,被刀剑划伤了几处,但伤口不深。却不知为何忽然停了动作,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血,似旧伤复发。
韩柏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反而在跑向子陵的同时无意挥出的一掌正将缠着自己的杂鱼打得重伤不起。眼见那一直神出鬼没的里赤媚瞅准了这个时机,举着钢鞭直奔子陵而去,他一时“尿力”不足,隔空打出的掌风并没能将这魔门高手击退,情急之下,他唯有用自己的身体为子陵挡下这一记重创。
那看起来分量十足的钢鞭打在身上时,韩柏顿觉五脏六腑都已碎开来搅作一团被翻腾的气血烹炸,沸出来的热血一路冲到嘴边,但他却无力吐出,倒是脑袋还很清醒,清醒地思考着『不用怕!只要留得一息尚存子陵就可将我救活!可这“一息”是指什么?要怎么才能留住?子陵的仙法不会只对风大哥有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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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是在韩柏的身体撞到怀里时才惊觉这次针对自己而来的偷袭,他赶忙将人接下,因运功不当而阻滞的真气恢复常态后便由背后输到韩柏体内,分来退敌的功力便大打折扣,一拳只将那手持钢鞭的妖人打退了几步。
这一架对他来说打得十分困难,阴阳相融的长生诀内功几百年如一日在他体内循环往复,现在骤然回到从前枯阴不长的状态自需时间来重新适应。所以他无暇分神考虑如何破解敌方战术,只能以蛮力脱困,或寄希望于武功才智俱有力破局的范良极。却不想他百般留意还是出了岔子,更因此连累了韩柏。
这一记重击正中要害,眼下他不得不持续灌注长生气尽可能保住韩柏性命,无法全力应战,击退几个已受了伤的喽啰还不算难,为首那人却比这群喽啰水平高了不少,并不容易对付。好在对方也不敢贸然出手,只在旁观望。
僵持间,垂死挣扎的韩柏便彻底没了动静,生死只在顷刻之间。此时徐子陵即面临着十分艰难的抉择,其一是想办法拖住敌人全力救治韩柏,其二便是放弃韩柏全力对敌。
但在旁人眼中他只可能选择后者,所以那手持钢鞭的人不再纠缠,大喊了一声“撤!”便带着一众残兵离去。
敌人的威胁解除,一旁的虚夜月赶忙跑来,焦急询问着“韩柏他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徐子陵只抬眼看了看虚夜月作为回应,却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已发觉凭自己现存功力只能勉强为韩柏延命,若要令其死而复生,唯有尽快找到风行烈与他合力发动长生诀或有一丝机会。
他原地坐下来,将韩柏放到地上,虽手掌仍要托在背后不让真气断流,却可减轻臂上压力,尽可能让身体放松下来才可求心灵的平静以将精神集中至超出常人的灵觉,去感应风行烈所在…如无意外,风行烈应也正往北行,在他们西方,距离不会太远,最好是在某个显眼之地,方便虚夜月前去寻找。
然而他刚刚“看到”风行烈的身影便被意料之外的一掌打翻,未及反应时,身体几处要穴便被忽然“起尸”的韩柏一一封住无力起身,因常做粗活布满老茧的手扼上喉咙,并未施力却带着一股十足的压迫感。
徐子陵对现下情况很快有所判断,但一旁全然不明所以的虚夜月却惊叫着“韩柏!你发什么疯?!快放开徐大哥!”未得回应便直接冲上来拉扯韩柏,在被推开后干脆举起了手中的剑,但未出窍,也绝非瞄准要害砸下,却被韩柏捉住了剑,调整角度反推回去,剑柄刚好戳在了昏睡穴。
明显的差别对待让徐子陵预感到这“祸事”是冲自己而来,但眼下韩柏已无性命之忧,似乎也不会有什么比那更差的结果,心里反而放松下来,这才有心疑惑为何此地似乎只剩下他们三人…总不会,其他所有人都在方才那场乱战中丧生?
衣料被扯裂的声音将他注意力唤回,上身裸露出来时他还未觉不妥,但握在脖子上的手以一种怪异的手法沿锁骨摸到前胸,到突出的那点有了特别的感觉才让他惊觉对方意图,赶忙出言阻止“赤门主为何如此?”
“韩柏”果然愣了一下,之后便仰头张狂地笑起来。或因这忽然外放的情绪,徐子陵竟看到一个四十左右、相貌粗犷的男子与韩柏的面容叠在了一处…
这并非错觉,自从吸纳和氏璧后,他身上便时常发生一些不可思议之事,既连未来都可预见,通灵似乎也不值得惊奇…当然这也非真正意义上的通灵,毕竟赤尊信如今或也不能算是死了。早在怒蛟帮时,他便察觉其元神藏匿于韩柏体内且毫无融合的迹象,他也早觉这便是韩柏时常失控的原因所在,不说出来一是尚未能确定,二是出于人们对于鬼神的敬畏,不想此事引起恐慌。此次大约也是得了赤尊信的护佑才让韩柏死而复生,但身体复生灵魂又能否完整回归?
正被“鬼附身”的韩柏笑过之后,也以一种全不似韩柏的口吻赞道“你这小子果然不一般,怪不得这般年纪修为便可凌驾于庞斑那恶贼之上!老夫实在对你心仪已久,难得有此良机,无论如何也要会一会这名不见经传的青年高手!”
“赤门主所为可不似要同在下一决高低。”
徐子陵早知赤尊信是个一等一的武痴,连累韩柏也在其影响下偶尔展现出好斗的性格。所以赤尊信“现身”后若对他发动攻击,他绝不会感到惊讶,也会如同对待厉若海那般与之切磋一番满足其武欲…尽管以他如今的功力很难再如先前那样游刃有余。
不料赤尊信是看出了这一点“你若还有先前对抗庞斑时的实力,老夫自知不敌也要领教一二,只怕难有今日这般良机!你为治风行烈那小子的病究竟做了什么?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听闻男子双修互补之法,从来只有此消彼长!损人利己屡见不鲜,舍己为人倒也非不可!”
徐子陵心道『这老鬼最好不是打了将我功力采去借韩柏之身还阳的算盘!』并将赤尊信的族谱问候了一遍,脸上却装出一副平和的态度解释道“此乃在下为行烈独创的疗伤之法,意在分享我自身所怀疗愈之功,致我自身功力削减。其关键不在肉体媾和,是以鱼水之乐为媒以求心神合一。此法可成全因我二人互有情意,并非仓促而为!”
此言真假参半,足够唬上这自诩老江湖的赤门主一阵来争取时间运功冲穴,徐子陵也想不到数百年后自己这“绝世高手”还需像从前的泼皮小子一般靠坑蒙拐骗以求脱身。他也希望面前这武痴只想探知“男男双修大法”的奥秘,而非心存歹念,否则不只他自身处境堪忧,更不知韩柏会遭遇何种劫难。
“小子以为老夫觊觎你那双修神功?”赤尊信又笑了一阵,别有意味地用手掌在他胸前拍打,又捏了他的下巴凑近端详,“从前还当柏仔少见多怪,今日亲眼得见才觉你这小娃的确十分漂亮,令老夫也惊为天人,不由想靠胯下金枪征服一位绝世高手定是别有一番滋味!”
徐子陵被这无耻之言气得眼前发黑,也可能是赤老鬼亲过来时脑袋遮住了光,同时也不知是被强吻还是被嘴巴里不停搅动着的舌头戳中喉咙而感到恶心。只恨自己现在实在难以发力,牙齿咬上去也只让那老色鬼更加兴奋,更不可能咬舌自尽。
此时他若凝聚真气强行冲穴或可搏一分成功的可能或因经脉爆裂就此撒手人寰,倒都可免受侮辱。但在他付诸行动前,那老色鬼却想到提醒他“莫想自断心脉,待柏仔清醒过来发现自己逼得神仙自绝,一定受不了打击随你而去。我看仙公也不舍自己为情郎守身之志连累旁人。”
嘴巴一得自由,徐子陵便连啐了几口也吐不尽那老色鬼留下的口水,头脑倒是冷静了不少,便也不会再有自尽的想法。一来他并无为谁守身的“志向”,似乎也无需为“失身”介怀,先前不过是被污言秽语气昏了头。二来赤尊信言语中不仅透露韩柏的灵魂自有归来之时,更透露出这老色鬼确对韩柏心怀感恩…即便没有,如今老鬼寄身于韩柏定比任何人都担心宿主的安危。
“赤门主怎不想想韩柏发现‘自己’强迫了我这神仙又当如何作想?”
“哈,当然是为占有仙人喜不自胜!”
这次徐子陵全不掩藏自己的嫌恶,直接抛出一对白眼。他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同那老色鬼沟通,也就无法将其劝服,干脆两眼一闭,由视觉开始摒除全部感官,将自己想作一块顽石或一根野草同身下的泥土融为一体。
这数百年来他都是如此度过,故能于山林间枯坐,不觉孤独乏味也不觉冬冷夏热。
可他此时仍会因游走于自身的手而止不住颤栗,无法进入『无身无我』的境界。或因体内的长生诀失去从前的平衡,或因自己的身体不久前还被风行烈爱抚过尚且无法忘记当时的欢愉…也可能是正轻薄自己的赤尊信本就是超于现实的存在,所以即便脱离现实也无法避开。
寇仲的爱抚极具激情富有探索精神,风行烈较为温和充满情意,可眼下他只觉自己像个物件被人随意亵玩,却不得不承认赤尊信不负“老色鬼”这名号,手法粗鲁却十分老练,专瞅准他身上敏感之处重点照顾,更以真气侵袭着周边几处穴位,带来一种经脉内都被摸到的异感。
徐子陵逐渐感觉自己的体温升高了些,这于他而言实在是很新奇的感觉。他每每因长生诀而情动时都觉身体发冷如入冰窖,迫切渴求着寇仲的热气入体,精神也多处迷乱之中,否则也不会将对寇仲的思念转移到了风行烈身上…能如此清醒着面对情潮的经历还要追溯到情欲萌芽之时。清醒的状态下,他绝不能接受自己被赤尊信这种人的撩拨而动了情念,赶忙凝聚真气,半为冲解穴道半为压迫经脉,用疼痛抵御情欲侵袭,同时在心里默念当年师妃暄所授心经。
身心双管齐下倒算有些效果,虽不能让他真正静心却可暂保神智清明,若能持续拖延,穴道冲开时,困境也自会解除。可在听到赤尊信恍然大悟又半带调侃的语气说过“原来是个错生成男儿身的女娃子!”才想到自身还有个致命的弱点,而此时他的裤子也被扯去,那特别之处自已暴露无遗…
为这“不同寻常”而生出的烦恼对于徐子陵而言也属前尘往事,从他修习长生诀知晓自己体质属阴便接受了人各有异,无需以己之“短”比人之“长”。但那全未发育的器官却格外脆弱又敏感,稍碰一碰就让他颤抖不已。可眼下他无法动手遮挡,也无力合上双腿,只能徒劳叫上一句“别碰那里!”之后便悔到想咬断舌头…
赤尊信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弱点,手指捏住那处便捻起来没完。强烈刺激下,徐子陵全然忘了心经诵到何处,也干脆连经文的开头都记不起,冲压穴道的真气更被身体抖散开来,在经脉内胡乱冲撞。外气自下身流入时,一股怪异的感觉瞬间充斥全身,让他整个身体都因此发僵发硬,似将变作一具尸体…又似一具枯尸在那一刻重新复苏,刻意封闭的感官恢复的同时也变得格外灵敏,不仅那异感变强,连带肩膀被啃咬的疼痛、乳头被拖扯的酸涨,甚至风吹在腰间的清爽都一同明晰起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无意义的低鸣缓解这过于丰富的感觉带来的压力,却连他自己都听出苦闷之中夹杂的几分欢愉。更要命的,是他原本发热的身体竟开始由内转凉,疑似长生诀暴动的先兆…
这对徐子陵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在他印象中从来是欲随气动,如今的情况则截然相反。而以往气动的原因都在于阴阳两脉长生气之间的相互吸引,即他从未同“旁人”有过肌肤之亲…他也从未多问寇仲那些风流韵事,如今已无从知其是否有过同样的遭遇,也就无从判断这种情况是否常态,还是受赤尊信侵扰或什么其他原因所致。
但他知晓自己此时孤身一人,若真卷入长生气的狂潮之中便无法可解,定会因此走火入魔,即便侥幸不死也会落残。幸是此时他穴道受制、经脉不畅,给他争取到了时间将真气收还丹田,暂不动用便可免此灾祸,但这也意味着…他再无主动脱困的可能,在韩柏的意识归来之前,他只能任由赤尊信摆弄。
那老色鬼也察觉他放弃抵抗,假意安慰道“仙公不必羞恼,即便未经人事的尼姑经这御女奇术调教也要乖乖张开腿求老夫疼爱。你这生错位的身子本就比正常女人淫荡又早被情郎玩透,经受不住也是正常的。”说罢便动手将他双腿拉开来扛到肩上,动手在悬起的臀部掴了一掌才摸到后庭处,刚捅进一个指节又拿出来,对着股间吐过口水再重新探入,嘴里咸言仍未停止,“看来风行烈那小子器量欠佳,一整夜都没把这里玩松。老夫还懂怜香惜玉,万一不小心把神仙玩死实在对不住柏仔。”
若非此时身体受制,徐子陵一定要用上全部功力对那老色鬼头顶拍上一掌,务求将其头颅拍碎。他实在很少对谁起这样重的杀心,甚至一时忘记那原本是韩柏的身体…所以这口气他只能自己吞下去,毕竟他真的不是什么神仙,没办法找一个已死之人报仇。
可他身上不只一个弱点,尤其在极度敏感的状态下,体内那点被戳中的感觉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只不过是比体外受袭击更为熟悉,但熟悉并未让这感觉更易忍受,反而会勾起更多浮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虽不常动欲念但这副身体本身确是贪欢至极,在他初次同寇仲嬉闹时就舒服到哭出来,所以即便每次屁股都会痛上整日也从未认真拒绝。而赤尊信这老色鬼实在比当年那个只懂讲大话的毛头小子更有技巧,手指压在那处有节奏地施力按压,又频施真气,让快意四处蔓延,似甬道内每一寸皮肉都变得敏感,终以一股劲气强行将他送上巅峰。
绝顶的快意让徐子陵脑袋里乱作一团,失神间,那本不该存在的虚像逐渐褪去,同赤尊信那老色鬼对比显得韩柏格外英俊…应说韩柏本身就生得俊秀,只是被平日那副低眉顺目的表情掩盖。而此时赤尊信张狂傲慢的气质竟同韩柏的五官十分契合,呈现出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美感,舔唇的动作在赤尊信脸上只有猥琐,换成韩柏便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魅惑,令他忘却眼前的男子仍是附身于韩柏的赤尊信,连自己将被侵犯这个事实似乎也不是那样难以接受了……
好在那样的事终究没有发生,“韩柏”腰带解到一半便被砸中后脑,垂直倒下的中途又被从后拽到一边。随后便见正揪着韩柏小辫子的范良极紧闭着眼扭扭捏捏道“老范来迟啦…徐,徐前辈你先穿好…哎,不是!要先冲开穴道,再穿好衣服…”又干脆转过身,念叨了几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徐子陵脑中仍是一片混乱,一时难以辨清现状,过了好久才缓过神,尽量制住发抖的身体,又闭着眼睛默念起心经,清理心底未尽的惶恐和卷土重来的羞愤,待体内残存的欲火也彻底平息下来时,他才依范良极所言那般运气冲穴,但真气刚动便有转冷之兆,又赶忙停下,继续保持静置。直到听范良极问过“前辈你好了没有?”才无奈地呼了口气,不得不出言求助“我现在不便动气,劳烦范大侠帮我解穴。”
“啊?”范良极明显迟疑,但还是回过身来,闭眼凑近了些,又道了句“那就得罪啦!”才伸过手,又因辨不清方位而不敢落指,只得睁开眼睛,却明显愣了片刻,轮流戳动几大要穴间已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
早些时候,徐子陵根本不会留意到旁人的目光,但此时此刻却难免因范良极这般打量感到有些不适,却不好表达,又因不可运功通脉无法迅速从穴道封闭状态下复元,还靠范良极搀扶才坐起身,待完全恢复后才发觉身体的沉重感并不只因缺乏气力,而是久违的“事后”疲惫…
范良极却不再似先前那样扭捏,大方地帮他拽去身上残留的几片布料,说过“韩柏的行囊里有几件备用的衣衫。”便快步跃过矮树丛,把小黑牵来,一边扒着行李一边感慨,“昨日我还好奇两个男子如何‘阴阳双修’,原来徐前辈是男身…那个男身阴质,我在一本医术里翻到过。既是男人的身体,有什么看不得呢?是我太狭隘了!”
此言令徐子陵豁然开朗,不免为自己的“狭隘”感到些许惭愧,也直接坦诚“不瞒你说,我方才确觉介意。大概是被人当做女子一般轻薄,几乎自己也要把自己当做女子要谨守男女之防。听范大侠此言才醒觉自己仍是男儿,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同被人殴打辱骂并无分别,无需为此介怀。”
他不再避讳地拂去眼角干涸的泪渍,又低头看了看留在自己身上的红斑,这些同他从前被人欺凌后留下的伤痕并无分别。挨打的痛和情欲的快都是人体的感觉,在不同的情况下都可成为精神上的快或痛。只不过被人打骂他从小就经了很多,早就习以为常,但被侵犯的遭遇仅此一次,以后应当也不会再有,适应不如防范。
想开之后,他才真觉心里平静下来,但要他毫无顾忌地赤着身到处走动还是做不到的。
范良极随便从韩柏的行李中拽出一套衣裤抛过来,顺话应了一句“能为前辈解困,也算我将功补过…哎!此番的确是我托大!”随后便着手将昏迷的韩柏和睡着的虚夜月搬到马背上,“你们应当不着急回去北平,我们到附近找个落脚处休整一番再作打算。”
徐子陵听出范良极此行目的不在北平,但他没有多问,也没问其“托大”的原因,在把自己的身体重新藏好后才发觉这一身衣衫并不合体,韩柏大概也是随手将旧衣装入行囊带了出来,确只能防不时之需。但若在昨日,他或许并不会留意,却因此时的“留意”发觉韩柏在自己印象之中再不是从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待看到出云观那一众女道的尸体时,徐子陵终将方才发生的意外抛去脑后。在同来路上的记忆比对后,确定出云观此番并非全军覆没心里才稍感慰藉…方才战乱之中,他根本无暇留意她们究竟几人。除了他自身功力的原因,敌人的战法也十分谨慎,在切招过程中不着痕迹地将他们分化到几个不同的战场,让他们无法相互照应,尤其他这以一对多的“高手”更连视野都被遮蔽,这便是成名的弊端!
显然魔师门此次袭击是有备而来,连突发状况也应对得宜,且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将出云观一众道姑杀光,十有八九是想杀鸡儆猴,胁迫其他几大门派放弃抵抗甚至弃明投暗。
而他们几人介入令对方也损失惨重,但又同时证明即便有他这“高手”援助也无法让出云观幸免于难,抱天揽月楼一战所得威名必大打折扣,且他在这一战中又出现了意外,自身功力减退之事大概瞒不了多久,届时便只能找另一位高手去牵制庞斑的恶行。
面对出云观的惨状,范良极叹息着重复道“实在是我托大,害她们丢了性命!”
这一次徐子陵终于问起“范大侠究竟去做了什么呢?”
范良极似乎是希望能有人分担一下心里的愧疚,但真被问起时又有些犹豫,却还是直言“其实我爱上了出云观的一位道姑,但前辈你看到啦,我呢…哎,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只敢远远看看她。但是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就趁乱来了个英雄救美!只是将她带到一个安全之地多聊了几句,绝无其他!我以为…哎呀,我也不知这会连累她的同门姐妹,希望侥幸逃走的几位仙姑如今安然无恙。”
为儿女情长累了这样多条人命的确“托大”,却又不能怪范良极托大。徐子陵也只得坦言“这件事我也有些责任,你是否以为凭我的武功还有韩柏他们帮手足以对付那一众魔门妖人呢?”
范良极答“的确如此!可我忘记徐前辈惯以空手应敌,遇上人海战术实难发挥。”
徐子陵并非想听回答,停顿下来只为凝神感应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解释道“这只是一方面原因,但我并非没有办法摆脱不利我自身战法的局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为助行烈复元先分了一半功力给他,导致我自己一时不能适应那一半功力缺失,不得不分神在运气这样基础的问题上。我应该早将此事说开,便不会酿成今日这般惨剧。”
范良极一脸震惊,长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回神后的第一反应也是四下望了望,谨慎地说了一句“此事可不要让庞斑听去!”后才避重就轻地感慨道,“当日听梦瑶说起韩柏风行烈在怒蛟帮所为已够我惊掉下巴,因我从前每每听闻传功之事十有八九都是惨剧一桩,功毁事小,人亡事大,却还不乏投机取巧之徒欲求高人传功。原来你们这帮高人是真把功力当蹴鞠一般传来传去!”随后又换另一种语气说,“时间这样紧迫,即便前辈有心也根本来不及解释。出云观如今本就处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此趟前来赴会的又尽是小辈,遭此一劫或也是天意!”
“天意也好,人为也罢,事已至此自怨自艾不如想办法补救。”徐子陵宽慰了一句,转而调侃道,“若非范大侠一直在旁偷窥,我们或许只会同她们擦肩而过,无法在她们遇难时施以援手。由此可见,范大侠也算那位仙姑命里贵人,助她平安度过此劫。”
“哎!此事我只同前辈一人坦言,还请前辈莫要拿我打趣也勿告诉旁人!”范良极难得羞红了脸,转念又道,“至于这补救的办法嘛,我倒已有些头绪!”
他们来到附近镇上的客栈时,马上的两人还未醒来,以至于他们险些被当做绑匪…或什么强卖良家少女的黑心人牙子。好在范良极财大气粗,直接将钱袋甩到掌柜面前咬了四间上房才将旁人疑虑打消,毕竟没人会给肉票独开一个房间。
韩柏和虚夜月都无大碍,也都是因为疲乏才干脆一睡不醒。待徐子陵分别检查过两人回到自己房间时,已有人在桌上摆了身新装,颜色朴素但材质做工均属上乘,既虚夜月未醒便只能是范良极的手笔。正当他拿着衣衫比对尺码时,两个店小二又抬来一只大桶,轮流将烧好的热水倒入蓄了大半桶,离开时还不忘将门关好。沐浴更衣过后,他终能静下心坐在床上运气疗愈身体几处微伤。
大约黄昏时,范良极才哼着小曲跑来敲门,“前辈心情好些没?不如我们聊一聊!”听其语气,十有八九是跑去看望过了那名女道,也未等回答就推门而入,拖出凳子随意坐下来。
徐子陵也没客套,仍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待在床上,甚至眼睛都没睁一睁便先一步开口“我知你好奇韩柏的事,能不能先告诉我赤尊信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就知道是赤尊信在捣鬼!”范良极倒也不意外,两手一揣就开始讲,“据说赤尊信曾是马贼出身,其性凶残早名震西陲。迈入中原后行为倒是稍有收敛,尤其前些年带人杀去怒蛟帮总舵被浪大侠打败后更将精力全放在练功上,烧杀掳掠的事确少再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只有韩柏当他是个好人!我也不好拆穿,当初赤尊信带那两箱神兵可不是为去交换覆雨剑,而是为在赏剑大会再同浪大侠一决胜负准备的!找那样一个说辞不过是懒得理会两个武艺不佳的小辈,还算有些高手的风度。”
即便不用眼睛,徐子陵也大概能“看到”范良极那副说书先生的派头。而真的说书先生大概只会讲述浪翻云那样的正面人物,赤尊信最多作为其事迹中的反派角色草草一提,所以韩柏对赤尊信的印象多是其重伤瘫痪之后,再经自身善念美化已全非其本人。而风行烈游历江湖时间尚短又非好事之人,确也难知这些旧事。
他早已从赤尊信言语中知其曾是十恶不赦之徒,所以并非关心其过往,于是专门问道“你可知其师承何人?”
范良极顿时把烟枪往手里一敲,得意答道“嘿!其实我从未听过这方面的传闻!但当日庞斑血洗尊信门时,我却听赤尊信亲口说出自己师承阴癸派‘血手’厉工。难怪魔门难成气候,皆因他们热衷于自相残杀。”
徐子陵猛然睁开双眼,他惊讶地发现随“阴癸派”三字而出现在脑海中的婠婠竟是那样清晰,同师妃暄一样,全未因时间从他记忆中淡化。可他印象中的婠婠仍是贞观十年那远远一面,从此他们再没见过,不知她老去后是否还如年轻时那般精灵古怪,或也会被岁月添上一笔温和。
他也猜到赤尊信或同魔门有关,同庞斑的仇怨或不只因覆雨剑,还有中外魔门之间的纠纷。但他还是没有道明魔师门乃蒙古一脉同中原魔门并非同道,只言“正道之中也从不乏分歧,不过是要顾及脸面、声名只在暗里算计。魔门中人则性格极端也无教条,爱憎分明,有时也是好事。”
“那倒也是,当日英雄大会便可看出正道八派表面齐心实则一盘散沙,否则有梦瑶这样的高手在场,还不能趁前辈同庞斑比武时收拾了那群杂鱼吗?不过是谁都不想多出一分力。我看得出,梦瑶看得出,但都没什么办法改变就是了。”范良极感叹了一番,又将话题拉回,“我们还是说回原处,赤尊信究竟给韩柏施了什么魔法?”
“我若说‘那件事’根本就是赤尊信所为,范大侠会不会相信呢?”
范良极闻言果然一脸震惊,结巴着问“前辈你…你不会是说…”但没问完就已平复过来,认真答道,“此言太过匪夷所思,换做别人这样说我一定不信。但前辈不似胡言乱语之人,境界也远超常人,知道某些我等凡人难以理解之事也不奇怪。哎,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因韩柏反常的行为确似被赤尊信附体了一般!”
“这件事的确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传功通常是精气神三元的传递,精为生命之根本,气为内力修为,神即性格、记忆可笼统称之为一个人的灵魂。所以传功者多是以生命为代价换来被传功者由内而外的转变。”说到此处,徐子陵专门解释,“我未至风烛残年,也没有残废,当然是不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所以只将元气一分为二才传与行烈。”
他再次匿去这分功之法是从庞斑的魔功中得到启发结合长生诀的特性而成。真正的道心种魔大法顾名思义是由炉鼎的正义之心为修功者淬炼魔种,功成之时炉鼎将死于精血枯竭,即便有他亲传长生气护住性命也难免落下残疾。而庞斑的魔功却会将修炼所得功力半数传与炉鼎,只是这魔功同风行烈自身功力相冲才令其内力受制难以发挥,本质却为双赢。所以他大概能猜到庞斑究竟是何人又出于何种目的盯上了风行烈,至于将来的风行烈还是不是风行烈便要其自行选择,他不该再多干涉。
范良极听到此处不由发问“既然如此只传元气便是,赤尊信连元神一并传来定有阴谋。”
“不排除赤尊信确有所图,但其纵横江湖多年的经验本身对韩柏是有利的。且精气神本就相辅相依,因我们的体质性格同先天而成的气会决定我们所练就的后天之气,这便造成被传功者往往很难适应这不劳而得的外来之气,最终落得功毁人亡。若能将三元一并吸纳融合确可最大程度发挥得来的功力,但韩柏同赤尊信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元神根本无法融合才相互独立存在于一个身体。看起来阿柏对这种情况一无所知,却时常会受赤尊信影响产生本不属于他的情绪甚至行为。但方才战乱之中,我因自身问题分神时,韩柏为我挡下一记致命重击濒临死亡。而赤尊信就趁我忙于施救时进行偷袭,但神奇的是,韩柏的身体竟也因此不治而愈。这其中详情我暂也无从知晓,但我确信那是赤尊信的灵魂占据了韩柏的身体,绝非韩柏伪装!”
“我明了!”范良极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前辈早已度过大多武林高手炼精化气的阶段到达炼气化神甚至炼神还虚之境,故能感知死者。”
“没那么夸张,我只是经历过某些奇遇常有一些玄妙的感觉。严格来说,赤尊信也并未死透。”徐子陵解释了一句,又拉回正题,“我们不是在讲韩柏的事吗?”
“是,我大致听懂前辈所言之意。赤尊信的目的是否要借韩柏的身体复生呢?或者韩柏若真继承了赤尊信的记忆和性格,那又和变成了赤尊信有什么分别呢?”
“那还是不同的,韩柏本性纯善,即便元神融合性格受到影响也不可能变得同赤尊信一模一样。且赤尊信话里确透出对韩柏心怀感激,应无夺身之意,但借韩柏的身体为恶对韩柏本就是极大的精神伤害,也难以确定他是否会为达成某些目的刻意蒙骗蛊惑韩柏…”说到此处,徐子陵不免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韩柏能靠自身意志克服这些影响维持本心,或等看秦姑娘能找到什么良策。若事情愈演愈烈,便只好到慈航静斋去找言斋主商议…可我还没做好那个准备。”
昔日在杨公宝库内,他同寇仲两人意外吸取了邪帝舍利中的能量,之后也曾因此走火入魔出现一系列问题,幸得梵清惠相助才能保全性命,也在长生诀的作用下顺利掌握了这庞大的能量,可寇仲却因其魔性变得越发急功近利甚至丢却了从前的仁义之心做出些残暴之事,直到被和氏璧净化才恢复了本性。那“魔性”或就指邪帝舍利中留存着历代邪帝的元神,可如今要到哪里去寻另一块和氏璧?或这世间有没有同和氏璧相当的圣物呢?
而他自己当时并未因“魔性”做出什么反常之事,或非他意志坚定,而是他的性格很难同魔门中人产生共鸣。可如今回想起来,他反而觉得自己或正因表面如常才将“魔性”隐藏起来,又或自身“魔性”并不够邪恶才躲过了和氏璧的威力,实则他自己才是“入魔”已深的那一个,又如何引导韩柏抵御“魔性”呢?
范良极嘬着烟枪想了一阵,忽然一脸跃跃欲试“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再将赤尊信喊出来直接问他就是!”怕他听不懂还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来是想把韩柏再打到半死来召鬼。
徐子陵赶忙否定“范大侠别开玩笑啦,万一我们真把韩柏打死了可怎么办?不瞒你说,当时若非赤尊信出现,以我所剩功力也是无法将他救回,不然也不会这样轻易被偷袭啦。”又专门叮嘱,“今日之事还请范大侠保密,不要同任何人说起,也包括阿柏。否则,我只好带他去慈航静斋求助,顺便到怒蛟帮一趟,请言斋主和浪大侠一起去出云观轰轰烈烈地为范大侠提亲。”
Chapter Text
韩柏踏实地睡到后半夜,一觉醒来自觉神清气爽,所以对于自己醒在一个黑灯瞎火的陌生之地这件事接受良好。尤其此地环境舒适,那张床比他在王府的更软更宽敞,还挂着一层缀了珠饰的帷幔,黑暗之中亦显豪华,更有一种留在里面就可不被外界一切打扰的安逸。
所以他就一直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外面有光透入才在肚子的抗议声中爬下床,走了几步就看到桌上摆了两碟糕点,吃东西的同时他终于开始好奇这是什么地方,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
他最后的印象便是自己被里赤媚那个妖人打伤,自觉命不久矣,应是被子陵的仙法救了回来,现在…大概在附近的客栈,这样奢侈的房间一看就是虚大小姐的手笔!叼着糕点找出门,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间房内,这个时间似乎也不好胡乱打扰,只得先回到房内,垫饱肚子闲来无事便跑去院子里练功。
为避免再次造成破坏,他只能打一打空气,或偶尔用气劲扫过树梢震一震叶子,可即便没有参照,他也感觉自己变强了许多,但又说不上这种感觉由何而来,更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变强,却因此信心大增,越练越起劲,直到瞄见范良极摸着下巴在旁观望才停下来,“师傅仔,这‘憋尿大法’我已经练很熟了,不如你教我些别的?”
范良极似在发愣,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摆了摆手“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啦!”又反问道,“你小子是不是变强了?”
韩柏赶忙回答“是啊!我也感觉到了!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咧!是不是我受伤之后子陵施了什么仙法?”
范良极又是一副根本没听进去的样子,倒是顺话叹道“嘿!总不会徐前辈又分了一半功力给你吧!”
“怎么会呢?”韩柏随口应了一声,之后才明白子陵是将自己的功力分给了风行烈,所以才连对付魔师宫那群杂鱼都有些吃力,心里难免一阵烦闷,叹着气重复了一边,“怎么会呢?我又不是风大哥。”
“当然不会啦!你又…”范良极仍是心不在焉地跟着重复,却在中途收声,挠下巴的手这才停下来,“哎!去吃早饭吧!”
上了饭桌,范良极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子陵也面色不佳,韩柏则因刚刚吃过糕点并不太饿,三人对桌上的饭食皆是兴致缺缺。
虚大小姐过了好一阵才梳洗完毕,走到楼下第一件事就先捶着韩柏兴师问罪“好你个韩柏!居然敢打本大小姐!还偷袭徐大哥!你是不是同那群坏人一伙的!”
子陵赶忙阻止“虚姑娘,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待虚夜月坐下来后,才详细解释,“韩柏得赤尊信传功后就时常走火入魔控制不了自己,昨天他身受重伤症状加重,并非有意而为。现在他恐怕已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韩柏的确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整个人都愣在原处由着虚夜月捶打,听子陵解释过后才赶忙起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没事吧?”
虚夜月倒是很大方回答“原来是这样啊,我是没什么事,还觉睡得很香呢!”
子陵也说“范大侠及时赶到把你打昏过去,我也并未受伤,只是没那么好运,一整夜噩梦不断。”
韩柏这才稍感放心,也终能相信自己先前的恶念也因走火入魔而起,并非嫉妒风行烈欲杀之而后快。可转念又有些后怕,这次虽无事发生,难保下次会不会酿成大祸,只好提议“不如我们还是分开,万一我再失控伤害到你们怎么办呢?”
子陵反驳道“那么你一个人打算去哪里呢?回到王府不是也会伤害到你干爹或是其他人?至少我们知道你的情况,心里有所防范,也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虚夜月跟着搭腔“是啊!万一你在王府发生什么状况伤到王爷哥哥怎么办?那可是死罪!”
韩柏心里也在想『是啊!如果我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走到哪里都可能失控伤人!难道我也要同子陵那样躲到深山老林里?哎!我又不会那种不用吃饭的神功,岂不是要饿死?』他实在没想到,时隔数月,赤前辈所传功力竟又一次成为了自己的负担!
纠结之际,范良极却忽然大叫“我明白啦!”还激动地拍了下桌子,险些把桌上的碗筷震到地上,“赤尊信三元俱存并不算死透,所以能在韩柏被里赤媚打到濒死时代其运功疗伤,待韩柏三元归位时二者自然相互融合。所以死过这一次,韩柏反而变得更强,只要再多死几次就可以将赤尊信的功力全部吸纳!”
韩柏听了半天,只听懂一件事“原来我已经死了一次?!”
然而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虚夜月显然也没听懂,茫然问道“什么死来死去?人死还能复生吗?”
范良极解释“当然不是真死,只是假死!人虽然死了,但又没死…哎!我和你们说不清!”解释了也近乎于没有解释。
子陵却在思索一阵后回答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原来范大侠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范良极闻言大受鼓舞“不如现在就来试一试!”说罢就抬手往韩柏头上招呼过来。
韩柏自觉没那么聪明,但也不会傻乎乎地等死,赶忙躲到一旁,倒是虚夜月激动地举剑挡住范良极,厉声呵斥道“喂!你这家伙靠不靠谱啊!万一你猜错了,韩柏岂不是白白死掉?”
