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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夏卡尔
老默其实很少做梦,或许他的确算得上一个天生的凶徒,简单直给地走上邪路,也不怎么留下在梦里被人追魂索命的可能性。在逞凶斗狠方面有些天赋的人在监狱里也不会过分挨欺负或者被为难,暴力世界有自己的通用语和通行证,因而他就带着那浑身磨不平的尖刺等来了玻璃对面的安欣。
那时候安欣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并无什么威严或震慑力可言,虽然也谈不上怯生生,只是看着就像个好孩子。那种品学兼优的、有家有爱的,会被他这种凶相毕露的肉食动物呲出獠牙的样子吓到的草食动物,陈金默配合也不过是因为他确实觉得无所谓而已。
但他没从安欣眼里看到一丝恐惧或者胆怯,他的眼神是灵动的、鲜活的,柔软的、悲悯的,同时也是坚定的、纯粹的,这好像确实是一双应该属于警察的眼睛,还是个很特别的警察,他不止把警察当作一份工作,也或许警察本来就不该只是意味着一份工作。
陈金默那天知无不言,当然也没拒绝要几根头发的要求,只是遵循监狱的管理条例,他头发剪得极短,为了这几根带毛囊的头发折腾半天,连根拔起绝无不痛之理,但也不会比他丧妻失子又身陷囹圄更让人难受。
老默被带过去第二次和安欣见面时,他其实刚因打架被警告过一次,罪犯们因诉诸暴力、侵占或欺诈来到监狱服刑改造,实际上却仍然避免不了因自己的罪行而论资排辈、拉帮结派。老默是头真正的孤狼,刑期不长但确属暴力犯罪,因此大部分时间风平浪静,但偶尔也要应付些讨人厌的挑衅。
不算太严重的斗殴一般不会到关禁闭的程度,去禁闭室要走一大套程序,轻易不会动用,因此小打小闹也无非就是增加些工作量或者学习时间。监规会进脑子但不会往心里去,老默是单纯不屑一顾,也不光是对这些,他们监区有个狱友常常偷偷蹲在墙角祈祷,难道是指望上帝帮他减刑?
像他们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信教的确实不在少数,早先老默也见过黄翠翠家里那张一半当饭桌一半做梳妆台的旧茶几上躺着簇新的十字架项链。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法给人换来温饱或者钱财,去小教堂做弥撒时还要自己捐钱,对于他们来说连信仰也算得上一种奢侈,更别谈什么命运垂怜了,老默早就认定不会有人真正望向他们这些人。
只是那天,他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他以为自己真的就此失望也不会再相信公理、良善和正义。但当安欣帮他找到了女儿时,那一刻即使让他真的笃信确实有神向他俯首那他也是无比愿意的,后来无数次回想那一天或者是安欣时,他都仍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幻的,甚至是超现实的。
的确如此,老默从鱼缸里捞出一条黑鱼,这种鱼力气很大而且生命力相当强,仍被他这个鱼档老板熟练地用刀拍晕,然后刮鳞、开膛、取鳃。他现在已经能取出近乎完整的内脏和鱼鳃,但沾血仍然无法避免,鱼的血和人的血一样鲜红,活着被杀时血流得更凶,只是鱼类的血缺乏人的温度。
算不得宽敞的水箱里游动的鱼并不如增氧机人造的泡泡有活力,它们挤在这狭窄的小天地里即是为了某天受死,被从天而降的屠刀剥光身上最后一丝利用价值。最终他们将识破自己在窄小的天棚和脏污的地面中间得到的那点甜丝丝的氧气,不过是梦幻泡影,他们除了走向属于自己那肮脏疼痛的命运,理应穷途末路、别无他法。
幸好老默还有黄瑶,还有自己的女儿,还有让他努力撑起一片天的这血脉相连的理由,在他去接黄瑶的路上,在熙熙攘攘的学生和家长的浪潮中,真正走在人群和阳光中时,老默才被唤起一些生活的实感,一些他确实改好了,确实在走向光明未来的,当然是错觉的错觉。
因为下一秒他就突然地惊醒,被他时常想起和思念的故人身影提醒,老默原以为所有与安欣相关的记忆和感情都会是梦幻的、美好的、柔软的,却同时感到一种滚烫的蛰痛。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个一直以来被他视若珍宝仔仔细细藏在心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最有可能把他绳之以法的人。
和六年前他们见面时相比,安欣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有了些成熟警察的样子,也开始自己带起徒弟,老默能嗅到安欣身上那种确实经历很多的对于他来说甚至略带危险的气息,但他原本也不是能打听这些事的立场,只得在公事公办的寒暄里伸手递给安欣一支荔枝味的棒棒糖。
