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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火为大

Summary:

皇帝问罗严塔尔怎么看待罗严克拉姆王朝,所有人都听得见。玛林道夫小姐就站在他们身边,她也在听,等罗严塔尔的答案。罗严塔尔看着皇帝的眼睛,皇帝眼神烁烁得和最初的那个雨夜一模一样。他忽然体会到一种感动,好像是一只花鹿踩到他的额上。然后蔓生的野花顺着他的身子一直烧到天亮。他像每一次在会议上发言一样镇定自若地开口说,陛下是秘火,是征服,是欲望本身。他这一生只效忠陛下一人,像飞蛾扑火,至死方休。皇帝威严地问:“罗严塔尔,我为什么要孤军深入,为什么要亲身打这一仗。”罗严塔尔说:“您不顾一切地燃烧,直到生命的尽头。但是我们究竟是善用此火还是为火所困?可能只是银河的光太暗淡了,我们深陷在黑暗之中,黑暗拉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们自觉得孑然一身。于是我们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除了这样的燃烧以外就一无所有,就只是无边的黑暗。您知道的,您知道这一切都过度了,却也早就无法回头了,不如就……”

Notes:

非常非常极端的角色解读方式,把大家都逼了一把,也把我自己逼了一把。这些角色已经超出了原作,在特定情境下有了延申义,所以大家如果不能接受的话请及时离开。我个人的思想道德水平和政治历史素养也就这样了,情节应该也不算经得起推敲,全靠电波系的浪漫主义,我也第一次能写这么长的东西。大纲文学,描写几乎没有,没有环境没有衔接过渡的切换,因为我精力有限,写个差不多自己爽就完事。这就是在操脑子,如果愿意的话,跟我一起来一次深潜吧,要全神贯注噢。

Work Text:

战争还没有结束,没完没了得像是时间停在节庆日不走了,没完没了地放烟花。就算这样到现在也已经不知道是在为了什么布景。皇帝在发烧,罗严塔尔代为指挥作战。有人跟他说皇帝找他,罗严塔尔简单做过部署以后去了皇帝的房间。皇帝坐起来了,对他点了点头。年轻的军医给他们带上了门,皇帝示意他在床边坐下。

莱因哈特问罗严塔尔有没有破局的办法,罗严塔尔没答话。莱因哈特又问他,如果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如果他即是莱因哈特,会不会为了征服一个人打这样一仗。罗严塔尔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敢答话还是不忍心答话,最终岔开话问他还在发烧吗。莱因哈特撩起他前额的头发,让他自己摸一下。罗严塔尔伸手搭在皇帝的额头上,还是不确定温度算不算高。莱因哈特说,可以用嘴唇,姐姐以前是用嘴唇的。莱因哈特不会低头,也不懂得要低头,于是罗严塔尔跪在床上,手撑在床沿,前倾身子去吻他的凯撒。

莱因哈特问:“如果我没办法做到更多了,你愿意杀了我吗?”

罗严塔尔吻过了莱因哈特的额头,莱因哈特的温度并不比他的嘴唇更高。他坐回床边,看着皇帝把拢在手里的金发重新散下来,像一团白日焰火。莱因哈特是火,他从来都心甘情愿扑火而死。但如果这火焰熄灭,大家还能往哪里心甘情愿扑火而死?

莱因哈特没等他回答,臣子回答皇帝的话本里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皇帝接着问,天真烂漫得好像只是在索吻:“你不想要吗?”

罗严塔尔想到,他们不应该耽搁得太久。于是他又一次跪在床上,俯下身去吻他的凯撒。他的凯撒还像小孩子,好像要哄要抱,托着他的脸让他居高临下地看进那双蓝眼睛,baby blue。他想要吗,这就是想要吗,这是他能去索要的吗?莱因哈特不再托着他的脸,而是把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他的胸口几乎要碰到皇帝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他跟很多女人接过吻,女人们喜欢接吻,而他总是嘲笑她们又满足她们。他想,她们那么想要他,可他是毫无价值的。但是他跟凯撒接吻,却好像是凯撒在成全他,他第一次懂得了接吻是什么滋味。凯撒啊我的凯撒,你难道也觉得自己是毫无价值的吗?我们是不是都一样,在争取着去证明一点价值,不服输地去掠夺什么价值呢?

莱因哈特松开抱着他的双手,跟他说自己梦见吉尔菲艾斯了,那家伙让他不要再和杨威利争斗了,这次就收兵吧。罗严塔尔心思浮动,但莱因哈特没在意,又说道:“罗严塔尔,换你的话会甘心吗?我又一次不想听他的话了,或许他是对的,他总是对的。但正确是一件死板无聊的事情。他救我的命是对的,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罗严塔尔不敢直视那双蓝眼睛了,好像怕看见什么,怕看见火焰,怕自己的眼里也会照出火焰。他低下头说:“我的凯撒。”

莱因哈特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纠正他:“莱因哈特。”

罗严塔尔看着皇帝的眼睛,情绪复杂地又说了一遍:“我的凯撒。”

莱因哈特说:“我想要继续打下去,让我死在战场上吧。罗严塔尔,你不是吉尔菲艾斯,你不会像他那样做又愚蠢又正确的选择,对吧?”