“是啊!师傅仔你不要害我!”
“哎!你们不信我还不信徐前辈吗?”
子陵稳稳坐在原处吃着碗里的白粥,倒是那店小二被掌柜推来,兢兢战战劝阻道“各位好汉,你们有什么恩怨情仇还请到别处解决,勿要在此大动干戈!”
韩柏不由联想到先前下榻的民居,心里又是一阵愧疚,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闹着玩的!你不要担心!”
虚夜月也放下剑,却还朝范良极撇着嘴“听到没有!勿要大动干戈!”
待那店小二走了后,子陵才终于开口“范大侠不要胡闹了,你这一掌最多让韩柏昏迷几个时辰,又要我们抬着他离开。”又专门说明“我认同你的想法,但此事不可乱来!”
范良极这才好好坐回原位,“的确是我欠考虑,尝试之前确要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韩柏背脊发凉,小声问了一句“要做什么准备?”
虚夜月去抢先说道“还用问吗?当然是准备好了再动手杀你呀!没听到徐大哥的话吗?你这师傅武力不济!”
子陵赶忙解释“我并非此意!范大侠是以身法招式见长,并非精练内功,这样简单粗暴的出掌方式不具杀意,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是啊!师傅仔很厉害的!对付里赤媚那妖人绰绰有余!”
韩柏跟着附和了一番,经子陵提醒才发觉范良极同里赤媚打斗时的动作确不似之前见过的诸位高手那般气势十足,而是一直在用“身法”“招式”戏弄着那妖人,尤其范良极的烟枪同里赤媚的钢鞭形状相似,但一大一小,很有一种以“弱”胜“强”的感觉,看起来十分英勇!可现在即便范良极想教他也是不敢学了,他知自己越强失控起来就越是可怕,万一真因此伤害到子陵,那真不如早在数月之前就因走火入魔而暴毙身亡!
范良极倒是一点不谦虚,得了夸奖便翘高了头,“听到没?”
虚夜月见此情况又把刚刚拿起的筷子放回桌上,“哦!你这么厉害,怎么打到一半就不见人影呢?害徐大哥被一群人围攻!什么范大侠?胆小鬼还差不多!”
这一次韩柏也觉奇怪“是啊!那时你去做什么了呢?”
这次换范良极拿起筷子,连试几次都没能夹起盘里的包子,嘴上也磕磕绊绊地回答“我当时…当时本大侠自有要事不便告诉你们!”
子陵却及时出言追问“那么范大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哎!对!我确还有事,不知你们急不急回北平,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呢?”
原本韩柏是希望尽快赶回北平以将子陵留在离自己近一些的地方,但眼下他暂时是不敢回去王府了。虚夜月也失了英雄大会的热闹,干脆与他们同路…同路去帮范良极偷东西。
虽说是偷,但这确是件行侠仗义的大好事,因他们要偷的是魔师门的妖人从名门正派夺来的圣物…这“名门正派”是指去抱天揽月楼赴会那八大门派,除去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之外的其他六家,都在英雄大会上吃了庞斑这个下马威。而范“盗侠”打听到这几样圣物目前正存在这附近的一个据点还未被运回魔师山,但“双手难拿六物”,不得不请人帮忙。
“六物”自然用不到四个人,子陵在听过之后便说“你们三人同去便够了,我要回房打坐。”又提醒了一句,“庞斑并不在此处,最多只有那个叫里赤媚的在场,只要范大侠不托大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范良极似乎乐得如此,赶忙应了“杀鸡焉用牛刀?前辈好好休息就是了!”
这一个“休息”便让韩柏不好多言。
所以这一路只听范良极又似说书先生一般同虚夜月讲述盗取覆雨剑并大义交与慈航静斋的英雄事迹,韩柏却忧心子陵会不会在客栈等他们,会不会就此跑去仙界不再回来了。
虽然方才饭桌上针锋相对,但在听过“范大侠”的计划后,虚夜月似乎对其改观不少,再得知覆雨剑的下落后更是抛开先前的芥蒂,两人相聊甚欢,从覆雨剑聊到英雄大会、聊到比武,自然就聊到子陵…
是虚夜月在听到子陵跳出来对抗庞斑时忽然出声打断“我想问很久了!为什么你一直叫徐大哥‘前辈’咧?他还那么年轻!”
韩柏一时也觉奇怪,又疑惑自己为何现在才觉奇怪,随后才想到是因秦梦瑶现不在此。
然而范良极却答“这你就不懂啦!练气之人看起来是会比实际年轻,甚至会出现返老还童的奇象。以徐前辈的境界,说不定已年过古稀,我称他一声前辈有何不对?”
虚夜月一脸不可思议“那我岂不是该唤他大叔才对?”
韩柏赶忙解释“你不要听他乱讲!其实是因为子陵同慈航静斋的一位女子有些渊源,那位女子比秦梦瑶姑娘长了一辈,所以秦姑娘尊称子陵一声前辈。而师傅仔是秦姑娘的朋友,所以就随秦姑娘一样叫前辈啦。”说完自己也觉混乱,好在范良极以年龄相差不大为由不准他喊“师傅”而称“师傅仔”,既是师傅又不是师傅,不至于让他一下子同子陵划开辈分。
范良极摇了摇头,嘴上却说“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哎,看来就是前面那个院子了!比武的事只好下次再讲,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探探情况。”
在偷东西这件事上,范良极真的是一位高手。有这位“范盗侠”带路,他们十分顺利地潜入魔师门这一处据点,避开了所有看守找到了藏宝之地。虽然在取宝时不甚发出声响招来了那个里赤媚,也还是成功拿到了六件宝物全身而退,只不过…这六大门派的圣物实际却并不只有六件!如果只是一些经书、法衣之类的东西也罢,再配上禅杖、宝剑甚至还有个单手拿不住的玉佛,即便没有追兵,他们也不可能将这些东西全都带走,即便真能偷走似乎也不能将这些宝物一样样送去各个门派。
他们在城外刨了个坑,暂将宝物藏在地下,却不知为何就只剩下了五件,大概是在打斗中落下一样,但也暂时不好折返寻找,只得先打道回府再作打算。然而走到客栈门外时,范良极却说过“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件事要办。”就转头去了另一个方向。
韩柏本没多想,但在听虚夜月说过“有点可疑喔!”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悄悄跟上了范良极。
他们两人轻功不济,跟踪稍有些吃力,好在“范盗侠”并没走太远便在另一个清静的客栈停下来,鬼鬼祟祟地蒙上脸,从怀中掏出“遗失”的那第六件宝物,一本经书,还专用布包好后由窗抛进客房内,又调头跑向城外。没多久便有人跳出来跟了上去,从穿着上看,似乎是出云观的一位道姑。
显然范良极是有意引那道姑跟随才放慢了脚步,也不出意外是去了城外埋宝之地。将宝物交与出云观再返还给其他几大门派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若事情这样简单,范良极大可不必遮遮掩掩,由此大概可知“范大侠”在同魔门妖人混战之中偷偷做的“要事”为何。
韩柏同虚夜月两人躲在一旁,半是捏着拳头半是忍着笑听“武功高强的蒙面大侠”讲述自己独闯龙潭虎穴在庞斑和里赤媚眼皮底下抢出了六样宝物,但因自身行事低调才请那名为云清的道姑代为返还。嘴上说着要去“抢”回其他几样圣物却装出一副受了伤的样子,在云清劝解下遗憾放弃了夺宝计划。而真正武功高强的徐大侠则因先前的打斗导致旧伤恶化不得不闭关休养,无法带领武林正道同魔师门对抗。
云清为这故事感动不已,似已芳心暗许,一个人站在原地朝那位蒙面大侠“消失”的方向望了许久才默默离去,步伐都比来时活泼许多还不时偷笑。而“范大侠”则一路躲在暗处边偷看边朝韩柏和虚夜月比划着噤声的手势,生怕自己的偷窥行为破坏了蒙面大侠的光辉形象。
他们两人倒很配合地继续忍到将云清送回原处才笑出声来,但在回到客栈时,韩柏便笑不出来了。他并没有蠢到看不出范良极是暗恋着那位云清姑娘,大概因自卑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虽言语夸大其词却也真在为对方着想,两次出手相助。如此比较,他实在不知自己能为心上之人做些什么,只会不停添乱。
所以在见到子陵后也只有虚夜月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方才所见之事,范良极满脸尴尬却不阻止。子陵听过后全不意外,也很大度地表示“我现在的确算是重伤难愈,也无心主持正义,范大侠不算胡言。”似乎对范良极的心思了如指掌。
韩柏心里不禁要想『这世间似乎没什么事能瞒过子陵,他会不会已知我心意只是不想戳穿呢?』又因受范良极鼓舞,难得想了一下『如果我能治好失控的毛病再练好武功成为人人敬仰的韩大侠,有没有资格去追求子陵呢?』
虽然嘴上嘲笑,但他们绝对支持范良极的恋情,几乎一路护送云清回到出云观。途中范良极没少以“蒙面大侠”的名义暗送温暖,又是提前安排饭食住宿又是留书慰问,甚至还让韩柏和虚夜月扮成魔门妖人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云清完全不曾起疑,又为蒙面大侠的再次出手相助感动得一塌糊涂,甚至主动请求揭面相见。一切水到渠成,范良极却临阵退缩。虚夜月怒其不争,破口大骂“你这样子还扮什么大侠!分明是个胆小鬼!”
范良极却辩解道“都说了我不想毁她道心!”
听到这话,韩柏不由同虚夜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发出一声“切——”
范良极的原话是『出云观属全真分支,门下弟子需除情断欲。云清自幼修道,我怎可去乱她心志,毁她多年道行?扮成蒙面大侠一解相思,我已心满意足。』
当时他们两人不免为此唏嘘,子陵却劝说『她若道心坚定又怎会为你而乱?若心志不坚则身在空门心也仍被俗世所困。且要除情断欲需先直面情欲而非逃避。道家真义便在顺其自然,范大侠不妨直抒胸臆,这对云清姑娘而言也是一次心志上的历练,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有益无害的。』
范良极因此大受鼓舞,才安排了这样一场大戏作为铺垫。所以此时同样的理由自然只是胆怯的借口,被嘘过之后也只好坦言“哎!我若有徐前辈一半英俊也不用这样遮遮掩掩!云清看到我这副尊容,对蒙面大侠的幻想岂不完全破灭?”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卑!』
韩柏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来。单看范良极确是相貌平平,但若以子陵为参照,便可算是丑陋了,所以他也不知能说些什么,任何安慰的话似乎都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虚夜月干脆直言“那倒是哦!说不定云清姑娘以为蒙面大侠是…”说到此处时莫名看向韩柏,又摇了摇头,忽然话锋一转,“我都没问,风大哥到哪里去了?他不是应该同你们一起去了抱天揽月楼?”
韩柏并不太想回答,范良极刚为话题转移松了口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点起了烟。虚夜月难免因此乱想“难道他出了事?”
韩柏只好解释“没!他同靳姑娘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虚夜月闻言一愣,犹犹豫豫地说了句“他们夫妻团聚倒是好事…”又迅速改口,“靳姑娘真似风大哥说的那样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吗?”
范良极这才开口“风行烈自己相信就好啦!关我们什么事呢?”
虚夜月似乎没听出其中反感,赶忙问道“怎么不关我们的事呢?如果靳姑娘又是受了庞斑的指使,那风大哥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你们为何不阻止呢?”
韩柏解释道“哎,子陵说庞斑并不是要害风大哥,我们不用担心。”
“诶?所以靳姑娘并不是受庞斑指使吗?”
“除了庞斑还能是什么人呢?”范良极吐了口雾,但口型又像在吐口水,言语就更带着些不屑,“靳冰云若说自己对庞斑爱而不得才回心转意我或许会相信,她把事情解释得越清楚越无辜就越是在说谎!这就叫物极必反!”
“靳姑娘?和庞斑?”
“梦瑶是这样说的,她同靳冰云情同姐妹,我相信她不会看错,也没理由乱说。”
虚夜月撇了撇嘴,显然对此难以接受,又继续追问“那么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范良极答“别的目的我不知,但抱天揽月楼一战之后,整个武林恐怕都在好奇一件事,徐子陵究竟是什么人?尤其庞斑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场比武究竟孰优孰劣!”
这下韩柏也跟着担心起来“你是说庞斑是想让靳姑娘从风大哥那里打听子陵的事情?”问完便想到当日靳冰云是有意与他们同去扬州,风行烈会不会是看穿其目的才改变主意呢?只是想到这个可能,他便觉得愉快了不少,“风大哥不会说的!”
“是,庞斑问起他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就不知他吃不吃得消靳冰云的美人计了!”范良极叼过烟枪嘬了一口,话锋也由此转变,“这也无妨,我猜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韩柏大感不解“此话怎讲?!”
“我都没问过你们是从何时认识徐前辈?可知他师承何人?练得哪家神功?”
“哎,这些事我从没问过,但秦姑娘…”
“是言师太知情并告知梦瑶,也只告知梦瑶,连靳冰云也全不知情,更没打算告诉你们。我一早便觉奇怪,梦瑶是慈航静斋同代最优秀的弟子,若徐前辈真同静斋渊源深厚断不会与她素不相识,且我从未听闻慈航静斋近年遭过什么劫难。虽不知他们为何隐瞒,但如今看来实在明智之举,任凭庞斑用什么计都不可能探出徐前辈的底细!”
韩柏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虽他从未想去深究子陵的“底细”,但得知自己被刻意隐瞒甚至欺骗实在有些难受。
沉默许久的虚夜月却在此时出言岔开话题“切,说得这样义愤填膺,如果是你那云清姑娘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不是一样会原谅她!”
范良极直接承认“那当然!”之后立刻改口,“呸!云清绝不会同庞斑那魔头同流合污助纣为虐!即便做错了事也一定是无心的!”又专门解释,“你别误会了!我只是厌恶用情不专负心薄幸之人。”
听到这话,韩柏也顾不得失落,赶忙解释“他是说靳姑娘!”之后才瞥了范良极一眼。
虚夜月却一脸莫名其妙“我当然知道啦!如果风大哥都算负心薄幸,这世界上哪还有深情之人呢?”
范良极的意思明显正如韩柏认为的那样,却十分配合地应和道“是啊!辜负深情之人的真心更加可恶至极!”
Chapter 1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当晚返程时,他们竟在客栈外撞见了一桩血案…确切来说是同一个被喷了满面血污从窗户跳出来的黑衣蒙面人擦肩而过,未知事情经过,他们都不想多管闲事,怎知陆续从门窗追出来的竟都是韩柏的熟人,几个燕王府的护卫,随后出现的燕王脸上竟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慌乱之色。
看出事态紧急,韩柏也没问清状况便跑去找子陵帮忙。所幸子陵似乎知晓这间客栈有事发生,见他匆忙的模样也未细问便起身随他去查看情况。
子陵走得很快,步伐仍如平日那般平稳却要韩柏跑起来才勉强跟上,入房后也直奔里间,只在路过燕王时稍作停顿,扭头看了一眼才凑到那两具“尸体”旁,蹲下来仔细检查。
王爷自是器宇非凡,此时目光也不由望向“神仙”,被身旁的虚夜月拍动着连问两次“王爷哥哥,究竟发生什么事啊?”才回过神,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倒在地上的两人是高丽使节及其随从,使节团在海上遭遇海盗,五十余人只有这两人带着部分贡品划着木筏上了岸,一路辗转到了北平,如今是要燕王负责护送去京城进贡,然而半路却被人暗杀…
子陵在检查过两人脉息后摇了摇头,“这两人并无内力相护,五脏六腑都被凶手掌劲震碎,神仙难救。”
“神仙”说了“神仙难救”,这两人自然是死透了。燕王不由叹道“这可如何是好,接到高丽使节之事我已上奏折告知父皇,如今专使身死,我要如何向父皇交代!”
子陵随口答道“燕王不妨尝试追回奏折,在下旧伤未愈还需休养,先行告退了。”说罢也不等回应便如来时那般快步离去。
韩柏为子陵这不太友善的态度感到意外,范良极虚夜月也一脸错愕,他们三人互相望了望,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圆场。
王爷面色自然也不太好,盯着子陵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才问“这位高人是否抱天揽月楼力退庞斑的那位徐大侠?”
韩柏赶忙回答“是呀,也是我的朋友。”
王爷倒不客气地评价“你的朋友总是这么特别。”
之前那个“特别”的朋友自然是指风行烈,先是覆雨剑又有蒙古丁奴的事,王爷对其印象不好也是正常。韩柏不得不为子陵辩解道“这次不同的,我同子陵相识很多年了,他一直在北平附近隐居,不久前才踏足江湖。”
虚夜月也跟着搭腔“徐大哥人很好的,只是近日心情不佳。”
韩柏不由望了虚夜月一眼,因子陵近日的确“心情不佳”,虽没有风行烈离开时那般低落,却总一个人闷在房里或在路边守着马匹就地打坐,全不参与他们三人的嬉闹,似身于尘世心已回归山林,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再有兴趣…既然此事并非他一人留心也就并非错觉。
到底是虚夜月的话更有分量,王爷换用另一种语气解释道“你们无需解释,本王只是觉得遗憾。从抱天揽月楼消息传开,本王便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青年高手心生向往。但许多江湖人士都不屑同朝廷中人结交,何况徐大侠这样一位世外高人。”
真正身在江湖的范良极似为表明自己对朝廷众人并无偏见,适时插话“将奏折追回确是补救之策,燕王还是先顾正事。”
王爷这才收回目光,无奈答道“来不及了,接到专使当日我便写好奏折令人快马加鞭送去应天。”
细听后才知,这次并非王爷碰巧遇到高丽使节,而是那两人在辽东上岸后先由地方官层层上报朝廷,皇上对此事十分重视,特地指派燕王去接上使节一路护送上京,还要求速报事情进展,精细到路途。谈话间便接到消息,有个从皇城来的什么侍卫已奉皇命带人前来支援,好在现下天色已晚,明日才来拜访,他们还有一晚时间思考对策。
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后,范良极便说了一句“此事似乎有些蹊跷。”
子陵听过韩柏的转述后则更直接点明“看来此事当今皇上也有参与,甚至是主谋。”
韩柏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怎么会呢?皇上是王爷的爹,做爹的怎会害自己的儿子呢?”
子陵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却是范良极劝道“你不用多想其中原因,只需提醒你家王爷小心行事。不过我看燕王心里有数。”
当时王爷并未多问事情有何“蹊跷”之处,只关注于补救之策,“眼下只得先想办法抓到凶手,问清对方目的,也算是将功补过。”
凶手并未踏足其他房间,也没有盗取贡品,可见其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来杀高丽使节,并非是为求财。这自是范良极看过现场后得出的结论,又提议找人扮演死去的使节,以此引诱凶手前来查探,还主动请缨扮演专使应对明日将来拜访的什么侍卫,却被虚夜月以其外形不佳为由否定…于是这项重任就落到了韩柏头上。
韩柏心里倒是为这变相的夸赞得意了一下,也自然乐意为王爷排忧解难,可他却担心自己力不能及,“哎!我不是高丽人,不知高丽习俗更不会讲高丽话,万一那什么卫问起不就全穿帮啦?”
当时范良极神秘兮兮地回答“你放心好啦,我自有办法!”
子陵听过后却说“我曾在高丽待过一阵,对其语言略有了解,不如趁夜教你一些,若你都能学会应当足够唬住那个什么卫了。”
范良极一听这话也未说明先前提到的“办法”,直接代韩柏应下“那就劳烦前辈啦!”就打着呵欠匆匆离去。
两扇门合到一起的声音莫名让韩柏联想到“那一夜”子陵关上房门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他是留在房内的那一个…
高丽话并不好学,尤其韩柏心猿意马下,只觉徐仙公正念咒做法,别说学会学懂,甚至听了几遍才能通过头尾确定那是同一句话。
子陵倒是很有耐心地把那一句最简单的问候重复了许多遍,终于还是泄了气,“算了,你明日要应付的不是高丽的官员,向你考校高丽话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即便被问到有范大侠在旁也很容易蒙混过去。不如早些休息吧。”
韩柏难免有些气馁“是啊,我这么蠢,怎可能一晚就学会高丽话?不如早些休息…真是白费了子陵一番好心。”
“是谁说你蠢的呢?明明是心不在此,也不必勉强自己啦。”
“我没勉强喔!”韩柏赶忙解释一句,可他心里承认自己心不在焉嘴上却不能承认,只好推说,“真的是很难学嘛!”
“是啊,高丽话是比其他地方土语难懂很多,那时我人在高丽也用了好久才只学会一些日常用语。”
韩柏方才便觉好奇,此时才开口发问“子陵为何会到高丽去呢?”
子陵想了一阵才答“是去探阿娘,她葬在高丽。”
“诶?”韩柏莫名觉得有些惊讶,随后才在心里自我谴责『哎!即便子陵真的是神仙也会有娘的!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因此才发觉这是第一次听子陵说起家人,不由有些兴奋,“为什么会葬去高丽呢?她是高丽人吗?”
“是,她是高丽人,家人也都在高丽。”子陵答了一句,又赶忙解释,“我知你想什么,她不是我亲娘。但她是第一个对我们好的人,有时很温和有时又凶巴巴的,很像别人家的阿娘,所以我们便认她做阿娘。可惜我们终究母子缘浅,没过多久她就被歹人杀害。”
“原来子陵也是孤儿,怪不得糖葫芦都吃不到咧…”韩柏感叹了一声,及时吞下『可惜我们没去成扬州。』却更好奇那个子陵说的那个“们”是什么人,也直接问了,“子陵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呢?”
子陵似乎刚刚发觉到自己无意间用了“我们”这个词,点头应了一声“是。”却皱起眉,低声念了一句,“一世人两兄弟,有今生…无来世。”又先一步反问道,“你还要不要学高丽话呢?”
韩柏原本还对“兄弟”有些好奇,但听到这个问题还是赶忙答了“当然要学!不管明日能不能用到,总归有备无患!”
实际他只是难得找到这样一个理由赖在子陵房里,当然不舍得回去睡觉,因此想到『不知将来有没机会陪子陵去高丽祭拜阿娘呢?先学好高丽话确实有备无患!』做过了美梦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子陵是不想继续先前的话题了,再结合那句“无来世”,那个人大概早已故去…随子陵的过去“出现”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以死亡的方式离去,怪不得子陵会孤身一人躲在山里“做神仙”!
虽然一直在胡思乱想,但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韩柏还是学下了几句简单的会话。可范良极听了却直摆手“你这口音根本骗不了人,一听就知是北平来的啦!”
韩柏听不出自己的口音,但对自己这一夜的成果确实没什么自信,只好问了一句“那要怎么办呢?”也知范良极必有其他“办法”。
范良极果然胸有成竹地回答“我已经帮你想好啦,你尽管推说自己为学好汉语顺利完成此番出使重任已经在王面前发誓回到高丽前都不再讲、也不再书写母语,但对方不刨根问底你也不要轻易说出这个理由。只不过这里还有一个小漏洞,即你听不懂高丽话很可能会被对方发现,这便要徐前辈帮个小忙啦!”
具体要帮什么,范良极还没解释子陵便已心领神会,“你们尽管去吧,我会在附近接应的。”
这件事倒是很顺利,会面的地点就在客栈院子里的小亭内,子陵便大大方方地坐在院子里同虚夜月一起饮茶,看起来对亭子里的事毫不在意,只不经意地偶尔望来一眼就让韩柏觉得十分安心。
更顺利的是,他几乎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用想,因那叫楞严的侍卫头子虽然带了一大票手下却是只身坐在亭子里的石桌前,又要顾及燕王又要同范良极攀谈,根本无暇理他。
范良极这“随从”一开始便表现得十分热情自然而然代为回答了所有问题,而韩柏这“汉语不好”的“高丽专使”只需偶尔附和一声即可,甚至悠哉地听范良极发挥说书专长,把他们遇上海盗后如何带着贡品侥幸逃生又在海上几经波折才得以着陆吹得天花乱坠,好像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般。王爷原本紧绷的身姿都在这一顿胡言乱语中放松下来。
然而变故就是从放松警惕开始的,楞严貌似专注地听完整个故事忽然就稀里哗啦地吐出一大串听不懂的话,完全不在韩柏夜里所学的范围之内,甚至连那是不是高丽话都无法确定!慌乱之时,他竟莫名听到子陵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他想在今晚设宴为你们接风,余下都在吹鼓自己准备的美酒佳肴和助兴的歌舞。”
他一时不知这又是什么仙法,赶忙四下看了看,在场所有人都没什么反应,只范良极是表面没有反应,却在桌下指了指王爷。得此提示,他才会意地同王爷“翻译”了宴会的邀请,装作自己能听懂的同时也把决定权交给了王爷。
然而王爷还没回答,那个人又问了一句,没有之前那样长,他也通过其中的某一部分猜到了对方的意图,还听子陵“说”过“他说他学过一些高丽话,想请专使指教一二。”才可确定自己理解得没有问题,遂搬出范良极为他编好的说辞,对方也只得作罢,却坚持要他们二人同燕王一起去赴宴。
王爷思忖了一番主动出言劝他这“专使”同去赴宴,算是决定继续演下去,直到引出凶手为止。然而在楞严满意离去时,韩柏才惊觉昨日同袭击使节的黑衣人擦肩而过时曾看到了对方的鞋,自然就同楞严脚上那双一样,鞋子两侧各有一朵白线绣下的不知名的花朵,细看其中一边花朵下方还泛着红,似乎是不慎沾上的血迹…
待人走后,他赶忙说出自己所见,然而王爷却不相信,“楞严是父皇的心腹,怎可能做这种事呢?你一定是看错了。”
韩柏相信自己一定没有看错,但听说那人是皇上的心腹也有些吃惊地发现高丽使节被杀之事或许真的是皇上的阴谋。可这话他不知该如何同王爷说,又或该不该说,只好扭过头去,范良极却忙着点燃手里的烟枪,完全没有参与的意图。
王爷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不要想太多,阿柏,你刚才表现得很好。看来出这一趟远门你成长了不少,也的确交到了不错的朋友。”说到此处王爷先看了眼远处的子陵又挪到近处的范良极,“我不在此妨碍你们了。你们商量一下,别忘了晚上随我一起赴宴。”
待王爷离去后,范良极才吐着雾说道“我还奇怪,那楞严为何当着燕王的面用高丽话请我们去赴宴。听你这一说才明白他早知道我们并不是使节,根本不是试探而是想让你暴露。”边说边往亭外走过去。
韩柏也才反应过来,“哎!对喔!他是见过真使节的!那他为什么…啊!对啊!楞严没见过使节,是凶手见过使节!所以他也不能直接拆穿我们。”
“但我们也拿他毫无办法,即便王爷相信你,一双鞋也不足以证明什么,完全可以是巧合。况且…”
范良极话没说完就被迎上来的虚夜月打断“喂!怎样怎样?那个什么侍卫有没有起疑?”
“当然没啦!”韩柏随口答过,后面那句『人家是根本就没信过我们!』还没说出来便暂把此事抛去了脑后,加快脚步凑到子陵面前,“子陵刚刚究竟用了什么仙法?为何你好像坐在我身边一样,既能听到我们谈话又能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虚夜月闻言也不再管刚才的事,跟着叫道“什吗?还有这样神奇的事?怪不得刚刚徐大哥一直在发愣咧!原来是在偷听!”
没等子陵回答,范良极便抢先说道“你们两个真是没见识!武林高手自然是耳聪目明,这样的距离只要集中精神就能听到啦!那隔空传话的技巧即是武林绝学束音成线,是把声音化作气劲输到听者耳边,旁人是听不到的。”说罢便炫耀一般朝韩柏耳边束音传了一句,“这样就方便讲秘密啦!”
子陵赶忙解释“这算不得什么绝学,拿来讲秘密很容易被人截听,还不及耳语保险又省力,所以逐渐就没什么人用了。不过是方才那侍卫对我毫无防备才侥幸得逞,你们不要被误导了。”
这一说韩柏便明白了范良极的意图,还是虚夜月一点不留情地直接戳穿“哦!原来‘范大侠’又在吹牛了!”
范良极却反驳道“哎!以徐前辈的境界自然可以谦虚,搁在我这种凡人身上可就值得吹嘘一番了!”又赶忙把话题扯回到正事,“那楞严不戳穿我们是不会罢休的,晚上这场鸿门宴还要劳烦徐前辈与我们同行啦!”
虚夜月再次抢先问起“他不是根本没怀疑你们吗?”
韩柏这才回答“他就是杀死使节的凶手,当然不用怀疑就知我们是假冒的啦!”又在虚夜月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把鞋子的事情重说了一遍。
虚夜月更觉不可思议,“他为何要这样做呢?这可是破坏两国邦交的大罪!”
范良极解释道“但现在没法证明人是他杀的,而是燕王护卫不周。”
“区区一个侍卫竟敢陷害王爷哥哥!待我们到了京城我一定要让我爹去告诉皇上!”
韩柏心道『可这件事如果是皇上授意,你爹去告状又有什么用呢?』但一想到那虚大小姐的爹赶忙推脱“哎!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爹!我们还是不要跟去京城,赶紧回北平吧。”
范良极却说“别想啦!你现在已是高丽派来的专使,必须跟燕王上京面圣,万一被拆穿你是假冒的,那燕王除了护卫不周还要多加一条欺君罔上。到时燕王会被问什么罪全看老皇帝心意,你这假专使铁定难逃一死。”
虚夜月闻言大叫道“是啊!那楞严是皇上派来的,这么做是欺君!大罪来的!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这不是害了王爷哥哥?还害了韩柏!”
这下韩柏也顾不得范良极这半个师傅,跟着附和“是啊!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范良极辩解道“哎!如果能抓到真凶不就算是事出有因?到时候大家都可交差,谁还会多管用了什么方法呢?我那时怎么知道真凶会是这侍卫呢?他现已知晓你这专使是假的,只需想办法戳穿即是,实在没必要再铤而走险,我们就很难找到真凭实据,暂时拿他没什么办法。”说到此处又有些不大乐意地反问,“昨天我们一起同他擦肩而过,当时抓到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们不也是袖手旁观?归根结底燕王护卫不周是事实,不仅没救下使节还放跑了凶手。我们当时什么都不管不就万事大吉?现在跑路也还来得及!”
韩柏赶忙拒绝“那怎么行?现在跑了不是等同于承认我是假冒的,所有后果都要王爷承担?我不会那么没义气!”
虚夜月也搭腔“王爷哥哥照顾我这么多,我怎能弃他于不顾?”
范良极撇了撇嘴“喏,我同燕王没什么交情,还不是跟着受累还不讨好咧!”抱怨后又换用另一种语气说道,“别担心!明处有我范良极大侠巧计,暗里还有徐仙公的仙法,还怕那‘什么卫’吗?”
忽被提及的子陵没什么好气地笑了一声“看来我只能随你们到京城走一趟了!”但那笑容很快便消退,“天色尚早,我先回房休息一阵。”说完便匆匆回房去了。
宴会就置在附近的一间酒楼,为便欣赏歌舞,几人分桌坐在两侧。韩柏同跟来凑热闹的虚夜月随王爷坐在一边,范良极则以白日聊得十分投缘为由去纠缠着楞严,使其无暇出言刺探。子陵却只能潜藏在屋顶,无缘于席上美食美酒,最多揭开瓦片看看歌舞。
所以韩柏此刻无需应付楞严,也无心享受宴会,而是在想着子陵的事。
午后他又勤奋地练了一阵功,想找范良极指点一二就刚好撞见那贼头偷拿了高丽进贡的人参。
见事情败露,范良极也不遮掩,大方直言“你不会以为我这一路只为护送云清吧?本盗侠早收到高丽使节的消息,也推算出会由这条路线进京,是专门为此而来。不过是看在你小子和燕王的关系才放弃啦!现在我帮他这么大的忙,拿两根参而已,没这么小气吧?”
韩柏自然不应“这参又不是王爷的,是高丽进贡给皇上的!况且你不问自取就是偷!”
范良极却振振有词“哎!你不说谁又知道呢?使节团经历这一次海难,丢了什么都是常事。即便没这般遭遇,使节团入京一路也需打点,有些东西本就同礼单数目不符。你就当这两根参是我从楞严那里偷来的,也算本盗侠为那死去的两位使节出一口恶气。”
“你少诓我啦!给皇上的贡品有谁敢拿呢?”
“这你就不懂了,知不知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入了京大家小心翼翼,但那些地方小官哪管得到皇上是谁?只不过这些人虽贪却没什么见识,随便拿些次品就可打发了。不瞒你说,几年前我就混到使节团里偷捞了不少好货,最后也并没有人发现,都当做了正常损耗。”
眼见范良极又要开始“说书”,韩柏却难得发现了其中的重点“你混进使节团?那么你会讲高丽话咯?”
范良极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自然会,还听得出徐前辈教你那几句不是如今的高丽官话,不是旧语就是地方话,用于交流是没什么问题但不合你专使的身份。”
“你能听懂高丽话为什么还要事事劳烦子陵呢?”
范良极闻言抄起烟枪便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你真是猪脑!如果不是我们需要帮手,以徐前辈对燕王的态度怎会同我们一起上京呢?呐,你不想他离开我们对吧?警醒点,不要说漏嘴,也不准再同那虚大小姐一起嘲笑我!”
韩柏自是不想子陵离去,但他如今也已对朝堂的复杂有了些许感受,若非他们两父子一直受燕王的照顾,他也一点不想介入,怎可因一己私欲将子陵牵扯其中?
他一直在纠结着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子陵,直到屋子里的灯忽然变暗,他才回神探寻原因,却见一衣着艳丽的女子正迈着轻盈的舞步跨过门槛,拎着一对粉色绸带绕场一周才来到正中挥着带子舞动起来。
韩柏莫名觉得浑身躁动难安,尤其在看清那女子面容时更是心跳加速,生出一股想冲上去将那纤细的身躯揽入怀抱的冲动。在这种异常的感觉下,他觉得那女子十分美丽,虽不及虚大小姐年轻貌美,又涂着浓厚的脂粉,眉眼也不够灵动,面相有几分凄苦又带些冷漠…所以究竟美在哪里?他实在说不清。
他一直死死盯着那舞女,想弄清自己这种感觉由何而来,却听子陵在耳边叫了一声“小心!”紧接着,舞女手中的绸带便朝他面门飞来,可他却看出她另一手动作更加有力,在半空中旋转的绸带掀起一股强风将房内余下的灯火尽数吹灭。
一片黑暗中他听到楞严大喊着“保护专使!来人!保护专使!”
那声音由远及近,却非朝自己而来,在脑袋反应过来前,他已从桌前跳起飞扑到王爷身前,随后才想到『她并没有伤我。』却仍难逃一劫,胸前被一只更似男人的大手击中时,他才意识到这次袭击是针对王爷而来的…
Notes:
·故事发生在洪武末期,Judy应在中年,书里虚夜月的竹马是世子,剧版为套剧版二凤模板硬给Judy设为单身男青年。
后续还有许多编剧设置的巨幅违史问题,这里会做些回贴史料or联动野史的修复。还有许多细节出现穿越问题,请无视吧
·考据后,被隋炀怼来怼去的是高句丽,即傅君婥应是高句丽人,洪武末高丽也已改名朝鲜。这个问题书剧都是一团混乱,所以配合情节编排成为一家,请不要被误导
·《覆雨》比较冷门,顾及没看过的盆于剧情比较水
·本次更新字数已破10w,难得没有坑掉开新,有条件的盆于啤底反应吧><
Chapter Text
一片黑暗中,藏匿于屋顶上的徐子陵一时也辨不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声音判断范良极已同那舞女打了起来,虚夜月正六神无主地惊叫着,楞严则一直在喊人,却无一人冲进来,其声音飘忽不定,似乎正寻找着什么…混乱之中,全无韩柏和燕王发出的响动,难辨这二人身在何处,也难辨安危。
在楞严的声音向打斗中的两人靠近时,他已准备打碎屋顶入房支援,但范良极反应更快,在切招的间隙掏出火折子吹出火星,故意向楞严逼近的方向晃了一下才大喊道“虚大小姐,去把灯点起来!”