其实瑶瑶不怎么爱吃荔枝味的真知棒,她觉得这个味道太甜,更喜欢酸甜适中的草莓味和苹果味,老默通常会在拿口味的时候顺便带上一支荔枝味的,原因当然不过是这种半透明的白色的晶莹糖果会让他想起某位很好的故人,好到你想起这个人,会觉得这是一场白色的幻梦。
老默不会不配合安欣的调查,原因绝非他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而在于他确实无法真正拒绝安欣,甚至在心里埋怨为何这重逢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偏偏来得这样晚。晚到他只能露出温和却难免无措的笑,晚到他看着安欣毫无异常的动作,发现自己不敢再完全相信这个曾把自己从深渊里拽出来的人。
那扇沉重安全通道门被推开,老默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希望这个即将要被他威胁的警察不会是安欣,然而他的确从不被命运或者神明眷顾。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救过他的人被他用枪指着,他需要直视安欣的眼睛,即使他被那双乌黑的眼睛刺得生疼,即使他知道那雪白的幻梦马上就要在他的指缝间碎裂了。
安欣的配枪放在地上时发出很清脆的金属落地的声音,那把枪的型号已经有些落后,也已经有了很深的使用痕迹,而老默手里的枪不仅乌黑崭新也更先进。是啊,好人就是总要在坏人面前吃亏的,像安欣这样的曾经将他从地狱救赎回来的好人,还是要被他逼得双手举起一步一步后退。
其实老默知道杀了李宏伟自己也没法全身而退,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为虎作伥怎么会有好下场呢?但是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办法回头了,除了拿命去拼,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也许他曾经有过机会吧,但终究行差踏错无法挽回。
对着安欣和那个警察的方向开枪时,有那么几个瞬间老默能感受到自己明显的走神,对于他来说这种动摇是很少见的。他不该吃惊安欣会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任何人,但他的内脏好像因为自己伤害安欣的可能性皱缩成一团,肾上腺素飙升让他几乎没办法感到任何疼痛,却被纷至沓来的复杂情绪激得想要呕吐。
安欣仍在竭力试图稳定他的情绪,陈金默看着安欣的面庞,感觉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面前的安欣没有额角上的疤痕,神情也更柔软轻快些,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自己没法看清楚安欣,于是开口让他上前来,用死在自己手下的一个又一个名字做交换,像是在向他生命中唯一的上帝与神明忏悔,等待这个人伸出手来,宣判他罪无可恕。
一只手握着枪,一只手贴着引爆器,老默连最后触碰安欣的可能也一并失去,白大褂无法掩饰任何罪恶,也许能在抬出尸体时临时充当白床单。诀别实在来得太快了,陈金默低着头感觉黑暗和冰冷席卷而来,大概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死前是好受的,但幸好我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即使最终还是自作自受走向末路,仍像做了个美梦一样。
02 小津安二郎
把安欣从交警大队调回市局的申请终于被批准,那天张彪照例在下班之后去安欣的岗位上等他交班,随后两个人一起去吃饭。饭搭子这事是张彪挑的头,他向来在安欣面前一副口不对心的样子,难得放下些没什么用的包袱主动去照顾孤身一人的安欣,又定下了无特殊情况一起吃饭这事,对他来说实在已经算是难得的进步。
张彪是从信息科科长那听说安欣调回来,也就明白安欣这次回不了刑侦支队,京海有太多人把安欣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能让安欣回市局去做个不必风吹日晒更谈不上什么危险的闲职,已经算是目前比较好的结果了,即使安欣必然不是这样想的,也没办法。
吃什么一向是张彪说了算,他们最近试到一家还不错的肠粉摊位,还附带有汤水卖,张彪身高腿长比安欣走得快些,先走到摊位前利落地跟老板点好两份加料不同的肠粉和两个人各自的汤品,张彪时常抱怨没见过安欣这么娇气爱挑食的人,实际上利落地帮不吃空心菜的安欣点了西洋菜,也记得帮他点上难得能喝到底的厚力猪骨汤。
