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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ve Warning:
Category:
Fandoms: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Additional Tag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2 of 玫瑰刺
Stats:
Published:
2024-07-12
Completed:
2024-09-28
Words:
191,970
Chapters:
71/71
Comments:
82
Kudos:
67
Bookmarks:
3
Hits:
3,447

鸽子血

Summary:

《玫瑰刺》下篇,又名《老婆再爱我一次》。周乙重生二周目追妻火葬场。ABO,A乙xB毕。
警告:霜杏毕!!!All毕倾向。大量洗白,剧情完全崩坏…………

Chapter Text

接连下了好几场雪,这天午后,天总算是放晴了。
窗外的积雪反射着阳光,亮得刺目。
年轻的女人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上阳台,将盘子搁在一个四方凳子上,自己又搬来一张小板凳,先为老人掖了掖搭在他腿上的毯子,这才在他身边坐下。
“周伯伯,我以后没法经常来看您嘞,明天我就要去新疆了。”
靠在躺椅上的男人一头白发,饱经风霜的脸上爬满如刀刻斧凿的皱纹,一双低垂的眼亦难掩病态的疲倦。
医生说他日子不多了。
女人盯着他搁在扶手上的那只干瘦的手。
已经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饱满有力。
她看他干瘪的侧脸。
也已找不出年轻时的英俊风采。
很多时候,她都是通过凝视他来想象父亲跟随岁年增长而逐渐变化的容颜——娘说他长得像爹,她也觉得像,光是坐在他身边,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觉得分外亲近。
父亲——这个词让她又无可抑制地想起了另一个男人——若他也好好生生活到现在,也是快到六十的年纪了。
她忽然打了个颤。
可每每想起那位“父亲”,最先闯入脑海的永远都是几乎要震碎耳膜的枪声。她不敢一个人睡,趴在娘怀里,无数次惊恐地从噩梦中哭醒,娘抱着她,揉她的左臂,摸着她的头和脸,低声告诉她都过去了。
可怎么过得去?
怎么过得去。
每到下雨或是风雪天,左臂受过伤的地方就会酸胀疼痛,一遍一遍回拨时间,提醒她回忆,强迫她重温那可怖的剧痛以及比疼痛更加可怖的——男人疯狂的嘶吼咆哮。
娘同她说过很多次——娘念过很多很多年,总说那时的她还小,所以只懂疼和怕,体会不到男人的良苦用心。其实她后来长大了,体会到了,懂得了,她的命就是靠着男人留给她们母女俩的那口黄金箱子给续上的,可疼就是疼,怕就是怕,被噩梦吓醒的她还是会抱着娘的腰趴在她怀里哭,娘的手就那么柔柔地挠着她的颈后,娘的叹息像烧秸秆时的黄烟,遮天蔽日。
女人的心,被狠狠蛰了一下。
她回过神,发现男人正扭过脸来看着自己。
她赶紧端起凳子上的苹果,拿起一块递到男人嘴边,笑道:“吃块苹果吧,周伯伯。”
男人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又慢慢摇了摇头,说道:“周伯伯胃里寒吃不了,妞妞吃吧。”年纪大了,视力也不行了,他眯起眼端详女人,叹道,“一眨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他说着,抬手在方凳边上比了比高,惹来了女人的忍俊不禁。
只是眨个眼的功夫。
那人走了也有20年了。
在陈深护送张氏母女以及徐天一家去往香港的那个早晨,他开枪射穿了毕忠良的胸膛——枪曾是毕忠良的,六声枪响六颗子弹居然发发落空,他毫发无伤,而今他只用了一颗子弹就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布满各种痕迹的身体倒在昂贵的地毯上。
像这张陈旧的借据上终于一一落下债主的名字,债还清了,身体的主人再也不欠任何人任何情。
他事后去了毕忠良的家,带人翻遍了整座宅子,前院后院掘地三尺,生怕漏过了任何一个毕忠良通共的证据。
却什么都没找到。
所有值钱的珠宝首饰自然都被张兰芝带走了。
关于小女孩的一切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唯有主卧的衣柜里剩下几件女主人和小女孩带不走的衣物,而毕忠良那些价格不菲的西装和长衫,全都还挂在楼下客房的柜子里。
好似毕忠良才是寄人篱下的过客,华贵气派的花园洋房的主人是那对母女。