楞严既要趁黑作乱自然不敢暴露自己,慌忙避开了火光,又在思虑过后转由接过火折的虚夜月身侧袭向那舞女,生怕这将军府千金被骚乱波及。
那舞女见此情形只得破窗逃离,楞严貌似紧随其后,却在灯亮那刻回过头,看清屋内情况后不由愣在原地。
此时竟是韩柏倒在其座位上,而燕王正扶着“尸体”跪坐在旁,神色十分复杂,不像为专使之死而担忧也不像为韩柏之死而悲伤…
徐子陵一时也因诧异顾不上那逃走的舞女,他知那女子只是幌子,真正出手伤人的应是楞严,可如今楞严有什么理由要杀韩柏这假专使呢?
倒是范良极很快反应过来,凑上前去大声解释“别担心!专使武功高强不会死于这点小伤!我这便带他回去治疗。”
徐子陵立刻会意,知此言有一半是暗示自己无需现身。依范良极先前的猜测,韩柏应无性命之忧,但目前状况已足够混乱,容不得赤尊信再来捣乱,必须在其“苏醒”前将韩柏送到安全之处。
可眼下燕王却在犹豫,直到听见虚夜月焦急地大喊“王爷哥哥!你在想什么?快放专使去疗伤啊!”才似刚回过神一般松开了手。
徐子陵这才放心盖上瓦片,由屋顶跃下向客栈奔去。
范良极很快背着韩柏跟上来,一脸高深莫测地问道“我猜前辈同我看法相同?”
徐子陵没有回答,但心知肚明范良极所指…高丽专使死在楞严的宴席上自然就算不到燕王头上,也再不可能暴露这专使是假冒的,所以如今希望韩柏死去的人绝非楞严,而是燕王。但宴会上的意外明显是楞严安排,其目标既非“专使”那便是燕王,即便皇帝对这儿子再有忌惮应也不至于下此狠手,看来他先前的猜测有所偏颇。
他虽对如今朝廷的形势全无了解,但在亲眼见到燕王那刻,他已预见此人未来坐上龙椅时的情境。依照过往经历,这般“先见”定会实现,然“燕王”并非“太子”,即知这其间必经一番周折。
那些事他不想再管,也无心了解燕王是否会是好皇帝,只担心韩柏这样一个心思单纯善良的小子莫名成了争权路上的牺牲品。
范良极似对韩柏的“意外死亡”期待已久也颇有准备,把人运回客栈后便拿出藏了许久的绳子从上到下捆了个结实,又点了穴,偏偏又没将穴道完全封死,待那赤老鬼的灵魂苏醒时还有力挣扎一下,但无法动用真气震开绳子,只得动了“真气”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小子快给老夫松绑!否则老夫冲开穴道后定要你们好看!”
“嘿!还真的是赤尊信!”范良极满脸兴奋,但丝毫不惯着老鬼的脾气,似对个孩童一般上手在脑门上弹了一把,“你现在附在韩柏身上就算同韩柏平辈,这里个个都是你的长辈,讲话恭敬点!”
赤尊信气得龇牙咧嘴面目扭曲,但若不凝神细观只看表象,同样的表情放到韩柏脸上就像只被惹毛了的小动物,也难怪范良极态度戏谑。
然而赤尊信也非白活了一把年纪,眼见无法挣脱便逞起口舌之快“哼!原来你小子就是范良极,真实百闻不如一见!你何止长得不够英俊,简直连丑都算不上!难怪在我尊信门躲了三年,老夫都不记得你这号人,真是天生适合做个偷鸡摸狗的小贼!你千万莫要担心被那小道姑嫌弃,依老夫看,她根本记不住你是谁。”
此言无疑是踩中范良极的痛处,但赤老鬼又反口赞道“不过你及时盗走覆雨剑没让庞斑那狗贼得手,实在做得不错!”让范良极不知该不该还嘴。
徐子陵赶忙劝道“范大侠莫同一个死人计较。”
“有理有理!本大侠不该同死人置气!”范良极顺坡滑下来,又转头问道,“你这老鬼附在我徒弟身上究竟有什么目的?”
赤尊信并未立即回答,想了好一阵才大笑道“老夫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不想浪费多年修成的功力,决定成全这傻小子罢了!不瞒你们,老夫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落到全身瘫痪求死无门的惨境,也从未起过传功之念。不过靠那几日苦思便悟出三元转移之法,但一生只能施展这一次,是成是败尚无把握,得来这样的结果全是天意!”
范良极撇了撇嘴“这哪里算是成全?可是害惨了韩柏!您老品性和那心思纯良的‘傻小子’全无相似之处,如何做到三元融合?”
赤尊信不屑地哼了一声“都是男人怎会无相似之处?谁不是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还请神仙多带柏仔感受一下情事之乐,让他同老夫更为‘相似’以便融合。”
徐子陵不由心生怒气,手紧紧抓住了桌角。范良极见状赶忙劝道“前辈不要动气!这桌子可是宝贝,值了一大笔银子。本大侠虽囊中宽裕也不想白花这冤枉钱!”
这“宝贝”一词倒让徐子陵生了主意,开口威胁道“赤门主称我‘神仙’就不怕我有什么驱逐邪祟的仙法?”
赤尊信有恃无恐“若真有这般仙法,老夫恐怕早已被神仙超度了!”
“原是没有,但此去京城刚好能同范大侠去皇宫一探,或许能找到一两件宝物可用作驱邪的法器。”
然而这样说完后,他忽然想到和氏璧虽毁其能量却并未消失,他也确因和氏璧得到了某些超常的能力,若找到相应的方法,是否真能将赤尊信“超度”?
眼下他无需多想,范良极闻言跃跃欲试,赤尊信则已收去先前的狂妄,难得恭敬地说道“你不必吓我,上次相见后赤某想了许多。我既能以亡魂之姿重现世间,可见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神话鬼话并非谬言。人死后是否真有轮回转世?我如今这般还能不能转世为人?来世的我与今世的我又算不算是同一个人?神仙能否为我解答一二呢?”
见事情有得商量,徐子陵也不吝回答“轮回转世确有,可我并未死过难知其详。但我猜测,赤门主目下状况恐怕难入轮回。”
赤尊信点了点头“赤某也有同感,待同韩柏三元融合,灵魂也算就此消亡。所以赤某已想到一个元神脱壳之法,或可解此困局,能否重归轮回且看天意安排。但在那之前赤某必须将今世之事尽数了结。”
范良极调侃道“你这老鬼怎还玩起话本里那一套?直说你有什么条件吧!”
赤尊信立即换了一种态度,“当日传功时,老夫同韩柏交代过两件事。其一要他杀了庞斑为老夫报仇,其二要他寻到我的妻子。赤某一生风流成性,对她多有亏欠,更害她当年因急火攻心失去腹中胎儿,从此她便离我而去。如今既有机会,我还是更想亲口向她道歉。至于庞斑,赤某已自知功力不济,无谓再害柏仔为此牺牲。”
范良极对此嗤之以鼻,“你这老色鬼活着的时候不去道歉,现在还装什么深情?”
赤尊信一点不觉尴尬,大方答道“你懂什么?我知她一世都不会原谅我,所以道歉也是无用。现在我人已经死了,就无所谓她会不会原谅我。”
徐子陵懒得管那老色鬼的想法,直接了当问道“她是何人?我们该去何处寻她?若她已不在人世又当如何?”
赤尊信答“这你们无需担心,我确定她如今健在,且离你们不远,近日还曾见过。平日,我虽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却会对身边的一切产生微妙的感应,尤其是对自己心爱之人,不知你们能不能理解?”
徐子陵点了点头,不只理解赤尊信所言的“感应”更多是理解了平日里赤尊信同韩柏的“相处模式”。
于是赤尊信又详细说道“她叫白秀秀,是血手厉工的师妹所创魔门新派的弟子,与我也算同道中人。秀秀的美不只浮于表象,是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令我情有独钟。当然,她自身相貌本也十分出众又修驻颜之术,如今应当风华正茂。她武功虽逊我一筹,但也是位一等一的高手。”
话至此处,徐子陵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无法确定,倒是范良极直接给出了一个相同的答案“那个舞女!”
赤尊信立即应道“是了,秀秀能歌善舞!你们能否将她找来?”
范良极答“可惜给她逃了,但应未跑远。我们只需盯紧楞严,他们未达目的必会再有行动。只是到时您老会不会又想和夫人风流快活一番或干脆赖着不走了?”
赤尊信闻言眼睛一瞪,大喝道“那我岂不是给自己戴绿帽子?!”后才解释,“你放心,老夫虽‘品性’一般但还要些脸面,定会信守承诺!否则你们大可去寻能将老夫超度的法器。”说完便两眼一闭,仰面倒了下去。
范良极却还不依不饶地追骂了一句“呸!老匹夫还不是怕了徐前辈的仙法!”又拍着大腿叹道,“哎呀!有件事忘了问!”
“范大侠还有何不解之处?”
“哎,这赤老贼同风行烈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耸动韩柏去杀自己的好友呢?”
徐子陵眉头一皱,不由要想一想风行烈近况如何,有没有去到蒙古,有没有遇上庞斑…又赶忙止住思绪,随口答道“当时韩柏切磋失利,赤老贼有所感应,不甘落败才架着韩柏全力反击罢了,这有什么稀奇呢?”
范良极眨了眨眼,想了一阵才答“的确,赤尊信那种人做什么恶事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传功给韩柏竟真没什么别的目的。”
“那是因为韩柏的确有颗超乎常人的侠义之心,足以唤起恶人心中的善念吧。范大侠不也因此对他全力相助?总不会真是对赤老贼心存愧疚,要把‘柏仔’当做老贼的传人吧?”
“诶嘿嘿…”范良极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瞒前辈,我是有私心的,但不知前辈能否理解。我观前辈定是那种世间少有的习武奇才,从未在武道上感到过迷茫。”
徐子陵回忆了一番,自己初入武道时虽也曾觉得辛苦,但确没有迷茫,得漂亮娘指点后便自知应当如何提升,更因有寇仲共同探讨,时常有新的发现与感悟,又经历几番奇遇让他们很快便成了鲜有人可匹敌的高手。近百年,他在武学上虽无明显提升,却也从有步入瓶颈的感觉,似已然脱离武道转向另一样难以定义的道路进发…
“前辈无需自谦,想不到便算了。”
徐子陵本也没想“自谦”,只是回忆过于漫长,现被范良极打断才开口承认道“我的确运气较好,依范大侠悟力想必也没为此吃太多苦楚。”
范良极却叹起了气“哎,前辈捧我也只谈悟力,不曾直言我天资不足,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在内功上有什么非凡的建树,如今这般恐怕已是我终身的极限,只能靠身法招式、奇谋巧计提升实战之力。”
徐子陵早从范良极的体态发觉其先天不足之处,却也发觉这不足所带来的优势,“我看范大侠能在尊信门潜藏三年并不只靠伪装,你是否练过缩骨易筋的功夫呢?”
“徐前辈果然高人,我若能在启蒙时遇见前辈定能少走许多弯路!”范良极间接承认了这一猜测,又细说起自己的过去,“我幼时也是揣着学好武功去行侠仗义的理想前前后后拜过几个师傅,甚至还入了某个名门大派,结果武功没学到多少,倒是交了不少银子,做了不少杂工。别说行侠仗义,自己被师兄弟欺负了都无力还手。直到有日得幸旁观浪大侠同掌门比武,看着浪大侠千变万化的刀法,我意识到武道修行也如刀路一般因起势不同各有差异,若盲目依照成法即便能有所成也不过是件劣质仿品,终身难以超越恩师的成就。所以我放弃寻访名师,决心自行探索武道,然而我在这条路上的第一大发现便是以我天资永远无缘踏上武学的巅峰,必要另辟蹊径。”
听范良极讲述这段过去的同时,徐子陵终于忆起自己和寇仲也曾有过四处投师…偷师的“迷茫期”,只不过如今他将那段回忆当做童时嬉闹而非习武经历,因他们当年虽嘴上常说要学好武功做一番大事,实际只是两个肚子都难填饱的小贼的在痴人说梦,真正激起他们斗志的还是为阿娘报仇。
而范良极这大盗武志悟性都比他们当年更胜一筹,竟真能做到无师自通。但天地尚有残缺,人亦难圆满,他隐约可以理解范良极所言的“私心”。
范良极继续讲道“而韩柏这小子根骨绝佳,又得了赤老贼传功,偏偏这脑袋实在不太灵光,仅凭前辈几句点拨是无法自学成才的。若我能助他修得神功真正成为人人敬仰的一代大侠,既可证明我才智过人,也算圆了我幼时的理想。”
韩柏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并未急着要求松绑,反而先问“我刚刚是不是又失控啦?有没有伤到什么人?王爷和虚姑娘他们没事吧?”
范良极关注的却是“怎么这次醒这么快呢?”之后才上前给韩柏解开绳子,又解了穴道,再一一解答,“除了你谁都没有受伤,我们早有准备,趁你发作之前就先带回来绑好,燕王和虚姑娘当然是留在那边应付楞严。”
徐子陵又补充了一句“楞严对虚将军有所顾忌,不敢伤害虚姑娘,也不会在虚姑娘面前对燕王不利。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韩柏这才放下心,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我刚刚是不是死了一次?功力是不是更强了呢?”说罢跳下床,“不如我现在去试一试!”
范良极却将其拦下,“哎,那个等等再说!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被打死?那个楞严没理由要杀你这假专使吧?是不是其他人对你暗下毒手呢?”
韩柏像被提醒一般拍了下大腿,“不是那个舞女,就是楞严将我打死的!他不是想杀我,是想趁机杀王爷!当时黑灯瞎火,我听到他声音往王爷那边去了,也没多想就去保护王爷了。还好我反应快,不然王爷岂不是很危险?”
范良极气得在韩柏头上敲了一下,“你怎么不想下你自己也很危险咧?!”
韩柏却理直气壮答道“我现在不是没事?你都说了,我即便被人打死也还可以复活的嘛!”
徐子陵很能理解范良极此刻的心情,在听说韩柏是自己冲上去受了楞严一击时,他也难免有些气恼。哪怕知晓韩柏有这死而复生的能力也难免会为其担心,但更重要的还是从心里质疑燕王值不值得韩柏舍身相救…
范良极问道“可你现在是高丽派来进贡的专使,凭什么不顾性命去救燕王呢?这不明摆是说你同燕王关系不一般?若非燕王趁黑将你拖回原位,楞严大可把行刺之事往那舞女身上一推,拿这一疑点去揭穿你这假专使!”表面是指出韩柏行为不当,实则是在拐弯抹角地道出燕王心机深沉。
一片兵荒马乱中,燕王并未想去救治舍身相护的韩柏,而是冷静地想到该如何面对楞严的质疑,拖着韩柏的“尸体”回到原位,装作自己才是关心旁人安危的那个,“专使”则在黑暗中遇刺身亡,也很冷静地躲在黑暗中一言不发,让楞严找不准其方位避开追杀,甚至在范良极提出带韩柏回来疗伤时都要深思熟虑一番。
韩柏自然听不出这些,还有些自责地说道“哎,我当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嘛!还好…”
后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虚夜月便焦急地推开房门,看到韩柏平安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稍慢一步的燕王说道“看吧!我就说韩柏一定没事!王爷哥哥不用那样担心。”
燕王确由一脸忧心忡忡变成喜出望外,也激动地叫了两次“太好了!”还走上前拍着韩柏的肩膀,又补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韩柏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等开口,燕王便转过身,拱手施礼,“多谢二位高人。”又意外坦诚道,“老实说,我曾想过阿柏若以高丽使节的身份在楞严的晚宴上死去,此事便可到此为止,父皇也无法问我失职之罪。可韩管家十几年尽心尽力服侍,阿柏也自幼来到燕王府,是我看着一天天长大,像是我亲弟弟一般。我若为逃避责任令他丢掉性命一定会愧疚一世。”
韩柏赶忙说道“王爷不要这么讲啦!我只是个下人,是我要感谢王爷收留我同干爹,为王爷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范良极似也被燕王这番坦言打动,跟着劝解道“哎,遇事先为自己着想也是人之常情,王爷不用过于自责。其实我们也没做什么,是阿柏自己武功高强!”
徐子陵虽垂着眼眸也仍能感觉燕王正看着自己,似乎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说不出,甚至觉得燕王此言根本在说『韩柏只不过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是本王心善才愿为他放弃这样一个扭转局势的良机,你们应对本王感恩戴德。』
其实无论从韩柏或虚夜月甚至风行烈的评价中,燕王都是个宽仁善良之士。可他当年何尝不觉李世民重情重义,是为终结乱世迫不得已才将他们两人诛杀。他实在很能理解厉若海对蒙古人的偏见,因他自己也因李世民这辆前车对弄权者心存芥蒂,尤其眼前这位燕王或正沿当年的秦王留下的车辙前行,即便如今所言愧疚是真,也不代表将来不会为争权而牺牲韩柏,或在登上龙椅后逐渐被无上的权利蒙住良心。
大约是发觉气氛有些尴尬,虚夜月凑上来说道“哎呀,我们还是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事了!楞严这次刺杀专使不成,一定还会再次出手,我们一定要做好准备,想办法令他露出马脚!”
此言一出,韩柏和范良极面面相觑,而燕王却说“夜月不要乱说,楞侍卫只是一时失察让那舞女混入,怎会有心刺杀专使呢?”
范良极有意阻止,但韩柏还是出言纠正“不是呀!楞严是要刺杀王爷的!王爷你务必小心,最好上奏折告诉皇上!以免皇上被他蒙蔽。”
虚夜月惊讶问道“诶?不是楞严让那舞女把你打伤吗?”
“不是!那个舞女并没有伤到我,我是为救王爷被楞严打伤的!”
虚夜月听了更觉迷糊,“怎么会呢?我们都看到…”
燕王再次出言打断“一定是阿柏受伤后产生了错觉,楞严是父皇的心腹,他怎会加害本王?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哎!王爷哥哥!”虚夜月叫了一句,但见燕王没有停下脚步又转头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柏又将黑暗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可虚夜月却已先入为主,“那怎么可能?如果真是王爷哥哥将你拖回自己的座位,他一定知道楞严是要杀他的!怎还会帮楞严说话呢?”
韩柏自然更觉疑惑“是啊!我也不明白!我原还担心那楞严真是受皇上指使…哎,难道这件事不该赶紧告诉皇上,免他受奸人蒙蔽吗?”又难免有些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我弄错了?”
范良极道“那么如果楞严所做一切都是受皇上指使,王爷又该怎么做呢?”
听到这话,韩柏和虚夜月异口同声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呢?!”之后还是虚夜月继续补充道,“皇上是王爷哥哥的爹嘛!阿爹怎会杀自己的亲儿子呢?”
徐子陵也觉皇帝最多制造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打压燕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燕王不愿声张也在情理之中。但就如今的情况来看,除非真是韩柏把事情弄错,那就是…在燕王心中,皇帝确有可能派人对其进行暗杀!
范良极不再继续解释,顺话说道“那就是阿柏弄错了咯!反正不管燕王遇刺还是鞋子的事都是你一面之词,我们谁也不知真假!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刺杀高丽使节的凶手,抓到那个舞女这件事就可以就此了结,我们也不用假扮使节上京啦!”
韩柏赶忙反驳“不是!鞋子的事我不会弄错!我们怎可冤枉好人呢?”
“什么好人?你这小子是不是真傻?只要那舞女承认同楞严勾结,我们不就有证据了吗?”
次日范良极便以高丽专使随从的身份为专使宴会遇刺一事要求停留此地,即便燕王劝说也仍然坚持要抓到那名舞女。当然,不是为了让燕王拿去交差,也不是为了抓住楞严的把柄,而是为助赤尊信寻妻。
从韩柏口误说出的那一个“好人”即可断定,那舞女应当就是白秀秀,既然赤尊信有所感应,韩柏十有八九也会受其影响对那女子有些好感。不过这件事暂时还不可告诉韩柏,免其因被“鬼附身”而担惊受怕。只要将白秀秀找来,再袭击韩柏“召鬼”,若赤尊信能依约元神脱壳离去,再将整件事说清便是。
要找到白秀秀倒并不困难,范良极依照先前所言充分发挥其特长,全天候监视着楞严的一举一动。在“使节”施压下,楞严的确很快联络上了白秀秀,原想杀人灭口以免留下把柄,却反被白秀秀打伤。而范良极更是没来及动手,那女子便解开衣衫大叫非礼,还偏偏唤来了一位名叫云清的女侠,让才智过人的范大侠也不免乱了阵脚,不得不放走白秀秀,还在初次以真面目示人便给云清姑娘留下一个采花贼的印象,后又不免受了韩柏和虚夜月一番嘲笑。
然而白秀秀并未就此离去,反而主动找上韩柏。偏偏当时韩柏正泡在浴桶里,没穿衣服,所以不能出手抓人也不敢大喊大叫,只能缩在桶里任其宰割。
显然白秀秀虽与楞严勾结却非同党,因其目的不在燕王而是韩柏这“专使”,也幸亏韩柏正在沐浴,将衣物放在一旁,所以是赤尊信的遗物吸引了白秀秀的注意力为韩柏挡下了这一灾。
赤尊信的遗物是三个木刻人偶,各个都是跪姿的虬髯大汉,一眼便可看出是赤尊信在跪地求饶。据韩柏转述,赤尊信每次惹夫人生气便会送上一个这样的人偶再跳着乌龟舞道歉,所以二人分开后,赤尊信每有道歉的念头便刻下一个人偶…一共也只这三个,可见赤老贼道歉之心原本并不强烈。可白秀秀却一个不少地将这些人偶全部掠去,可见那苦命女子仍对赤老贼余情未了。
而韩柏仍然对此一无所知,还为弄丢赤尊信的遗物自责不已,但没过几个时辰就随那几个人偶一同被掠去。
白秀秀确是位一等一的高手,或比赤尊信毫不逊色。至少范良极在尊信门蛰伏三年盗走了覆雨剑,而白秀秀却在范良极已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偷走了韩柏…虽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范良极为云清大受打击,整个人都有些颓丧。
还是虚夜月最先发现韩柏失踪,着急忙慌地跑来,还没进门便大声喊起来“徐大哥不好啦!韩柏他不见啦!”
听闻此事的范良极倒是先去韩柏的房间看了一眼,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凑过来,“哎呀,不要这么担心。韩柏不会有事的,就算死了也能复活的嘛!”
“说得也是!”虚夜月刚松了一口气,又忽然反应过来,略带质疑地反问道,“如果他被大卸八块,那还能复活吗?”
徐子陵也对白秀秀潜入客栈掳走韩柏之事全无察觉,可见两人并未起冲突,韩柏或被偷袭或知晓了白秀秀的身份主动随其离去,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与他们先前计划大有出入。他没去想韩柏或有被毁尸灭迹的可能,却不得不防赤尊信会暗耍花招,所以在听说韩柏失踪的消息后,他便集中精神,动用灵觉去探寻韩柏的下落。
以此着寻觅风行烈的下落容易,应用于旁人无异于将灵魂抽离代替肉体盲目探寻的拙计,但韩柏或算例外。一来他同韩柏十分熟悉,二来韩柏如今正被赤尊信“附体”,其灵魂自与他人相异,更便于感知,且韩柏失踪时间并不算久,距离应也不太遥远…就在西郊一处空地,韩柏的“尸体”也真被架上了柴火堆,站在一旁的白秀秀手举火把,确要将其就地火化。
待他魂归本体时,范良极和虚夜月早已不知所踪,但情况紧急,他暂顾不得那些,由窗跃出直奔西郊,没多久便遇到了虚夜月。
确切来说,是虚夜月正骑在小黑背上,又摸马鬃又拍马屁,嘴里振振有词“小黑小黑,快找找你的主人在哪里!现在只有指望你了。”
小黑似乎理解其意,跑的方向也确实不错,只是步伐缓慢,边走边停,对韩柏的去向并不坚定。
徐子陵迅速跳上马背,向虚夜月道了一句“在西郊。”便接过缰绳,气由腰胯灌入马身,座下小黑立改先前的犹豫,载着他们狂奔起来。
火光在夜色下十分显眼,又带着不祥。
然而一切不过一场虚惊,高高堆起的枯枝燃着熊熊烈火,似一盏庞大的灯笼,灯下一对男女正依偎在一起,互诉情意。
徐子陵见状便拉紧缰绳放慢了马速,轻声安慰道“虚姑娘无需再担心,阿柏身体尚且完整无缺。”还专门指了指那两个人影。
虚夜月视力略逊,离近了些才看清楚,不由吸了下鼻子,悲伤也随之而去,换做气愤地骂道“原来他和那女人是这样的关系!居然瞒着我们!害我这样担心…不对,既然如此那女人为何会帮着楞严呢?不行,我要去问清楚!”说罢便要驱马冲上去。
“哎,虚姑娘莫急!”徐子陵及时把缰绳拉远,嘘停了小黑后,才解释道,“现在那个人并不是阿柏,而是赤尊信。那女子正是赤尊信的遗孀。”一边解释一边跃下马背,又伸手去扶虚夜月下马。
“什吗?”虚夜月一脸惊讶,下马之后才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明明就是韩柏!赤尊信不是早就死了吗?难道这世上真有鬼?还会附在人身上?”
“事情差不多是这样,但赤尊信只有在韩柏濒死时才会出现,他也已承诺,只要见到自己的妻子就会自行离去。”
“哦!怪不得韩柏之前会失控袭击我们!诶?徐大哥!你不会真是神仙吧?不然怎能见到鬼?对啦!你怎会知道他们在这里呢?当时我们怎么叫你都不应,不会是在施什么仙法?”
徐子陵不知自己该怎样回答,若对范良极还能解释一二,却完全不觉虚夜月能理解这些玄妙之事。
此时那对夫妻已诉完了相思而开始算账,白秀秀一把推开赤尊信冷冷转过身去,赤尊信却一点不顾形象,绕到白秀秀面前跳起了乌龟舞。
虚夜月见状不由笑起出声,“还真的是乌龟舞!像只小乌龟一样!”说的显然是韩柏。
徐子陵看到的却是只老乌龟,但不知白秀秀究竟是在笑小乌龟还是老乌龟。两位女子相似的笑容,让他忽然想起同风行烈聊过的话题,便趁这机会问起“虚姑娘是否对韩柏青睐有加呢?”一方面是真觉这二人性情相合,但更多是不想虚夜月再多问“神话”。
虚夜月闻言赶忙否认“什么?我?韩柏?徐大哥不要乱讲啦!本姑娘怎会看上他呢?”又不知为何露出疑惑的表情,犹豫了一阵才说,“其实我也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韩柏就觉得很亲切,觉得他很值得信任,无论我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同他讲。当然我也很信任徐大哥你啦,还有风大哥,但感觉不同,也和对王爷哥哥不同。毕竟他武功不高,也没你们那么聪明,哎,可能是因为他不那么聪明才不会觉得我的烦恼很蠢。但我觉得这不是男女之情,因为要我嫁给他我是不愿意的!”
徐子陵没想到虚夜月的想法竟如此复杂,顿觉后悔提起了这样一个话题,因他已知自己在感情方面实在“不那么聪明”,全然辨不清虚夜月这算真情流露或口是心非,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
好在范良极也终于通过自己的方式找了过来,不太招调地接了句“韩柏那么怕你爹,你想嫁他也不敢娶吧?”又正经地说道,“男女之间也可以做朋友的,像我同梦瑶。何必想这么多呢?”
虚夜月难得不同范良极唱反调,“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还不是徐大哥问我有没有看上韩柏!”
范良极听到这话神色有些怪异,徐子陵也为虚夜月的直言不讳颇感意外,倒一点不客气地将锅甩给了风行烈,“是我不好,但这鸳鸯谱是行烈点的。”
范良极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虚夜月却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再看那边阴阳相隔的两夫妻已经再度相拥,甚至亲到一起,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然而赤尊信的灵魂却在这意想不到的时刻松开了手,与韩柏的身体不再保持同步,又向旁跨出一大步,彻底同韩柏分离后似为确认什么一般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仍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知重点究竟在韩柏还是在白秀秀。
这次韩柏并未昏迷,当即便清醒过来,认清现状后急忙退了几步,尴尬到语无伦次“哎,师母,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每次死了之后都会失控,我不是故意对你无礼!不信的话…”
白秀秀赶忙打断“你不用解释。谢谢你,让我们夫妻能够重逢。”
“啊?什么夫妻重逢?师母你说什么?”韩柏一脸懵,见他们几个旁观者走近便急忙跑过来,又是一顿胡乱解释,“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不是,刚才我不小心又死了一次,失控了才…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刚刚得知“真相”的虚夜月正想回答却被范良极抢了先“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我们现在还另有要事。”
这个“要事”自然是白秀秀和楞严勾结的问题。但此时白秀秀却当他们不存在一般,满目留恋地望着赤尊信的灵魂,眼眶中已有泪花闪动起来。见此情形,范良极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多问。
赤尊信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望了白秀秀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来,谦恭地拱手一拜,“多谢神仙,多谢各位。”
徐子陵也低头还礼,算对这老鬼的守诺表示尊重,也由心里原谅了这个已死之人。
赤尊信或还有话,但最后什么也没说便闭上了眼睛,虚像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失。
望着似曾相识的画面,徐子陵难以自制地缩紧身体,白秀秀绝望的哀嚎似一把尖刀掼入数百年前的回忆之中。
他似乎知晓了,赤尊信带走的或也是一句虚妄的『来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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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柏一时仍在尴尬中难以平复,他以为自己失控后只会胡乱袭击旁人,没想到竟还会去轻薄良家女子,而这女子还是赤前辈的妻子!
老实说,他好像的确有些喜欢这比他年长许多的神秘女子,每次相见他都会莫名产生想要亲近的冲动,所以他一直在谴责自己的三心两意…这“一直”自然是指那女子趁他沐浴时抢走了赤前辈的遗物到他莫名被打晕。当时他就该想到,她就是赤前辈失散多年的妻子了!
可实际是他醒来后被绑在树上经过多番盘问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事实,也在松绑后依赤前辈临终的交代,代为传达了歉意,又跳了乌龟舞,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被一掌打死,再醒来就发现自己正在亲吻这半个师母…更糟的是,这一切似乎都被子陵亲眼目睹!
从心里,他还是爱子陵多一些。所以他是先留意到子陵的忧伤才开始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赤夫人也哭得如此伤心,但显然这一面大鼓里装的不只他一人,虚夜月甚至是刚刚还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架势的范良极脸上都带着困惑,只是程度稍有不同。
还是赤夫人尽量平复了情绪,主动说道“我知你们想问什么,当日我并没有出手。是楞严说高丽专使武功高强,由我先假意出手乱你阵脚,再由他暗中偷袭以保万无一失。原还当他实力不济…如今看来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不可能得手的。我不知他为何要对付你们,但我是为破坏两国邦交,这是宗门交予我的任务,原因我也无从得知。”
韩柏不想赤夫人再受蒙蔽,赶忙解释“我们是假的,真正的高丽使节早被楞严那个贼人杀害,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刺杀燕王,要师母来背这黑锅!你不要再被他骗了!”
赤夫人却答“那些都不重要了。我重回宗门本就是为同赤尊信赌气,如今我已原谅了他,也不打算再为宗门效力。你们不用担心,我已将楞严打伤,短时间内他也无法再出手对付你们。”
“那就好。”
听到赤夫人原谅了赤前辈,韩柏感觉顿觉安心。范良极却及时把话拉回来,“赤夫人可有什么打算?方不方便同我们一起上京揭发楞严的真面目呢?”
得范良极提醒,韩柏才想到这件“正事”,只要赤夫人愿意作证就可说明楞严确有谋害高丽使节的意图,那么王爷也能相信他的话,想办法对付楞严那个奸人。
可赤夫人却后退了半步,眼神也不太友善地拒绝道“我很感谢你们,但我已决定一人浪迹天涯,并不想牵扯到那些是非之中。恕我帮不了你们,我们就此别过。”说罢便又向后退了几步,那架势同当日庞斑离去时十分相似。
韩柏由此觉出几分敌意,后知后觉意识到赤夫人与楞严同谋,真要去帮忙作证恐怕也难逃罪责。他赶忙拉住已经准备追上去的范良极,“算啦算啦!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不要强人所难!”
范良极一把将他甩开,却没立刻冲上去,“你可想清楚了!我们放她离开,你就只能继续扮作专使上京去见皇上,万一被人拆穿就是死路一条!”
楞严既已被赤夫人打伤大概不会再有什么行动,所以他们很难再找到其他证据。韩柏还是稍犹豫了一下,扭头望向子陵。子陵似知他心中想法,微微点了点头,得此鼓励,他顿觉底气十足,坚定答道“我想清楚啦!大不了我就去当面告诉皇上楞严是个居心叵测的大坏蛋!”
虚夜月立即响应“好!到时我一定拉着我爹随你同去!一定要楞严那狗贼好看!”
提到虚若无,韩柏也跟着“虚”了起来,心道『呸!那恶老伯一定临阵倒戈,转头伙同楞严来污蔑我!』
赤夫人闻言停下脚步,已向后迈出的那只脚挪回半步,郑重地再度说了一次“多谢你们。”还深深鞠了一躬,又专程扭过身,双手合十拜了子陵,后才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那消瘦的背影,韩柏再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赤夫人莫名生出来的好感已完全消失了……
待赤夫人完全不见踪影,子陵才率先提出“我们也回去吧。”范良极还有些不太甘心,闻言也只好叹了一声,反而先动身返程。
在虚夜月把缰绳塞过来时,韩柏才觉疑惑“哇!你们三个人怎么骑一匹马来的呢?”还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虚夜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回答道“还不是你被人掳走都不出声,我们不知去哪里找你。我出门前刚好看到你这好兄弟在叫,就以为它知道你在哪里,所以骑它出来找咯!”
韩柏一直知晓自己的好兄弟很聪明,却没想到这样聪明,颇为欣慰地拍了拍小黑的脖子,夸赞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虚夜月解释道“想什么咧?是徐大哥用仙法得知你在此处及时追上来带我们找到这里。至于你师傅就不知道咯,他比我们慢好多呢!”
范良极找补道“本大侠行走江湖多年,自有一套追踪之法!你也不过是运气好碰到了徐前辈,否则都不知会跑去哪里!用马找人?亏你想得出!”
小黑似乎听懂了,不乐意地扬起头叫了一声。于是韩柏还是夸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我这好兄弟可聪明啦!如果没小黑指路,我又怎会遇到徐仙公?”
范良极调侃道“是啦!放牛郎靠家里的老牛遇到下凡的织女,放马郎自然是靠马咯!”