张彪把用热水烫过的小白瓷勺放到安欣的汤碗里,几颗栗子圆滚滚沉在汤碗里,猪骨颜色清亮有薄薄一层紧实的贴骨肉,卖相很好,安欣垂着眼睛舀汤,他吃饭时已经很少主动开口说话。肠粉已经事先淋好了酱油,多加了份火腿肠的是安欣的,张彪轻车熟路地从他盘子里夹走两片,然后状似无意地开口。
还能说什么呢,他们这个年纪的两个大男人,还都是单身,除了谈工作也没什么好说,安欣作为本人只会比张彪更早知道调令的事情,不咸不淡地应了,说这几天工作交接完下周就回去上班。
明明已经知道具体安排,听到当事人肯定时张彪还是莫名地高兴起来,难得不顾及形象多絮叨了两句,说信息科跟支队就在同一层这样能经常见面,还有食堂最近换了两个大师傅水准有提高,乐得像只看着盘里骨头的大狗,换做是前几年,恐怕张彪也不相信自己在安欣面前也有这么多喜形于色的时候。
安欣回市局那天,正赶上张彪出外勤,傍晚安欣收拾好东西正点下班,下楼时差点和风风火火往楼上跑的张彪撞在一起,安欣看张彪站定后看向他也不像是着急的样子,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着急跑什么啊?”张彪一手拿包一手挠了挠头,站在安欣下面两级台阶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怕你下班了吗?着急去见你啊。”
其实张彪和安欣住得并不远,两个小区就隔了半条街,很快开始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安欣也开始逐渐习惯拎着张彪给他买的早饭回办公室吃。平常刑侦支队常有案件需要信息科协助办理,无非就是查信息、调监控之类的,陆寒过来找安欣的时候都要抱怨,这么大点活儿张彪也要跟他们抢,安欣坐在电脑面前笑笑,但没说话。
直到有天快下班的时候安欣收到张彪的短信,说晚上让他先走,自己有事要处理,没说是什么事。但市局就这么大,有没有案子安欣不会不清楚,那又还能是什么呢?那算是安欣曾目睹自己搭挡走上歧路的第一步吗?身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真有人能独善其身吗?
临近年底,市局要开年度总结大会,正赶上容易不太平的时候,安欣刚到信息科不到三个月,准备总结材料都轮不到他,因此还是照常工作,还为着一桩飞车拦路抢劫的案子加起了班,张彪八点多从局长办公室汇报完出来时看见安欣那边的灯还亮着。
办公室里除了安欣没别人,张彪门也没敲就走到安欣身后,他脚步声绝对算不上轻,但安欣没回头,只是静静坐着看屏幕上的道路监控录像,手也没放在鼠标上,好像只是窝在对他来说显得宽大的椅子里旁观一段无关痛痒的时间流逝。
张彪低头看光影明灭落在安欣脸上,从前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好像在一点点从安欣脸上消失,张彪已经很难再清晰地想起自己当年找安欣茬时他脸上那种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的神情,只能看到病房前和手术灯一起熄灭的苍白的脸色。
“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张彪开口问,因为刚结束完汇报还没来得及喝水,他的嗓子有些干涩,安欣把视频的进度条拉回,车辆在道路上飞驰,然后在即将露出车牌号的时候凭空消失,监控录像右上角的时间行走地分毫不差,伤人的钢铁怪物却堂而皇之人间蒸发,多么明目张胆的嘲弄和讥笑。
安欣依旧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旁边的保温杯拿起来抬高递给了张彪,杯子是他到了交警队之后那边发的不锈钢保温杯,也许不像玻璃杯那么容易碎,但哪有什么东西是磕碰之后不会留下痕迹的,边缘已经出现了几处凹陷和漆面被刮花之后露出的金属原色,像受害人被疾驰的车辆撞飞,留下的撞击伤和擦挫伤。
保温杯被放在桌面上轻轻一声,张彪的手莫名其妙总有些滚烫的温度,匹配他的身高,那是双很大很宽厚的手,安欣小巧的下巴能完全落在他掌心里。张彪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安欣的,手上轻轻施力让安欣顺着他抬起头,呼吸的热气和濡湿的嘴唇没落在安欣的唇瓣上,只是贴着他的额头一触即分。
年度大会需要一批一批进场,安欣恰好排在陆寒的旁边,小徒弟很活泼地同他打招呼,安欣也笑了笑,示意陆寒稍微凑过来点,帮忙理了一下陆寒的警服。陆寒耳朵一下子有点红,但这孩子无论什么时候嘴都是闲不下来的:“师父,我看这些日子你好像不和彪队一起上下班了,你们吵架了?”