他去了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唐诗宋词元杂剧,明清人写的话本传奇,还有寥寥几本日本作家的书。这些书都很新,像买回来就摆在了柜上,谁也没翻过。书桌上散乱地放着一叠宣纸,纸上应该都是毕忠良平日里无事练字留下的墨迹,几乎都是些苦闷的遣怀诗,也有诸如柳永晏几道的闺怨词。
他翻着这一张一张的宣纸。
最下面那张默的是陆游的《诉衷肠》。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
下阕缺了最后两句。
这不像是毕忠良爱的词。
他心里很清楚,不管是“万里觅封侯”还是“胡未灭”,毕忠良压根不在乎这些。
可缺了的两句,究竟是他烦了不愿继续写了,还是他怯了不敢再写了?
这也是——那位若飞喜欢过的词吗?
他也从未向任何人打听过曹若飞的事,倒是陈深从香港寄了信来上海,捎带提了两句这位曹少爷——真真切切地只有两句话,一句是“曹若飞成婚在老家逗留了月余”,另一句是“那之后再也没回过家”。读过书的年轻人,心里有些抱负,家里包办了婚姻,新娘还是个不识字的愚昧村妇,想来那位少爷心中也是不乐意的,恐怕在家的那一个月里也同自己的新婚妻子没什么多的话可说。
无人了解曹若飞。
也无人知晓他和毕忠良之间的事。
自从家中遭遇变故,他很少再有迷茫踟蹰,东北的冬季天寒地冻的,而在养父的刻意培养下,他的心也渐渐变得像湖上的冰封一样冷硬坚固。
可是看着面前桌上散乱的宣纸,看着这些字迹,想着缺了的两句词,风从敞开的窗户外面吹进来,像穿透他的皮肉骨骼,吹进他如幽邃洞穴般的胸膛,那里的回声,像鬼哭。
坐在冬季的阳光里,周乙垂眼看自己如枯枝般的手。
他这一生杀过很多人,敌人,同志,养父母……每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都能得到一个恰如其分的标签,让他在想起他们时不至于费力,不至于表错情。
唯独毕忠良。
他当然算不得同志了。
可若草草归入“敌人”,又难免觉得委屈他了。
或许只是个过客,惊鸿一瞥,露水一场,一根刺就这样扎进了他的肉里,平日他是想不起来的,只有到风雪天冷了疼了,他才能恍然记起那个影子,记起壁炉的火、《玉梨魂》的结局、耳光和被野狗吃掉的那块血肉。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把毕忠良说过的话记得如此清楚,明明毕忠良给陈深写过绝笔信,明明毕忠良在给妻子最后的留言里对他只字未提,就像毕忠良其实从未将他放在心上,那些痛苦和疯狂不过是故意作出来的深情罢了。
二十年弹指一挥,他头发全白了,年轻时拼得一身伤痛,而今已是行将就木,记忆里那人倒还年轻,带着一身年轻的血和从不肯流出的泪,吐着风流的雪茄烟,叫他“周股长”。
可是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黑暗落进张开的眼,他最先想到的总是陈深的信。
青年的字迹力透纸背,晕开的墨迹像他日渐模糊的记忆,纸上一字一字追问毕忠良的下落,他握着笔,生平第一次犹豫。
影佐的死讯传得很快,毕忠良的下场,陈深也一定早就猜到。
周乙看着刘二宝指挥行动处的人抬走了毕忠良的尸体。
他没有跟过去。
影佐的后事忙了足足三天。
待他终于得一空喘息,低头就看见自己左手上那抹早已干涸的血迹。
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陈深,其实他压根不知毕忠良的尸骨埋在哪里。甚至,说不准,76号的那些人根本已经懒得挖坑埋尸,那么冷的天,扔进山里,不消半日就会招来越冬饥饿的豺狼野兽。
他没有去找毕忠良的尸骨。
毕忠良点自己的胸口暗示他开枪,死前还要推开他的手,分明是——
毕忠良什么都知道,打偏的六发子弹也好,那个愤怒的耳光也罢,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戏。他是最精明的骗子,就算是死,也做得滴水不漏,没留下一点破绽。
也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凭什么留东西给他呢?
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周乙翻过手掌。
女人凑过来轻声问:“怎么了?手上沾到东西了吗?”
他摇头。
将掌握成了拳。
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光牢牢抓住毕忠良临终前留给他的那块宝石。
“你还有东西在我这里,要不要一起带去新疆?”
女人闻言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笑意微敛,摇了摇头说:“那幅画已经送给周伯伯了,其实我……也不想拿回来。”