提到那相传已久的神话故事,韩柏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更在听到虚夜月起哄一般说过“可惜徐仙公不会除下衣衫给放马郎偷!”之后阵阵发涨。他知他们都是随口胡说,但这比喻实在过于贴切,他这放马郎虽没偷得仙公法衣,却有幸同仙公河中共浴,也确有心同仙公共结连理。只不过仙公心中另有其人,自己这平凡的放马郎反而更像故事中的喜鹊、老牛,能助有情人相会已算功德圆满。可他又不想出言反驳,心中仍暗暗期待自己真能撞彩,如故事中那般赢回仙公芳心,而现下的所有天不遂人愿都是爱情的考验。
他未做声,范良极也不再胡言,几人默默前行间,又是虚夜月用手肘碰了碰韩柏,好奇问道“呐,能不能告诉我被鬼附身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鬼附身啊?”韩柏起初以为这又是什么玩笑,随口问了一句才想到自己还没弄清自己这次“死后”发生了什么,而这莫名其妙的经历确有些像是鬼附身,赶忙问道,“是喔!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虚夜月撇撇嘴“原来你也什么都不知。”又摆着手解释道,“我当然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啦!只看到你同那女人亲亲我我,徐大哥说你是被赤尊信的鬼魂附体。”
这玄之又玄的解释让韩柏背后发凉,可这样一来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同赤夫人的亲密举动的确变得合情合理。子陵却像没听到他的问题,仰目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也只好上手拍了拍子陵的肩膀,却如碰到一块柔软的冰坨…
“嘶…”子陵也不大舒服地缩了缩肩膀,低声抱怨了一句,“你手心好烫。”却又将他的手抓去,真气由脉门探入,似乎是想弄清发热的原因。
清凉的真气沿经脉自手臂流过胸口又向下蔓延,随深入愈渐冰冷,到达丹田时已变得难以忍受,韩柏下意识运气驱寒,倒确将那刺骨的寒气从体内驱逐出去。
子陵略有些诧异地撤开手,却抢在他开口之前解释“无妨。你现在已将赤尊信的功力完全吸纳,但也再没有死而复生的机会了。”说到此处轻叹了一声才继续道,“即便我劝你不要再给别人当盾牌你大概也不会听,至少记得运功护好自己,就像刚才那样。”
韩柏嘴上应了一句“我知了喔。”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一直知晓子陵的真气寒凉,但从前凉气之中总会混杂一股热浪便不会令他感到不适。由此可见,方才他手心感受到的冰冷并非自身原因,否则在他抚摸小黑时便会察觉异常…
旁边的虚夜月代他问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非他心中想问的,“怎么会这么巧?帮赤尊信见到老婆之后,就把功力彻底交给韩柏了吗?”
子陵却答“这件事还是让范大侠同你们解释吧。”
“诶?这件事他知道吗?”
虚夜月质疑地看了范良极一眼,韩柏也同样觉得他这半个师傅有所反常。若在平时,范良极早就抢着解释一切来显示自己见多识广,怎会像现在这样被虚夜月质疑还无动于衷?他也只好主动问道“师傅仔,你就不要卖关子啦!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范良极却撇了撇嘴,“去去!不要乱攀关系!搞得好像我和那白秀秀有什么一样!”
韩柏想了一阵才记起自己是从赤前辈那里听过白秀秀这个名字,自然是指赤夫人,赶忙解释“赤前辈传功给我也算是我的恩师,我叫他夫人一声师母没问题吧?”但见范良极没有反应,才知其并非介意这个称呼,而是还在为他方才维护赤夫人而怄气,于是又哄了一句,“当然啦!以后我的师母就只有云清姑娘一个了!你就不要再生气啦!”
范良极倒是扭头看了一眼,却仍然一副赌气的样子。虚夜月不禁嘲讽道“哦!一定是因为你放走赤夫人,他害怕同你一起上京会被杀头!这也是那什么…人之常情!切,还自称什么大侠,明明就是个胆小鬼!”
韩柏倒觉这确属人之常情,但他的确没想让范良极为自己那一时豪情而送命,“哎,师傅仔,我才是专使嘛!真要去见皇上我一个人去就好啦,你这随从只需要随我到京城就够了!”
子陵这时才出言提醒“范大侠怎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但现在赤夫人走了,谁去向云清姑娘解释那采花大盗的事呢?”
韩柏恍然大悟,顿觉自己想事不够周全,但听到身旁的虚夜月笑出声,他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眼见被他们嘲笑的范良极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还是尽量憋住了笑,“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考虑不周!大不了下次我来扮采花大盗,让范大侠去英雄救美!”
虚夜月也跟着附和“是呀!我也可以一起!来个范大侠力战双匪!”
范良极这才应了一声“这还差不多。”随即摆出了说书先生的架势,讲起了“鬼故事”。
说成“鬼附身”听起来实在有些吓人,但在听过什么“三元转移”什么“元神脱壳”之后,范良极还是改说“鬼附身”才让韩柏稍微能够理解。
总结来说,赤前辈传功时便成了“鬼”随功力一起附到他身上。但他们性格不合灵魂无法相容,所以他无法掌控赤前辈的功力,还时常会受赤前辈影响胡乱发功导致走火入魔、时常产生某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这其中就包括对赤夫人的感情。但在他“被打死”之后,赤前辈的“鬼魂”就会跑出来替他运功疗伤,并非他真的会失控伤人。而现在,赤前辈如愿见过赤夫人后已心满意足去转世投胎,从此他都不会再受影响,也终于能将其功力完全纳为己用。
在听范良极讲完后,子陵略有些调皮地问了一句“怎么最后还是解释成了鬼附身?”
范良极两手一摊,“前辈高看我啦,虽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那什么元神分离、元气融合的东西我自己还是一知半解,只会越说越乱,反正同样的事恐怕也不会再发生一次,赤尊信能搞出这样的事情,也算神人一个!”
识破这“鬼故事”的果然还是徐仙公,但子陵不愿亲自解释的原因…显然是这其中的奥秘凡人很难理解,而范良极也无力翻译“仙语”,干脆还是说成了“鬼故事”。不过有那一顿完全听不懂的“元”来“元”去,这“鬼故事”听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得知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离奇经历,韩柏也只问得出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但心里也明白,即便自己知道这一切,也什么都做不了。
子陵回答道“一开始我也不太能确定,只知赤尊信三元俱存,或许会对你心智产生影响。到你为救我重伤濒死时才知那老…家伙能借你的身体现世。”说到此处又再次叮嘱,“你不要再那样做了,也不需再多想,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你安心练功即可。”
不多想是不可能的,韩柏留意到子陵提及赤前辈时的称呼不太友善。即便在清醒状态下,他都会受赤前辈影响险些误伤风行烈,更难想象在他“死后”究竟做过什么事情?
可惜这个问题无人能为他解答,他偷偷去问过,范良极也是说“哎呀,那些事与你无关,都是赤尊信所为。现在他人…魂都不在了,还去想他做什么?”却又在半只脚踏入房门后忽然停下来,回头提醒道,“据我观察,赤尊信的元神恐怕已有部分同你融合。你还是自己警醒点,勿要被邪念所扰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此事过后他们又借捉拿刺客为由原地逗留了几日,这几日内他们表面继续追查早已离去的赤夫人,实际是在寻当日行侠仗义的云清女侠。可惜范良极的追踪之法在这“关键时刻”并不怎么有用,当燕王再次出言劝他们两位“高丽使节”尽快上路时,范良极也只能见好就收。
后续的路倒是比韩柏想象中轻松得多,两拨人马虽同路而行却不合流,他这假专使还混上了一辆马车,跟在虚大小姐的马车之后,范良极负责赶车,子陵则借王府护卫的身份骑着小黑大摇大摆地走在车旁。而楞严带来的人只能远远跟在后面,随时可以支援又不妨碍他们随时可以说楞严坏话的距离。
因为先前宴会上发生的事,“专使”完全不再信任楞严,在同宫里来的侍卫相谈甚欢的“随从”劝解下才勉强同意楞严带人在后方随行。这当然又是范良极的计策,既可避免他们两个冒牌货同楞严过多接触,又不能使其彻底置身事外,毕竟对方人多势众,若脱了责任大可直接正面袭击。
排除了这个可能,早被赤夫人打伤的楞严大概确无办法再对付他们,甚至放弃拆穿他们的身份,连问都不再多问一句。一路相安无事,接下来的问题大概就是能不能骗住皇上。
变故是由小黑一声嘶鸣开始。
韩柏一听便觉不妙,揭开小窗上的布帘即见小黑高高扬起的前腿。好在子陵反应及时,弯身抱住马脖子才未被掀下马身,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待小黑放下前蹄便急喝一声,一人一马抛开队伍向前直冲起来。
“子陵!”
“前辈!”
车里的韩柏车外的范良极各唤了一声,前车的虚夜月闻声也探出头来,“徐大哥,你去哪?”
子陵的确回头看了一眼,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根本无暇解释。
韩柏由窗换到车门,还没想好要驾车还是抢走身边护卫骑的马就被推回去。范良极回头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坐稳了!”便扬鞭策马跟了上去。
『子陵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为何这样突然?究竟发生了什么?小黑为何起扬?』
这一连串的问题韩柏自然一个也答不出,但在追逐过程中又忍不住要想。能想到这些问题,他已觉安心许多,至少子陵不会拐走小黑一去不回…因他们已逐渐被甩开。拉车的马到底不如载人的马快,况且还有那什么“人马如一”,子陵的身影很快便在视野中彻底消失。
范良极却没放弃,手中马鞭向后一抛,人已弯下腰近距离观察起了前马留下的蹄印。韩柏也会意接鞭上前赶车,维持速度的同时听着范良极的指示调整方向,倒还真给他们寻到了独自被扔在路边安全处的小黑。
之所以有“安全处”是因子陵正在不远处同庞斑对峙着,双方尚未开始交手…或因庞斑手里还拖着一个不知目下是死是活的人,近看才能确定,那真的是风行烈!
『风大哥怎会在这里?他还有救吗?子陵不是说庞斑不会害风大哥?靳姑娘又到哪里去了呢?』
问题再度接二连三冒出来的同时,韩柏已跳车跑上前去,他知子陵如今功力已不及抱天揽月楼时,恐怕不是庞斑的对手,而他已真正得到赤前辈的功力,即便帮不上什么大忙也可吓一吓庞斑那魔头。范良极虽比他反应慢了一些,却以更快的速度绕到庞斑后方,大有要两面夹攻让庞斑命丧当场之势。
子陵有些意外地望来一眼,但什么也没说,或也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断。
跟过来的几人都是燕王府的护卫,尽管都知韩柏底细,却还是抽出佩剑,其中一人高喊了一声“保护专使!”倒没有人真的冲上去跟庞斑拼命。
眼见他们人多势众,庞斑倒很识相地放开了风行烈,装模作样地说过“看来今日并非良机,我们这一战只好留到日后。”便转身离去,走得十分干脆,全无抱天揽月楼时那般犹豫或警惕。
在场也无一人阻拦,包括提前准备拦截的范良极甚至还向旁边挪了一步给庞斑让了路。这自然是因子陵完全没有同庞斑较量的意思,也没等庞斑走远便已上前检查风行烈的伤情。
韩柏也同样担心风行烈的状况,待子陵查过便急忙问道“怎样?风大哥他没事吧?”
子陵并未回答,反而提醒道“你们这样贸然追来恐怕已引起楞严怀疑,还是赶紧回去。”
韩柏早把什么楞严抛在脑后,被提醒后确想了一下『是啊,我们就这样跑了,王爷那边该怎样交代?』但眼下他还是更担心风行烈的状况,却忽然意识到『子陵一定比我更担心风大哥,他有心想那些事情就代表风大哥并无性命之忧。』
范良极也在这时凑了过来,“事已至此,即便回去也无法弥补。我们先到前面的村子找个地方落脚,给我些时间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此事。”
子陵似乎有话想说,但最终只用目光传达了歉意便将风行烈拉起。韩柏会意搭手帮忙把人抬上马车,范良极则去交代跟过来的那几个护卫去给王爷报信。
时隔数日再度跨到小黑背上时,韩柏才重新想起方才的那个问题『小黑为何忽然起扬?』又由此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子陵是如何得知风大哥在此遇险?』
真正问出这个问题时,他们已经来到村里的一处民居并将风行烈抬入了卧房,范良极独自出门去采购食粮以备长久逗留顺便到附近等待王爷派人联络。
子陵犹豫了一阵,竟难得说了一句“这我实在无法解释,不如就当做是仙法吧。”
韩柏虽有些意外,但并未追问,既是“仙法”自然是问了也听不懂,只是想知这是否子陵同风行烈提前定下了什么秘密约定。沉默了一阵后,他又有些没话找话地问起“庞斑为何又将风大哥打伤?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子陵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不要真把我当做神仙。虽然我知道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但这世间恐怕没有任何一种仙法能真正将人心看穿。”又在想过之后回答道,“或许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庞斑改变了主意,或一开始就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等行烈醒来,我们或许就能弄清了。”
话已说到此处,韩柏看了看昏迷的风行烈,还是直白问了“子陵真的原谅风大哥了吗?”
“我没怪罪过他,何谈原谅呢?”解释过后,子陵似乎也知他为何会这样问,终于起身坐到床边,“行烈伤势不重,凭他自身功力足以疗愈。我运功帮他就是,免得你以为我还在因旧事赌气。”
这便是韩柏一直在尴尬地没话找话的原因…在他们将风行烈搬上马车后,子陵便坐到车前,同范良极一起赶着车来到村里,入房之后就一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完全没有帮风行烈疗伤的意思。虽然子陵嘴上否认,但分明是满心担忧地在等他给的这个台阶,反而更像赌气。
这实在不像是神仙会做的事,但他又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子陵不像神仙时的样子,好像离自己很近,伸一伸手也是可以摸到的。可这难得一见的脾气似乎都是因风行烈而起,他又不免觉得苦闷,稍有埋怨自己多嘴多舌…可他若不多嘴一些,难道要看着他们似赤前辈同赤夫人那样,为赌气分离半生,直到阴阳两隔才愿敞开胸怀吗?
以目前状况,阴阳两隔或也不那么遥远。因风行烈确如死去一般,无论怎样拉扯都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全然不似能自行运功疗伤的样子。子陵略显紧张地皱起了眉,大力将人一把拽起来,以自身作为支撑,勉强摆成对坐的姿态,手掌在身体两侧贴上去便似相互吸住一般,连旁观的韩柏也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流从掌心冲到风行烈体内,不由感同身受地…打了个冷颤。
这“仙法”的确十分有效,风行烈立即有了反应,头靠在子陵肩上蹭了几下,忽然便调转方向对着子陵的脖子亲了起来。子陵缩着身体躲了一下,白净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如此亲密的举动让旁观的韩柏有些懵,也没看清风行烈如何准确无误地捉到子陵的嘴唇,亲吻间双臂一收便把人箍到怀里,顺势压到床上,双手这才挣脱出来,由衣领开始剥弄子陵身上的衣衫。
这下韩柏是彻底愣在了原地,完全不知事情为何忽然变成现在这样,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上手阻止风行烈这不太理智的行为。或他其实有些期待,期待看到子陵的身体,期待看到子陵动情的模样,甚至也会期待一些不该期待之事…
可惜这些“期待”都没来及发生,子陵还能意识到他的存在,慌忙上手拽着风行烈的头发将嘴巴挣脱出来,匆匆换了口气,尴尬地交代道“阿柏,先出去…”
韩柏这才回过神,快步离开房间,由外关上了门后莫名觉得浑身疲惫到不得不倚着门才能站住,脑袋里却回响起子陵比平日低沉又有些黏腻的嗓音唤着他的名字,顿觉一股异感随全身的血液一路直冲下腹而去。
他不由回过头,看向门上透光的窗纸,手刚刚伸过去就被范良极一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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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风行烈才真正敢于将子陵身上的衣衫扯开,双手抚摸着细嫩的皮肤,来确认身下的仙公仍然属于自己。这重逢的时刻,他实在等了太久。
在寒气入体时,风行烈便已完全清醒过来,随即意识到庞斑还是未敢使出全力,表面重伤在长生诀开始运作时便恢复了七八成,根本无需同子陵“双修”,所以他是故意装作意识不清去骚扰子陵,完全没留意到房内还有旁人存在。
而子陵出言驱走了韩柏即是同意与他合席,虽他坚信子陵不舍拒绝自己,也仍会为这明确的合意感到喜悦。喜悦的同时,长生诀也真的躁动起来,由丹田燃起的欲火瞬间席卷全身。他顾不得头皮的阵痛,再度凑上去亲吻子陵,但也只轻吸了一口便沿脖子滑下,以唇代手爱抚着子陵的身体,双手则向下摸索。
子陵也在他影响下逐渐变凉,不自觉地挺起身意图借他体温驱寒,手也情不自禁地绕上他肩膀,又克制地放回到床上,但在裤子被扒下来时,还是下意识遮起了那娇嫩脆弱的部位,小声讲了一句“别摸…”
如少女般羞怯的模样似乎有些违和又十分可爱,但在情欲上头时,风行烈更能关注后者,一时也起了坏心,故意按着那双叠在一起的手挤压藏在下面的肉芽,引得子陵轻叫一声,慌忙合起了腿,眼神也带上几分不悦,却又很快软化下来,主动掰着大腿根部,将入口处暴露出来,其中催促之意无需言表。
风行烈本已燥热难耐,见这场面更是无法克制,三两下除去身上的衣物,提着那热力的根源便欲直捣黄龙,却被那狭窄的入口拒之其外,不得不将动作放缓下来,顶端堪堪挤入便让子陵痛得眉眼紧蹙。他不免犹豫片刻,但在体内异行的真气鼓动下,还是选择奋勇挺进,将积蓄的热气由内灌与子陵换得一丝清凉之气。
由内到外的结合让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饱受高温烧灼的理智回笼的一瞬,风行烈立即意识到自己弄伤了子陵,低声说了“抱歉。”后才发觉这便是自己同子陵重逢后说的第一句话,虽是无心却又那样贴切。
“嗯?”子陵似乎意识也没能明白他在为什么道歉,顿了一阵才答,“小伤而已,很快就会痊愈了。我不在意。”
即便伤会痊愈,但还是痛过,长生诀再如何神奇恐怕也无法将痛的记忆一并抹去…唯有更刻骨铭心的痛能使其失色,或用美好将伤痛掩盖。
忆起幼时经历的家变后,风行烈终能忘却自身遭受的磋磨与背叛,忘却师父的血仇,同庞斑、同冰云和解。但同子陵之间却仍被一层帷幔遮挡着,一面是神秘的过去,一面是虚妄的未来,他不知这层帷幔会在何时落下、又会朝哪一面落下,那时子陵会不会跨过帷幔与他同路前行?
他没办法再抛下那些他生来该背负的责任与仇恨,但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子陵,也包括他自己在内。可这誓言不及宣之于口便被捂住了嘴巴。
子陵满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我们都受长生诀影响,本能要借彼此来调和真气,动作大一些很正常。现在我似掉到冰窟一样冷,一点点皮外伤有什么值得在意呢?”
风行烈抓住覆在嘴上的大手由手心亲到手腕才拉开来,本想说些什么作为回应,到嘴边的却又是一句『抱歉。』便干脆吞了下去。那些悲观的想法很快随回光返照的理智一同在热浪中消散,他也不再挣扎,遵循本能动起腰,性器在子陵体内反复进出的同时,寒热两股真气也由身体连接处不断交融,奇经八脉变得无比畅通,全身大小伤势都在这过程中痊愈。
子陵眉头逐渐舒展开,起初还有些羞涩地抓着床单,抿嘴忍耐着。终在快意侵袭下抛开矜持,随情事的律动倾吐着纵情的媚音,眼神中的宁和也被热情打破。
情爱的欢愉之中,那些难以捉摸的未来都变得不再重要……
依照先前的经验,只此一次根本不够,久别重逢的喜悦也让风行烈不能满足于这短暂的相拥。可惜真气平息下来后,他连情话都来不及讲上一句便被子陵一把推开,难免失落地抱怨一句“我们这么久没见,子陵对我全无思念吗?”
子陵却不理他,匆匆起身下床,着急地穿起衣衫,边穿边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是否与我们一起呢?”
这话让风行烈心里感到不太舒服,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外人,可他自知现下没有资格计较远近亲疏的问题,只好回答“自然如此,我再也不想同子陵分开了。”
“嗯。”子陵并未多问,也没因这真心之言而流露任何情绪,只平淡地催促道,“那么你也赶紧着衫,我们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这其中的原因,风行烈大概可以猜到,也很听话地下床穿衣,嘴上却装作一无所知地问道“什么事这样急呢?”边说边凑上去,抓紧这难得的私密空间偷上一吻,却又被子陵躲了过去。
“哎,你不要再来招我!我现在气息未稳,很容易再次发作。我们没时间再乱来,具体情况等下再同你解释。”说罢,子陵又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段时间你有没同靳姑娘…同房呢?”
『子陵果然是介意的!』
这个认知让风行烈心里有些不道德的愉悦,赶忙回答“当然没有,我已认定子陵便不会再同别人行苟且之事!”
子陵却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担心长生诀会在你动欲时忽然暴动又无法同我真气交融导致走火入魔,经脉爆裂而死。所以你若有不轨…或许遇到被强迫、被下药之类的事情,只要收紧丹田束起真气即可避免。”
风行烈闻言打趣道“子陵现在才将此事告知是否有意考验我呢?若非我意志坚定,恐怕都不知自己是死于辜负仙人情意的惩罚!”
“我并无此意!只是先前…先前忘记告诉你。所以你无需顾虑,也大可不必在意那些不清醒时许下的诺言,我不会怪你。”
风行烈再次感受到了那夜反复表白时的绝望,可他无法再找回当时的执着,因他虽真心未变却已无法兑现当初许下的那些诺言。只得低声解释“只是讲笑,我知子陵不会害我。其实也无需担心,因我离了子陵便无法动用长生诀,也不会受其影响而走火入魔。”
显然这并非子陵对他心怀防备有意为之,闻言颇感意外,“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伤后全无自愈的迹象。若非韩柏提醒,我可能真会因此害你丧命。”又在想了一阵后试图解释道,“或许这样也对,你的体质本来是不能练长生诀的。是我以自身为媒强行把功力分给了你,如今想来实在有些草率。这样的结果已算幸运,因体质不合强练长生诀而暴毙身亡也大有人在。”
这短短几句话间,风行烈便得知长生诀本身造成的两种不同死法,不由质疑这到底是“长生诀”还是“索命咒”,便也难怪连庞斑那样的魔门高手都只从传闻中听说过这门神功,也仅有只言片语。似是一门仙法,只有子陵这样的神仙可以练成,通过其卓绝的疗愈之效获得“长生”。而他这凡人却借仙人之身得此秘法,又只得其益而不受其害,何其有幸!
这一次,他们两人确是一同出了房,等在门外的仍是韩柏和范良极,也仍然一个在练功一个在指点。但也确有要事在身,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便停下手上动作一齐看来。
“风大哥。”
韩柏简单打了声招呼,但没等风行烈回应,范良极已走上前来同子陵说道“燕王已为我们想好借口,此番意外是庞斑意图谋害高丽使节暗中搞鬼惊扰了马匹,专使得几名护卫相救,但还是受了伤暂在此处运功愈疗。我们还是尽快去前方镇上同燕王汇合,不要给楞严找来的理由。”末了才向旁瞄了一眼,补充道,“风少侠扮作先行探路的护卫即可。”
风行烈自然能感到其中的轻视,但这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他当日离去即便不是负心也属不智,如今回来的时机似乎不佳,又给人添了麻烦。韩柏心里大概也对他颇有微词,而范良极本就同他没什么交情,如此已算友善。
实则他早已知晓如今韩柏同范良极正为弥补朱棣之失假扮在海难中幸存的两位高丽使节上京面圣,“英雄大会上那位神秘高手”也随队同行,他也知晓真正的使节是被表面由京城赶来增援的楞严暗杀。这名义上共同护送使节的两队人马中必有魔师门的探子,才能得知这其中的猫腻。但还要韩柏亲述同楞严的几次交锋,他才能真正感受到好友目前所处险境,以及自己的到来究竟造成了什么样的混乱…
事实上,他本就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打算跟着使节团一同入京,借陪伴韩柏为名去掩盖自己的目的。只不过原本的计划是庞斑将他打伤后拖到路边更引人注目处,那么使节团经过时,他顺理成章就会被发现、被救起。他没想到,子陵竟会主动找到他,连带韩柏这假专使也傻乎乎地跟着追来才引发了混乱,不得不编个合理的故事来解释专使离队的行为。
子陵是如何得知他身在何处?如何得知他身负重伤?韩柏自然无法解释。这难免令他不安,忧心自己这一出苦肉计究竟能不能瞒过子陵。
风行烈并非在战争中失去家人的蒙古孤儿中的一员,而是黄金家族仅存的后裔。
大元覆灭后,皇族带领一批平民北退回了蒙古,也在草原上过了一段牧马放羊的平静生活。然而朱元璋那狗皇帝只因相师预言其将死于忽必烈后人之手,便不惜大动干戈,亲自带兵血洗草原。
他忆起自己当时躲在地洞中,即便捂住耳朵也仍能听见士兵闯入的声音、刀子刺入人体的声音、娘亲惨叫的声音,热辣滚烫的鲜血渗过地毯滴在脸上时,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所以重新入眼的光明并非希望,而是绝望…
是浪翻云杀死了那发现他的蒙古士兵,救下他一条性命。浪大侠并不赞同朱元璋所作所为,又不能公开同朝廷作对,是孤身一人混入军中,救下数名无辜妇孺。可惜这般作为终被明军察觉,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小孩很快又被士兵捉去,集中一处,由朱元璋亲自审问,目的便要找出他这逃走的王子。而这批年幼的俘虏没有一人畏死,每个都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王子。无法鉴别下,朱元璋便下令杀光了与王子年龄相当的所有孩童。
而他这真正的王子早被及时赶来的国师所救…这位国师即是庞斑。他记得自己趴在庞斑背上,看着战局中的敌人或是同胞一个个在身边倒下,喷在脸上的血越来越多,冲淡了脸上的泪水,心中的恐惧也逐渐麻木。可他们最终没能杀出重围,庞斑被人砍翻时,他也摔落在地上,最后能记得的便是一条飞在半空中的手臂。
庞斑侥幸活了下来,靠着仅存的一条手臂在成堆的尸体中不断翻找,又四处打探消息,终在那好心的蒙古妇人处找到他时,他已完全忘记了过去,说不清自己是如何逃离战场平安来到蒙汉边界。
那自然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能独自做到的,据大娘所说,是一个相貌英俊但不修边幅的青年将他送来。庞斑也隐瞒下他身世,就此将他托付与大娘照看,这些年虽未再出现,却一直暗中观察着,直到他长大成人,武功心志都可独当一面时才派冰云来接近他。
所以他所经历这一切苦难其实都因庞斑意图唤起他斗志与仇恨,回到蒙古继承汗位,带领蒙古同胞推翻朱元璋的统治重建大元…是重建一个蒙古人和汉人可以和平共存的大元。
风行烈自觉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也并不想做什么大汗更不想做皇帝,只想做个仙童伴随子陵左右。可他已借失忆逃避了这么多年,若为儿女情长继续逃避自身的责任如何对得起那些为他而死的蒙古同胞?况且,这并不只是为了蒙古人,也是为了每一个对蒙古人心怀善意的汉人。两个民族可以和平共存便不会再有种族之见,更不会再生战事,不会再有因战争失去双亲的孤儿。
子陵若知真相大概也会支持他,庞斑同意助他施此苦肉计的原因之一便是有意要他借机拉拢子陵这位身怀神功的青年高手…事实上,庞斑选择在英雄大会后让冰云带他回到蒙古唤回他失去的记忆本就是想由他口中得知子陵的底细。可即便庞斑也只从魔门传闻中听说长生诀是一门需两人共同修炼的道家绝学,真如其名那般有着令人起死回生的疗愈神效,还通过他自身变化得知这“神效”包括兼并一切外来功法。
当日庞斑借他所练并非道心种魔大法,而是借鉴种魔大法衍生出了一门可迅速提升功力的种魔小法。所有速成功法若非条件苛刻便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这小法也同大法需一天资优渥、武功高强、心志坚定的正道人士作为炉鼎,修炼所得功力由二人平分。可他分得这半数魔功同自身功力相冲,导致他内功难以施展。尽管师父耗费真元助他提升功力以摆脱压制也只能营造一时假象,还靠长生诀助他将魔功吸纳才真正解决了这个难题…
可这助他融汇魔功的长生诀本身却并不能为他所用,若想将种魔小法所得功力完全融于自身,他不得不依赖子陵,这才是庞斑放他回到子陵身边的真正原因!
是的,如今他虽已成为这个名义上的可汗,但所做作为还要庞斑这个国师首肯。毕竟魔师门是庞斑所创,这些年也一直是庞斑带领着蒙古残部反抗汉廷的压迫,所有人也自然都是听从庞斑的指挥。
而他本身也并不信任庞斑,按照子陵所言功法与性格的相互影响,道鼎得魔功后出现排斥几乎是必然的,若无子陵出手干预,他想恢复功力的唯一途径即改变自身性格逐渐向妖邪靠拢,而庞斑先前所做一切也确在迫他急心复元的同时激发内心的阴暗…
可说子陵的存在本身已从各个方面都在阻挠庞斑的计划。冰云也专门提醒过『宗主不会让你同徐前辈纠缠下去,现在允许你去找他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是黄金家族唯一的后裔,需要一个正式的可敦为你延绵子嗣。宗主很可能会做出极端之事,你还是提前做好准备。』
他们这对一夜夫妻在他继承汗位后终能敞开心扉,冰云坦诚自己在监视庞斑的过程中逐渐了解庞斑、了解那造福全天下百姓的远大理想后情不自禁地爱上了这世人眼中的魔头,风行烈也丝毫没有隐瞒自己同样违背世俗的恋情。可冰云愿向他透露庞斑的意图并非为那一夜带来的百日恩义,而是他们都清楚,冰云即庞斑为他挑选的那个可敦。
所以风行烈不得不尽快做些大事,证明自己的能力,赢得族人的认可,才能从庞斑手里抢到实权,保护好子陵。
车到半路,风行烈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旁监视,这种感觉在他们即将入城时最为强烈,甚至已能感觉到几分杀气。坐在车里探着头的韩柏也没再继续讲那宴会上的女刺客,四下望了望,放低声音问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不是有人在跟着我们?”
“我也感觉到了。”
风行烈应了一声,扭头望见骑马独行的子陵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便知无需理会。倒是身旁赶着车的范良极转身把韩柏推回到车里,“你都感觉到了证明这些人不怎么高明,老实坐回去扮好你的专使就行了。”
韩柏倒是老实坐了一阵,又再度探出头问“那么说是楞严的人咯?”
范良极答“不然呢?难道庞斑真要谋害高丽使节吗?不过这些人一定会说自己是魔师门的,庞斑能成为我们的借口当然也能给楞严背黑锅。庞斑的事是燕王提的,跟在使节身边的也都是燕王的人,还要尽可能阻止楞严的人来‘增援’,那么现在出了什么岔子自然也是燕王负责啦。”
风行烈隐约听出范良极话里暗暗埋怨自己忽然出现造成的麻烦,韩柏倒是什么都没听出,还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么刚好试试师傅仔刚刚教我那招好不好用!”又忽然改口,“哎!那楞严会不会趁机对付王爷呢?”
依韩柏先前所言,楞严的真正目标是朱棣,并不太局限于手段。眼下朱棣身边只有随行的几个护卫,数量上不占优势,实力更是连风行烈这样的一般高手都可在燕王府自由出入的水平,楞严确有可能趁他们不在时杀死朱棣再推到庞斑头上。
显然这里也只有韩柏会关心朱棣,范良极被提醒后才想到这个可能,答了一句“我们赶快回去!”便喝马加速。子陵也稍提了些速度仍与马车保持同步,并未着急于赶去救援。
这样忽然加速通常很容易刺激躲在暗处伺机截杀的跟踪者,但那些人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并未跳出来阻拦,就这样放他们入了城。
朱棣本人大方地同虚夜月站在客栈高挂起的旗帜之下,身边环绕着一众王府护卫,外圈身着另一式统一服装的应当就是楞严极其手下,因双方人数差异,乍看上去确似朱棣正被挟持。整条街几乎都被这一大群人堵了起来,更有不少好事闲人在旁围观,如此一来楞严趁机发难也不可能将事情推到庞斑身上,可见朱棣并非对楞严毫无防备。
见他们找来,虚夜月兴高采烈地拽着朱棣地袖子叫着“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朱棣则面色如常地拍了拍虚夜月的手将袖子抢下来后,体面地上前迎接。另外那伙也有一人跟着迎上来。
范良极自然跳下车同朱棣楞严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才回头搀扶着“受伤的专使”下了马车。韩柏确在马车上磨蹭了许久,似乎重伤难起,下了车又脚步如常,只不过偶尔浮夸地颠簸一下,连气息都十分平稳,怎么看也不是受伤。
楞严自然看出一二,凑上来假意关怀“专使伤势如何?需不需要请大夫?”
范良极趁机答过“专使武功高强,又有高人相助,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啦,但还需要多多休息。失陪啦!”便架着韩柏上楼去了,言语间不乏警告之意。
风行烈虽知大概,但具体情况还不甚了解,自然学着子陵那样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着几人做戏,也不太顾及王府护卫的假身份一同跟去了专使的房间。
可见此事虽危机四伏却也没那么严肃,毕竟楞严早知使节是假,大概也清楚其自身行为并非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双方明面上过得去不要被对方抓到把柄,细节上并不需太过在意。
进到房间里,韩柏才终于收起劣质的伪装站直了身子,拍着胸吐了口气“还好还好,什么事都没有!”
朱棣的身子也稍有松弛,却没有表现得那样明显,还能装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此地离应天最多还有两日路程。本王已派人上折说明情况。夜月也传书回将军府,虚将军会尽快派人前来增援,无需担心庞斑再次发难。”
虚夜月也跟着附和“我在信里讲我们现在身处险境,随时性命不保,我爹那么疼我,收到信一定连夜带人赶过来!”
一提到虚若无,韩柏一下变得没精打采,但碍于场合只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是吧,这么快就要见那恶老伯…”
范良极闻言却是呼了口气,但并无轻松感,反而听起来像在冷笑。
魔师门对韩柏这假专使或燕王朱棣都不感兴趣,此时能造成威胁的其实是楞严那伙人。应天作为皇城自然守备森严,无论使节或藩王都不可以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城之中。所以这最后的机会又有庞斑作为借口,楞严很可能会有过激的行为,确应有所准备。
由此,风行烈不免疑惑朱棣为何不早向虚若无求助。随后便发觉自己造成的这番混乱反而是给了朱棣一个机会,因楞严已是朝廷派来的增援,如今刚好可借抵抗魔师门为由再度请援,又因虚夜月随行顺理成章要求可以信任的虚若无派兵。
至于为何护送专使这样的要事只带寥寥几个护卫或朱棣偏要将楞严摘出这一系列祸事的原因,他暂时想不通…也想不通为何此时朱棣正直直盯着子陵,似乎这一番话是专门说与子陵。
子陵一直像个局外人,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但感受到朱棣的目光,还是在犹豫了一番后开口讲道“多谢燕王美意,也多谢燕王为我掩过一时冲动惹来的是非。”
此言一出,房内每个人脸上都多少露出几分惊讶,尤其朱棣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还特向前迈了一步拉近距离,“徐大侠无需见外,小王近日屡得诸位相助理应共同进退。况且风兄也是小王旧交,他如今有难,小王必不会坐视不理。”言语间,还伸出手在子陵臂上轻拍,动作太过小心谨慎,几乎不能称之为拍打,而是抚摸。
风行烈这才理解朱棣这番话是有利用自己邀功…向子陵邀功的意图,难免有些不悦,更为其过度的热情产生了几分敌意。可在旁人眼中,他如今的确该是魔师门的首要目标,他无法为此澄清,只得跟着客套“在下当日多有‘冒犯’,燕王心胸海量不计前嫌,实在令在下惭愧。”他刻意加重了“冒犯”一是暗指朱棣行为冒犯子陵,二是有意要同朱棣撇清关系。
这所谓“旧交”即当日朱棣配合地作为人质被他挟持要求虚若无放走那批蒙古丁奴,这并非什么可以公开说明的光彩事迹,所以他一直沉默着,有意想同朱棣装作互不相识。但此处并无外人,最多是虚夜月或会将此时告诉虚若无,事到如今也并不影响什么。
“哪里,风兄当日所为不仅如小王所愿也解了虚将军为难,是件为国为民的大好事!”朱棣随口说了些场面话,或注意到他目光,连忙缩回了手,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几番,似乎明白了什么,尴尬说道,“是我唐突了。你们久别重逢定有不少旧情可叙,小王便不在此多做打扰。”
朱棣走后,最先开口的确是“久别”也在重逢后话都没来及说上一句的虚夜月好奇问道“到底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大好事呢?”