罗严塔尔没再说什么,没有问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没有问大家该怎么办呢,问这个就太不会读空气了。皇帝只找他说这些话就是因为他已有了预感。他答应道:“遵命,我的凯撒。”

 

对杨舰队而言战况非常糟糕。大家都已经连轴转了几天几夜,能源和战力都几乎见底了,帝国军的压迫还是没有一点放松。费雪死了,尽管大家在勉力维持,舰队的运作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精准。打仗是这样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是铤而走险火中取粟去挫动帝国军,就是溃败和灭亡,失去伊谢尔伦。大家又开会,盘算皇帝那颗贵重的头颅。如果皇帝不肯和谈,其实他们能打算的也只有那颗贵重的头颅。蔷薇骑士连队此时好整以暇,只等着他们那位司令官下令。那位久负盛名的青年司令官杨威利也只能这样去赌,舰队排布以化散帝国舰队的庞大兵力为方针,尽量铺设层层叠叠的情节,不让对面轻易看穿。接着杨威利便看向他们的要塞防御指挥官,那位与怯懦无缘的斗士:“最后一线生机,就交给你们了。”先寇布说:“等太久了,让我们来收场吧。”

伊谢尔伦的大家商量了一下突入皇帝的战舰的人员安排,很多的人都要去,就连本职是飞行员的波布兰也要掺和进来。大家都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没有用,都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都知道杨威利在敌阵上一点用都没有,杨威利需要留在这里。尤里安也要去,作为军人去,最好的军人,连蔷薇连都认可的军人。杨威利不想要他去,但也没办法开口说他需要尤里安保护他。杨威利看到他们做准备的时候,卡琳去叮嘱尤里安,要他跟在先寇布身边。然后先寇布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群硬汉大笑起来。杨威利看着也微笑,然后发觉尤里安看见了他,走过来对他说在他回来之前要照顾好自己。先寇布也走了过来,补充了一句遇到危险就喊菲列特利加。

 

莱因哈特坚持继续亲自指挥作战,皇帝的战舰始终没有退出战争的最前线。罗严塔尔站在莱因哈特身边,想道:难道真的不是战胜就是死吗?或者说,只要皇帝死就足够了,更多人会活下来,而不是扑火而死。他想到这一点,忽然觉得惊惧。他看着依然沉着冷静的皇帝,想到最初的那个雨夜,莱因哈特问他怎么看待旧王朝的那个雨夜。他忽然觉得莱因哈特一点都没有改变,一点都没有变地想在他前面,走在他前面,从来没有怕过。

罗严塔尔发觉玛林道夫小姐在看着他,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罗严塔尔离开皇帝身边去倒酒,走向玛林道夫小姐小声说:“这场战争已经打响了,我们只有贯彻陛下的方针才是对的。”

皇帝的舰队走得有点太靠前了,掩护很稀薄,莱因哈特好像不在乎这个,好像故意为之,要让这场战争早点结束。罗严塔尔看了一眼身旁的玛林道夫小姐,又问她有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希尔德是非常聪明的人,她看出来了,是鱼死网破。同盟必败,但帝国军也有付出极其贵重的代价的风险。他接着说,他想这就是皇帝的意思。希尔德问他:“你会遵照陛下的意思?”罗严塔尔说:“其实我不确定他想要我怎么做,我只知道现在他要我做什么。对了,你会告诉米达麦亚吗?”希尔德说:“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你日后不打算对他说实话的话,我会告诉他。”

杨舰队的强行登陆舰撞进了皇帝的战舰伯伦希尔,蔷薇骑士连队开始在舰舱内横冲直撞。莱因哈特没有指挥舰内作战,而是问罗严塔尔,他觉得现在自己想要怎么做。罗严塔尔切断了舰内通讯。莱因哈特朗笑了一声说,没关系,把通讯都打开,所有的都打开,你需要被支持。然后皇帝问罗严塔尔怎么看待罗严克拉姆王朝,所有人都听得见。玛林道夫小姐就站在他们身边,她也在听,等罗严塔尔的答案。罗严塔尔看着皇帝的眼睛,皇帝眼神烁烁得和最初的那个雨夜一模一样。他忽然体会到一种感动,好像是一只花鹿踩到他的额上。然后蔓生的野花顺着他的身子一直烧到天亮。他像每一次在会议上发言一样镇定自若地开口说,陛下是秘火,是征服,是欲望本身。他这一生只效忠陛下一人,像飞蛾扑火,至死方休。皇帝威严地问:“罗严塔尔,我为什么要孤军深入,为什么要亲身打这一仗。”罗严塔尔说:“您不顾一切地燃烧,直到生命的尽头。但是我们究竟是善用此火还是为火所困?可能只是银河的光太暗淡了,我们深陷在黑暗之中,黑暗拉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们自觉得孑然一身。于是我们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除了这样的燃烧以外就一无所有,就只是无边的黑暗。您知道的,您知道这一切都过度了,却也早就无法回头了,不如就……”