安欣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袖子,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所谓:“他最近忙,时间卡不到一起,没事。”陆寒于是也只能收了话茬,在旁边站好,他不觉得是真没事,前阵子谁都看出来张彪成天围着安欣转,也不像以前似地爱惹安欣生气了,小五说可能是彪队终于想开了准备追安欣了,陆寒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安欣现在确实比以前在刑侦支队的时候清闲很多,不再成天围着案子转之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原来如此有迹可循,谁在那个位置上都躲不过去,安欣希望张彪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安欣又想起那卷递上去后许久都没得到回复的录像,最近京海天气不怎么好,上午十点望向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过了年安欣又被调去了档案科,安欣给自己换了个小点的玻璃杯喝水用,容量小、凉得快,还能让他值班的时候多活动一下。张彪推门进来的时候还是不敲门,一抬手就把安欣杯子里的水喝掉一大半,还有心思夸奖一声这茉莉花不错啊,顺便把手里的文件递过来示意要调档案。
当支队长之后张彪确实稳重了点,但更多时候其实还是故意压着性子,现在跟安欣在一起时那个讨嫌的劲儿又要冒出来,安欣不理他径直回身去取档案他就撇着嘴在后面看着。档案放得太高,安欣要去拿凳子,张彪啧了一声三步并两步走过去站在安欣身后把文件夹拿了下来。
安欣转过身来时两人才发现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张彪凑巧难得穿了警服,安欣的视线从肩章划到张彪的脸上,他的头发明显留长了,说是准备梳上帅气的油头显得比较有威严。
而安欣头上的白发越来越明显了,头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理得勤,慢慢顺了下来,也许张彪是想说什么的,但还是后退一步转身,挥了下手说那我走了就快步离开。安欣看着张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很轻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03 加缪
安欣在卫生间给他那一缸小金鱼换水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小五,小五说话还是慢条斯理那样,但安欣现在也没什么着急的事情,自然有时间听她慢慢说。说到张彪给陆寒放了假,陆寒怒气冲冲走了的时候,安欣拧上了水龙头,小五继续说:“要不你打个电话给陆寒安慰安慰他吧,他也就能听你的话了。”
金鱼在假水草和玻璃石头映出的光影之间游动,安欣给陆寒打了几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又转而去打陆寒母亲家里的座机,他也没回家,安欣皱着眉头感觉可能是真要出事,给陆寒发了短信说看见速回,知会了张彪一声就开车顺着去力水县的方向走了。
张彪的手机叮咚一声进了信息,他立刻抓起来看,是安欣给他发了一张照片,陆寒的车停在通往力水县的省道一侧,车身有明显且剧烈的碰撞痕迹,前后甚至还摆上了注意标识。张彪立刻给安欣回拨过去,听安欣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车里驾驶座有血迹,陆寒大概率被人撞停车之后带走了,让张彪先联系人来把车辆保护好,不要被销毁证据。
张彪心里有点急了,这对师徒犯倔的时候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那你呢安欣,你现在留在原地等支援,稍等附近的警力到了会跟你一起去搜寻的”。安欣没应声,张彪的音量持续上抬:“安欣你现在连配枪都没有,你不能一个人去冒险你听到了吗?”电话被挂断了。
多年文职、没有配枪,如果正面碰上凶徒那跟送菜没有区别,张彪明白,安欣当然更明白,但是对方既然已经明目张胆在省道上把人带走甚至还不着急毁灭证据,那就说明陆寒确实已经危在旦夕了,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陆寒的命,安欣必须得先搜寻踪迹然后想办法救人。
如果按照毁尸灭迹来思考,最有可能实现这件事的要么是建筑工地要么是码头之类的,安欣快速查询附近的信息,离这最近的三号码头规模太大容易引起注意,那么就可能是某个建筑工地,不到两公里的施工工地是沙海集团新动工的,安欣眼神一凝,沙海集团,与他们有关吗?是已经跟高启强开始合作了?还是想交给高启强一份投名状呢?
安欣又把定位给张彪发了过去,知道这位之后肯定要大发雷霆算总账,但也没办法,就算是回去挨训或者背处分也要带着陆寒一起。况且对于张彪的实际参与程度,安欣一直心存疑问,如果靠这个事情能一并试探出来,那也不亏。安欣苦笑着踩下了油门,只是长久地被孤独和坚守磋磨,他脸上的任何表情都少了一点真正的鲜活。
陆寒脱离危险已经是他被救回来的两天之后,小五激动地大呼小叫时还是会直接说出家乡话,陆寒被小五和护士七手八脚地扶坐起来做初步检查,侧头时发现旁边病床上躺的是自家师父,当即就要下床往安欣的床边扑,张彪沉着个脸大踏步地走进病房来帮护士按了陆寒一把:“你先好好养伤,安欣伤得也不轻,昨天刚做完手术,还没醒”。