风行烈坦言道“其实我是蒙古人,当日你爹押运一批蒙古丁怒去挖矿,其中不乏老弱病残,还对逃跑丁奴当街用刑。我不忍同胞受苦,就在韩柏帮助下潜入王府掳走燕王要挟虚将军放人。当然,燕王是主动配合,如今看来,虚将军也并非残暴之人,同样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也不会那样轻易放人。”
虚夜月了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当时我被阿爹关在府里,只听说了一点。”又不大乐意地捶了下韩柏的肩膀,“这样刺激的事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韩柏撇了撇嘴,揉着肩膀答道“同你讲什么?讲你阿爹是个欺压蒙古人、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的大恶人吗?啊!怪不得那件事之后,你爹就想把你嫁入王府做王妃!原来是看出我们王爷是个为国为民,能对蒙古人也一视同仁的好人!”之后不出意外,又挨了一捶。
“你别提那件事啦!”
再提起曾经让虚夜月困扰许久的婚约,风行烈顿觉自己太过敏感。且看朱棣先应下婚约又主动毁约纵着虚夜月随心意四处闯荡,而非趁机同虚若无攀亲,应是真对虚夜月一往情深,不会对子陵产生非分之想。
他不再胡乱揣测,干脆直接问了“燕王方才为何那样反应?是否子陵所言有何特别之处?”
当时面露异色的并非朱棣一人,所以此时也并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还是子陵主动解释“本就是我忽然离队横生枝节,燕王为此找到借口免去一场麻烦,我说些好话有什么不对呢?只不过我平日不太那样讲就是了!”
韩柏这才出声“何止!王爷在场,子陵不是一言不发就是找理由避开,忽然讲这样客气的话,我都觉得惊讶啦!何况王爷一向喜爱结交武林高手,对力退庞斑的徐大侠仰慕已久!”
虚夜月也跟着附和“徐大哥是神仙嘛!谁看到神仙不想拜一拜呢?”又借机问道,“对啦!徐大哥为何对王爷哥哥那样冷淡呢?”
听说子陵这般态度,也就不难理解朱棣当时为何那样兴奋。因子陵确有一种令人想要亲近的魅力,即便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冰云也不免在庞斑面前说『我看徐前辈并非狭隘之人,定能理解我们的理想,不如让风大哥说服他来帮助我们。』而子陵也同样对什么人都保持着友善,即便面对庞斑言语间也不失礼貌,这燕王朱棣倒成了个特例。
子陵也想了许久才回答道“我也无法解释,大概是不愿卷入朝堂斗争中,对位高权重之人只想敬而远之。”
风行烈内心一阵愧疚,他知子陵不仅想远离朝堂大概也是不想理会江湖纷争的,却为他莫名成了什么徐大侠。所以他从未想主动将自己的事告知子陵,尽量避免把子陵再拖入这场复国大计中。
而现在,他这一出拙劣的苦肉计却让子陵不得不违背心意向朱棣示好,便彻底抛开了先前那点还算不错的印象,毫不留情地拆穿朱棣的虚伪,“子陵何曾带来麻烦,若非撞见庞斑,朱棣怎有借口向虚若无求援来对抗楞严呢?”
此言本身虽无明显冒犯,但语气中却已带出不屑。韩柏虚夜月异口同声地喝了一声“风大哥!”后是虚夜月续道,“王爷哥哥一番好心,你怎可这样说他?”
一直沉默着的范良极却在此时出声“这话并非胡言。魔师门不过是个江湖邪派,再如何猖狂也无法同朝廷的兵马相抗衡。庞斑还是不敢得罪朝廷,即便真来袭击使节团也不会动作太大。我们这一路最首要提防的还是楞严,因为我们弄不清他做这些事的目的又受了什么人指使,就不知他界线在哪。临近京城这最后一段路,他很可能会狗急跳墙。燕王嘴上装不知情心里还是有数的,我们赶来这段路上不就担心楞严会趁我们几个高手不在借人数优势杀死燕王再嫁祸给庞斑?燕王就刚好站在客栈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让楞严不敢轻举妄动。”
韩柏似乎已明白过来,虚夜月却还有些不服气。在其开口前,范良极又继续说道“我刚刚也想过,燕王为何不早些向虚将军求援?大概就是在等这么一个合适的理由。毕竟虚将军是朝廷的将军,虽有兵权也不能私自出兵。”过后又为朱棣找补了一句,“我不知燕王为何要夸大魔师门而绝口不提楞严,或许也是身不由己。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徐前辈不想牵扯朝堂,这其中有太多我们江湖中人难以理解的‘苦衷’。”
这下虚夜月也不再想反驳,脸上还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似乎已将范良极的话听了进去。
子陵却像对此毫无兴趣,随口说道“万一指使楞严的人就是庞斑呢?那么燕王也并没有夸大什么。”又解释道,“无论如何,我擅自行动为实,燕王能转为危机是他的能力。他要借此与我结交,我顺意给他这个面子又有何妨?”
风行烈忽觉茅塞顿开,他知这护使团混入了魔师门的人,这个人的确有可能就是楞严!那么子陵此言究竟是有口无心,或已对魔师门的目的有所察觉?
借此机会,他主动说道“这并非没有可能,因庞斑真实身份是蒙古国师,此番大动干戈就是在凝集力量意图复国。他指使冰云挑拨我同师父的关系就是要给我灌输种族仇恨,拉拢我归顺魔师门,共谋复国,因我也是个蒙古人。他或许以为我仍对冰云情根深种,定会点头答应,便将这一切告知与我。但我拒绝了,所以他不得不杀我灭口以免我将他的野心公之于众。我一路逃窜,没想到会在此遇到你们。”
庞斑的身份并非一个真正的秘密,至少浪翻云还有慈航静斋的言静庵都是知情的,暂未大肆宣扬大概只是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一步。现在由他先将事情挑明,不过是为自己换得多一分信任。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在场也只有虚夜月一脸惊讶地问“诶?风大哥已经放弃靳姑娘了吗?”
风行烈扫了眼旁人,再度确定在场只有虚夜月还被蒙在鼓里,他也并未说明实情,只回答“我早已认清冰云对我并无情意,当日随她一同离去便是为弄清他们背后的目的。”
范良极闻言脸色好了不少,“我还以为是庞斑在抱天揽月楼被徐前辈打败…是险胜后,想尽办法要打探前辈的底细。”
庞斑确说过『徐子陵功力恐怕早在我之上,但在抱天揽月楼一战并未使出全力,他大概是想令我放松警惕再出奇招将我击毙,好在我先下手为强,在他发力前先下杀手。当时我无法估测他伤情,不得不提防他再次诈伤诱我冒进,只能见好就收。若非身负重任,我真想同这位世间少有的高手全力一战。可惜他为儿女私情放弃追逐武学上的极致,功力再难复当日。不知这究竟算天助我也或会成为我终身遗憾。希望洞庭之约,浪翻云不会叫我失望!』
当时近距离观战的风行烈全然辨不清优劣,还听庞斑自认不济才想到子陵根本是为以身亲测长生诀应对庞斑魔功的效力才故意留手。此时却听范良极误道出究竟,还同时点破庞斑的另一目的,这让他意识到此人不可小觑!同时,提及抱天揽月楼之战,他不免想到当夜同子陵聊起蒙汉再度开战的预想,似乎子陵早已看破了庞斑的目的!
可他望去时,子陵神情竟如先前被朱棣的目光骚扰时一般,是不想表态又不得不说些什么的无奈与迷惑。
却是韩柏直接问了“子陵是不是从抱天揽月楼时就看出了庞斑的目的?!”
“是。”问题挑明,子陵反而不再为难,大方承认了,“我从庞斑招式中看出他十有八九是位蒙古高手,魔师门余人衣着发饰更多少带些蒙古习俗。一个蒙古门派如此高调进犯中原武林,很难不让我联想到政权之争。如此一来即可解释庞斑为何蓄意挑拨行烈同厉大侠之间的师徒关系…”说到此处,子陵迟疑了一下,还是续道,“行烈实为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庞斑怎会放过?”
范良极再度附和“风少侠天资确令人艳羡,同辈之中可与之相较的高手目下也唯有梦瑶。”
庞斑也曾说过『少主资质优越,比得上慈航静斋百年来最优秀的秦梦瑶,只欠些奇遇和历练。』后又提到,『那韩柏也属良才,先得赤尊信传功,又有高人相助随时可能跃升高手行列。』
风行烈嘴上客气地说了“承蒙夸奖。”心里又再度庆幸自己主动说出了庞斑进犯中原的目的,后才想到『子陵既然猜到一切为何当初不阻我离去?』
若他没有找回记忆大可心安理得随子陵比翼双飞,一同远离这一系列他们都无兴趣的纷争。虽知这种逃避心理对不起先祖、对不起同胞,更对不起那些为他失去生命的亡魂,却仍然时常为此感到后悔。
所以这个问题他还是问了,就在夜晚偷偷敲开子陵房门一番云雨过后的平静时刻。
子陵平躺在床上,手腕盖着眉眼,略有些夸张地换着气,似乎是不想回答。但最终还是在呼吸彻底恢复如常后答了“因为我不想干涉你的选择。”后才将手臂拿下来,继续说道,“而且,我愿意相信你。”
或是压了太久,子陵的眼睛并不似平日那样清明,似被一层迷雾笼罩,语气却十分坚定。
可他终究辜负了这份信任,也到许久之后才明白这份信任远比他想象之中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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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若无派来的人的确在次日清晨赶到,人数众多且装备精良,顿时显得楞严那一众人马势单力也薄。虚若无并未亲自前来,但由虚夜月辨过这群人确是虚将军亲信,余下的路程确算高枕无忧,连燕王府的护卫们看起来都比先前松弛了许多。
子陵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因为人多起来更显特立独行。韩柏则因更大的压力在前,报复性地享受这最后的放纵时刻…也不过是,完全不顾自己专使的身份,时常同虚若无的兵马凑在一起大吃大喝。所以,原本不到两日的路程愣是因韩柏不慎饮醉拖到了第三日。
朱棣并未苛责,毕竟这趟入京凶多吉少。虽然韩柏恐惧的或不是面圣……
车刚入城便能看见虚若无亲领一众家丁前来迎接,这老伯见到女儿同心目中的女婿一同前来原是笑得合不拢嘴,几乎忘了自己是来迎使节,然而在看到马车里的韩柏时立刻竖起眉毛瞪大了眼睛,险些破口大骂,好在有朱棣在旁提醒才没当众暴露这专使是假冒的。
虚若无似乎并未提前得知途中细节,毕竟虚夜月的信还有被楞严截获的风险,若在其中写明专使是假即可成为告状的证据。
当然,韩柏终究没能躲过这一顿恶言,即便朱棣亲口解释韩柏临危授命表现极佳。当初在燕王府,虚若无也没有顾及过客随主便,如今到了将军府便更是肆无忌惮。
他们这一大伙人自然效仿当日虚若无到北平时那般入住了将军府,而这大将军也确把偏见发挥到了极致,给范良极这“随从”都安排了一大间客房,却恨不得把“专使”扔去柴房或与下人们同住。还是虚夜月耍了一番脾气,更“提议”让韩柏住到自己房里,再有朱棣在旁劝说才让虚若无妥协。但在将军府逗留这几日,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虚若无在数落韩柏,有时一天就有两三次…
如此高压之下,韩柏对入宫面圣已经没什么感觉,反而期待尽快去见了老皇帝就可以尽快离去。
那是他们来到京城的第五日,是风行烈陪着韩柏一同进了皇宫。
虽韩柏多次表示自己可以独自入宫,但风行烈坚持同往,也是风行烈主动提出由自己以燕王府护卫的身份代替“生病的专使随从”陪韩柏入宫。相比之下,范良极武功才智略胜一筹,尤其善于潜藏,不如同子陵一起留在宫外以防不测…
他们三人瞒着朱棣、瞒着虚若无,甚至瞒着虚夜月和韩柏本人提前计划过,一旦这假专使身份被揭穿,子陵会同范良极一起劫狱将他们救出来,只要能顺利逃离京城,朝廷自然不会多花力气追捕他们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虚若无这大将军自然有办法护住虚夜月,至于朱棣,他们无心多管。
实际是,风行烈想亲入皇宫探查情况,他也有八成把握能凭自己保下韩柏这条小命。
入京的第二天他便依先前约定,由后门进入宰相府,再走过漫长的地道进入北郊的山谷,谷内丛林茂密,山上几个不同方向的入口可通向内部的洞穴,这就是魔师门在京城的据点,除规模较小,几乎就另一个魔师山…可见长久以来,庞斑从未放弃过复国之心。
在这座山内,他见到了先一步赶来的庞斑、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里赤媚,自然还有当朝宰相胡惟庸,从人心上,魔师门也早已深入腹地。
所以在大殿之上,风行烈根本无需多言,他知只要情况稍有不对,胡惟庸自会出言帮韩柏开脱。虽他早已就此要求胡惟庸相助,但他本身并不相信魔师门的任何人才坚持亲临,以自身安危作为要挟。有当朝宰相发声,朝堂之上定会有一众人跟着附和,无论是魔师门的其他内应或其朝中盟友。
楞严属于后者,所以这危机便由此而来。
原本他们以为楞严无凭无据便不敢多言,以免暴露其杀死高丽使节的罪行。然而楞严确这样做了,且未说明任何怀疑的理由便要求“专使”将国书默译成高丽文字来自证身份,即便韩柏搬出临行前向高丽王发过誓的借口也无济于事。
胡惟庸及时提出此举冒犯之处,楞严似乎有些意外但仍然有恃无恐,还直接将矛头指向燕王朱棣,似为提醒“盟友”自己所为是针对他们共同的政敌,可见其行为确有一定程度受朱元璋指使。但另一部分,是为助皇孙朱允炆登上皇位。
楞严并非魔师门的人,而在胡惟庸蛊惑下暗中加入了朱允炆一派。
正如风行烈先前预想,朱元璋年事已高,皇权易主正是生变时,尤其现下这无上的权利将易于何人之手还未有定数,朝堂之中上至皇子皇孙下至大小官员无人不想借此机会多争几分权利。
他们入京当日,虚夜月便不顾朱棣劝阻硬是把楞严所为尽数说与虚若无,要求虚大将军尽快入宫将一切告知皇上。
虚若无的反应竟同朱棣如出一辙,“月儿不要胡闹了,楞严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些事可是你亲眼所见,还是某些人胡言乱语?”
这“某些人”自然是指韩柏,无论楞严的鞋子或是楞严在宴会上趁机偷袭朱棣都是韩柏的一面之词。虚若无不信倒是正常,大概是看在子陵的面子上才没趁机说些难听的话…虚老将军也无法抗拒神仙的魅力,尽管没有直接表达敬意,却令人将子陵安排在了府内地处偏僻却很清净的一处小院独居。
韩柏这一路被朱棣反复否定,现下也无心多辩解。虚夜月却不依不饶, 脑筋似也在回到家里变得格外灵活,“可是王爷哥哥护送使节原本万无一失,刚要同楞严碰头,使节就被人杀死。那宴会也是楞严百般要求,结果又出了事,难道还不能说明楞严有问题吗?”
朱棣劝道“夜月不要为难虚将军,我也很难相信楞侍卫会做这样的事。”
乍听此话还如往常,却又带着些模棱两可,既可理解为『我也同虚将军一样,认为楞严不会这样做。』又可解释为『虽然难以置信,但楞严的确这样做了。但虚将军不愿为我发声,我也不会勉强。』
“王爷哥哥!”
虚夜月明显认为是前者,面上不大服气,似乎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便用眼神求助了一圈。
韩柏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能撇了撇嘴。子陵更是完全不想参与…本来他们这群江湖闲人也没什么立场去指挥谁,但风行烈很想弄清朱棣和虚若无何为这般态度,正盘算该要如何开口,倒是范良极憋不住话,叉着腰直言道“你们一个王爷一个将军怕他一个侍卫做什么?我知,空口无凭,说了也是白说。我同韩柏这一路明里扮那什么使节,暗里又抓刺客又找证据,现在只能想想怎么骗过老皇帝,究竟为的什么呢?你们倒是只会自保,什么都不做也罢,还没完没了给那楞严开脱!即便真是阿柏弄错了,你们也好歹哄他一两句,也好让他安心去宫里送死!”
这一顿毫不客气的斥责让一直在坚持“胡闹”的虚夜月也有些懵,不知该跟着附和还是该反口维护阿爹和“王爷哥哥”。还是韩柏有些尴尬地劝道“师傅仔,你别那么说啦…”
虚若无闻言又气得瞪起了眼,厉声打断“你乱说什么?!不过一个江湖小贼,什么都不懂!”
这恶老伯虽骂得大声,却也不是没有理由。因其自身也同范良极一样算是义助朱棣,同这件事并无直接关联,却莫名其妙地跟着挨了这样一顿骂,实在是有些委屈。
可在骂过这一句后,虚若无又平静下来,念叨了一句“你们有所不知…”然后在扭头看了朱棣一眼后才含糊地解释道,“我们之所以什么都不做是因为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只会适得其反。”又长叹了一口气,真正像个垂暮老人一般讲道,“皇后和太子相继离世后,皇上似变了一个人,性情变得十分古怪,连当初追随他创下这番伟业的一班兄弟都不再信任。当初虽然困难重重,随时可能有丧命的风险,但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如今只剩我一人尚在…哎,我信任皇上,也信任他信任的人。”
此言明显前后矛盾,其中隐匿的信息似乎也不是那样难以理解。正因虚若无能无条件“信任”朱元璋才成为了一个幸存者,但其自身已不再受信任,随时可能步入那些“兄弟们”的后尘。
但当时风行烈也只猜个一知半解,在见过胡惟庸了解了朝中形势后才真正理解了虚若无的顾虑。
朱元璋最宠爱的长子朱标去世后,储君之位一直悬空,诸皇子中暗与朝臣结党争储的大有人在,若论声名实绩属燕王朱棣树大招风。虚若无与朱棣私交甚好且身居要位手握兵权,难免令人忌惮…尤其会令朱元璋心生忌惮,所以遇事只得退缩以避结党之嫌。
据胡惟庸观察,朱元璋迟迟不愿另立储君是私心想保留朱标的皇位,即有意要由皇太孙继位。而胡惟庸早看出朱标身体孱弱寿数不长,提前做好了扶持朱允炆的打算。一来朱允炆性格软弱心智不足,二来其生母身世单薄无外戚可依,比其嫡弟更易掌控。故将太子正妃、鄂国公常遇春之女暗害,将朱允炆扶为嫡长子,只等朱元璋下定决心册立太孙,来日朱允炆继位之时整个明廷尽在魔师门掌控之中,只需慢慢蚕食便可取而代之。
在朱元璋心有偏颇的情况下,暗投朱允炆一派的楞严所作所为既可为皇命也可为私利,无法确定的情况下,朱棣和虚若无确不可轻举妄动,只能力求自保。
自保,即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目光扫过时,虚若无事不关己,朱棣一言不发,还似胸有成竹地等着“专使”自证身份,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
胡惟庸顺着朱元璋的目光回过头,见两人这般反应明显有些气愤,又在同风行烈对过眼神后不得不再度出列,正要出言时,韩柏却忽然跪下来,主动承认“我的确不是专使!但此事同其他人无关,是我自作主张!真正的专使已经死了,就是…”
“专使不必紧张!”
朱元璋大喝一声,将韩柏打断后又稍放平声音,貌似亲切地补充道“使节团千里迢迢由高丽来到应天,中途难免发生意外,临时更换专使是常有的事,何况此番遭遇了如此重大事故!”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露出几分惊诧,风行烈还没想清自己是否该屈尊随韩柏一同跪下来,此时干脆愣在原地,许久才弄明白…朱元璋是帮韩柏将假专使一事圆了过去!
老皇帝倒是给在场所有人留了些反应时间才继续说“朕看专使面相觉得十分亲切,这就亲自修书一封,另着人送与高丽国王。专使从此便留在大明为官暂居虚若无将军府中,具体官职俸禄容后再议。朕先赐专使一个汉人名字,以后你就叫韩柏吧。”
在场所有人都为这难以捉摸的“圣意”面面相觑时,韩柏只顾得绝处逢生的喜悦,大喊了一声“多谢皇上!”甚至没忍住当廷傻笑了两声…
这莫名其妙的经历让韩柏愉快地在将军府度过了两日,一方面是假专使一事就此结束,不仅其本人逃过一劫,朱棣也并未受任何牵连。另一方面韩柏现在也算做了官,虚若无纵然心有不满也不得不在表面上礼待皇帝亲封的韩大人,由所居客房到日常伙食都变好了不少。最重要是,那恶老伯不再对其呼来喝去,虽有一部分是因韩柏在朝堂上牺牲自己保全燕王的忠心令人折服,更大一部分原因是虚若无也正绞尽脑汁猜测朱元璋的意图,无暇多生事端。
韩柏是十分乐观地表示,“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怎么想还有什么要紧?”
在听说事情全程后便一直为此困惑的范良极则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谁告诉你事情已经过去了呢?你现在回到北平了吗?万一老皇上是想先把你留在京城,再想个其他名目将我们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一网打尽呢?你别忘了,很可能就是那老头子指使楞严杀了真专使,他清楚你是假的,也随时可以假冒专使为由送你小子归西。”
听过此言, 韩柏也同样开始为朱元璋怪异的行为所烦扰。
朱元璋何止知道专使是假,甚至在朝堂上直接道出韩柏真名,无异于大声向所有“知情人士”宣布自己对韩柏的底细了若指掌。那一番言论抹去的不仅是韩柏假冒专使的罪行也是楞严刺杀专使的罪行,可说专使之死即便不是朱元璋指使也是有意纵容。这半神半鬼的行为即便有什么意义也绝非针对韩柏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若是针对朱棣又显肤浅。莫说虚若无不懂、范良极不懂,连在暗地里计划控制整个朝廷的胡惟庸也瞧不出个所以。
偏偏是对朝堂之事毫无兴趣也对储君之争全无了解的子陵在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语道破“这不过朱棣和朱…皇帝两父子之间的一次相互试探罢了,阿柏不过是个工具,躲过此劫便无性命之忧…只要他不再主动去做燕王的替死鬼,尽快离开京城。”
风行烈自然不想子陵为这些俗世之事烦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惧怕子陵的敏锐。在得此提示后他才发觉朱棣在此事之后流露的不解与困惑只停留在口头,人反而是更轻松了,还有心情发信回北平请韩总管来京照看韩柏。而徐仙公在“朱皇帝”大名不详的情况下便已看出这对皇家父子间的暗中较量,若详知朝中形势岂不轻易就能看穿胡惟庸谋划多年的夺权大计?!
此番是百思后仍不得其解的范良极专门跑来向子陵求教,在听闻韩柏性命无忧后便松了口气,却也无奈说道“离开京城怕是不能啦,朱棣那小子已着人送信叫韩柏的干爹过来,是打算在此久留了。”
子陵闻言眉心微跳,但并未多做评价。
风行烈等了一阵,见范良极没有追问的意思也只好主动开口“子陵能否解释一二呢?”
范良极也赶忙跟着附和“我也十分好奇,前辈如何看出这是朱家父子的相互试探呢?”
“我不知这事要从何说起…”子陵有些犹豫,在将身体调至一个舒适的姿态后,终于想好说辞,“不如就说那楞严的行为曾让我产生多种猜测,如今大可看出此人确得皇帝授意在护使路上构陷朱棣,包括杀死高丽使节,但这只为制造罪名…我猜此事与如今储位悬空有关,否则虚若无应称已故的太子为‘前太子’,而皇帝目下属意的储君另有其人,故而借机打压朱棣。但我始终难以相信为人父者会狠心杀死自己孩儿,可朱棣的反应让我觉得在他心中当今皇帝确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听至此处,范良极开口应和道“是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朱棣才将位置调换,硬说遇刺的是‘专使’而非自己。诶!所以楞严暗杀朱棣并非受老皇帝指使!否则,朱元璋大可借假专使一事治朱棣一个欺君罔上!”
“朱棣欺君为实,恐怕早在范大侠提议假扮使节时就已有心将护卫不周变成欺君罔上之罪。如此一来,朱元璋若无杀心便只能承认韩柏这假专使,不存在护卫不周之事。而朱元璋所为不过是为告诉朱棣,自己很清楚这假专使的来历,不过是有心放他一马。”
“好一出置之死地而后生!”范良极不由称赞了一句,终于有闲心点上烟,吸了一大口后,悠哉地抱怨道,“老实说,当时发现楞严就是杀死使节的凶手时,我就意识到这假扮使节是一手拙计,还很纳闷朱棣为什么会答应咧!怪不得我们忙着抓刺客找证据,他什么都不做,原来早打定主意要韩柏做专使去试探老皇帝,根本没把什么楞严放在眼里。阿柏那傻仔还想把罪名全揽上身,和楞严鱼死网破呢!”
“当时实在很突然,明明此事还没有定论,在场官员并不太相信楞严的话。”风行烈这才插了句话,又别有意味地说道,“他似乎早就想好要这么做了。”是想暗示韩柏此举或有朱棣授意,虽有挑拨的意图,但更多是为朱棣当时装傻的举动而气愤。
“是!不然这样大的事,他怎敢一个人去呢!”范良极附和了一句,却是往另一个方向去分析,“还是自作主张!和谁商量一下都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朱棣接到使节上折后,楞严才能知其方位假意前去支援。真专使如果是被楞严杀死,朱棣怎可能不知情呢?根本自相矛盾!”
子陵也未在意,只叹了口气,顺范良极之言说道“我已同他讲过要先顾好自己,但他还是如此。反正我们也另有计划,如今有行烈在我身边,我们可以联手发动长生诀,即便出了什么事也算有补救之法。”
听到“长生诀”时,范良极眼中明显冒起了好奇的光,但在他们两人身上轮番打量过后,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在风行烈将自己“苦思几日”的答案告知胡惟庸时,当朝宰相捋着胡子消化了许久,不由叹道“原来如此!燕王朱棣果然不简单。若由此人继位,我们的目的恐怕再难实现!此番楞严自作主张当众揭发加上那假专使主动认罪,稍醒目一些的朝臣都可看出其中猫腻,因此误以为朱元璋偏袒燕王,会有意向其靠拢。这样一来,我们扶持朱允炆的计划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又忽然换了另一副表情,赞了一句,“少主聪慧过人,既能识破朱棣的把戏,也一定可以带领我们完成大业!”
他自然不能说真正聪慧的人是子陵,也自觉受不起这样的吹捧,所以连一句谦虚之言也说不出,而是移开话题,“完成我们的大业一定要靠争储吗?”
胡惟庸解释道“目前我们兵力不足难以强攻,只能先由敌人内部入手。”说到此处时看了庞斑一眼才继续问道,“少主可有更好的办法?”
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一晚风行烈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和子陵并排躺在竹林中聊着朝廷因争储风波闹得鸡飞狗跳的乱局。可具体说了什么,梦醒后便已忘了干净,或梦境本身即混乱又模糊,只记得天上的月亮很大也很亮,竹叶的影子就格外深沉,一直在子陵脸上晃来晃去,让他难以看清子陵。
可梦中他应该是认真听了,还能肆无忌惮地说出“我们不是早知会有这样一天?否则我哪有半分胜算!只不过如今时机刚好,若非他们自己内斗,这一番我军恐怕就要在此全军覆没啦!”
子陵听罢理所应当般帮忙出谋划策“是啊,如今时机刚好,你们稍作休养便可趁机扩充地盘发展兵力,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再挥军北上,除去这一最大障碍,整个天下尽在你手。”
如此振奋人心的事子陵却讲得十分平淡,又带些疏离,这让他感觉十分不舒服,立刻纠正道“是在我们手里!”
“不,我们可以食同一张饼、睡同一张床,有同一个爹、同一个娘,有共同的朋友,但这天下却是不可以共享的。因为皇帝永远只能有一个,否则怎可算是统一呢?况且我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怕你壮志未捷身先死不得不帮你罢了。如今你前路坦荡,手下能人辈出,我也要去追寻我想要的生活啦。”
“哎,我又不是真的想做皇帝!不如我们一同完成统一大业,再同去慈航静斋请…梦瑶…的师父找个合适的人选来当这个皇帝,我就陪子陵一起云游四方。”
“你说什么胡话?皇帝的位子岂是你说让就能让?你不要哄我啦,只要你能当个好皇帝,让天下百姓都能好好生活,少些像我们…”说到此处,子陵忽然停了声,猛地坐直,从阴影之中露出满脸疑惑,“梦瑶是哪位?”
『梦瑶是谁?』
梦即在此处戛然而止,是睡在身旁的子陵忽然惊醒,匆忙地着起衣衫跳下床,又放轻了脚步,却一点也不慢地出了房间。
梦里的问题短暂地在梦外残留了片刻,风行烈自然很快记起了秦梦瑶。他并未跟出去,也没做声,假装自己还在熟睡,隐隐约约知道这并非他一个人的梦境,而是在不知觉中同子陵心神相合,共同入梦。
此事说来温馨,可梦非人力可控,他不自觉地在梦里暴露了自己的目的,虽有些后怕,但得了子陵的支持似乎也并无所谓,更怕却是…他离那所谓“大业”越近,就离自己真正的理想越远!
所以,换其他人来做皇帝,真的不可能吗?
他是黄金家族唯一的后裔,将这皇帝之位交与谁手恐怕都是难以服众,否则庞斑何须费力将他寻回?但若在明廷之内扶持一个能让蒙古百姓也可好好生活不必再受汉人压迫的储君是否可行呢?
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醒觉自己不可因一己私欲忘却当年血仇,只好回答“不,我没有其他想法。”
朱元璋欠下的债非其一条老命可抵,必要朱家上下共同偿还。即便抛开仇恨,他也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皇帝人选。放在从前,这个人或可以是朱棣。可如今却无法指望一个连对自己忠心的仆从都可随意利用随时舍弃的人真能把异族的存亡放在心上。当然,他也无法相信庞斑真能如其所言那般对汉人一视同仁。在此事上,他可相信的人只有自己…或还有韩柏。可惜韩柏没有那个野心,其纯善的性格也绝不适合做个皇帝。
胡惟庸似觉出什么,说过“我还要去见楞严,提醒他小心行事,这次冒进的行为很可能引起朱元璋怀疑。”就匆匆离去。
庞斑又挥了挥手,驱走了其他人才开口问道“这些事是朱棣亲口承认还是虚若无的高见?”
风行烈稍想了一下,自知朱棣不可能主动承认,虚若无即便有什么高见也不可能说与他这外人,正想厚着脸皮说是自己想出来的,庞斑却先一步说道“是徐子陵告诉你的,对吧?”
“是又如何?”
“我已说过,此人若不能为我们所用必成大患。尽快将他劝服,你们还可以继续恩爱。否则这次不需冰云出言相告,你觉得自己的身份究竟能瞒他多久?”
他嘴上毫不领情地回答“这不用你操心。”心里却知庞斑所言非虚,他深知自己的谎言绝非天衣无缝,即便是也难逃子陵慧眼,不过子陵愿意相信他…正因如此,他更为欺骗子陵而痛苦,根本不敢想象子陵识破自己的谎言后会是何种反应。
虽然明知自己应当坦白一切,可他始终想不到自己该如何开口。或从心里他越是觉得子陵会支持自己就越怕事不遂愿…归根结底,子陵仍是汉人,蒙汉再度开战之时,相互敌视才是常态。他不敢赌子陵会如冰云那般为爱不顾一切,也不想连累子陵成为汉人中的“败类”。
眼下他只好继续隐瞒,直到再无法继续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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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柏又一次走近那个灯火昏暗的房间,站在门口通过窗上的小洞看着房内的子陵如春宫图中的女子一般衣衫不整地骑跨在看不清面孔的男子身上,纵情扭动着身体。
当然,子陵并非女子,不似女子那般纤细柔弱,没有那两团硕大圆润的胸肉。也不同于静止的画面,他可清楚看到子陵腰腹间的肌肉随动作起伏着,听到子陵口中溢着喜悦的呼喊,甚至可以感觉温热的气喷在脸上,似乎伸一伸手便可摸到子陵细嫩的皮肤,将溺于欲望的神仙揽入怀中,一同享受情事的欢愉。
这一次韩柏没有哭着离去,而是大胆推开了那扇门走入房间,趁子陵不备时将其按倒在床,迅速点中几处穴道,让人无力起身。随后便将勉强蔽体的衣衫完全拉开,如愿动手摸了上去。
子陵摸起来确如想象中那般顺滑,又稍带着一丝寒凉,似一尊玉像,也确如被供在庙里的神佛一般平静地躺在那里,全盘接纳着来自凡人的亵渎之举。
韩柏大受鼓舞,激动地凑上去亲吻子陵的嘴唇,又突发奇想伸出舌头由唇缝挤入,把里面也细细舔过一遍才舍得分开。此举似让神仙感到不适,原本平和的目光因此带上了几分烦闷。可他并未因此退缩,反有种异样的兴奋驱使他更大胆地吻向子陵玉制的身躯,更在一股淡淡的香气引诱下由吻变吮,在这尊完美的神像上留下一个个殷红的痕迹,似可借此吸去仙气,让身下的神仙重新变回肉体凡胎。
子陵干脆闭上了眼睛,身体在他频繁骚扰下微微颤抖着,逐渐也被捂热起来。直至遮挡在下半身的衣料被掀开时,才有些慌乱地出声阻止“别碰那里!”
神仙的私密处也生得不同于凡人,或说不似个成年男子,如同一个几岁的幼童一般稚嫩又干净,小小一截粉色的肉芽完全暴露在外,没长一根毛发,看起来十分可爱,引人上手摸上一摸。
所以韩柏的确摸了上去,还忍不住用手指捏住玩弄了一番,惹得子陵惊叫出声,似是快乐又似悲鸣,更在全身一阵止不住的轻颤后落下了一滴眼泪。只那一滴泪水便已足够将子陵的眼睛打湿,冲散了平日的坚毅,反添了几分脆弱…或因悲伤或因恐惧。
韩柏心里隐觉不妥,但裤子里却似着了火一般难受,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将胯下热源尽快塞到子陵体内。可子陵的身体并没有为他打开,入口处狭小又干涩,他不得不借助口水润滑,先把手指探进去,一点点将其拓宽。原是无意间碰到那稍硬的一处,但子陵因此发出的哼鸣让他意识到这即是欢愉的源头,便忍不住对那一点反复抠弄,意图以此引诱子陵沉迷其中,由心期待着同他共赴巫山。
子陵起初还有些抗拒地抿着嘴唇,下面的小口却很诚实的收缩着,卖力吸吮深埋其中的手指,整个身体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红霞,一直蔓延上脸。子陵终也放弃挣扎,似哭泣一般低声呻吟起来,也确有泪水再度涌现,在眼眶中积存着,直到身体剧烈颤抖时才由眼角倾洒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子陵确似变回了凡人,为俗世的情欲快乐到失神,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涣散不堪,艳红的双唇无声噏动着,调理紊乱呼吸的同时也在叨念着讲不出口的言语。待辨清那是在唤他名字时,韩柏顿觉脑内一片酥麻,激动之下不慎将腰带扯成了死结,怎么拽都松不开半分。不防子陵竟趁这时机冲开穴道,抬手给了他一掌。
怪是这一下明明拍在胸前,疼痛却由颈侧传到后脑。他的确是向后仰了过去,又似被什么人从后拽倒。脑袋磕在床上的时候,他终能清醒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子陵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不太走心地拉了拉身上的衣衫,脸上自然带着几分愠气,但配着泪水同未褪的欲色怎么看也不像是真怒,倒确有些报复性地按住他胯下涨起的鼓包,隔着裤子握住那根坚挺的肉棒又抓又挠,似撒娇一样抱怨道“你欺负我!”