罗严塔尔不再说下去了,好像是刚刚想到,正在推证,却不敢说出最终的结论了。他看着莱因哈特,莱因哈特微笑着,在等他,咫尺天涯一样在前面等他。可是由他来讲,他何德何能。玛林道夫小姐忽然搭住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看。希尔德郑重地对他点头,轻声地说,你要说下去。于是他决定继续对着他的皇帝说下去,对着舰舱内的敌我两方说下去,对着所有的战友说下去,对着整片银河说下去:“不如就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不如就一人投入此火,吐出光辉,让所有人都了解陛下为何而生,因何而死。然后人们才会懂得何谓运用此火,何谓为火所伤,最终了解火只是火。然而长夜漫漫,除了投身此火以外或许会有别的答案。”

大家都听到了,正在搏命的双方都听到了。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在打仗,他们中有的人可能使用的是同一种母语,同一个姓氏。他们可能是为了实现相似的愿望而战,可能凝视着同一片深渊,分享着同一种孤独。但是他们非要这样以死相搏不可。如果不以死相搏的话,此前的一切和之后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维护平等的观念和追求力量的英雄主义都没有意义。但是这些非得要有意义不可吗,非要这样把彼此逼上死路不可吗?尤里安砍倒一人,趁着攻击的间歇说,或许不是搏命,只要打开一条通路,创造一次交流的机会。于是先寇布边打边喊:“喂!好心提醒!你们的皇帝没有下令让你们防御,甚至他自己的意思就是要死在这里。你们也是实在没眼色。你们的皇帝要的是一个答案,而我们有这样的答案,让我们去见他,我们要告诉他我们的答案。”

没有人不畏惧蔷薇骑士连队,何况他们说的确实有理,于是去见皇帝的路好走了不少。抵达司令部的时候,尤里安走在前面,先寇布跟在后面。他们看见皇帝,看见罗严塔尔和希尔德,看见守备的士官们。皇帝让他们报上名来,在得知对方身份以后有点感慨,问杨威利为什么不能亲自来。尤里安说,杨提督的战场不在这里。皇帝问:“这里难道不是战局最重要的部分吗?难道杨威利会不知道其他的战场比起这里都是无足轻重的吗?是你们不愿意他来,还是他自己不敢来?”不过莱因哈特也没再计较,又接着问:“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挺好奇杨威利的答案,不过我也期待你们的答案。你们能给我什么答案呢?”

尤里安说:“您是一代明君。但是明君只有一代,王朝却不止一代。我的想法是立宪。”

莱因哈特摇头,说:“立宪只是形式上的工具。如果使用不当,还是可能出现鲁道夫。”

尤里安不知道还有什么答案了。于是莱因哈特提醒他:“你们为什么而战?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尤里安回答:“我们为了维护民主主义而战。民主主义认为人是平等的,而大家是命运共同体。因此大家都承担义务,也都行使权利。我们不被权力关系约束,并没有哪个人比其他人更重要。”

莱因哈特说:“我不相信你所说的民主存在于此刻的现实中。因为如果你们的民主真如你们所说,杨威利现在不论生死都会在这艘军舰上。但是他不在这里,你们主动或者被动地相信了他的性命是更重要、更应该被保存下来的。不过我也体谅,或许这是因为你们并不能在事先知道我要的是你们的答案,而不是要与你们争夺伊谢尔伦。我愿意与你们和谈,但和谈的条件并不容易。我会让罗严塔尔斩下我的头颅,继承我的王朝。此后的每一代皇帝都要斩下先帝的头颅,直到皇帝认为自己找到了治国的答案。对等的,你是杨威利的养子,你也要在这里牺牲。我想要知道民主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牺牲,能不能不把某个人看得比其他人更重要。我想知道杨威利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牺牲,能不能在今天之后继续承担他的义务,配得他的权利。”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事先了解皇帝的意图,就连罗严塔尔也只是在暗示里循着预感捕捉到一点痕迹。先寇布率先开口质疑了:“罗严塔尔元帅如果弑君,多少人愿意追随一个弑君者?我们这一路过来可不是滴血未沾。皇帝为什么这么偏重罗严塔尔元帅,难道皇帝被挟持了?尤里安是杨威利最得意的徒弟,也是我最得意的徒弟,让他也死在这里,可是罗严塔尔元帅一箭双雕的剧本?为什么要尤利安的头颅,我的头颅就不行吗?”