其实陆寒被安欣救走时一度恢复些意识,他感觉好像看见安欣的脸,但分不清那是从前那个芒寒色正的安欣,还是如今戴着老好人面具避世的安欣,也许是同一个安欣,反正都被他当作临死前的幻觉。陆寒看到火光,听到一片混乱的警笛声和人声喧哗,他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和温热的新鲜的血液混成一团,他依旧望向安欣的面庞,像凝视最后一片光明。
一如往常,他人生中最光明和美好的那一部分,终究与最黑暗和糟糕的部分相伴而生,他爱上安欣给他看过的正义和理想,他爱上那个独一无二的安欣。爱是为其而生、为其而死,去爱无法看到第二次的东西,在火焰、狂喊与血光中去爱,然后毁灭自己,人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陆寒知道安欣的性格,怎么把自己救出来这种事是决计听不到他跟自己说出口的,因此一起住院的那几天也没去问。二二八案牵涉上了更严重的袭警事件,但陆寒看一眼旁边安欣的脸色,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安欣当时对此一言不发,这件事原本就注定没有结果,如果当时不是安欣听到了消息及时来救下自己,那也不过是多上一件无头公案,失踪名单上再添一人。
安欣中了一记枪伤,本身底子就不大好,恢复很慢,陆寒跟他在双人病房住着,安欣醒过来第一天高启兰就来探病,她是本院医生又一直在照看安欣的伤病,照理说不该被拦。但那天碰巧安长林还有孟德海一家子人都来了正围着安欣说话,陆寒看着小五从门口悄悄回来就低声问她怎么了,又自己起身去了走廊。
高启兰还穿着白大褂,拎着一个果篮站在走廊的窗口往外看,陆寒走到她身边看窗口正对着一辆黑色商务车:“那是高启强的车是吧?怎么不上来?”高启兰转头看向他,她有一张漂亮的、素净的、无辜的脸庞,表情甚至有些天真的倔强:“你被袭击这件事和我哥没关系”。
陆寒眨眨眼,他长相上没什么攻击力,之前又整天跟在安欣身后一叠声地叫师父,以至于时常被人忽略他已经是个独当一面很多年的警察,腰板一向又硬又直:“是我师父被袭击和他没什么关系吧,但也许某天就会有关系了”。
陆寒目睹高启兰的白色衣摆翻涌着远去,回过身准备回病房又恰好看见杨健从病房出来,手里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出来抽根烟喘口气的样子。陆寒看着这位新晋供电局副局长成功人士的样子,想起当年禁毒支队队长常在他工位旁的窗口喊安欣,如今他又站在哪里呢?
陆寒指了指安全通道的方向:“抽烟的话去那边吧,杨局。”杨健点了下头,陆寒不知道杨健是否对二二八案知情,但至少这件事不该这么碰巧就让杨健做了最大受益人,或许他对手段确实不知情,但他是脱不开干系的。
可二二八案又真的很难有什么结果了,他自己青天白日在路边被撞停后差点直接被活埋,安欣为了救他中了一枪,杀手狗急跳墙点了火,如果不是那天恰巧有雨又是在建筑工地,他俩或许真的会葬身火海。即使如此,最多也不过是抓到那个杀手,如果确实与沙海集团相关,那反而又是高启强少了个敌人。
陆寒终于理解为什么安欣只能窝在办公室里把自己藏得那样深,为什么他觉得从前那个他爱着的正义勇敢的安欣好像消失了,消失的绝不是那个闪闪发光的、独一无二的安欣,是本应存在的公理。但是没关系,不论公义在多么远的未来,为了他曾在安欣灼灼的眼光中看到的一切,即使是精卫填海,他也愿意用自己的骨血、自己的尸身、自己的三魂七魄去填。
安欣比陆寒晚出院,陆寒特意来接他的时候自己已经复工上了三天班了,安欣看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倒觉得有点稀奇,有阵子没看见陆寒在他面前不闹别扭的样子了,自己心情也难得轻松了些,开口问他:“怎么了?要说什么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
陆寒这才开口:“师父啊,你办公桌上那一缸小金鱼,前天都翻白了,昨天我们看估计没救了就埋花坛里了。”安欣听完抿嘴笑了:“没事,上次彪哥就说我不会养鱼,哪有从自来水管接水养鱼的。”陆寒这时又有些以前小徒弟的样子了:“师父以后养活物不如还是考虑我吧,我活下来了,我生命力强,好养活。”
安欣转头时陆寒又向前了一步,他伸手捧住安欣的脸,这样好这样坚强这样有力量的一个人脸颊不过小小一捧,受伤之后修养这么多天也没见丰腴些,瘦得硌手。陆寒将自己的额头与安欣的贴在一起,声音很低很认真:“师父,带我一起走吧,无论去哪。”
04 昆德拉
这个星期第二次,杨健在饭局上偶遇了安欣,这其实有点稀奇,他们俩在工作上鲜少交集,事到如今两个人也都没有那么多躲不过去的饭局,如今却难得多见了几次。更巧的是,杨健走进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斜对面的安欣,竟然跟自己穿了差不多的衣服,灰色内搭衬衣、藏青色毛衣和深蓝色毛呢西装,不同的是安欣的西装外套是平驳领,而他的则是戗驳领。
安欣前阵子受过伤,因此在喝酒时得以豁免,杨健在门口等代驾接单时看见安欣拿车钥匙开锁就要潇洒离去,可能那天他确实有点喝多了,竟然就走过去按住安欣开车门的手,问他能不能顺路送自己回家。