“我错啦我错啦!”
韩柏嘴上连连道歉,实际却被摸得很舒服,一时也分不清这算是惩罚还是奖励…考虑到那层解不开的裤子,这姑且算是惩罚。但子陵却已低头研究起了误打死结的腰带,还专门扯着他的衣摆擦去糊在眼睛上的泪水,之后便似施展了仙法般随手一拉便将腰带拽了下来,又快速拉下裤子,接住弹出来的部位草草揉了几下便起身骑了上来。
性器插进子陵体内那刻,韩柏也觉眼眶发热,爽到差点哭出来,不只是身子觉得爽,是从心里充斥着得偿所愿的满足。他迫切想揽住子陵亲上一口,可是手刚抬起就被按了回去,还被子陵训斥了一句“不准乱动,我在罚你。”
“子陵我错啦!能不能让我亲一亲呢?”
韩柏十分配合地认着错,嘴巴也确实觉得有些寂寞,心里却巴不得每天都能受一受这般惩罚。
子陵自顾自地扭动腰肢反复吞吐着侵入的外物,借其摩擦着体内的敏感处,全不再克制地为肉体的快乐而欢呼,自然无暇接吻,也没空回答什么。
眼前香艳的画面莫名让韩柏觉得有些熟悉,但脑袋已经被精虫啃噬一空,根本顾不上多想。也根本没听到有人打开了房门快步走上来,只隐约看到一个面孔模糊的人将子陵推倒在床上。
他赶忙起身阻止,却发现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醒在自己的床上。他下意识抬起手,却没如往常那般招呼到自己脸上。他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没办法改掉这个毛病了,负罪感已开始变得麻木,只剩下深深的落寞。
韩柏已被频繁的春梦困扰了多日。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是他自己好奇心太盛,不顾范良极阻止,非要挤到聚集的人群最前,看了一眼小贩手中翻开的书…也只一眼就被图画中白花花的肉体吸引,一口气把那一摞春画集全部买了回去,钱还是找范良极借的。
起初他还不以为然,虽知此事不雅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事,闲来无事便躲到房里偷偷观看…也难免由图中裸露的女子联想到了子陵的身躯,但在他开始想象自己成为图中男子时就会及时把书合起出去练功,彻底忘掉意淫中的画面。可到睡着时,这些邪念便会肆无忌惮地跑出来。若只是他肖想过的那些画面也罢,大不了当做是他韩柏自己绘制的“春宫梦”。可偏偏每次都是自己强迫子陵在先,似乎是在鼓动他去偷袭子陵换取一夜欢愉。尤其他的确跟范良极学了点穴的功夫,只不过到目前都还没有试成功过。
为防梦境成真,韩柏只好去求助范良极,当然是隐晦地表达“最近我总是做些奇怪的梦,就是…书上那些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再想那些呢?”
想象中,范良极应当是翘着头数落他『谁叫你当初不听我劝!』实际却是轻飘飘的一句“你这年纪做春梦是正常的,去找徐前辈商量一下不就好啦。”
韩柏顿觉整个脑袋都烧了起来,虽知范良极的意思确如字面一般要他去找全知全能的神仙答疑解惑,却还是想象了一下自己真去找子陵商量共度春宵以解相思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他也只能找范良极商量,哪敢将此事告诉子陵,自然也不能去问风行烈…尽管范良极现下又因被云清姑娘误会而丢了魂。
此事还因当日他自己的衣袋装不下那一摞春宫图,只好让范良极帮忙分担。怎知回去的路上刚好碰到陪同秦梦瑶一起来京的云清,大概是做贼心虚,妙手空空的范“盗侠”偏在那时手滑将兜里的书掉了出来,还刚好是打开的状态,不堪入目的画面便全然暴露在两位方外女子面前,更坐实其先前那段采花前科。
好在范良极还是回过神,果然扬头说道“谁叫你当初不听我劝咧!好奇心这么重!”
韩柏只好认错“是我错啦!师傅仔你就帮帮我啦,现在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是个绝世大淫魔,好怕哪日控制不了自己真做出什么猪狗不如的事。”
范良极摸了摸下巴,“果然不出我所料,赤尊信的元神已有部分与你融合。”
“这又关赤前辈什么事噻?”
“当然有关系!赤尊信就是个风流成性的大淫魔,不然你以为那白秀秀为何会负气出走?”
此话倒是不假,虽然赤夫人是因失去腹中孩儿伤心欲绝,但根本确是因赤前辈的背叛。
范良极又继续说道“本来呢,你同赤尊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灵魂相斥导致三元难融。但我说了嘛,你这个年纪春心萌动并不奇怪,这色心刚好同赤尊信相合,便成了你灵魂的缺口,如果不是及时赶走了赤尊信,恐怕你性情真会同他越来越像!现在只是变成个好色之徒已算幸运。”
这什么元来神去的东西,放在先前韩柏是一点都听不懂。但结合现下情况,他忽然想到自己正是在窥见子陵同风行烈在房内云雨后忽然领悟了行气之法功力大增。即是因自己生了色心,开始同赤前辈“融合”。
他不免打了个寒战,激动地叫道“这算什么幸运?!有什么办法能把我治好吗?”
“哎,你先冷静点。办法呢,恐怕是没有了。赤尊信好色的性格搞不好是他天生阳火旺盛,不然就是练了什么采补邪功。现在他元神虽去,元精元气却已实实在在同你相融。除非你成了修为胜过徐前辈的高手,能自己领悟一套三元分割大法,还能准确地把赤尊信传给你的一切分割出去,不然还是直接去做太监好了!”范良极不着调地调侃了一句,又反口安慰道,“其实好色本来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别去祸害良家妇女就好啦!这修心炼神的事自然…嘿!不如去找梦瑶帮忙?”
“那怎么行?!秦姑娘是姑娘嘛,我怎能同她说这种淫秽之事呢?”
“梦瑶不是说过,阴阳和合乃顺应自然。而你如今所求是控制心魔,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有什么可害羞呢?”
秦梦瑶当然不是一般女子,但韩柏还是放不下颜面去和一位姑娘讨论那方面的事。他知,修心炼神其实还要求教“神仙”才最可靠。既然不能直言,就只好亲身效仿。
这效仿的方式自然就是学着子陵那样躲在房里打坐,可他坐一阵就觉浑身难受,不是头痒就是口渴,再不就是…忽然想到“书中”的某个画面,干脆拿来重温上一遍……
在治好春梦之前,韩柏是不敢单独去见子陵了。或也基本可以说,这段时日基本都是旁人去找子陵的时候顺便叫上他一起,有时是范良极、有时是虚夜月,当然,主要还是风行烈,时常找他到子陵房外的小院里,下棋。
此事还要由当日假扮使节入宫面圣说起。当时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坦白自己这专使是假冒的,想将罪名全揽上身,以免牵连王爷还有以王府护卫身份同来的风行烈,完全想不到皇上会帮他圆谎,还要封他做官。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实在让他困扰了许久,生怕这是个什么阴谋,自己不知哪天就会被抓去砍头示众…直到范良极告诉他,据子陵分析,皇上是不想责难燕王才不得不承认他这专使,封官也只是随口一说,这才让他安心下来。
然而这一次子陵又是看破原委却错算了结局,因皇上竟真派人召他入宫…商量封官之事!
说是商量封官之事,实际却是要请他吃饭。确切来说,他入宫的时候皇上刚好在进午膳,还很客气地说“专使坐下来一起吃吧。”
当时韩柏确觉肚饿,因他先前不知皇上会忽然要他入宫就没提前吃饭,随着几个侍卫一路走到皇宫,中途也不好提出要先找地方填饱肚子。皇上桌上的菜看着就非同一般,即便不饿也要觉得馋了。
但他也没傻到直接坐下来大快朵颐,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太监侍卫们,见没人理会他便直接问了“可以吗?您是皇上喔!”
皇上抬眼瞄了他一下,反问一句“皇上不能与人同桌吃饭吗?”
然而这一桌饭菜看起来的确很丰盛,却要吃到嘴里才知,这“不一般”是因为全凉透了!韩柏虽是个下人,但有干爹护着,冷粥冷饭是吃过,但不多,先前跟着范良极虚夜月一起也尝到些山珍海味,却到皇上这里才知,原来这凉透的山珍海味才是最难吃的东西!
所以他只一样尝了一口就不再动筷,皇上却问他“怎么不吃了?”
他也只好直言“都凉透啦!怎么吃喔!”
皇上本来还在夹鱼,闻言也放下筷子,脸色有些阴沉地挥了挥手,旁边几个太监便会意走上来把桌上的菜一个个都拿了下去。
韩柏没敢多问,皇上却看出他心里的疑惑,“哼!你韩大人都吃不下的东西,朕这皇帝怎么吃得下!”
韩柏心里不由要想『这皇上一把年纪了,怎么像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等那几个太监都离远了才小声嘀咕“哎,您是皇上嘛,他们怎么能拿冷菜糊弄您呢?”
这话大概还是被听到了,走在最后的小太监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点哀怨又有点委屈。
皇上解释了一句“不怪别人,菜端来时是热的,放久了就变冷了。”随后起身慢慢踱到一旁的长塌,坐下来研究中间小桌上的棋局。
韩柏貌似理解,“原来是皇上日理万机,忘了吃饭。”但怎么看都觉得这老皇帝很清闲,一点不像忙得顾不上吃饭的样子。
“不,朕用膳前必须亲眼看着太监把桌上每一道菜、盘子里每一部分都尝过,再等一个时辰确认他们个个安然无恙才可动筷。”
“诶?那岂不是在吃别人的剩饭?怪不得都凉透了!”
“为了防止有人在饭菜里下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哦!原来是怕死啊!可是每天吃凉透的剩饭,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皇上再次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瞪起眼睛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朕贪生怕死!?”倒也并非真怒,反口解释道,“朕乃一国之君,肩负整个天下命运。如今国本未稳,朕若横死天下必再生乱,届时受苦的便是无数平民百姓。为了百姓,朕不得不顾好自身安危!”
韩柏自然不敢承认自己的确在心里嘲笑过皇上,“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替皇上觉得委屈。”可听了这番话也确实理解了皇上怕死的原因。如今魔师门的目的就是要杀了老皇上重复旧朝,若是让庞斑那恶贼当了皇帝,想想也知百姓是不会有好日子了。这一想,也确实觉得皇上有些可怜。
可皇上反而更生气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把棋子都震落了几个,“混账!朕是天子!需要你一个王府的下人可怜吗?”
相比之下,其实是真实身份被拆穿让韩柏惊恐地跪下来,但这完全是下意识反应,膝盖磕在地上时就不再觉怕,只是有点惊讶“皇上连我是王府的下人都知道?”又很快自己想通,皇上连他名字都知道,怎还会不知他是王府的下人呢?
“你以为朕那么好骗吗?从你入京之前,朕就已经派人将你查了一清二楚!但你记住,从此以后无论什么人问起你都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高丽专使,再敢说自己是王府的下人即是假冒专使,朕必治你死罪。”皇上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侍卫、太监,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方才是朕失言。”
虽然说得严重,但韩柏明白皇上的意思是不想杀自己,却又不是很明白“我知皇上是不想杀我的,为什么还要我假…”他险些说出“假扮专使”,但见皇上瞪起了眼,还是及时闭了嘴。
“你以为做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皇上反问了一句,正要解释,却又改口道,“算了,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只要记住朕交代的事。专使请起。”
韩柏依言起身,顺便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棋子摆到棋盘对应的位置上,脑袋里由皇上怪异的行为想到了楞严的举动,但这次倒是吸取了教训,没有直说出来,而是拐弯抹角道“那个楞严做的事,皇上应该也都知道了喔?”
“楞严确是奉了朕的旨意,将专使‘平安’接来了京城。其中原因,你也不必再想。”
皇上算是承认指使楞严杀了真正的专使,但皇上应该是不想杀王爷的,韩柏只得承认当日宴会上的事的确是自己弄错了,老实答了一句“我明白了。”
皇上满意地点了下头,扭脸看了眼棋盘,又转而问道“看来专使也是懂棋之人,不如坐下来同朕下上一局?”
一说下棋,韩柏立马来了精神,嘴上谦虚地说着“略懂。”人已经坐下来,快速摆好了棋子。
实际他并非“略懂”,至少在王府的下人里也算得一个高手…主要还是有干爹教他的棋谱,要赢那些连马该怎么走都不知的同僚实在轻而易举。
然而皇上下棋水平似乎也同样拙劣,每一步都走得乱七八糟,却也不知怎么,他手边的黑车忽然就被根本没动过一步的红炮打到了盘外。他心里暗骂自己掉以轻心,赶忙打起精神挪动自己的黑炮想吃掉一只红车挽回局面,不想却听到皇上说了一句“你还真只是略懂。”后才发现有只红马已杀到大将两格内,不过是碰巧被那只黑炮卡住才许久未动…
“哎!我这步走错了!”
他赶忙拿起那只黑炮,却被皇上按回去,“落子无悔。”
首局即是这样,输得稀里糊涂。他也只好说“再来再来。”可下过第二局,他才意识到,皇上其实很会下棋,只不过是和干爹的棋谱不太一样……
在连输七局后,皇上终于失去了兴趣,同他聊起了封官“你棋技实在太烂!不如朕封你做个侍卫,留在宫里同朕学棋吧!”
韩柏可一点不想留在宫里又输得满头火气,想也没想便回绝道“不行!”
皇上倒也不计较,“据朕了解,你读书不多,既不通文墨也不懂行军,倒是会些武功,不做侍卫难道做太监?”
韩柏顿觉裤子里发凉,但他也确实“读书不多”,只好说“哎,我果然是做不了官的。”
“朕已当众说过要封你做官,所以这官你是不做不行了。”
“这岂不是强人所难?”韩柏激动地站起身,又乖乖坐下来,解释道,“我与干爹已分开许久,如今他老人家赶来京城,我若入宫岂不是见不到他了?”
“你倒也算有孝心。”皇上听罢赞了一句,倒也确不再坚持,“朕便给你一段时间去同你干爹商量,究竟是入宫做侍卫还是净身做太监。”说到这里又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或者这段时间,你想办法提升棋技。若你下次能赢朕一局,朕便考虑准你辞官。据朕所知,燕王极擅下棋。”
从宫里出来后,韩柏仍然火气未消,只是从头转移到了肚子…但气归气,他又不得不想办法四处学棋。
王爷说的是“父皇恐怕记错了,本王并不会下棋。”
干爹则说“我这几招从街边学来的棋谱怎能赢得了皇上呢?哎,皇上要你去做侍卫你做就是了。”
范良极摸着下巴答“这棋我会得不算多,但我有一招偷龙转凤说不定可以帮你赢过老皇帝。”
最终,他只能指望神仙相助。
子陵听过事情来龙去脉后,并未细说自己会不会下棋,而是看向一旁。不知正想些什么的风行烈感受到目光后,有些无奈地笑着问道“子陵是否真是神仙呢?我好似从未说过自己会下棋吧?”
风行烈确是懂棋的,一局棋只下了一半,干爹便两手一摊,直言“真是遇到高手,风少侠有没有同王爷对弈过呢?”
而一旁的韩柏则是根本没看懂干爹究竟输在哪里,上手摆弄一番果然无论怎样走都会被风行烈三步内干掉主帅…他也并不意外王爷其实也是懂棋的,但为何推说不懂,似乎没人能为他解答。
由此韩柏便开始同风行烈学棋,虽然可以听懂“走一步看十步”“弄懂对手每一步的用意”或是什么“诱敌深入”“弃车保帅”的字面意思,但落到棋盘便只能开个九窍…所以要他在短短几日赢皇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皇上再次着人叫他入宫时又已临近中午,这次他长了记性,半路先去路边的小摊买了些食物…看着刚出锅的馒头冒出热腾腾的白烟,他好心多买了一个,准备拿给那只能吃冷菜剩饭的老皇上,可惜一路走到宫里就只剩些余温,算不得热乎。
皇上却不太领情,硬是叫人把那白胖胖的馒头掰开来,从芯到皮都尝过一遍后摆到一旁,先吃起了桌上那条被大卸八块的“冻鱼”,眼睛倒是时常瞄着那几块碎馒头,又瞄瞄尝馒头的老太监,一副想吃又不敢吃的样子。
韩柏只好劝了一句“想吃就放心吃啦,我胆子很小不会下毒的,你信我啦!”但也纯是客套,毕竟他同皇上没见过几次,皇上不信他也是常理,就是可惜了自己买馒头花的钱。
皇上却摇头解释道“即便朕相信你不会下毒,你又如何保证旁人没有下毒?这馒头到你手里之前经过谁人之手?做馒头的过程你可有亲眼看到?即便这次没毒,有心之人得知朕吃了你的馒头便会想办法借你之手来下毒害朕。”
这说法实在过于夸张,韩柏咧了下嘴,转念想到当初厉大侠刚刚讲过同蒙古人的仇怨靳冰云就立刻去告密,又觉这般警惕不无道理。入宫前子陵曾安慰他『你不用那么担心,万一被留在宫里,我帮范大侠想办法把你偷出来就是了。』可见这皇宫也并非密不透风,搞不好庞斑又躲在什么地方偷听偷看!
所以韩柏虽知自己下棋必输无疑,其实心里也没那么慌。
皇上倒是好好吃完一餐,但在太监收拾餐桌时却专门吩咐留下了那个掰烂的馒头,却直到棋都下完几局才终于动手拿来咬了一口,又无奈地摇头叹道“已经凉透了。”
韩柏还在想着自己方才输掉的那局棋,一边摆着棋盘一边随口解释“是啦,买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到宫里就已经凉了大半,皇上您老人家还非要再多等一个时辰,当然凉透啦!一个馒头而已,凉了就不要吃了,不如拿去喂鸟咯。”
皇上却还是将碎馒头全吃了下去,摸了摸棋盘上的棋子,却未挪动,而是说起了一段往事,“当年朕投身义军,却因误会被首领怀疑关入大牢中。当时天寒地冻,皇后来探朕时却从怀中掏出一张滚热的饼,她怕饼凉了,一路裹在衣里贴身携带。”
“那岂不是很烫?”韩柏只是想象了一下便又咧起了嘴,一面感动皇后所为又不免腹诽一句『皇上不会要我也效仿皇后那样带食物给他吧?』
“那是自然。皇后胸前被烫起一片燎泡,还落下了疤痕。可朕从未觉得丑陋,每次看到都让朕认识到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男人。”皇上答过后,又立刻解释,“朕知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似皇后那样待朕,即便你真带了热饼,朕也不敢即食。在这世间,朕也只能相信皇后如相信自己一般。从前朕的膳食皆由皇后操持,从选食材到入锅烹调都亲力亲为。可皇后却狠心离朕而去,从此朕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即便太子效仿皇后亲自煮饭,朕也难免顾虑。只不过,朕对太子十分放心,他若有心取代,朕乐得撒手,早日去同皇后团聚。可惜标儿实在孝顺,所做一切都只意在为朕分忧,也实在难料,他竟先朕一步去寻了他的母亲!”
说起已故妻儿,皇上眼中隐隐泛起水光不及化泪便忍了回去。韩柏也难免眼眶发热,先是想到阴阳两隔的赤前辈和赤夫人,又联想到了子陵。若子陵…是风行烈若遇不测,子陵该有多难过呢!皇后对皇上的爱,也只有子陵的深情可比!
皇上这才拿了手头一颗棋子用力拍到另一点位,心中忧伤似就此排空,“朕同你讲这些只因你或是如今唯一把朕当做一个活人来关心的人,所以朕才希望你能留在宫中。”
韩柏可没觉得自己哪有“关心”皇上,也诚实解释道“我只不过是自己肚饿想买馒头吃,顺便多买一个带进宫里,这是人之常情!皇上还有那么多儿子,他们才是真正关心皇上的!哎!所以皇上也该成全我一片孝心,让我留在宫外陪在干爹身旁。大不了我偶尔进宫来陪皇上下下棋,最近我很用心在学棋的!”
皇上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一眼,先夸了一句“你棋技确实有所长进,看起来像在下棋了。”又转而问道,“你不愿入宫究竟是因为你干爹还是因为将军府里有你的心上人?”
这下韩柏不是眼热,而是整张脸都热了起来。因他自觉并无那么多孝心,否则也不会离开北平,还一走就是那么长时间。此刻被皇上拆穿才意识到自己不想入宫的确是舍不得子陵多一点!也到这时他才重新记起…子陵会来到京城是为助他假扮高丽使节,如今此事已了,子陵是否会就此离去,随风行烈一同游历天下或归隐山林?他们将来还会不会来探望自己这个无关紧要的朋友?
皇上倒是比他更会乱想“看来被朕说中了,是否虚夜月那小丫头呢?”
“不是!皇上你别乱讲!到时候那虚老伯又要找我麻烦!”
“哼!有什么不敢承认?朕最落魄时甚至沦落到乞讨为生,如今已贵为天子!你还年轻,在朕身边做事往后大把升官机会,等你大权在握,还怕虚若无瞧不上你吗?”
“皇上你误会了!我对虚大小姐只有朋友情谊,绝无其他!”
“真的吗?朕的探子说你二人从在北平就时常厮混一起,举止亲密。既然朕误会了,你那心上人难道不曾误会?”
听到这话,韩柏不由反省自己是否真同虚夜月过于亲密?因风行烈确曾有所误会,那么子陵会不会也有同样的误会?可是误会不误会似乎也都没什么关系了。
皇上却又要乱猜“是王府的婢女还是将军府的婢女?或是路边遇到的民女?不如朕下一道圣旨,将她许给你做妻…还是先做妾,几年后你若仍对她情深意切再扶为正妻便是。”
“都不是,皇上你不要乱猜啦!他早已心有所属,我只求能偶尔见他一面就好了。”
“那又是何人?厉若海那个徒弟?还是抱天揽月楼力战庞斑的徐子陵?这倒是有些难办!朕听闻那徐子陵不仅武功高强,模样也十分俊俏。不过朕也可帮你想办法除掉这个情敌!”
“不行!”韩柏激动地站了起来,想了一阵才重新坐下来,改由另一个方向解释道,“儿女情长的事就不劳皇上费心。我不想入宫其实另有原因。皇上你也知,‘本专使’来京路上同楞严互有得罪,如今我若成了侍卫岂不是从今往后都要在他手下做事?”
“原来如此。”皇上表情严肃了几分,手指敲着桌面想了许久,终是改口说道,“你有此顾虑也不无道理,楞严确非心宽之人。既然不做侍卫,那就做禁军。”
“禁军是什么呢?”
“禁军负责保卫整个应天,上至皇宫下至百姓的安全都在禁军职责内。禁军首领叶素冬同楞严势均力敌,有他关照便不必担心被楞严针对。不过这只是表面,实际你还是为朕做事,得朕传召必速速入宫,所以日常巡逻你也不必参与了。”皇上解释过了“禁军”又重新放松下来,似乎还对这番安排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如此一来,你也可继续同宫外高手学棋来与朕切磋,更可将民间趣事说与朕听。”
比起侍卫,韩柏倒也乐于做这禁军,但还是不免多问一句“如果我下赢皇上还可以辞官吗?”
辞官只是个幌子,其实这“禁军”韩柏做得还算舒心。
禁军俸禄本就比从前在王府高很多,且他如今实际要做的只是陪皇上下下棋、聊聊天,虽然皇上做事有些古里古怪,但对他却很好,有时会备些精致的茶点让他“试毒”、会给他讲一讲棋路,还时常关心一下他的“恋情”…在春梦夹攻下这最后一样让他倍感困扰。
除了皇上,周围的人也都对他十分友善,不管是常见的太监侍卫们,或是在离宫时偶尔会遇到的其他人…大到当初在朝堂上替他开脱的宰相,小便是楞严那个小人见了面也会礼貌地叫他一声“韩大人。”
待他最好的当属禁军首领叶素冬,不仅在宫里对他笑脸相迎,偶尔在街上遇到时还会很热情地给他介绍皇城内有名的餐馆酒楼,若是无事就请他吃喝一顿,讲些巡逻时发生的奇闻趣事供他讲给皇上。
他几次提出请回,叶统领却答“不必啦韩大…韩小兄,有你陪伴,皇上近段时间心情好了不少。如今你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别人想巴结你都还来不及呢!”
那虚老伯也曾冷嘲热讽地说“什么韩大人!不过是会讨皇上欢心!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当然都来巴结你,不要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明里暗里是说自己高风亮节的,不会“趋炎附势”。
是的,尽管现在韩柏成了什么“韩大人”,在将军府仍然还是要受恶老伯的白眼。怪是干爹总劝他不要同虚若无顶嘴,可明明每次都是那老伯找茬在先!
更怪便是干爹这燕王府总管如今到了将军府也算是客,但莫名其妙就反客为主操持起了这将军府的事。原本将军府的总管对此颇有微词,但也逐渐成了个专门的账房先生,跟着干爹打打下手,府内其他人对此更是毫无意见,连恶老伯都会看在干爹面上对他稍微客气一些。
或说其实还是皇上的面子更加管用,有次恰逢皇上派人传他入宫,那老伯瞬间憋下骂到一半的话,改口说道“你小子陪皇上下棋就是,不要乱讲话。”
原本韩柏还以为虚若无是怕自己同皇上告状…他也的确没少为此抱怨。可后来叶素冬也用类似的态度叮嘱“你尽管把我同你说的故事当做自己所经历讲给皇上,勿要提我,更不要为我美言,否则皇上会以为我别有企图。”可见把皇上当做活人来关心的并非他一人。
这话皇上听过后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朕心中有数。”又在下了步棋子后,云里雾里地念叨,“可朕却无法时常做个活人。”
子陵听过后,感慨说道“是啊,皇帝怎是活人能当的?或许他从前并非这样多疑的人…哎,做皇帝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眼神中充满怜悯,或说每次听说皇上的事,子陵总是这样,似神仙一般怜悯着一个不能做活人的活人。却又会说“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同你无关。伴君如伴虎,你还是尽早抽身,以免将来落得似虚若无、叶素冬那般进退两难。”
韩柏则答“我知哒,所以一直在好好学棋。我是无所谓啦,即便得罪皇上大不了就去浪迹天涯做韩大侠,但我不想连累干爹。况且皇上那么可怜,我就暂时陪他一下咯!”
他可怜皇上是真,但更多是享受子陵的担忧,也想借着向风行烈学棋拖延他们离去。
风行烈确很热衷于教棋这件事,闲来无事便拉着韩柏一同下棋,甚至提出“你把老皇帝的棋路记下来,再记下我的破解之法去应对。”
可棋局千变万化,他一次就只能记下一两步,皇上稍有变招便满盘皆乱,他只能自己胡乱想办法招架,再回去向风行烈请教,绝非故意捣乱。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觉自己的棋力确有所长进,至少在输棋之后可以看出自己输在何处,也逐渐学会观察全局,尽可能去理解每一步棋的意图,以此推测下一步…虽然十有八九是猜不中的。
子陵似也对棋颇有兴趣,但只是旁观,确如真君子一般且看而不语,或与来看热闹的虚夜月闲聊几句,或是安安静静地逗弄着小黄。那只麻雀已适应了低温,又开始缠着子陵不放,只是不会再蜷在子陵身上安睡,反倒比从前还更显聒噪。
或这正是风行烈总要拉他到子陵面前下棋的原因…所以韩柏心里偶觉自己实是在同皇上学棋,早晚有机会能赢风行烈一次!
后来在虚夜月起哄下,子陵坐到棋桌前代被王爷叫去的风行烈陪韩柏下了一局,一直下到整个棋盘上只剩五颗子,没有一个可以越过河界,只能作和。但这棋是怎么和的,韩柏是一点没能看懂,因他几次以为自己快要输了,却又乱走出了一条生路。
中途回来的风行烈面色有些异样,但当时什么也没说,是过后韩柏偷偷问起时才解释了“只我看到你就有三次落入必败之局,可子陵却主动破局放你反击。”
“所以子陵是让我啦!”
“若是有心让你又怎会和棋?我看子陵心无胜欲,大概根本没留意到自己在化解攻势中无意间达成胜局。你能坚持,他便随你下到和棋。我则在认清败局后便不知如何继续,只好主动认输。”
单论结果,韩柏难免沾沾自喜了一下,又很快认清这并不代表自己赢了风行烈,“所以还是风大哥你比较厉害,我棋力不济,根本看不出自己已经输了,都是胡乱下的!”
风行烈却更显落寞,轻声叹道“无关棋力,我同子陵之间为何要论出输赢?”
当时韩柏心中不解『不过是下棋嘛!没输赢怎么好玩呢?』后来才觉,下棋并不只是个游戏那么简单。
某次韩柏入宫时恰逢皇孙正陪着皇上下棋,爷孙俩似乎下得十分认真,皇上饭都不及用,见他过来也只招手叫人加了座便再度投入棋局,皇孙则连头都未抬一下。
韩柏之前在宫里见过皇孙一次,是胡惟庸为他介绍的,如今看来也确如宰相所言那般聪慧,小小年纪就能同皇上势均力敌…他刚在心里夸赞,就听到皇上拍起了桌子“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三步之前你就已经落入朕设下的圈套!那时怎不见你这样认真?早告诉过你三思而行!现在你就算把棋盘看穿也无力回天了!”
『哦!原来同我半斤八两!』
韩柏心里刚幸灾乐祸了一下,却见皇孙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求饶一般叫道“皇爷爷息怒!”
他赶忙站起来,忽然严肃的气氛让他下意识跟着跪,但只来及弯了弯膝盖,就听到皇上问“关你什么事?你跪什么?”
本来他也不是真想跪,甚至觉得皇孙跪得莫名其妙,听皇上这么说了干脆直直站好,也如实回答“是不关我事喔,只是看皇孙跪着,我不太好意思…”
皇上却顺话说道“听到没?韩大人被你搞得不自在了,还不快起来!”
这下韩柏更加“不自在”了,赶忙劝道“别这么讲啦,不过是下棋嘛!何必生这么大气呢?皇孙还这么小,下不过皇上也很正常呀!”
“小?他应当比你还年长一些!”
“啊?”韩柏不禁扭头打量起皇孙,因其刚好起身,更能直观感受到身形上的差异,又在皇孙瞄过来的眼神中察觉到自己的冒犯,讪讪解释道,“我是孤儿嘛!年纪全靠干爹猜的,不能作准!”
“哼!几岁的孩童还是很容易区分的,差能差多少?你干爹是没生过仔,又不是没见过!”皇上语气虽带不悦,面色却好了许多,起身走向餐桌,“朕要用膳,允炆若无事就先退下吧!”
皇孙一拱手却未就此告退,反而提出“皇爷爷,能否让孙儿见识一下韩大人的棋艺?”
韩柏赶忙推辞“我哪有什么棋艺可言?皇孙不要抬举我啦!”
皇上却答“也好,你们便趁机切磋一下,反正这棋艺…哼!朕看你们也是半斤对八两!”
说是半斤八两,但韩柏原是觉得自己还要缺斤少两,这段时间他也有些输成了习惯,只是输多输少…所以,忽然赢了棋,他本人第一反应是有些懵,然后也没注意场合便兴奋地叫了声“诶!我赢了?!”
见他如此得意,皇孙有些不悦,也没有复盘便用袖子把棋盘一抹重新摆起了棋子“再来!”
久违的胜利让韩柏找回了从前在王府大杀四方时的自信,但又不同于那时的盲目,似乎在这“半斤对八两”中体会到了“走一步看十步”“弄懂对手每一步的意图”…也可能是皇孙越下越急,反而漏洞百出,尤其在皇上走近旁观后,更是阵脚大乱,几乎每一步都要思考许久,挪过棋子还要扭头看一看皇上。
皇上在旁看着一言未发,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不难辨其对皇孙每一步棋的看法。皇孙也一脸五彩斑斓,每一步棋都走得越发艰难,甚至棋子拿起来后还要再思虑一阵,充分诠释何为举棋不定,挪棋后也迟不离手,甚至在皇上不赞同的目光下动手悔了棋…
眼看绊住自己马的车被挪回原位换成一只炮来捉自己这只本就准备挪动的马,韩柏心中大喜。不想皇上却在这时出声“朕是怎么教你的?落子无悔都不懂了吗?”
皇孙似被这忽然的怒骂惊到,手颤颤巍巍放上桌面,要把悔过的棋复原。韩柏赶忙劝道“哎!悔棋而已嘛!”
皇上却问“你为何准他悔棋?”
“有什么大不了呢?皇上平日也准我悔棋!”
除了最初那一局,皇上平日允许他每局可悔棋一步,但由皇孙表现也可看出,有时这棋悔了不如不悔,所以即便他每局都有悔棋的机会,该输还是照样会输。
皇上却说“那是因为朕自信棋力胜你百倍,你觉得自己胜过皇孙吗?”
韩柏本来也没觉得悔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他连胜四局,到这第五局也颇有优势,他的确觉得自己在下棋这方面比皇孙略胜一筹。但眼见这爷孙俩一个明晃晃一个暗戳戳地盯着自己,他也不敢直言,只好把那只炮摆过去,亲自实践了下自己的走马吃象大计,“这样,我该不该让皇孙悔棋呢?”
皇上面色这才好转,瞥了他一眼后,又把棋盘上的象马炮统统摆回原位,之后将皇孙拿来绊住马腿的车又向前进了几格,“一象换一炮,韩大人可愿交换?”
韩柏本来不解,得此提醒才发现那车只要下一步转向挪几格便可将自己卡在两棋中间无路可逃的炮吃掉,顿时傻了眼。
皇孙趁机捧道“果然是皇爷爷更高明!”
不想这马屁是拍中了马蹄,皇上当即拍着桌子骂道“你还有脸开口!朕不要求你能同你爹相较!可你却连你四叔府上的下人都比不过!”
皇孙听到这话又像筛子一样抖起来,几乎又要从椅子滑跪到地上。倒是韩柏先一步纠正道“皇上又说胡话啦!臣是高丽专使,得皇上圣恩留在应天做皇城禁卫!”见皇上微点了头又继续讲道,“况且臣不过下棋小胜了皇孙几局,还因得了皇上教导。”
“哼!难道朕教他会比你少吗?”
“哎,我又不只同皇上一人学棋。”
“那你是说,朕不如你那另一个师傅?”
韩柏自觉这问题难以回答,皇上固然是真龙天子,可风行烈也是得了“神仙”青睐的天选之人。单论棋力两人也未真正对局,如何能分高低?
见他犹豫,皇上又追问道“果真如此?”目光中透出几分凶光。
他额上莫名冒起一层冷汗,但风行烈大概担心会被召入宫里,特意交代他不可将其透露给皇上,只得胡乱回答“为了赢皇上,我可是把将军府上下都拉来出谋划策,三个臭皮匠都可顶上诸葛亮!”
皇上似乎认同了这句俗语,终不再挑理,用下巴指了指棋盘,“所以他们有没有教你,这象炮互换究竟值是不值?”