“蔷薇骑士连队的第十三任队长先寇布,你有一颗好头颅。但我不稀罕一颗为了斩首而生长的头颅。你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要先表现出你们的诚意,否则就只能让你们无功而返了。”莱因哈特看着先寇布,锐气不减,帝国人都不会怀疑这就是他们的皇帝,“我是一位穷兵黩武到穷途末路的皇帝,罗严塔尔可以以我为鉴。但凡是我做到的事情,罗严塔尔都不会做得比我差。他对于罗严克拉姆王朝的见解并不比我浅薄,他知道要去做到什么,做到我已经不再能做到的事情。”

我要死在这里吗?尤里安默默地握紧拳头确认此时还活着的实感。杨提督不希望他当军人,他如果死掉了,杨提督会很痛苦。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没法不在乎杨提督会痛苦。这个考虑很自私很个人化,好像太不担得起民主的代表了。但是如果民主连个人的私情都无法容纳,民主也太狭隘了,什么都庇护不了。他以为自己早就是民主的军人,到头来他却还是这样犹豫不决。很不合时宜地,或者说太合时宜以至于有点幽默,他想到杨提督从前给他讲过的一则来自地球的祖辈留下的寓言故事:从前有个性情优柔的孩子被叫做眉间尺,他要带剑去报父亲的仇。国王已经在搜捕他的行踪,却有一位黑色的人先找上了他,这个人要替他去报仇。

“你么?你肯给我报仇么,义士?”

“阿,你不要用这称呼来冤枉我。”

“那么,你同情于我们孤儿寡妇?……”

“唉,孩子,你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他严冷地说,“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

眉间尺一生只果敢过一次,抽出青色的剑顺手从后项窝向前一削,头颅坠在地面的青苔上,一面将剑交给黑色的人。而那黑色的人一手接剑一手捏着头发提起眉间尺的头,对着那热的死掉的嘴唇接吻两次。他看了一眼先寇布,视线从男人粗犷爽朗的眉眼落到他饱满的嘴唇。他笑了笑,想到波布兰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轻视这世间的一切生命。然后他举起战斧顺手从后项窝向前一削,头颅坠在地面上。他看不到坐在前方不远处的皇帝了。先寇布果然没有阻止尤里安,果然捧起落在地上的头颅,像那个黑色的人一样跟那尚且温热的嘴唇接吻。然后先寇布笑了,笑得很怪,像撒旦在笑。或许撒旦就是那寓言故事里黑色的人。

皇帝站起身,大家一起对着牺牲者躬身致意。然后莱因哈特转身对着罗严塔尔说,吉尔菲艾斯一定不忍心让他做这么残酷的事情,他的那位挚友对小孩子总是温柔极了,对他也温柔极了。但他不是那种将死之时想到至亲好友的善信,他想到的只是他的功业未尽。这一切不是为了吉尔菲艾斯,他不想拿他已经失去的挚友当作借口。他是个私德狼藉的人,他对不起吉尔菲艾斯,就算吉尔菲艾斯怎么劝阻,他也还是要走险。更不要说欠了姐姐多少了,他不知道怎么还,一点都不懂。皇帝继而转向玛林道夫小姐:“玛林道夫小姐,我的决定太仓促了,甚至没告诉你。对不起,谢谢你。”玛林道夫小姐听到这话,一如既往地微微躬身致意。

莱因哈特又接着对罗严塔尔说:“但是啊,罗严塔尔,你要替我去完成我未尽的事业,替我去找我得不到的答案。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是善信,却因此只有我们能去承受。你要去背负小的诅咒和命运去成全大的垂怜和使命,还没有道渴而死就不能停下来,还要再相信一次人世,再尝试一次。你不想要吗?你难道还觉得你不配吗?你不愿意试着再吻我一次吗?”

罗严塔尔看着他的凯撒蓝色的眼睛,他听懂了莱因哈特所说的每一句话。站着的时候,他比莱因哈特稍微高一点。他答应道:“我愿意,陛下。”于是他低下头吻他年轻的皇帝。皇帝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拢在自己的脖颈上,掐下去。他们唇舌纠缠,他感觉到莱因哈特的气息越来越弱,他像是抱着一只山洞里的花鹿。他感觉像是野花从地下一直烧到地面,烧到脸上,已经把他烧伤。

先寇布想道:尤里安死了,使节的责任就只能由他来承担了。帝国要搞禅让,禅让会有这么简单吗?真不想让他们得逞啊。他的视线落在旁边的玛林道夫小姐身上,琢磨她的表情,饶有兴趣地说:“小姐,您对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看法是什么样的呢?您对罗严塔尔元帅的看法又是什么样的呢?”

希尔德说:“我认同罗严塔尔元帅对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看法。我愿意为他加冕。”

先寇布笑道:“先帝的身体和灵魂都很重吧?罗严塔尔元帅能承受吗?如果他有一天不再能承受,还有谁能承受?”

希尔德说:“我会和他一起承受。阁下,您的话越界了。”

先寇布扬了扬眉毛:“我要看着他斩下莱因哈特的脑袋。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能做到,我就不相信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存续。如果他不忍心亲自动手,我可以帮他。女士,您要回避吗?”