于是杨健真就顺顺当当坐上了安欣的副驾驶,他拿手机取消了代驾订单之后就有点愣神,还是安欣探身过去给杨健系上了安全带,杨健也得以看清,安欣这身和他十分相似的穿搭还有一点不一样,安欣会把自己的衬衫领尖也掖进毛衣里,这样显得他脖颈更细了,脆弱得好像一折就断。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安欣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车里的储物箱里摸索了两下,拿出一个棕色的小盒子递给杨健:“这个,祝贺你升副局长的礼物,之前买了一直没有机会送你。”杨健打开看,是一条领带,很低调质感也不错,只是他拿在手里感觉很神奇,原来安欣也会给人买礼物会花这些心思,甚至还能挑到一条还不错的领带啊。
红灯结束,安欣换档踩油门,见他还一脸稀奇地看着那条领带,顺嘴就调侃了一句:“怎么,你怕有窃听器啊?现在警用通讯设备还没升级到这个地步呢,你心里还没数?还是怕拿回去孟钰不乐意?就说是我送的呀。”
把杨健送到楼下之后,安欣准备掉头回家,杨健今天可能真的有点喝多了,还偏偏问了一句安欣要不要回楼上坐一会儿,好像忘了这么多年安欣和孟钰一直避嫌,除了孟德海在场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再见面,当年婚礼的时候安欣也不过是略坐一下就走了,连杯酒都没和二位新人一起喝。
安欣从小区开车出来,翻到储物箱里的购物小票,顺手揣进兜里准备扔掉。其实那条领带是安欣一个星期前才买的,因为他前些日子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内容是高启强和杨健关于供电局副局长职位的谈话,两个人对话的录音被录制又被递到他这里来,是谁发的安欣不做他想,这算什么?被波及的补偿吗?
杨健走到安欣对面坐下,施施然把一碗打包的双皮奶放在安欣面前:“这家店很有名的,热的,先吃这个。”安欣看了看自己面前已经喝了两口的汤和还没动的肠粉,选择把筷子和盘子一起推给了杨健,自己打开了双皮奶的包装,确实还热着,闻起来就很香甜。
安欣吃了几口甜品,抬眼望向杨健,眼睛圆滚滚乌溜溜,已经是中年人的年纪了,做出这样的姿态却仍然带些可爱的,安欣开口问他:“这么巧啊?你在附近办事?”当然不会是巧合,这旁边就是马涛的电力公司,马涛跟杨健说过时常在这间摊位看见安欣,今天他从公司出来远远看见安欣的车,又特意拐去买了份双皮奶。
杨健点头应下了这次偶遇,他总不好告诉安欣,之前长久不见面倒还好,上次在车里呆了那么一会儿反倒把杨健的心思勾了起来。至于是什么心思,当初杨健也配合着安欣跟他们夫妇俩避嫌,焉知这里头就没有几分想把自己念头掐灭的意思呢?谁不会爱上那个安欣呢?倔强的、伶俐的、聪慧的、光明磊落又温柔可爱的安欣,他原本就有被任何人爱上的资本。
摊位上的光线有些昏暗,安欣低头舀着双皮奶也不主动说话,好在胃口看着还不错,杨健以前就发现安欣有些习惯跟个小姑娘似的,大概是被人惯出来的,只是那些甜软的东西被越藏越深,留给看客们一座泥胎菩萨已经褪色的躯壳,金银与朱砂描绘的眉眼神态已经被人淡忘,杨健却在这个年头生出些不甘心来。
这家肠粉确实很不错,杨健三下五除二吃完就放下筷子开口:“你这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大晚上的一个人出来吃饭,也不想着找个伴什么的?”安欣撇撇嘴,难得做了个有点孩子气的表情:“都这么多年了,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杨健语塞,不好的地方那可太多了,你清瘦得这么厉害也没人盯着让你多吃几口饭,你受伤了还得靠同事帮忙照顾连个陪床的人都没有,你这么多年在文职辗转连个处级升着都难也没人帮你。可杨健并不是那样真情实感的体己人,这些体己话也不该是杨健说给他听,因此杨健只是伸出筷子,夹走了安欣汤匙里的最后一颗板栗仁。
两人一起并肩从巷子往外走去取车,安欣有点走神,没注意到杨健突然落后了他半步却离他更近了一些,行走间两个人的手背碰到了一起,安欣的手下意识后撤却被杨健反握住攥在手里,虽然身高相仿但二人体型不是一个量级,安欣被轻而易举地拉到杨健怀里,那天晚上没有月光,路灯也很昏暗,但杨健却非常精确地衔住了安欣格外甜软的唇瓣。
冷战以杨健在市局门口堵住了下班的安欣告终,那天安欣的车限号,不然他早就自己开车溜之大吉,不至于从门口一出来就被杨健逮个正着。市局门口和车里都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杨健探身过去给安欣系上安全带,对这种肢体上的接近安欣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排斥,杨健在心里评估,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杨健在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他想说我们虽然在00年相遇却在06年真正熟悉起来,一起出任务一起查案子,如果是老天安排我出现在那个时候想去接替某人把你养好呢?他想说现在我已经有了这种能力,可以把你养得同以前一样。他想说我们是可以携手并肩去找到一个很好的未来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等到他站在海边望向安欣的眼睛时,杨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真的还来得及吗,杨健扪心自问,在他已经有老婆有孩子有家之后?在他时常被提醒他手中的胜利果实从何而来之后?甚至于,在他已经跟那些会要人命的生意有所牵扯之后?他那被风吹过时呼啸着的空荡的心,真的有被填满的资格吗?