“当然不值啦!”韩柏赶忙将炮挪到方便逃走的位置,抬头看看皇孙,又看看皇上。
皇上也扭头看向皇孙,见后者低着头便上手执起逮炮的车回头捉马保象,挪完了棋子才缓缓说道“这残局朕便帮你收了,把棋练好之前勿再到处献丑。”
这次皇孙倒是没再多言,乖乖告退,离开前还专门向韩柏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后来韩柏又在胡惟庸斡旋下与楞严同桌…是在青楼里刚好碰到胡相同楞严,就一同饮了一杯花酒。当然他去青楼绝不是为了花酒,而是为了找姑娘…找个姑娘配合演一出戏,帮范良极挽回云清姑娘的心。
是虚夜月后知后觉得知范良极近日魂不守舍的原因欲安排一场范大侠勇斗采花贼的大戏,但虚大小姐坚持要扮个采花大盗,这苦主就只得另觅人选,于是…就寻到这烟花之地。
由于青楼离云清下榻的客栈不远,所以范良极很有先见之明没有跟来,是扮作一个白面公子哥的虚夜月硬拽着其实也不太想来的韩柏…也的确在中途险些撞上云清,好在他们并不相熟没有被认出。
但刚进了大门没多久就被胡相请了过去,之后才看到同桌的楞严。
于是就变成韩柏和虚夜月身边一人坐着一个漂亮的风尘女子,面面相觑地听楞严捧着酒杯道“先前我们多有误会,实在皇命难为。在下先为之前的冒犯向韩大人赔罪,今日两位无论饮酒过夜,一切开销都由在下承担,请韩大人日后多多关照。”说罢便先干了酒,又招呼那两位女子,“你们两个务必照顾好韩大人和韩大人的朋友。”
过去的事或许的确是误会,但韩柏一时还是难以完全消除对楞严的看法,同样,身旁的虚夜月也在他接过酒杯时不大乐意地用手肘搡了他一把。
可这酒不是他想接的,而是身旁的姑娘送到面前,大有一副要直接喂到嘴里的架势让他不得不动手去接,之后便不断用身体在他背上摩挲着,捏着嗓子重复着“韩大人,你快喝呀!你喝嘛!”
身旁的虚夜月是完全不吃这一套,直接把送到嘴边的酒一推,侧过身体用肩膀挤开身边的女子,那女子就识相地不再靠近,乖乖坐到一旁。
韩柏自然无法效仿,一来他是被重点关照的“韩大人”,二来他一个男人不好对弱女子动手动脚,只能一边说着“姑娘不要离我这样近。”一边在虚夜月瞪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饮下这杯和事酒。
楞严虚伪地捧了一句“好酒量!”
胡相也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半劝半笑道“大家来到此地都是同道中人,韩大人无需拘谨。”
韩柏不能解释自己来青楼的目的,可眼下他也的确成了“同道中人”,在酒力和身旁女子的亲身骚扰下,他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在不断升温,而这热浪的根源已无法控制地膨胀起来,困在裤子里憋得难受。可精神上他又深知这并非自己所求,所以当那女子意图坐到腿上时,他也顾不得礼节,直接动手将人推开,招呼也没打一声便起身离去。
虚夜月见这场面连连鼓掌,反应过来该追上时,韩柏已走出老远,却仍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着烟,半是肉体上的欲火,半是精神上的怒火。他越走越快,一路跑到郊外才寻到个空旷之地,由着晚风吹拂一阵,直到再闻不到烟花之地的脂粉气才觉凉快下来,心里的气也终于消了一些。
“哇!原来你在这里!跑这么快做什么?”
虚夜月找来时也满肚子气,是气喘吁吁,所以第一件事便是坐下来休息,待这口气喘匀了才说“看来你功力真的大有长进,我也要好好练武,不然是跟不上你们啦!”见韩柏没有答话,又继续讲,“你走那么急都没看到楞严和那老头脸都黑啦!不过今天那两个姑娘不太合适,同她们一起好似我们两个采花大盗比较危险。明日我们再去看看,找个…”
韩柏这才出声打断“不行!要去你自己去!我不会再到那种地方去啦!”
“诶?那我们到哪里去找人配合我们做戏呢?”问过一句后,虚夜月才反应过来,“哦!怪不得你这样生气咧!想不到你这么正派!但我们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是为了帮你师傅噻。”
“不是…我就是因为起了邪念才不得不离开的。”韩柏大感惭愧,赶忙解释,“都是赤前辈!他老人家不只把功力传给我连好色也传染给我啦!这段时间我总会想到、连梦里都在想着那些事。师傅仔都是受我牵连才被云清姑娘误会了。”
虚夜月夸张地向后挪了挪,撇嘴叫道“哇!那我现在同你这大色魔一起岂不是很危险!”
“没!我对你绝对没那种想法!”否认过后,韩柏才后觉自己竟毫无负担地想虚夜月坦诚了近日的困扰,呆愣一下后,又继续说,“其实,我好似没拿你当女子看待。”
“讲笑的啦!我知你不会伤害我。大概我也从没拿你当做男子,真不知徐大哥怎会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暧昧!”
“什么?!连子陵也…”韩柏顿觉心乱如麻,虽知子陵误会与否其实并不重要,但他还是不愿如此,于是小声问道,“我们两个是不是真的举止亲密,惹人误会呢?”
“切!我们哪里亲密?江湖儿女不都是这样!只不过我是将军的女儿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到男子就躲躲闪闪吗?别人误会就误会咯!反正我们两个清清白白,有什么好怕咧?我已经同徐大哥解释过,我们就只是朋友,绝无其他!”虚夜月倒真似个洒脱的江湖豪侠一般挺起胸膛,还上手拍了两下,又转头解释,“对啦,他讲这鸳鸯谱是风大哥点的。”
“哎!我就知是风大哥!我明明同他讲过不是这样啦!”韩柏顺话抱怨了一句,却见虚夜月皱起了眉,一改先前的顶天立地,反而一脸犹豫,“你怎么那副表情,有什么想讲就讲咯!”
“你有没觉得…他们两个有些奇怪呢?”
韩柏不确定此言是否指“那件事”,也不好乱答。于是虚夜月又确切说道“就是…风大哥望着徐大哥的眼神有些特别,实在…很似从前对待靳姑娘那样。你没发觉吗?虽然之前在北平时就觉得他俩格外要好,这次重逢后就更明显啦…该不会…”
得此提醒后,韩柏回想了一下确觉出了些“特别”,只不过他印象中风行烈初次同他去见子陵时眼神便有些“特别”,只是当时没有多想。沉默一阵后,他小声答道“是那样啦,他们两个…就是那样啦。”
“那样是指…”虚夜月两拳相对,拇指相互戳了戳,确认后咧嘴叫道,“不是吧?!他们两个男人喔!”
“两个男人又怎样呢?不过是不能繁衍后嗣。感情本来就无关性别、年龄,只要不伤害到别人不就行啦。”韩柏搬出当日风行烈所言的“道理”,又加入方才虚夜月所言,“你我可以抛开男女之别成为朋友,他们两情相悦有何不可?”
“说得也是喔,想想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还蛮衬得咧!”虚夜月全不拘泥于世俗之见,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又忽然换做另一副表情,“哦!怪不得那时你师傅会骂风大哥负心薄幸咧!你们早就都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哎,他们也没告诉我们啊,都是我们自己看出来的。况且这样的事怎好乱讲呢?你刚刚听到不也很诧异?所以不要告诉别人啦。”
“那倒也是,如果给阿爹知道…”
韩柏顺着此话想象了一下虚若无的恶脸,不禁皱起了脸,怎知随后便听虚夜月问“其实,你是不是也中意徐大哥呢?”
“怎么…你怎会这样想呢?”
“嗯…该怎么讲咧。我记得第一次听你提到徐大哥时,那兴奋的样子,我都以为他是个美丽的姑娘呢!但现在就总是心事重重,似现在这样。而且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更关心徐大哥吗?对啦!刚刚你听说徐大哥误会就想同我疏远呢!”
韩柏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直隐瞒的秘密竟会被虚夜月揭穿,一时也不愿再去多想其他人是否也早看出自己心怀不轨,只觉自己一直以来的情愁终于有了一个出口,也真正敢于说出“是啊,我也早就爱上子陵。”眼睛却因此酸涩起来,不得不夹紧了眉,免得眼泪落下来,“从几年前我无意间在郊外的林子里遇到子陵就时时挂念他,只盼能多得些空闲带着好吃的东西去探他,同他闲聊些生活琐事。可我从前都不知…是在听到他们互通心意时讲的那些话,我才明白自己对子陵的感情即是爱情。哎,我也不是没想过暂时远离子陵,但那时风大哥同靳姑娘走了,我怎可再弃子陵而去。况且…我觉得自己这一世都不可能忘记子陵,也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了。”
“那倒是喔!爱过神仙之后怎还会为凡人心动呢?”虚夜月叹了一句,却又转头问道,“那么你就没想做些什么吗?”
“那怎么行呢?我怎可做横刀夺爱的事?!”韩柏赶忙否认,随后又坦诚说道,“我不是没想过噻,但风大哥比我武功高比我有学识还比我英俊,最重要是子陵很爱风大哥,我又能做什么呢?他为了帮风大哥救师父才去抱天揽月楼同庞斑决斗,为了给风大哥治病才硬受了庞斑一掌险些丧命,还将自己的功力分给风大哥…”
“这便是愿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吗?”虚夜月听过也不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我觉得徐大哥对你也不差啊,他不是帮你赶走了赤尊信的鬼魂,还同你一起来了京城…是啊!他对王爷哥哥那么差,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一定不会来京城的。现在留在京城也是为了你咯,总不会是风大哥想在京城混个一官半职吧?”
“不是,他们约好要去云游四方,之后便找个地方隐居。的确是因为我…”
韩柏话未说完,虚夜月便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风大哥急着点你的鸳鸯谱咧!本姑娘都是受你牵连!”
大概是虚夜月语气过于夸张,韩柏一时没了伤感,急忙为风行烈辩解“怎么会噻!风大哥不会那么做的,即便心里嫌我碍事也不会把你牵扯进来。他根本是误会了,最多是无事可做时拿我打趣!”
“那倒也是,风大哥那样的正人君子…”虚夜月原是认同的,却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反口,“诶,其实风大哥真的似我们以为得那样坦荡吗?”
“当然啦!你是没看到,当初风大哥为了靳姑娘的事同厉大侠争吵时的样子,后来又是为了身世问题,明明没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蒙古人的,只要他死不承认就什么事都没有啦!但他非要坦白真相,厉大侠的枪都戳到眼前也仍然跪地不起。”
“我是信的啦!可是我刚刚忽然想到你师傅曾经讲过,越是把事情解释得很清楚就越是有问题。你想下,风大哥回来后我们根本都没来及问什么,他就主动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其实当日他同靳姑娘一起离开如果只是为了调查庞斑为何不告诉你们呢?”
“师傅仔乱说的嘛!”想起范良极所说这番话,韩柏也觉风行烈同当时忽然出现的靳冰云有些微妙的重合,却又似为否认自己所想那般再度出言否定,“你想太多了吧,如果风大哥有什么古怪子陵一定能看出来的,有什么能瞒过神仙呢?”
“那可说不好喔,毕竟是风大哥的事,徐大哥会不会被爱情蒙蔽双眼呢?”
虚夜月所言实则是前后矛盾,先是认同风行烈的深情又要怀疑风行烈有问题。可韩柏不免为此忧虑,忧虑子陵会不会真被蒙蔽,又或子陵会不会装作被蒙蔽…
子陵总是将事情憋在心里,尤其事关风行烈,还是对风行烈不利的事情。先有风行烈的身世,后有庞斑意图拉拢风行烈复国,子陵总先于所有人知晓,却不干涉,真如被供奉在庙中的神佛那般,包容一切…或又有些漠然,连自身的悲喜都可漠视。
思来想去,他干脆单独找到风行烈,开门见山问道“风大哥,你老实答我,你是不是真心同子陵一起?不是骗他,也不会再抛下他?”
风行烈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起这样的问题,目光闪避了一下,却先说起“我们实在应该正式同你聊下这件事,但毕竟我同子陵都是男人,他担心你们无法接受会感到为难。不过该知晓的似乎都已知晓,也没什么难以接受。”后才挪回目光,正色道,“我可对天发誓我对子陵的感情绝不掺假,也是真心实意要同他相伴一世。”
“发誓倒是不必!”这般坚决的态度已让韩柏觉得自己小人心度了君子之腹,却还是坚持多问一句,“我是担心你是不是真的放下靳姑娘。”
风行烈闻言果然有些迟疑,先答过“先前我的确是放不下她的,但不是感情上放不下。”又详细解释道,“我说过自己需同冰云将旧事说开才算了结这段感情,可我却在冲动下先同子陵坦露了心迹,这让我觉得自己似个三心两意的薄情人。况且那时冰云还算是我的妻子,尽管她十分可疑,也无法放任不理,必要将她安置妥当。或许你会觉得愚蠢,但若不能解决这些问题我这一世都难安乐。只不过这一趟险些令我丢了性命,那便真成对子陵始乱终弃,想想倒有些后怕。”
“诶!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韩柏安慰了一句,心里的疑虑已彻底打消,虽他觉得不值,但这的确是风行烈会做出来的事。后才开口道歉,“对不住啊,我不该怀疑你的。那时子陵真的很难过,我实在很担心那样的事会再发生一次。”
“我知,所以你不信我是应该的。其实子陵也未完全信我,他嘴上否认,可我能感觉到。或许他心里已经反悔,只为守信才勉强自己重新接受我。”
“诶?有吗?是不是你想多了?”韩柏自是看不出子陵有何异常之处,但风行烈这样讲了,总归不会错,于是先从自己身上找起了原因,“哎,你不是答应要陪子陵去扬州的吗?他一定是为此事怪你。现在我的麻烦已经解决,你们不用再为我担心,尽管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怎么?你不需要便急着赶我们走了吗?”风行烈先是开了个玩笑,复又解释,“子陵说得没错,伴君如伴虎。你的性格并不适合官场,只是如今皇帝觉得新鲜才相安无事,但这新鲜感总会过去,那时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将你送上刑场。况且,如今正处多事之秋,你很可能会受到牵连。你是我和子陵最重要的朋友,明知你身处危机之中,我们怎能安心离去?”
韩柏全未发觉什么危机,但那日皇孙的反应倒真似对着一只随时会咬人的老虎,“看来我必须尽快学会下棋!”见风行烈因此话露出的质疑,他又改口,“实在不行我就只好带着干爹逃离京城啦!”
“你先不要冲动,万一惹恼了老皇帝,不又是一桩麻烦?先好好学棋吧,一个人即便再强也总会有弱点,我会帮你找到它。”
说到此处,风行烈便要拉着韩柏再去练棋,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表情颇严肃地说道“韩兄弟,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韩柏心觉异样,因风行烈近日已不再唤他“韩兄弟”,而是同子陵一样直接叫他的名字,倒是显得亲近。所以此时这旧日的称呼大有一种以“兄弟”身份托付一件大事的意味,“风大哥但说无妨!我一定会尽力做到的!”
风行烈深吸了一口气,却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世上除了我大概没有人比你更关心子陵。若有一日我们分开,请你多陪他一些,不要让他一个人。”
韩柏怎也想不到风行烈所托竟是这样的事,赶忙否定“怎么会呢?子陵只是误会噻!你同他解释,他一定会想通的!”
风行烈却摇了摇头“他不想听我解释,这个误会可能会越来越深,也可能会发生其他事让我们分道扬镳。或我会先走一步…人这一生是很漫长的,我们都不知会发生什么。”
“怎么你想得这样悲观?”韩柏虽有不解,却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因他无法预知将来会发生的事,只得先应下来,“我明白了!即便你不讲我也一定不会让子陵孤零零一个人。”
答过之后才猛然想到『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我是不是真的可以代替风大哥了呢?哪怕等上十年、二十年…』但只是想象了一下子陵难过的样子便抛开了这个想法,心里暗下决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让那些“可能”发生。
同虚夜月坦诚过自己的“问题”后,韩柏终能抛开了无意义的羞耻,在范良极陪同下去找了秦梦瑶。
在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秦梦瑶的确没有露出半分厌恶之色,只是疑惑“你为何不去求助徐前辈呢?他在机缘巧合下阅览过敝派的慈航剑典,精神修为应当比我更深。”
韩柏不知如何回答之际是范良极代为解释道“前辈如今深陷情海,要收摄欲念恐怕力不从心。”
秦梦瑶闻言轻笑出声,又有些无奈地摇着头,“范大哥不要误人子弟啦!徐前辈修习的功法若不通制欲之道不是早就走火入魔坠入邪路啦?”却也没再多问,“不过既然你们已经找到我,我帮忙便是了。”
秦梦瑶的真气并无寒热之分,入体也只觉一股外气在经脉之内流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所以,似乎是没什么效果。
韩柏如实说了自己的感受,秦梦瑶却反问“你以为会有什么神奇的效果呢?七情六欲本就是人之常情,我为你输这一丝真气只为确保你不会被色欲影响神智做出伤人伤己之事,掌控欲望还要靠你自身修行。我可再传你一段经文,能助你平心静气。不过我倒是建议你从根源解决问题。”
“何为从根源解决问题?不会真要我入宫做太监吧?!”
“若要除情断欲那的确是个有效的办法。”秦梦瑶调笑了一句,后才解释,“当初风大哥为情所伤痛不欲生,我以真气助他调理也只令他暂时放下了轻生的念头。还不是因为遇到徐前辈才令他起死回生?你不妨抛开心结,勇敢直面自己的欲望。”
要除灭欲望需先直面欲望,曾经子陵也讲过类似的话。韩柏不解,究竟怎样才算是直面欲望。但他没问,也大概可猜到一定是他做不到的事。
但好在得秦梦瑶相助,他总算摆脱了春梦,却离不开子陵。
梦中他再度穿过重重阻碍,去到北平北郊那片少有人至的仙境,他的神仙仍如旧日那般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打坐,听到他脚步声才睁开眼睛望过来,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嗔怪。
“你为何这样久没来呢?我在这里等得好辛苦。”
梦里他全然不知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无从为自己辩解。可他一点不觉焦急,只有重逢的喜悦让他情不自禁落下了泪,流过颅下的瓷枕,打湿了褥单…
Chapter Text
每每拉着韩柏一同坐在子陵房前下棋时,风行烈总觉自己回到了赶赴抱天揽月楼之前的那段时光。虽然当时他身陷情伤,回头想来,那竟一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身边有家人、有兄弟,还有子陵。
可惜如今,师父已经不在了,偶尔回忆起他老人家也都是那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或因他已听说师父死前从庞斑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世,曾因蒙廷暴政失去至亲扬言一生同蒙古人为敌的人亲自将蒙古王室继承人培养成才,依师父的性格的确是…死不瞑目。
或也同样因内心的负担,他总觉同子陵之间那层神秘的薄纱已成一堵无形的墙壁,看不到似也摸不着,却又真将他们隔在两侧,再紧密的拥抱也无法让心贴在一起。
他们的关系似也退回到了过去,虽会同房双修,可子陵却没有了从前…或说是他想象中那般热情。毕竟那个“从前”只持续了短短几个时辰,子陵本也不是热情的性格,那些含蓄的情话同泪水中迸发的深情似乎都是他将那短暂回忆过度美化后产生的臆想。也可能那段回忆只属于当时为爱不顾一切的那个自己。
曾经约好的扬州之行,今时竟只有韩柏还会提起…
如今风行烈自然不能离开,他暗自想过自己该以何种理由继续留在京师,但多少都有些牵强。韩柏真的是个很好的兄弟,直接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知,子陵虽闭门不出也对如今形势有所感受,是无法放心让韩柏一人留在这是非之地,或正因此才闭口不提他们二人的“天下大计”。他也大可借机在将军府内打探情况,无论朱棣或是虚若无都将此举当做是对韩柏的关照。
而韩柏虽然嘴上说着辞官,实际却已暂时沉迷于这份虚职…即便真有此心,恐怕朱棣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枚棋子。
如今韩柏作为公认的御前第一大红人,在京城可谓炙手可热,京城内各个势力无不在想办法博得这位“韩大人”的好感,胡惟庸也在其列…或只有那不成器的朱允炆会莫名其妙地在暗中单方面同韩柏较劲,若无胡惟庸阻止,还欲将假冒专使一事大肆宣扬。
可韩柏心里还当自己是燕王府的一个下人,平日也确会在韩总管指使下做些府内杂事。所以朱棣无需再对其进行拉拢,也不急于让这枚棋子发挥什么作用。
或说这一回合轮到朱元璋利用韩柏反头试探朱棣。
世间万物本就具有相通性,音律武功可暴露一人心性,棋艺则更能从虚假的战场厮杀中直观探知到对手思绪。如韩柏由心而发的每一步棋都直白明了,从不贪大,哪怕一士一象也愿费一番气力,所以难顾整体。韩总管过度依赖成谱,谱外的每一步都显畏首畏尾,尽可能想让棋局回归“正轨”。范良极棋力一般,却有层出不穷的盘外之计,稍有不慎很易中招。
朱元璋有意暗示韩柏向朱棣学棋,无非是想借机一试朱棣深浅。而朱棣推脱即是拒绝应战,却在这任务落到风行烈身上时主动来向他讨教。
风行烈自知其意,故意隐藏实力以令朱棣安心,最终仍得险胜…可见朱棣也是有心放水。但在教授韩柏时,他却丝毫没有任何保留,通过韩柏以棋来探朱元璋,亦在冒充朱棣将实力展示给朱元璋。同时已有另一个计划在脑中产生…
朱元璋生性多疑,已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还美名其曰是为百姓安危着想。一直以来都把吃饱睡好当做人生大幸的韩柏不免同情心泛滥,子陵竟也深以为意,更因同样有过流浪街头食不果腹的经历感慨万千。
每每说起朱元璋的惨事,风行烈都是默不作声,心里只觉痛快。但在见过秦梦瑶后,他终可大方出声反驳“朱元璋作恶多端,如今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罢了。”
韩柏自是惊讶地问“风大哥何出此言?”
风行烈含糊地回答“我听说当年朱元璋曾带兵攻向草原,无数蒙古人因此丧生,还刨开前朝开国皇帝忽必烈的坟墓,拿走墓中陪葬物,更将骸骨掘出一并作为战利品藏纳起来…”
话到此处便被打断,先是立在子陵肩上的麻雀吱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上了枝头。随后韩柏也震惊地叫道“什么?!怎还有这种事?!挖坟掘墓喔!这是不是太缺德了!”
其实相比挖坟掘墓之事,风行烈心里更在意的是当时因他而死的蒙古同胞,尽管忽必烈是他先祖,死去之后也不过就是一把骨头。所以对于那场屠杀,他不敢多言,担心暴露心底的情绪,着重说着遗骨一事,“庞斑同我说起这些时,我也无法相信。但朱元璋听闻蒙古人奋起复国便噩梦连连,恐怕是真做了这般阴损之事!”
正如风行烈先前预料那般,庞斑的真正身份并非无人知晓,复国的目的也昭然若揭。秦梦瑶此次来京即为将此事告知朱元璋,并提议集结八大门派同朝廷合力剿灭魔师宫。敌我双方目的已明,他知自己也是时候该做些什么…
他盯上的正是那副骸骨,还有当日被明军劫走的一件被蒙古人视作圣物的陪葬品,据说是忽必烈生前所用兵器。实则这两样东西都对他们的复国大计没有实际用途,但蒙古人民对此十分看重便对他本人大有益处。他既是凭忽必烈的血脉成为名义上的大汗,那么夺回先祖的遗骨、遗物即证明自己的最好方式。恰逢洞庭之约将至,庞斑已闭关备战,此番行动一切都由他全权指挥,大可放开手脚。
子陵似乎对此有所察觉,待韩柏走后便直接了当问了“你想做什么?何必将这些旧事告诉韩柏呢?”
风行烈虽预料到子陵的敏锐或会成为阻力,却不想来得这样快,一时也只能回答“我只想他认清朱元璋的真面目,子陵难道没发觉韩柏已沉迷于现状,完全没有辞官返回北平的打算吗?”
子陵沉默了一阵,不知是从心意还是内容上判断过此言的可信度,后才叹了口气,“他若决定如此,我们也不该再多干涉。”
风行烈闻言既感放心又有些担忧,顺话劝道“所以许多事我们不该再隐瞒,待他认清朝堂的复杂就会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做官。”
韩柏单纯直率的性格的确是不适合做官的,竟在入宫时直接拿掘墓之事去质问朱元璋。可韩柏终究是汉人,轻易便被说服,“皇上没把骸骨毁掉,只是藏在城西那间地王庙,就在地藏王菩萨金身之下,也算常得香火供奉啦!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威胁蒙古人,不让他们造反,虽然是缺德了点,但对付庞斑那种人喔!”
风行烈装作若无其事地附和道“要论缺德,庞斑也不遑多让。”这话说得倒是毫不违心,如今他虽同庞斑共谋,但其先前所为绝对配得一个“缺德”。
倒是韩柏主动提议“诶!不如我们把骸骨拿去埋了吧!人都死了这么久,总要入土为安。只要别让庞斑知道就好啦!”
子陵立刻出声否决“万万不可!无论有心还是无意,皇帝既将藏骨之处告知与你,那即便有旁人将骸骨盗去也会给你招来嫌疑。这嫌疑可不仅是盗走一具骸骨,而是通虏叛国的重罪。到时不仅你自己遭殃,还会牵连你干爹甚至是燕王、虚将军,牵连一切同你有关的人,也包括我同行烈。”
“没那么严重吧?!”韩柏并未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字面意思倒是勉强明白了,“倒也是!如果骸骨被盗,换我也会觉得是魔师门干的!通风报信的人的确是通虏叛国。我还是不要去惹那个麻烦!”
可风行烈却能听出子陵此言是在敬告自己勿要轻举妄动,心里竟因此冒出一丝窃喜…喜自己终有一招瞒过了子陵,但只片刻就荡然无存,反而加剧了接踵而至的悲,因这几日他总觉子陵对自己疏远了不少,似乎心有抗拒却又勉强迎合,此刻他可确定这并非错觉,由他提起遗骨之时,子陵的疑心就再未消除。
他沉默着,棋也下得心猿意马,险些要败下阵来,好在韩柏中途被韩总管叫去帮忙,他才开口问道“子陵是否怀疑我会出手盗走忽必烈的遗骨?只因我是蒙古人?”
子陵并未否认,直言道“我对忽必烈并无太多了解,但能成为一朝开国之君必有过人之处,哪怕作为敌人也是可歌可敬,不应在死后被如此对待。何况你…你是蒙古人,想将他遗骨夺回并无过错,只是不要为此害了阿柏。”又多补充了一句,“这次同覆雨剑不同。”
时隔这么久再度提起覆雨剑一事,风行烈不免心头一震。当日他盗走覆雨剑已累韩柏历过一番牢狱之灾,而当时子陵明知他心怀不轨却不阻止,完全置身事外,如今能同他直言或并不只因此次后果会更加严重,还因他们已不再是仅有一面之缘的泛泛之交…他终能感觉到,子陵对他是有所要求的。
“韩柏是你我最好的朋友,我绝不会害他!子陵尽管放心,我保证不会踏入地王庙半步!”
子陵闻言一怔,而后发出一声轻笑,但那双美目一直盯着地面难辨其中意义,“那就好啦,其实骸骨并不在地王庙。”
风行烈自知骸骨不在地王庙,依朱元璋多疑的性格即便对韩柏再如何宽容也绝非完全信任,怎会轻易透露藏骨之地?这十有八九是一次试探,或说一个陷阱。他当然不会去自投罗网,引韩柏提起此事…实则是另有安排。
而子陵此言似是提醒,在人起身回房又默默将门一并关上后,他才惊觉这又是一次拆穿…拆穿那一句本就毫无意义,如今又显画蛇添足的“保证”。他以为子陵已误判他的意图,不想最终仍是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即同子陵那一局棋的结果…
若仔细回忆,棋盘于风行烈而言就如子陵那般一见如故。师父沉迷于琴,对棋毫无兴趣,所以他先前也从未有接触,是在离开师父独闯江湖后在一个不大的小村庄里看到两个下棋的老翁,也只观摩了几局,上手便直接赢了其中一人,还是在另一人不断支招的情况下。他对棋似比习武还更具天赋,但若说热衷,远不及热衷于子陵观棋时的神情…疑惑、了然、期待、紧张,喜悦。
子陵知他擅棋,也爱观棋,又似他们相识已久,习惯如此以不同的角度入局,断不应对坐在棋盘两侧相互揣度。
那是在深夜,两个毫无睡意的人正对着明亮的圆月聊到棋时,风行烈主动提出对弈也主动执黑让先。起初子陵确似个局外人,漫无目的地挪动着棋子,几手便失了先机。但在转守为攻后,他却越发觉得自己面对的似乎真是一位能窥破人心的神仙,再长线的攻势都难逃子陵法眼,总于杀机未现时便被完全化解。在他久攻不下欲重整旗鼓复审全局时,竟发觉己方主将已被远方守备的炮车盯死,表面虽有退路,但无论逃向哪边都会在五步之内被追入绝境。
后来他才知晓,若他仍然未觉自身处境继续强攻,子陵必会挪用已成杀阵的守棋严防,危境自会解除。可他偏偏发现了这由他自身攻势引导而来的败局,也无颜苟延残喘便直接弃子认输。
正如他眼看着子陵所居客房的门在眼前关闭,却只能痴傻地立在原地,没有尝试阻止,更不敢再度敲响那扇随时…从前随时会为他打开的门。
地王庙的确是朱元璋有意布下的陷阱。风行烈确未踏入甚至不曾靠近,但一直着人观察着那里的一举一动。
地王庙本就不似观音庙那样热闹,许多人甚至会将地藏王同阎罗王混为一潭。而那几日还要比平时更加冷清,一整天只有四五香客,还都是同一批人穿着不同的衣衫轮流扮演。
韩柏跑去的那一天,庙里一个人也没有。可那傻仔全没发觉异常,身上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袱刚刚放到地上,还不及将里面的香烛供品全部取出就被冲进来的一群人抓去了皇宫,为首的即是楞严。
汇报过当时的情况后,里赤媚还遗憾地叹了一声“那小子包里的烤羊连我都能闻到,可惜都被那群人带走了!”但那都是后话。
事发后是禁军首领叶素冬派人跑来报信,将军府上下的确为此乱作一团…主要是韩总管和虚夜月两人急得上蹿下跳,最终一拍即合去找虚若无入宫说情。虚若无自是不会、也不敢为韩柏美言,被这一老一少吵出了火气便用叫骂加入了乱局。朱棣也只好两边劝说意图“平乱”,但效果不佳。
风行烈原也是带着同样的目的,想用些话术请虚若无或也可能是朱棣出面干预,毕竟韩柏通敌罪名坐实确可能连累到所有人,但见这混乱场面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自己其实该去找子陵,真正关心韩柏又有能力相助的唯有…或许其实还有一个范良极,但在找到范良极后,他还是被拖去了子陵那里。
他是有些不敢面对子陵的,当日曾信誓旦旦说过自己绝不会害韩柏,如今结果虽非他所愿,但无论如何事情都是因他而起,他难辞其咎…或他其实先前看出韩柏心事重重,似乎是不甘装作一无所知,可他先前没太在意,又或这惊蛇一棍敲得越响,对他越是有利,他不确定自己若提前知道韩柏要做的事又会不会阻止。这更令他感到自责难堪。
子陵并未责怪他,听过范良极转述过传回来的消息后,只轻蹙起了眉,仍然十分冷静地安抚道“先不要慌,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劫狱大计。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清事情始末,探到阿柏的下落再做打算。”
事情的确如子陵所言,一切都还不明朗,报信人只说『皇上怀疑韩大人是蒙古派来的奸细,已经派人把他抓走了!』若非风行烈心里有鬼,恐怕也同其他人一样摸不到半点头脑,眼下他也只能猜出大概,根本不知韩柏究竟做了什么,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
眼见范良极去向城内巡逻的禁军打探情况,他也考虑去找里赤媚问清原委。然而刚刚走出将军府,就看见禁军首领叶素冬亲自领着两个人把韩柏抬了回来…
第一眼看去韩柏的状况实在惨烈,整个人似条死狗一样趴在担架上,由腰到大腿都被血染透。凑近才发现韩柏脸上可一点没有重伤的颓色,倒是难得一副火气很大的表情,愤愤地鼓着腮。在大街上还能保持安静,进了将军府就破口大骂起来“臭老头子!活该你孤家寡人!活该你寝食难安!”
闻声出来查看情况的虚若无大概以为被骂的是自己,快走了几步想冲上来对骂,听明白后又当做没听到转身回去了。朱棣拉着叶素冬询问了几句,本也有意表达一下关心,但还是扭头离去装作没听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韩总管自是不管那些,快步跑到韩柏身边,一路叨念着“哎!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么被打成这样呢?”跟着担架去到韩柏房里,恨不得似待小孩子一样把人抱起来安抚一番。见韩柏还有力气自己爬上床,也发觉其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样严重,才改口劝道,“阿柏啊!你快收声啦!怎可那样骂皇上呢?哎!你能回来已经很好啦!”
比韩总管脚步稍慢了些但也同样一路跟来的虚夜月倒是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被疑作奸细呢?难道你其实也是蒙古人?被皇上查到啦?”说到这里还扭头看了看韩总管。
“那不可能!”韩总管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但也抓住了重点,跟着问道,“阿柏啊,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韩柏义愤填膺道“还不是皇上!他自己缺德,刨了一个蒙古皇帝的坟!还把人家骨头挖出来收藏!现在夜夜噩梦,动不动就被恶鬼索命,根本就是活该!我好心噻,带了大把供品去地王庙祭拜,想求那蒙古皇帝放他一马!怎知骸骨根本就不在地王庙!是那臭老头子一直怀疑我,以为我要帮庞斑去偷那把骨头!还打了我一百大板!”
韩总管同虚夜月都听得云里雾里,但至少听懂了朱元璋挖坟一事,表情都有些复杂。还未离去的叶素冬对此倒未多言,似乎也不在意这件丑事传播出去,倒是特意解释“哎!韩小兄,我代皇上向你道歉!其实皇上已经相信你啦,不然可就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他老人家只是面子上过不去。”
“他要面子我不要的吗?!呸!何止伤了我的面子,还伤了我的屁股!”
见韩柏不依不饶, 叶素冬只好撇了撇嘴,“韩小兄好好养伤,我先回去巡逻啦!”脚底抹油之前,倒是从衣袋里拿出个小瓷瓶,“我这有瓶药,对挨板子有奇效。你坚持涂上两天就会好啦!”
待叶素冬离开后,虚夜月才说“原来皇上还做过这样阴损的事,怪不得庞斑要谋反呐!”
韩总管赶忙劝道“诶!虚大小姐,话不可乱讲!万一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皇上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韩柏却不以为意“哼!害怕他做什么!等我伤好就离开京城!让老皇上和庞斑狗咬…哎哟!”
对自己这干儿子,韩总管倒是一点不客气地按住了屁股上的伤强行打断,嘴上却很和蔼的说道“你这衰仔,伤成这样就不要这么多话啦!赶紧把裤子脱下来,干爹给你抹药!”
一听这话,虚夜月识趣起身离去。没了这个附和的人,韩柏消停了不少,也可能是受伤的屁股正被韩总管制着,只能乖乖听话。
风行烈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心里难免羡慕。尽管他已找回记忆,却仍然无法完全忆起自己的生父,也不敢再回忆师父。待韩总管抹完了药又去忙起了府内事物,韩柏才终于注意到他,“诶?风大哥?你几时来的,怎么都不出声呢?”说完还伸着头望了望门口,又四下望了一圈。
“我一直跟在后面。”风行烈答了一句,缓慢走上前又拖延了一阵,才终于说起,“我是觉得很对不住你,如果不是我提起骸骨的事,你也不会落得如此。”
韩柏不知他心中密谋,自是否认“这怎能怪你呢?!这件事本就是那老皇帝的错!还这样疑神疑鬼!我根本不该可怜他!早该…哎!我早该听子陵的话!”