希尔德没有理会先寇布,而是对着把莱因哈特的身体安置在座位上的罗严塔尔说:“请动手吧,您一定要做到。”

先寇布放下尤里安的头和手里的战斧,走上前去:“用我的战斗刀吧。”

罗严塔尔接过刀来,挽起莱因哈特的长发,往脖子上重重削过,干脆利落。他托着莱因哈特美丽得举世无双的头颅,和希尔德对视,把先帝的头颅交到希尔德手上。希尔德撩开莱因哈特的头发,发觉他的额前还是热的。一颗头颅原来这么轻,莱因哈特双眼闭起,像小孩子的睡相。希尔德觉得有点伤感。她默默地去收拾后续,一步一步往前走,走起来又觉得掌中的头颅是重的。她的手上也沾了血。

先寇布看着罗严塔尔,朗笑道:“我觉得我们俩有一点像呢。”说着这位两度失去祖国的侠士一手揽住弑君者的肩膀,一手捧着弑君者的脸跟他接吻,死人活人的唇齿气息都混合在一起,都是热的,烫嘴得要命。他们的手上都沾了血,抹到对方的脸上和衣甲上。先寇布摸到了放在一旁的战斗刀,罗严塔尔摸到了他捉刀的手。于是他们一边接吻一边搏腕力,谁也没占便宜。罗严塔尔忍不住别开脸说:“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先寇布明白他杀不了罗严塔尔了,也就是说,他辜负了杨威利全部的使命。他也有今天,他一身血气,原来也有这样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向杨威利献上了无信仰者最大的忠诚,可他就这样让尤里安死在他面前,替他承受,这算什么,没有比这个更大的辜负了。他苦笑道:“我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痛恨过我的命运,太没劲了。”话毕,他调转刀口对着自己的胸膛。罗严塔尔神色一凛,握住先寇布的手阻止他自裁:“我们还可以更像,你也要和我一样承受这一切活下去。怎么,只要想着我跟你一样在承受你就能兴奋吧?别不承认。”先寇布松手丢掉了战斗刀,按着罗严塔尔一边接吻一边往后推,直到罗严塔尔被推到贴着舱壁。他恶狠狠地说:“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罗严塔尔挑了挑嘴角说:“那当然了。你去接杨威利,我们就在这边等你。正式合约要去费沙签。”先寇布表情缓和下来答应:“行,我也该走了。伯伦希尔上要是有不服你管的人,我的陆战部队应该都收拾了,不客气。剩下的事情,你就趁着我接杨威利的时间多努力吧。”

先寇布走后,米达麦亚登上了伯伦希尔。早就停战了,大家都辗转知道了详细情形。罗严塔尔调侃道,疾风之狼,来得真慢啊,我可是险些被暗杀了呢。米达麦亚跟他拥抱,叹了一口气,最终只说他没事就好。接下来要忙一阵子了,其他的都不难解决,只是他担心奥贝斯坦会做什么。罗严塔尔点了点头说,是啊。他也不知道米达麦亚听了此前他那一席话有什么感想,米达麦亚一定很犹豫。尽管这样最先来见他的人仍然会是米达麦亚,坚定地来帮他的人一定是米达麦亚。

 

舰艇刚回到伊谢尔伦,先寇布就瞅准了杨威利,拽着他走,杨几乎要小跑着才跟得上。先寇布把他带到角落里,把他按在墙上吻他,吻得他几乎闭过气去。然后先寇布退开一步,告诉他这是尤里安的吻,尤里安死了。杨威利被吻得发晕,然后开始发热,大口大口地喘气,靠着墙往下滑,坐到地上去。他抬起头问:“尤里安……死了?”先寇布还是站在他面前俯视他,像是街霸堵人一样,却毫不自知地继续陈述情况:“和平的条件是尤里安的命,尤里安自己做了这个选择。那个金发小子说他想知道你会不会因此就一蹶不振,帝国只愿意跟能够继续代表民主主义的你保证和平。详细的表述我不记得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杨威利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还在回味刚才的吻,发着愣。先寇布问:“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杨威利往上伸手,先寇布把他拉起来。杨威利勉强笑了笑说:“对不起。这是尤里安自己的决定的话,他确实已经长大了。我如果就这么坐在这里不动了也实在太不懂事了。”先寇布说:“你想要我再抱抱你吗?”杨威利说:“没关系了。”先寇布说:“你真是笨死了,我想要你抱我。”杨威利愣了一下,然后顺从地让先寇布圈在怀里。他用手轻拍先寇布的后背安抚他,想到他一定疲劳极了。尤里安就死在他眼前,甚至可能是他亲手所杀,但这也不重要了。民主主义就是这样没用的东西,谁也保护不了,像杨威利自己一样谁也保护不了。有一瞬间杨威利觉得自己的坚持简直假得要命,只有先寇布是真的,只有他的体温、他的感情、他的手腕是真的。先寇布颔首把下巴靠在杨威利的肩上,他的体型太大了,整个人都像是压在杨威利身上。他在杨威利耳边呢喃着说:“别放弃我,要我做什么都行。”杨威利咬了咬牙,用手揉了揉先寇布的脑袋,像在撸狗。他想到尽管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先寇布也不懂得该怎么做,只会说他领导他追随,但是杨威利要负责任,要为了这些具体的人继续辛苦下去。于是他叹气道:“我答应你了。你真像个流氓。”