这次是安欣先开口:“老杨,你以后会走错路吗?”杨健想笑又没笑出来,想说不愧是安欣,他把人带到海边来想来一场或许算不得光彩但仍轰轰烈烈的告白,安欣最关心的却仍然是他有没有行差踏错,指的不光是感情和婚姻,杨健明白他想要问的到底是什么。
杨健没回答,反问了一个问题:“安欣,你信命吗?”其实杨健以前从不信这些,只相信自己的每一寸未来都是靠自己去拼去争得来的,如今来看或许全都是命,命运给了他许多令人艳羡的东西而后将他原本唾手可得的馈赠收回,旁观他首鼠两端、幡然悔悟。命运也把淬毒的礼物一股脑地塞给安欣,偏要锁住这一份纯净的灵魂,要他赤脚去走这段荆棘路。
于是杨健好像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爱,这份爱有着命定的开始,那么命定的结束又在哪里呢?他不得而知。杨健只是伸手顺了顺安欣灰白得越发明显的头发,他如今留长了些头发,杨健才有机会知道原来他的头发是这样细软的。杨健握着安欣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安欣的手既没有滚烫的温度也不够强健有力,却让他感觉这时流过他心间的,不再只有冰冷的风声。
05 新约
陆寒去宣传科领了今年的新宣传册回来,宣传册很快分发完毕,手里还剩两个小袋子,陆寒把其中一个放在自己工位上,又敲门进了支队长办公室。张彪有点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蛋糕切角:“安欣让你拿来的啊?他闲着没事买蛋糕干嘛?”第一个问题是句废话,如果不是安欣吩咐,陆寒就会直接吃掉两块;至于第二个问题,陆寒规规矩矩回答道:“师父说这是给安书记买的生日蛋糕,没吃完”。
政法委书记过生日吃市局旁边网红甜品店的榴莲千层,这句话有种错位的美感,同时也出乎意料地成为了一个许多事情就此开始的信号,没过多久,至少甜品店还没有更换新一个季度的菜单,指导组就伴随着一场轰轰烈烈的雷雨,来到了京海市。
指导组的事情其实提前有些风声,只是前几次指导组莅临都是不痛不痒,稍微取得些能在汇报里听得过去的成果就打道回府,如同海滩上的痕迹被潮水卷走,指导组的余震也消失得格外快。都说是要敲山震虎,可是整座山都被掏空了塞上被血浸透的纸屑,老虎犹自沉睡,血与泪被埋在沙砾土石中。
张彪拿着薄薄一张传唤通知书与安欣遥遥相望,警察们穿过纷乱的人群,在晃眼的一片闪光灯和红蓝闪烁的警灯间把刚被放出来的唐小虎再次带了回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么久过去了确实只有安欣才能和那些人斗个旗鼓相当,只有安欣具备这种力量,只有安欣能在这个时候去做那把最锋利的刀。
传达室的玻璃是深蓝色的,只开了半扇,是给张彪留的,他当然也就走过去倚在窗框上跟安欣说话:“这个案子也绊不住他们太久的,过了时间还是得放。”安欣点头,想倒杯水发现桌子上的水壶全是空的,抬头望向蹙着眉头的张彪:“你还有事吗?没吃晚饭的话一起去吃个饭吧。”
安欣不爱吃河粉,却带着张彪来了一个河粉摊位,说是陆寒介绍的,他们家老板做的干炒牛河口味还不错。张彪前几年结婚之后就不怎么外食,赶上队里忙的时候能定上什么就吃什么,上一次跟安欣坐在一起等着老板勾火颠锅,回忆起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干炒牛河出品更快些,天气渐凉,安欣示意张彪先吃不用等他,看着淡淡热气浮动中老同事、老朋友的脸,还是安欣先开口:“张彪,这次指导组下来不光是要扫黑,也跟咱们内部队伍有关系,你明白吧?”张彪没应声,脸快埋进盘子里,但点了点头,安欣阖了阖眼,没再多说什么,只告诉他,如果有流程上的事或者反映情况,联系方宁就可以。
杨健早上临出门时突然福至心灵要系领带,为此甚至换了件衬衫,打开衣柜时又一眼看中其实被挂得有点偏得那条暗纹的款,是安欣送的那条,他伸手拿下来打了个漂亮的结。下班出门时他似有所感地张望,在供电局颇为气派的石狮子旁,看到一个冲他笑着的安欣,这肯定不是偶遇,但不用想命运,只用想安欣。