解放后,在陈深叔叔的反复申请和忐忑等待中,他们终于被批准回大陆生活。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过带上那幅画——那幅她五岁沉迷油画时给“爸爸”毕忠良涂的肖像画。五岁的小孩能画出什么像样的画来?不仅用色脏,五官也是歪斜的,简直就是乱涂一气的游戏作。可是娘却非要她留下这幅画。她们离开上海时带好了衣服,带好了财物,带走了她的娃娃和玩具,却没能带走一张毕忠良的照片。于是她这幅稚拙到堪称拙劣的画作就成了娘和陈深叔叔眼中有关毕忠良的唯一的纪念。
他们最后还是把这幅画带回了上海。
搬家安顿的那几天,周伯伯也来帮忙了。
娘想把这幅画挂起来,她不乐意,母女俩一时有些话不投机,她赌气地扭开脸,看见沉默的周伯伯正愣愣看着她这幅丑画出神。
他一个人站在阳光没能照到的地方,宛若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了个透湿。
这幅画就这样被周伯伯讨了去。
它被放在了周伯伯的卧室里,没有装裱,也没有悬挂,就搁在桌上,年复一年,一直放在同一个地方没动过。那桌上还有一本看起来像是周伯伯自己拿棉线装订的大册子,她悄悄翻过,里面是十几幅字,最后一幅是陆游的《诉衷肠》,却不知为何下阕缺了最后两句,看着挺古怪的。
她听见周伯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几乎没听过他叹气。
这样一个冷硬的男人。
一老一少坐在阳光下,女人静静地吃掉了自己切好的苹果。她离开时日已西沉,把煮好的粥和炒好的小菜都在桌上,男人仍坐在躺椅上,左手紧握着拳。他的身体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好似要烧起来似的。女人心中忽然莫名怆然,忍不住喊了一声:“周伯伯!”
男人闻声,慢慢地转过脸,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再会啊,小曹。”
女人怔然。
她明天就要去新疆了。
或许过上三五年才有机会回来。
说着“再会”,可现实恐怕就是,已经没有机会再会了。
她的眼眶陡然就红了,却还是抬手挥了挥,像满怀期望似的说道:“再见,周伯伯。”
周乙点了点头,像应下了她的期许——也许过个三五年,他们真的还能再相见。
女人最后看了周乙一眼,带上大门离开了。
他仿佛,就要这样融化在红色的光里。
若是如此,或许也是好事一件。
周乙眯起眼看夕阳。
他这一生再也没有主动向任何人提起过毕忠良。人们也不会把他和那个汉奸联系到一起——他们的名字挨得最近的一次,是某些宣传当年地下工作的纪实文学里,毕忠良和影佐之死作为他的“功绩”,一道列在了他的名字后面。
那个名字成为了他的勋章之一。
他也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对毕忠良的感情,年轻时其实并没有那么频繁地想起这个人,只是每年冬季下雪的时候,他才会忽然想起那个名字,他总会下意识地往雪地里寻,好像找得再仔细点,兴许就能找回那块被扔掉的血肉。
土改完成后,组织来人询问他是否回东北的意愿。
年轻时偶尔还会梦见黑山白水,梦见成群的野鹤,他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无垠的雪原里,来时的脚印里注满了血。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留在上海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后才忽然频繁地想起毕忠良。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古怪地,他竟全都记得,那些他骗毕忠良的,那些毕忠良骗他的。在病重时他甚至会忽然地去想毕忠良会不会还在等他,就像生前他经常说的“我等你来”。
但他一个唯物主义者这时却惧怕死亡,因为他恐惧毕忠良这一次真的不会等他了。
他唯记得毕忠良写给张兰芝的绝笔信中提过,那个人,去了阴曹,也要去追上他的曹少爷。
残阳如火。
周乙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血迹当然是早就洗去了。
现在被残辉笼罩,竟隐隐也有了点宝石的光辉。
后悔吗?他说不清,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也落下了时常心口疼的沉疴痼疾。
他想过的,也早就托了人,等他死了火化了,就把妞妞的那幅画和他藏了二十年的那册字也一并烧了——他真的怕去了阴曹也寻不到毕忠良,带上这两样东西,至少还能睹物思人。
过往人生如走马灯转。
周乙披着一身的残辉,靠在躺椅上,将他人生中最后一缕气息深深含在了喉中,静静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