杨威利看了尤里安的遗体,刀口很平整,已经缝接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走神想到了以前跟尤里安念叨过眉间尺的故事,他想到自己当时念文本里的那段——“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他当时从这一处说到了民主的精神,可是现在再想到这句,他却只想到了先寇布。他不知道尤里安会不会想到这个,会不会想到先寇布。这或许根本不是民主,民主是他这样的一无所有、两手空空。而这是爱,盲目的爱,极端的爱。他轻轻呼唤着,尤里安,尤里安。然后外面一阵闹腾,亚典波罗跑过去看出了什么事,回来说不知道是先寇布先打了波布兰还是波布兰先打了先寇布,然后卡琳哭了,他还没来得及拉架两个人就不闹了。杨威利耸了耸肩说:“去费沙,这两个人再不对付也是都要去的。你看着点吧,劳烦你了。”

亚典波罗抓住杨威利的袖子问:“学长,你还好吗?”杨威利摇了摇头,没说话。亚典波罗也不打破沉默,只是给他扣袖口上没扣好的扣子。杨威利说:“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做梦。明早上尤里安叫我起床以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亚典波罗带着笑说:“是啊,真意外你到现在还没逃走。甚至还任由我在这里给你扣扣子。”杨威利苦笑道:“我要是一走了之的话你们怎么办?”亚典波罗瞪大了眼睛:“哦呦,学长你什么时候开窍了?平常一个不顺心就要喊不干了的人居然还会想为了大家再坚持一下,好感动哦。不过认真说,你如果受不了了就休息,没有人会怪你,不要有负担。总会有自愿接过担子走下去的人,我们也是自愿站在这一边的。这就是你所说的民主啊。”杨威利说:“亚典波罗,谢谢你。虽然把我赶鸭子上架的起初就是先寇布和你,你倒是和他不一样,怪体贴的。”亚典波罗大声喊冤:“有人要害我的亲学长性命啊!不然我怎么会参与先寇布这种品行恶劣的家伙的计划。”杨威利被他逗笑了,又问:“菲列特利加呢,她还好吗?”亚典波罗说:“在你到处晃荡这功夫她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事了,全都是她在收拾。她就是这样,难过的时候就让自己忙起来。你得劝她多休息,别只顾着自己偷酒喝。算了我不讲这种话了,这种话还是留给卡介伦学长讲吧。”

航行去费沙的途中,大家都开始伤感。战争不再是他们的事业,而是变成了他们的记忆,一块慢慢凝结发硬的痂。直视过强光以后闭上眼睛,视神经传给大脑的画面是肉红色的,强光被定位到的位置则是蓝绿色的,像是一片红色的荒原上蓝色的痂。杨威利睁眼,闭眼,睁眼,闭眼,开始不确定自己辨认出的颜色。他忽然听到行李箱往舱壁上磕了一声,然后又听到真空袋形变发出的声音。他转头去看,菲列特利加坐在地上。真空袋开了口,里面装的衣服散了一地。菲列特利加在找什么,又伸手往袋子里掏,袋子发出更大的声音。杨威利走过去,前倾身子把手搭在菲列特利加肩上。菲列特利加不再找了,把头侧过来靠在他手背上。“我好想尤里安。”菲列特利加说着,忍不住嘴一扁,“打包的明明是我,现在我却什么都找不到。但也不是因为这个,找不到就算了。”杨威利蹲下来,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菲列特利加,是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菲列特利加把脑袋从他手背上移开,看着地面说:“我不想收拾了。”杨威利说:“那就不收拾了。”菲列特利加抬起头对他说:“我想吃零食。脆的,甜的。”杨威利起身:“我去找。”菲列特利加看了看面前的一片狼藉,决定坐在衣服上,把还塞着半打衣服的真空袋当靠背。

 

抵达费沙之后,伊谢尔伦一行人看了新皇登基,看上去帝国人大致都接受了他们的新皇帝。仪式上大家看到了帝国的将领们,甚至那位臭名昭著的军务尚书。伯伦希尔上发生的一切被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传入民间,那段谜语一样的录音随手就可以在终端上下载,谁都可以说自己的理解。总之是先皇帝耗尽了阳寿,然后罗严塔尔元帅按照先皇的意思,从玛林道夫小姐手中接过帝冠,戴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姿势优雅,不亚先人。杨威利寻思道,这些信息全都公开传播的话,有点太民主了。先寇布说,奥贝斯坦居然就这么服罗严塔尔管,肯定没安好心。亚典波罗感叹,这双眼睛在夜里可不可以当手电筒用啊?他家狗半夜小号要人陪的话,他会不会打开手电筒模式带着狗去花园里尿?先寇布说,这么喜欢的话今年新年礼物送你这个,你半夜上厕所找找我会放在哪里。