确实有日子没见,杨健胳膊都搭到安欣身上才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之间忽略了他和安欣是差点婚外情的关系,但安欣没躲闪,杨健索性放任了这点私心,问安欣过来为什么不提前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安欣眨眨眼睛说没什么大事就突然袭击了,有事确实有事,要不要一起去海边走走。
一起站在海岸线上,杨健想到供电局副局长和市公安局宣传科科长一起看海,这场面真是够奇怪的,他笑着跟安欣说,安欣也笑:“我现在也不在宣传科了,最近借调到专案组了,陆寒最近也跟着一块呢。”
杨健明白了过来,指导组、专案组、安欣和陆寒,京海近些年来没破获的大案有一桩确实和他有关。安欣转过身来面对着杨健,这么多年过来,他一直这样干净、清瘦、孑然一身,又偏偏带着用再多无聊的、应付的、难看的笑容也掩盖不住的清冽和坚硬,安欣从没变过,他依然向着每一个人伸出手去。
杨健面上藏得很好,点点头:“那最近市局大家都很忙吧,我听说张彪最近在接受调查,专案组又把你俩调走了,真够呛。”安欣转头看向远处的海平面:“这次指导组来是真的要解决一些问题的,要除病根的,所有人都应该想清楚了,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去接,只得没滋没味地回一句:“现在也就你还能跟我说这些了,一会儿一起去喝个酒吧。”安欣叹了口气:“我愿意说你也得愿意听,孟叔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在心里把你们一家子都当作家人。你上次在这里问我,信不信命,对吧?”
安欣往前走了一步,再一次把自己的手贴上了杨健的心口:“我不知道什么才能被称之为命,所以我不信。那么我可以相信你吗老杨?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记得吗?”杨健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安欣的手上,安欣那份略低些的体温被杨健温热的掌心和搏动包裹起来,杨健伸手把安欣拥进怀里:“你碰到我的警徽了,我愿意对着警徽和你发誓。”
安欣来探视黄瑶时带了不少书,是按照上次黄瑶给的书单去买的,多年宿怨终于放下的小姑娘看起来还算开心,于是安欣也算如释重负,有了些轻松的神色。黄瑶隔着玻璃看向这个她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年的警官,转了转眼珠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安叔叔,怎么今天没看见陆警官和你一起过来啊?”
黄瑶被过山峰劫持那天算是第二次见到陆寒,当时只觉得应该是个挺厉害的警察,后来才发现这人整天跟在安欣身后师父长师父短的,还一提到安欣就格外啰嗦,黄瑶也是后来从陆寒的描述和别人的对话里拼凑出来,当年过山峰被指派去对陆寒灭口,是安欣去把陆寒救了出来,倒也怪不得陆寒那样爱粘着安欣。
安欣被黄瑶问得一愣,像是不明白怎么自己就和徒弟这样绑定在一起了,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了:“今天探视时间安排不开,有两个人的谈话材料他得去盯着处理一下。如果你想让他过来探视的话,下次我尽量安排。”
黄瑶急忙摆摆手说不是不是,心里想的是我恨不得他不过来呢,他实在是有点太碍眼了。又开口问安欣:“安叔叔,我看新闻里说你已经升副局了对吗?”安欣还是被问得有些莫名,眼睛里都是莫名其妙,但点了点头。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微笑了一下:“那下次,您能不能穿着白色的警服衬衫来看我?”黄瑶在心里补上后半句,是爸爸和我,都很喜欢的白色。
夏卡尔说的爱是梦幻的、超现实的、救赎的;小津安二郎说的爱是自然的、隐藏的、非爱的;加缪说的爱是飞蛾扑火的、勇敢的、忘我的;昆德拉说的爱是机遇的、偶然的、命定的;新约说的爱是无条件的、献身的、永不止息的。
被爱,去爱,爱情,爱人们,这个时代的爱无能,但你的光明和正义终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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