风行烈有心坦诚自己心中算计,但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只顺着韩柏的话解释道“子陵居所偏僻,大概还不知你已经回来了,不然早就来看你了。”
“你们是不是…”
话未说完便听到那只聒噪的麻雀在吱吱乱叫,随后便轮到韩柏慌慌张张地提好了裤子盖住被打开花的屁股,还想起身坐正,但在痛嚎了一声后,又乖乖趴了回去。
刚进门的子陵似被这声嚎叫惊到一般停下脚步,“你为何这样大反应?我是否不该来呢?”肩上的麻雀则直接由窗飞了出去。
韩柏赶忙否认“没!只是…诶!见神仙嘛!还是庄重点好!”
“还能贫嘴是伤不重咯。”子陵没什么好气地应了一声,坐到床边拉着韩柏的手运气探查了一番,“只是皮外伤,看来你没忘记用内功抵挡。”
“当然啦!整整一百大板啊!而且皇宫里的板子是带刺的!换做一般人不死也要被打残啦!就算有赤前辈的内功护体还是痛得不行!”
子陵并没多讲笑,忧心似拖到此时才终于发作一般,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句“没出什么大事就好啦…”
韩柏似觉出什么,也不再抱怨,委屈巴巴问道“子陵是不是气我不听话呢?”
“没有…只是在想,如果我把事情都讲清楚,或许你就不会遭这一劫。”
“子陵!”
一直沉默着的风行烈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还是韩柏直言“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都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咧?明明是皇帝那老头子疑心病重!也是我自己蠢嘛!而且我…哎哟!”
子陵闻言摇了摇头,脸上既有无奈又有几分苦闷。心中同样苦闷的风行烈忽然明白子陵正因他所愧疚而愧疚,这终让他有了些勇气,伸手搭上子陵的肩膀。
子陵没有避开,也没看过来,既不算接受也没有拒绝着和解的暗示,不知是在犹豫或只是不想被韩柏看出他们两人的嫌隙才不表现出拒绝。
韩柏似乎还是察觉了什么,同样沉默下来。风行烈一时无暇关注,因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如果我们两人合力发动长生诀,能不能将韩柏的伤治好呢?”
子陵还未答话,倒是韩柏连连摆手“不用啦不用啦!一点小伤,过几天就会好啦!”
风行烈不知韩柏为何这样激动,子陵却回手在韩柏头上敲了一把,“你是不是想歪了呢?从前你在路边摔倒我不是都会帮你治疗?只不过如今要我们两人同时运气助你恢复,只要心无邪念就不会出什么岔子。我们还没试过此法,刚好拿你这小伤演练,以免你下次舍身就义时手忙脚乱。”
韩柏一脸羞赧,不知是因“想歪”还是因“舍身就义”。反正风行烈是因此想起先前同子陵共同“运气疗伤”险些被韩柏看到的经历,但不及尴尬便见子陵终愿扭过头来看着他,详细解释道,“我会先将气传与你,将你体内的长生诀唤起,你再将长生气传给阿柏。”
依照指示,他们三人六手互贴围成一圈,由于韩柏只能趴在床上,坐在床边的两人也不得不放低身体。
开始运功前,子陵又再度叮嘱“切勿动邪念,否则…否则我们即刻便会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是假,意乱情迷是真。风行烈嘴上说“子陵尽管放心,这种情况下,我怎会产生邪念?”心里却不自由自主地想象自己故意挑起事端借机亲近子陵。若放在情真意切时,他不介意为此耍动心机增添情趣,可如今他们感情不复从前,这点心机就变成了卑鄙下作。况且现下也不可能要求受伤的韩柏腾出自己的房间供他们缠绵。
在子陵的寒凉真气入体时,另一股气也以一种同他自身行气习惯相异的方式运作起来。心无欲念下,那股气并没有印象中的狂热,最多是一股暖流平稳地在体内运转。他很快寻到方法,引导着那股气从手掌传与韩柏,又同子陵的寒凉之气在韩柏体内交融后于奇经八脉内飞速涌动,因伤阻滞的脉络轻易便被这股强烈的气流打通。
事情似乎进展得十分顺利,却忽听子陵正低声说着什么,随后韩柏跟着念起了…似乎是一段佛经。
风行烈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睛,刚好韩柏也在这时收了声,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望向子陵。但不及问出声,清凉的真气一瞬间变得寒冷刺骨,随后便彻底切断。
子陵直起身来,收回的双臂交叠着放到膝间,长呼了一口气才将眼睛睁开,闷声问道“感觉如何呢?”
韩柏一时有些发懵,被问到才回过神,动手摸着屁股确认后,略带迟疑地回答道“一点都不痛啦,子陵你没事吧?”
子陵脸色确实不佳,却摇头否认道“没事,只觉有些疲惫。”可话音未落便站起身,说着“我要回去休息下。”的同时,人已向外走去,又在中途回头喝了一声“别跟过来!”
风行烈确是下意识想跟上去的,听到这一声厉喝当即呆在原地…他回头看去,是有些希望韩柏能追上去探清状况。韩柏也确有此意,人已经从床上爬起来,可见屁股上的伤即便没有痊愈也已不再影响行动,但脚刚着地便停下来,同样愣了一阵才说“风大哥你快追去啊!”
“不瞒你说,我们近日有些分歧…”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韩柏难得出言打断“哎!我知你们吵了架!现在不正是和解的机会吗?子陵现在一定很需要你的!”说罢还用力推了一把。
风行烈全无防备,身体被推得摇晃,心里却充分感受到了其中的鼓舞,也终于不再畏缩,借着这股力道快步追出门去。
Chapter 21
Notes:
久未更!中秋给小烈一个和好
Chapter Text
子陵似乎走得很急,只那片刻犹豫间已不见其踪影。
风行烈加快脚步,欲往子陵房间寻去,也没留意那只叫“小黄”的麻雀何时落到他身上,对着裸露在外的脖子连啄了几口才终于引起他注意。
这只鸟是有些个性的,通常只会缠着子陵,偶尔也能亲近下真正负责喂养的韩柏,对风行烈一向是爱答不理,且麻雀本也不是会伤人的鸟,这样反常的举动明显事出有因。
在麻雀提示下,他调头往回走了几步,也是在麻雀提示下才留意到围墙边的树丛里微弱的一点动静,心头顿觉一阵异样。扒开半人高的灌木,竟真见子陵正蜷在杂草间,面部大半被散乱的长发与泥污掩盖,隐约可见五官因痛苦皱成了一团,瑟瑟发抖的身体不停磨蹭着身下的土,似想刨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眼见平日谪仙般的爱人如流落街头的孩童一样凄凉无助,风行烈眼眶阵阵发热,半是心痛,又隐含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无论哪一种感觉都驱使他跨入树丛将子陵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予人几分温暖。
子陵的身体似一块寒冰,隐约可感觉到真气正于经脉内横冲直撞,显然是因长生诀暴动陷入了情欲的寒潮之中。有此认知便自然联想到破解之法,风行烈难免受到影响,身体渐有升温迹象。所以他并没在原地停留,奋力将子陵打横抱起,实则此处离他房间更近,但为防被人瞧见也只得舍近求远,贴着墙边借树丛遮蔽快步跑向子陵居住的偏院。
子陵还保留着一点神智,嘴里一直喃喃低语着“我没事的,你放开我…我不想…”身体却无法抗拒本能,紧紧贴向热源驱赶由内散发的寒冷。
这般口不对身的表现让风行烈心中升起一股卑劣的安全感…却一时无法深想其源,体内灼热的气流正吞噬着他的理智,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将怀中人掰开揉碎吞入腹中,也几次打量周遭盘算着就此停步在这绿荫环绕中,但还是勉强坚持到了那间偏僻的院子里,关好了大门便一把扫开棋盘将子陵放上石桌,快速剥开两人衣衫,身体毫无隔阂地紧贴在一起便再不想分开。
经这一路磋磨,子陵终也放弃挣扎,直白催促道“好冷…受不了了…快给我吧!”
“很快就好…”
风行烈早也欲火焚身,但衣衫落地时发出的碰撞声让他稍复神智。他抓住子陵伸来的手掌依先前体悟之法传过一丝炙热真气以解冷冽,同时捡出收在衣袋里的小瓷盒,单手抠出一块香膏涂在子陵股缝间,借其润滑先将手指探入穴口,一点点将那狭窄的甬道打开。
这种带油的香膏本是给女子梳发所用,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偶然在集市上看到便拿来为房事添乐,之前一盒用到见底,这盒新货已在身上揣了许久,许久都没机会同子陵亲近,那油亮的小口似已不惯如此,刚受刺激便紧紧夹住入侵的外物…或说是饥渴难耐更为恰当,穴内的软肉不断蠕动着意图将手指吞到更深处。子陵也轻哼着,两条长腿挂到他身上不断在腰后摩挲。
真气交融确可缓解异常的温度带来的不适,情潮却在这过程中越发汹涌,再有子陵这般热情引诱,风行烈终是忍耐不住,快速抽出手指换将胯下热源重新填入。那狭窄的穴口虽未开拓充足,但有香膏润滑也未受太多阻碍,一个挺身便直入深处,寒热相异的真气自结合处互换的同时,两双近在咫尺的嘴唇也贴到一起相互吸吮起来。
这一次暴动似比平日更为猛烈,但此时两人都无心深究其因,理智早已抛却九霄云外,纯随本能彼此贴近,只恨不能真正融为一体。本就没砌牢的石桌随激烈的动作几经摇晃,终翻倒在地。好在风行烈头脑不清反应倒快,及时将子陵抱起,下盘却未能跟上这般反应,一时重心不稳便也跟着倒了下来,但相较于背后的疼痛,反而更多感觉下身插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强烈刺激下,子陵仰头高叫了一声,整个身体一阵乱颤,平息下来后略有些迷茫地四处看了看,似也未能留意到先前的意外,只认清体位变动即自主扭起了腰。
身处被动莫名让风行烈觉得不满,双手卡在子陵胯部两侧半是辅助又带催促地加大运动幅度,同时背撑着地不断挺腰向上发力,终是忍不住将人揽入怀中,翻身再度调换位置,这才觉自己可以放开手脚肆意驰骋。
阴阳交融的长生气沿任督两大主脉内转过数周,日月似也在头顶轮换数次,仿佛这场源于意外的情事持续了几天几夜,他们二人再度携手去到一个只有彼此的无人之境…
汹涌的情潮平息下来时,风行烈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房内,子陵正在他身下阖着双目平复紊乱的气息,颊上还挂着淡淡的红霞,那画面似乎有些熟悉…更熟悉的是胸腔内激荡着的勇气。
『是时候向子陵坦白一切了。』
他这样想着,也大胆说了“子陵,不如你我就此退隐江湖,一同找个无人之处隐居…”
话到此处,他忽觉异样,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好啊,我对江湖事本就毫无兴趣,更不愿介入朝廷纷争,此番事了自要回归来处。”子陵仍是立即答应下来,后才睁开眼睛反问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同去扬州,行烈可是反…悔了?”
『当然没有!』
否认的话在脑中响起,却卡在喉咙说不出口,反化一盆冷水,浇熄了那团名为勇气的火焰。
理智终能穿过重重阻碍回归,风行烈认出他们身处英雄大会时借住的那间民宿,承载着他平生最快乐的回忆,却无奈地醒在一片狼藉的现实中…
现实是他们仍然身处将军府中,就在子陵居宿的偏院那颗大树下,身旁即是翻倒的石桌。子陵虽不再发抖倒比先前的样子更加凌乱,赤裸的身体糊了满满一层尘土,有一部分已被汗水和成了泥。形象确似个流离失所的孤儿仔,面上却全无海岛上那般俏皮明媚,也无民房中的平和满足,反而眉宇紧蹙,目光中透着忧愁兼有几分迷茫。
风行烈不敢多问,他摸不清子陵的愁绪是因梦中的迟疑还是先前芥蒂未消,只好提议“我去烧些热水供子陵沐浴更衣。”
“何必这样麻烦,我们到城外的小河不是更方便吗?”
听闻此言,风行烈心里踏实许多,至少子陵并未对他不理不睬,也还愿同他河间共浴,这才有心贫嘴“我说过要做子陵的仙童,就给我这个机会为神仙效劳吧!”
子陵却未答应,“我虽不是神仙也不是残废,何况我也在这将军府里闷了太久。”说罢便起身拾起地上的衣衫披到身上。
风行烈也未坚持,跟着穿好衣衫。但由于他们两人现下“面目全非”只得似做贼一般翻墙离开了将军府,专门寻着人少的路狂奔出城,还在过城门时因形象怪异被士兵拦下,拿着画像一顿比对才得放行。
黄昏时分,郊外的小河已变清静,平日在此嬉戏的孩童都被叫回家去吃饭。子陵如旧日那般,衣衫不除便步入河中,整个人浸到水里只余一根发带漂上水面。所以风行烈是先游去抓住了那条发带,后才遁入水中去寻子陵的身影。
子陵可用内息代替呼吸长时间潜在水下,换在从前定会主动凑来通过真气将这门功夫分享,但眼下却完全没有这个意图,只闭目静置于水中,任由水流冲去身上的泥土,两条眉毛仍然紧紧拧在一起,全然不显放松。
风行烈水性不差,但没有“仙法”加持也无法闭气太久,不得不探出头,也干脆老实当个凡人,在浅水处将自己冲洗干净后,静待神仙出浴。
子陵是直接由水底踏出水面,飞旋在空中甩出一圈水花,落在对岸时双腿已然盘好,一股强劲的气流吹飞座下浮土,周遭杂草灌叶一阵摇晃。湿润的长发是由发尾一寸寸飘起,随后衣衫也不再贴身,逐渐摆动起来。
如此场面配合子陵身上那股抽离世外的气质确如神迹,尤其在初升的月散发的微芒下更添几分不真实的朦胧感,不似天仙下凡而是地仙飞升,横在眼前的仿若一条漫漫天河划出仙凡之界。
好在仙公并未离去,而是在弄干衣服后踏着水上倒映的星月回到了“凡间”。
风行烈长舒口气,有心上前将仙公揽入怀中,但他自知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更被湿透的衣衫赘住,不想再累子陵湿身,只得放缓脚步慢慢走近。
见他湿漉漉的模样,子陵终愿开口解释“抱歉,我不可再运功助你做这些琐事。”与此同时,刚有舒展的眉再度锁起。
实则如今的风行烈已然将种魔小法之力尽数融纳,大可自行运功将衣衫蒸干,但他无从解释自己功力骤升的原因,便不想在“琐事”上暴露实力。听到子陵此言,他自知是方才合力发功时出了问题,赶忙解释“那时我绝未生出半点邪念。”
“我知,是我的问题…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说到此处,子陵犹豫了一阵,后才详细解释道,“长生诀分阴阳两极,原要体质至阴至阳两人同练,合极致阴阳化无尽生机。但在经历过某些事情后,同源相异的两股长生诀真气已在我体内完全融合。因我体质属阴,所以当日我强将元气二分,极阴之气便都留于自身,等若重分阴阳。我原以为同从前不会有什么差别,现在才发觉,融合过的真气不可能真正分离,稍有接触就会脱离掌控自主合流,令我内息全乱。方才我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还好你及时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想,或许…我…我不该同你置气…”
风行烈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冷战几日的结果竟是子陵先道出服软的话,心头如遭一记重击,强烈的愧疚冲上喉咙,让他声音带上些许哽咽,“子陵为何要讲这样的话?本就是我有错在先,这段时日也是我太过怯懦,不敢奢求原谅。况且子陵如今遭遇皆因当日将长生诀传给了我,我该好好照顾子陵…”
“不!”子陵坚决地打断,又稍放缓了语气,摇头继续说道,“我说过我这样做是出于我的私心,你无需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子陵此言…可是要同我就此分道扬镳了吗?”
子陵似乎真有这般想法,好在犹豫过后还是给了否定答案“不,只是告诉你不必觉得亏欠于我。”又及时向前一步,在他肩上轻拍一把阻止了后话,“你我之间,一切凭心即可。”随后便退回原位,边解衣扣边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趁现在四下无人,我们将衣衫交换。”
正处惶恐中的风行烈一时有些难以领会话中意味,茫然地听从子陵的建议脱下衣物,直到略带清凉的布料贴上皮肤才稍感清醒,又觉出几分暧昧,仿若正同子陵相拥,感受着彼此身上的体温,他不禁低头轻嗅,这件刚刚才在水中冲透的外衫似已染上了淡淡的清香。由近处再观“仙公做法”,也无先前那般悲情,甚至怀揣一点捣乱的心思走上前去,一缕一缕捻过飘起的长发束在一起用手指一遍遍梳理,丝绸般细滑柔软的触感在指间盘旋,跌宕数日的心终能安稳下来,待身边气流渐弱才恋恋不舍地停了手,换用发带缠好,随后便忍不住凑上去亲吻子陵的嘴唇,可惜只轻轻蹭过便被避开。
“哎!大庭广众,你不要这样!”
“子陵方才说过四下无人,何来大庭广众?”
“行烈何时变得这样贫嘴?”子陵抱怨了一句,赶忙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如你我比比脚力,看谁先跨入将军府大门。”说罢便提气起身蹿了出去。
即便没有这先行一步,在轻功上风行烈也并不占优,一路都被甩在后面,但最终他们都被卫兵拦在了城门外,京师重地自然不似其他小城小镇那般自由,到了这个时间已不可随意出入。
好在守城的卫兵正是白日将韩柏抬回王府的其中之一,帮忙遣人去将军府报了信,眼见白日被打得站不起身的韩大人火急火燎地跑来送令牌,不由感叹一句“韩大人果然武功高强!”
韩柏原有些好奇地分别打量着他们两人,或说是他们明显交换过的衣衫,听闻此言不大好意思地和这名义上的同僚寒暄了几句就匆匆拉他们离开,待远离了城门才开口问道“你们和好啦?”
这下换子陵局促地解释“我们并没吵架,只是有些分歧…”后也自觉苍白,小声念叨了一句,“有这样明显吗?”
面对子陵投来的目光,风行烈唯有耸肩,因他确有过倾诉的意图,但实际此事又确是韩柏一早洞悉。由此后知后觉自己当时也并未意识到子陵匆忙离去是因身体“不适”,其实也是韩柏先一步察觉异常。可见韩柏绝非愚钝,而是完全没把心思放在猜疑。
“还不够明显吗?看风大哥那一脸愁容也知是感情不顺啦!”
“韩兄弟…”风行烈心里再次有了坦白心机诚意向韩柏道歉的想法,但子陵似乎有所察觉,及时握上他的手,这才让他打消这般念头,改口说道,“这次是多亏了你,若没有你的鼓励,我恐怕不敢去同子陵讲和。”
“风大哥你言重啦!你们两个感情那样深,怎可因为一点…诶?你们究竟是为什么事争吵呢?”
子陵先一步接话“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随后便将话题转到韩柏身上,“今日一试我发觉自己已无法似过去那般自如地掌控长生诀,所以你日后还是小心行事,我可不会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去治你挨板子受的皮外伤!”
韩柏闻言脚下停了停,又很快补上这半步之差,如白日那般鼓着嘴叫道“以后都不会啦!明日我就收拾行李,同干爹一起回北平去。”却在末了扫了风行烈一眼。
风行烈即刻明白韩柏没说出口的担忧,也从这片刻对视中读出了些许并非来自韩柏的指责…或说是自我指责。尽管子陵不断强调,他也永远无法摆脱自己欠了子陵这个事实,这份亏欠唯有用爱来偿还。但爱意却非源于亏欠,而是真正由心而发,他还得心甘情愿,反而害怕子陵不要他偿还。
回到将军府后,韩柏便很识趣地借口去还令牌走向虚夜月的房间,风行烈则一路跟到那一片狼藉的偏院,意图再明显不过。可子陵似未会意,甩着被拖了一路的手挣脱开来,慢步踱到树下,单手握住倒在地上的石桌边缘,稍一提气便将其拎到半空,下落中反手一掌拍回原位。
风行烈见状也赶忙帮手一起捡拾散落的棋盘棋子,整理好一切后才续上前话“子陵还没说,胜者可有奖励?”
因中途插曲过多,子陵想了一阵才记起先前的轻功小比,理所应当反问“行烈打算给我什么奖励呢?”
“是我要向子陵再讨一度春宵。”
子陵扬了扬眉毛,唇边泛起的弧度已是应允的态度,言语却仍未放松“你有追到我吗?”
“依子陵所言,先跨入将军府即算胜者,在下不才,刚好快了一步。”
那条扬起的眉毛稍拐了几分,似是在回忆了入府的过程后,子陵没什么好气地笑出了声,“怪不得你当时那步迈这样远。”随后抬眼确认院门已闭才靠近来,反口纠正道,“可你我共度春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怎能算是奖励呢?”
风行烈闻言一怔,这点无伤大雅的心机本为情趣,若结合他们先前的“分歧”便多了些特别的滋味。但在子陵的嘴唇贴上来那刻,什么滋味也都化作甜蜜,心头瞬间涌上的狂喜中,他发觉自己的确讨到了一份特别的奖励…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子陵初次主动索吻,他终能从中确定子陵情意未变,一直以来的隔阂都只是他想了太多。
韩柏的“离京大计”果然无法顺利进行,但令人意外的是,此事还没给朱棣得知,是韩总管坚持不肯离开也不让韩柏独自离开。而后,韩柏更是在韩总管、朱棣连带虚若无的各种软硬劝说下,再次入宫去见了朱元璋…自然是在忽必烈的遗骨引发的一系列事端“解决”之后。
自韩柏在地王庙被捕,这件旧事算是彻底被重新提起,至少禁军、锦衣卫连带原不知情的秦梦瑶都开始关注此事。风行烈即瞄中这个时机让庞斑趁夜送上一副空棺,正摆在议政厅前,再为此事添了一把大火,逼着朱元璋不得不尽快有所动作。
那老头子最终想出来的办法即在城郊高调办一场法事,借此引出前来劫骨的蒙古人一网打尽,为此特请秦梦瑶前来助阵,还有虚若无这经验丰富的老将领着少数兵士协助禁军锦衣卫共同戒备。明面如此,私下却瞒着所有人命锦衣卫在藏骨的古塔布下大量火药…
锦衣卫明面为负责宫内安全的护卫暗里则替老皇帝做着诸多难以见光之事,同维护皇城治安的禁军职责有所重叠的同时又不乏冲突,所以统领锦衣卫的楞严与统领禁军的叶素冬多年来势同水火。这种局面本就是朱元璋有意促成,但楞严心量不足,近日更因韩柏的介入心态彻底失衡,只需胡惟庸稍加蛊惑便由皇孙派完全投向了背后的魔师门。
风行烈对这种追名逐利之徒并不信任却不吝利用,由此提前知晓了朱元璋的阴谋,早就着人在塔下挖好了地道,武斗稍落下风便呼所有人一同钻进古塔,爆炸之时就已由地道转移到了魔师谷的密林中,再由火灭后第一个冲进去探查结果的楞严拿着伪造的圣物作为凭证令朱元璋相信他们一行人已同忽必烈一般尸骨无存。
此番行动可谓大获全胜,不仅己方全无伤亡还俘获了几名被舍弃的明兵,他逆着庞斑的意思坚持保下这几人性命,一来算是夺权的试探,二来也向如冰云胡惟庸这样的汉人证明自己要的确是蒙汉共存。事情也不出他意料,这一决议终得支持,那几个小兵被他安排随忽必烈的遗骨遗物一同送去蒙古草原,以免整个计划因这几人而暴露。
由于他本人暂时不能离京,只能由同胞将自己这位先祖带回故乡重新安葬,在那之前他终于穿上那件庞斑早已为他备好的象征蒙古王者的战袍,郑重为其上了一柱香,并非祭祀而是正式继承了王权,成为蒙古的新任大汗。如此要事理应好好庆祝,倒是朱元璋这仇人为他摆了这顿酒菜。
朱元璋自以为算无遗策,是为成功扫除一批潜伏在京的蒙古细作大摆筵席,殊不知除了风行烈这大汗,在座的胡惟庸楞严也都在心里暗自得意。反观当时在场的虚若无自爆炸后便阴沉着脸,几乎全程都在独饮闷酒,偶尔被提及也只敷衍了事,秦梦瑶则干脆缺席。也只有一无所知的韩柏能在席上心无旁骛地吃吃喝喝。
这一连串事端中,韩柏虽挨了一顿冤枉板子却也算因祸得福,从此更得老皇帝信任。连韩总管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物也因这层关系受邀参与此次宫宴,风行烈也是作为韩大人的朋友而来,范良极从入了宫就充分发挥其大盗本色一直在东瞅西看,寻找值得下手的宝物,子陵自是对这等场合避之不及。
宴会渐入高潮时,由胡惟庸提议发起了一场飞花行酒,引领在场文官纷纷卖弄起了学识。朱元璋也不甘寂寞,主动出题并许诺重赏。令风行烈出乎意料的是这出身贫贱的老皇帝文采竟不输先前任何一人,字里更带一股常人无法比拟的帝王气魄,一时也难分清众人沉默究竟是为阿谀奉承还是真的力不能及。
如此难题最终抛向了朱允炆,是朱元璋亲自点名,为这皇孙铺路之意再明显不过。可惜朱允炆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一字,求助的目光由胡惟庸开始在众人身上轮过一圈,最终停在韩柏那里,之后竟一改唯诺之姿,直接承认“孙儿文采不济。”又貌似谦虚地将矛头转向韩柏,“不知韩大人可有高见?”
韩柏对这舞文弄墨的游戏毫无兴趣,自然对此情况毫无防备,嘴里还叼着一只鸡翼,闻言赶忙吐到桌上,窘迫的模样难得让心情不佳的虚若无嗤笑一声。
好在韩柏反应够快,摆手说道“皇孙不要讲笑啦!下官由高丽而来,汉字还没认全,哪有什么‘高见’呢?”倒显得朱允炆此言莫名其妙。
胡惟庸暗自摇头,朱元璋更是怒色上脸难以掩盖。发觉情况不对,韩柏也同样眼神乱飞了一阵,目标择定了若有所思的朱棣,“燕王学识渊博,一定有那什么‘高见’!”
朱棣面色更为凝重,不似为“高见”而犹豫过后,或也有意缓解略显僵硬的气氛决定不再藏拙,大方起身,双手一拱念出诗句,无论格式音律都对得工工整整,意境也带着一股不逊于题的波澜壮阔。
话音一落,同样一直藏头露尾的虚若无便忍不住带头叫好,余人纷纷响应。满堂喝彩中,朱元璋明显笑不对心,望着朱棣的目光也非欣慰而是忌惮,于是朱棣也只剩强颜欢笑。
风行烈挖空心思便是要引这对父子再起猜忌,不得不再次感叹韩柏确是他的好兄弟!
宴会过后,他找到独自站在庭院内满面忧心对着御赐名画发愣的朱棣,借由这对诗得来的奖励直言道“此次宫宴,燕王表面大放异彩实则却是最大输家。”
朱棣闻言面色复杂地看过来,既有被看破心事的慌乱又有觅得知音的欣喜更有因此倾泻而出的辛酸,最终化为一句感叹“想不到风兄竟有如此见地!”
“在下一介草莽,不过随口猜测,看来正中燕王心意。”
风行烈委婉指出这表面称赞之言中暗含的贬低之意,更从中感受到了些许抱怨,或是抱怨韩柏的无心拖累,或是抱怨虚若无不合时宜的赞许。
朱棣赶忙找补“江湖中人多数性格直爽不屑朝堂繁杂,难得风兄关心小王心事。”
“先前多得燕王相助,在下自当铭记。”话到此处,风行烈也无心再多铺垫,又将话题转回宴会,“燕王妙对引满堂欢呼时,我观皇上并无欣慰之色。”
朱棣再度将目光转向手中画卷,“父皇欲将这幅千里江山图赏与允炆,如今却到了小王手里,他如何欣慰?”
这一幅实为溪山行旅图,同千里江山图的共性不过都是由宋代名家所作山水,毫无混淆可能,可见朱棣所言确是风行烈想听之事。
“那么燕王会将错就错或顺应皇上心意将此画转赠皇孙?”
“允炆志不在此更非懂画之人,将此珍宝转增实在暴殄天物!哎,父皇实在心偏,从前倚重大哥也罢…”半声抱怨后,朱棣似觉失言,停顿片刻后,又用另一种语气续道,“小王也非风雅之士,明日便入宫将此难得佳作归还父皇。”
这“风雅之士”与“懂画之人”的差别即说明朱棣自觉比朱允炆更具能力,可这二者之间差得究竟是野心或胆量?但话到此处,风行烈自知朱棣心扉已闭不该再多追问。
“再谢风兄关心,有人倾诉,小王现下心情好了许多。”
“燕王再有烦恼不妨说与在下。”在为下次“倾诉”做好伏笔后,风行烈又巧妙地为自己的好心寻到说辞,“在下所为一请燕王勿怪韩柏宫宴失言,二为子陵换取清静,不被‘朝堂繁杂’所扰。”
朱棣尴尬解释道“小王生于皇家,心中却向往江湖人士的快意恩仇。徐大侠武功高强又重情义,小王有心结交,但绝无非分之想!”后又反口,“既惹风兄不悦,小王只好作罢。”
燕王朱棣喜好结交武林高手早已烂熟于耳,可其目标却十分明确。浪翻云侠名满天下,但怒蛟帮却仍属黑道,因那所谓“正道八派”实为当初力助朱元璋登上皇位而得名。如今子陵亦是声名鹊起又无明确立场。
先前因那一副空棺引发的朝议上,朱棣提出将忽必烈遗骨交还蒙古,朱允炆则顺应朱元璋心意主张借机将蒙人一网打尽,再经这场宫宴双方能力之差,风行烈再度起了换助朱棣的念头。可这次试探并没能让他坚定自己的想法,退而求其次也算同朱棣拉近关系。无论将来抉择如何,朱棣这般人物都会成为其中关键,他既身处将军府自当好好利用这点优势,知己知彼才可百战不殆。
在经历这一番波折后,他已决定无论如何都不可再利用韩柏。
宫宴上的众人行酒作乐时,坚持置身事外的徐子陵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此时的将军府可说十分冷清,但非无旁人。来者有心避开府内仆从,没走正门而是翻墙入府,也并不知府内确切布局,溜着墙边贴着树干一路闪躲终是摸到了这偏僻的小院。
徐子陵心怀戒备却能感到来人并无恶意,故仍稳坐树下,直到院门开启时他才睁开眼睛,看到的竟是秦梦瑶。
秦梦瑶面色如常,却失了印象中的冷静自持,令他想起师妃暄初知身世时的模样。
“前辈果然在此。”
“秦姑娘来得不巧,今日皇帝在宫中设宴,行烈同范大侠都随韩柏一同入宫,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了。”
徐子陵自然听出秦梦瑶是专程来找自己,甚至是断定自己无心参与宫宴,特在此时、趁其他人不在时找来,那么事情十有八九会牵涉几百年前的旧事。
秦梦瑶并未直言,反而问道“前辈可知皇帝为何设宴呢?”
此时并非年节,宫中设宴若非皇室寿辰便为庆功,至于是什么功,徐子陵心有猜测,却还是摇了摇头。
秦梦瑶叹了一声,由头说起“晚辈这次来京是奉家师之命向皇帝示警,庞斑实为蒙古国师,此次魔师门大动干戈恐怕是为复国意图推翻朝廷。可我近日才知,当今皇帝曾带兵杀向草原残杀无数蒙古平民,更掘了前朝开国皇帝忽必烈的墓,将其遗骨掠回中原。”
这些旧事同风行烈所言大差不差,其中更有部分是徐子陵亲眼见证,当时惨状他至今难以忘怀,也大概明白了秦梦瑶心中迷茫。
“我会得知这些旧事是因不久前魔师门将一副空棺送入宫中索要遗骨,这并非一个过分要求,我曾劝说朱元璋采取怀柔政策,将遗骨归还蒙古。而他表面为忽必烈举行祭祀以示善意,实则布下陷阱意图借机将魔师门一网打尽,甚至不顾自己人的安危,点燃火药将塔内所有人全部炸死。现在想来实在后怕,若非当时我阻止蒙人夺骨之心并不强烈,今日恐怕也无法站在这里。哎,朱元璋即为此事在宫中设宴庆功,我实在不觉此事有何值得庆祝!”
秦梦瑶越说越激动,某一部分阐述实在模糊不清。所以徐子陵一时无心安慰,沉声问道“秦姑娘之意,魔师门已在此事中全军覆没?”
“若真如此,有所牺牲或也值得,可此次事件庞斑并未亲临,是一蒙面高手协一众蒙古青年所为。那蒙面人所用魔功同庞斑极为相似,身形却不似任何一位魔门高手。庞斑蓄谋复国已久,恐怕培养了一大批新生力量。”
徐子陵用力握了下衣角,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将那神秘的蒙面高手同风行烈联系在一起。魔师门行事绝不算光明磊落,但先前也从未见过藏头露尾之人,刻意遮住面孔必有其因。
他不得不在心里告诫自己相信风行烈,毕竟那蒙面人已死,而风行烈还好好活着,毫发无损,且近日心情极佳,似乎发生了什么好事…虽然,他实能想到太多从那场所谓的爆炸中生还的途径,也想不通庞斑有何理由对风行烈隐瞒其身世。
“秦姑娘专程前来,只为将此事告知与我?”
“不,梦瑶来找前辈是有些话实在不知能同谁说起。”对于“这些话”究竟该不该说,秦梦瑶还是有所犹豫,深吸一口气后,才终于直言,“家师派我下山本为遏制魔师门的野心,维持朝廷稳定。可如今梦瑶却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谨遵师命,不知当初家师为何要为天下万民选择这样一个残暴的君主!我甚至开始疑惑,师姐的倒戈究竟只是因为爱上庞斑还是先我一步醒悟,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根本已经偏离了慈航静斋为万民之福而谋的使命!”
“秦姑娘…梦瑶,此事我无法为你解答,或许你应当同言斋主、同靳姑娘探讨。徐子陵不属于今世,也并非一个心系天下之人。”
“梦瑶此来并非向前辈寻求答案,也无意将前辈拖入世事中。只想知道,前辈当时是怎样想的?”
徐子陵无奈叹道“原来妃暄真将我生平悉数记录在册。”尽管秦梦瑶说得隐晦,但他还是即刻明白了这个“当时”所指,也明白秦梦瑶心中已有所倾向,“我可告诉你,我‘当时’所为无关天下万民,只为一己私仇。至于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时至今日我仍无从判断。”
“那么当年的师斋主又是如何反应?”
“我们就此分离,她回慈航静斋,我为寇仲守坟,直到她圆寂之日才得重见,亦是诀别。但我可告诉你,我当年所为她事先知情,却从未阻止。”
秦梦瑶闻言一愣,想了许久仍不得其解“师斋主为何如此?”
“隋末昏君当道,各地义军四起,战火不断,又有外族虎视眈眈。妃暄、梵斋主选择李世民是为平息战火,为万民带来安宁。但在和平之中,这天下需要的究竟还是不是李世民又或是不是当时的李世民?我想妃暄也不清楚。”
说到此处,徐子陵终也起了几分倾诉之心,“当年寇仲要我替他看住李世民是否一个好皇帝。可究竟怎样才算一个好皇帝?大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这或许也是天下纷争不断的原因之一…”
这些话并非说与秦梦瑶,更似说与自己。没说出口的则是『我只知寇仲从不想做皇帝,只是不甘平庸才介入天下之争骑虎难下。』
可若一切重来,他断不会再劝寇仲收手,他希望寇仲好好活着,哪怕他们两人从此天各一方,一世不复相见。
momo (Guest) on Chapter 17 Fri 12 Jul 2024 02:0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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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 (Guest) on Chapter 19 Tue 01 Oct 2024 02:2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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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C_Promise on Chapter 19 Tue 01 Oct 2024 05:48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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