他说完话就走开了,脱队,漫步在印象里的街头,他真的还有印象吗?他好像只是一个退伍的军人,再也找不到记忆里的故乡了。没有仗要去打了,喝酒都变得没有理由,连睡女人也显得很可怜。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连他都会随便拿一本书看。他的生物钟已经被之前那一仗弄得很混乱,该睡的时候睡不着,醒着的时候也太空洞,一身力气不知道往哪里去使。好像这就是罗严塔尔要他承受的痛苦,作为先寇布却没有死在灭亡的最后一战的痛苦,替尤里安活下去却无法替代尤里安的痛苦。要他不止于成为先寇布,还要成全其他更细软的东西。这就是责任感吗?罗严塔尔那家伙,也在承受这样的东西吗?莱因哈特的托付已经毁了他,他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罗严塔尔了。先寇布想着,不知道为什么,或许那家伙真猜对了,他确实还喜欢这样的罗严塔尔,比原来那样更喜欢。

罗严塔尔府邸上的警备竟然到现在还形同虚设,皇帝的命就这么贱吗?先寇布一边想一边四下张望着上楼,坦荡得像是完全不怕被逮着一样。卧室里有谈话的声音,他听出是军务尚书用他冷冰冰的声音说了一句:“您做得很好,继续保持。”接着他听到罗严塔尔轻笑了一声:“呵,没想到你还会寸止。你以前也跟莱因哈特做这种事吗?”奥贝斯坦还是冷淡地说:“没有,他并没有对我表示过兴趣。”

“你很喜欢他,想要毁了他。你为什么不也毁了我?”

“我从没有想要毁了他。”

罗严塔尔的声音又带着笑意了:“所以你只是很喜欢他。”

“您好像很喜欢这个说法,很喜欢表演一个什么都不配得到的人。但是您在兴奋,这样想您就要高潮了吧?忍住别自己动,不然我按规矩就要用鞭子抽您了。您不是为了得出这样的结论来找我的。陛下,对我来说,您和他没有任何区别。”

罗严塔尔听起来没有放任自己。是的,他确实忍住了,快感都是惩罚,惩罚他挺腰去渴求。但是奥贝斯坦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让他开始想象自己的视野和莱因哈特的视野重叠在一起。太近了,他离什么都太近了,离面前那双机械眼太近了。他抬起手,没有挣扎,只是去触碰奥贝斯坦的眼睛。

“陛下,您对我的眼球有兴趣?您在把它们摘下来。没关系,这不会痛。”

“奥贝斯坦,你对先帝传位的事是怎么看的呢?你对军事浪漫主义没有兴趣吧,自然也不会对答案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兴趣。我常常怀疑你太相信自己通过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了,或者说,你太不相信这双眼睛让你看到的东西了。你不相信莱因哈特,也不会相信我。你想杀了我吗?莱因哈特在位仅仅三年,而我要继承莱因哈特的一切,我也不会长命的。你应该不想要处在一个频生变故的王朝吧?”

奥贝斯坦回应道:“冒犯了,陛下。”但是在这之后罗严塔尔没接话了,先寇布把眉头皱了起来,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去看情况。他看到奥贝斯坦勒住了罗严塔尔的脖子,正在和他接吻,吻得很深很深,像不久前罗严塔尔对莱因哈特做的一样。罗严塔尔的双腿被固定住,夸张地打开到最大。这是情趣游戏,罗严塔尔不是那种会死在情趣游戏里的人。奥贝斯坦松开了掐脖子的手,罗严塔尔也还清醒着,渐渐从窒息中恢复过来。奥贝斯坦接着回答:“我并不是没有浪漫的感官,只是从没有乐观到相信感官过。陛下如果刚才宁愿去死,或许会死在我手上。”

罗严塔尔笑了,回吻他。他偏过脸,忽然瞥见门开着一线。先寇布看他定定地盯着自己的位置,也就坦然露了个脸,把门又轻轻关上了。罗严塔尔结束跟奥贝斯坦的吻,玩味地故意替先寇布问他:“国葬都安排妥当了吧?如果伊谢尔伦人出了事,会影响到之后签合约的。”奥贝斯坦说:“和平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先帝想要的答案才更贵重。”罗严塔尔吻他的眼窝:“这世界上竟会有你这样的人。”

 

国葬日有很多哀伤的人从奥丁来到费沙,他们爱过莱因哈特。费沙的原住民目睹这一切,也觉得很感伤,很戏剧。也有很多人感到迷茫,感到不安,感到风雨飘摇,感觉到政治体制原来是这么脆弱,个人命运原来是被宏大叙事裹挟的,随便什么叙事。很多人流血流泪,然后流过的血和泪只是变成了一种纪念,纪念无法确定的意义。杨威利一行人被邀请从捷径进入会场,先寇布没跟他们一起,不知道一个人又脱队去了哪里。不过以他的身手,大概不会有什么危险。杨威利看着莱因哈特的透明棺材,想到他的脑袋也是一针一针缝上身体去的。如果尤里安就这样躺在这里……这样想太不合时宜了。对,不合时宜。尤里安的年纪还那么轻,他还记得几年前尤里安那么天真地告诉他说,自己想要成为军人,保护他的监护人。但是尤里安还那么年轻,不应该这么早许下这么重的诺言,在不知道诺言的重量之前就许下了诺言。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年轻人能够晚一点立志才好。尤里安爱他,愿意为他死,尤里安的爱救了他的命,救了大家的命。但是他的爱呢,他的信赖呢,他的民主主义呢?只是像诅咒一样让被他吸引的人们前赴后继为他而流血流泪,鞠躬尽瘁。他只能畏手畏脚地目送,有心无力地纪念。杨威利看着莱因哈特,莱因哈特也太年轻了,太年轻就点燃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他忽然回过神来,扫了一眼身边的人,大家都在看那口棺材,应该也只有他们几个人看着这口棺材在想尤里安了。

远处的人群开始骚乱,起火了。先寇布跟他们讲了那天他听到的消息,大家都同意,莱因哈特和罗严塔尔的对话是一把火,可以煽动人进行各种各样善意或者恶意的揣测。总有一种揣测说的是罗严塔尔和伊谢尔伦合作,阴谋促成了这次权力交接。他们会说着,带火者,上山来。然后放火烧山,造一片年轻的坟冢。高压水枪被宪兵队启用了,人群像水稻一样倒伏下去,然后现场变得湿漉漉的,好伤心。波布兰眼力好,他说:“快到点了,新皇帝还没见来,是因为这个才闹起来的吧?”亚典波罗托腮:“你说先寇布会不会也跟新皇帝在一起,堵车堵路上了这样?”

是的。不过更甚,还没出门就被堵着了。真是一群后知后觉的人,登基仪式已经做过了,这才姗姗来迟地说他们不同意这门政事。维持国葬现场治安调动了宪兵的大部分兵力,罗严塔尔也没有介意自己的府邸上要多少守备,因此他们真的出不了门。先寇布嘲笑罗严塔尔傲慢,罗严塔尔反而讽刺先寇布大胆,同盟军官擅闯皇帝的居所还不止一次。现在好,两个人都上班迟到。“怎么办?这个时候再混进一队地球教教众,我们俩就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先寇布毫无边界感地从罗严塔尔的办公桌抽屉里摸出枪来上膛。“等米达麦亚吧,他很快会来的。”罗严塔尔耸了耸肩,“我倒不信你连活过这次的水平都没有了。不过,你也应该现在走,杨威利他们在会场那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先寇布啧了一声:“我居然在给帝国人保护他们的皇帝。不过你也是贱的,少说这一句会怎样。”罗严塔尔说:“我的命就拜托你了。”先寇布说:“权力真可怕,连你都变了。”

杨威利看着骚乱的势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挠了挠头说:“我觉得他们的国葬今天办不成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该走了。不过我觉得现在大概已经走不了了。这次乱局是有组织的,如果他们的目标不是罗严塔尔,那大概率是我。”亚典波罗说:“我们分开走,把人带散。反正他们要找的是杨,我们被逮到了也不要紧。菲列特利加,你记得我们来的路吧?你带着杨原路返回。”波布兰乐了:“没想到我们还能再大闹一场啊,先寇布那老家伙就只能眼红了。”

菲列特利加带着杨跑进环形看台内部的通道,忽然从转角处过来一人。杨夫妇两人慢下步子看她,浅色的大波浪卷发,葬礼场合套着一身黑西装,偏偏多戴一条锁骨链,气质就像小太妹。菲列特利加挡在杨面前,那个女孩子径直走到他们跟前,却好像没有恶意,只是急促地问:“罗严塔尔呢?我是说,皇帝?”菲列特利加回头跟杨威利交换了一个眼神,从杨面前让开。杨威利回答她:“我们也没有见到皇帝。你为什么要找皇帝呢?”女孩子漫不经心地说:“我要杀他。”杨菲两人又对视了一下,菲列特利加说:“这里现在不安全,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女孩子愣了一下,说:“你们要去哪里,去会场外面吗?我知道怎么走最快。”

路口埋伏了几个人,菲列特利加刚掏出枪,看见女孩已经打出了几发子弹。菲列特利加给她做火力掩护,三个人移动着前进,很快已经脱险。杨夫妇两人这才意识到这女孩子确实有暗杀的身手。菲列特利加搭话道:“你枪法真好。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女孩子说:“我们又不会再见面,只说一次你也不记得呀。”菲列特利加笑着说:“我的记性很好。”女孩子耸了耸肩,仰起脸对着菲列特利加说:“爱尔芙莉德。”菲列特利加点了点头:“我叫菲列特利加,这是我的丈夫杨威利。”爱尔芙莉德没再回头,一边领路一边回答:“我知道。”

“虽然这么问有点冒犯,你真的想杀了皇帝吗?”

爱尔芙莉德又看到前面埋伏的危险人物了,一边举枪射击一边改变路线:“我不知道。可能我只是想要见见他。”

菲列特利加有点松了一口气,一边带着杨跟在爱尔芙莉德身后下楼一边小心地说:“我觉得他会是个明君。”

“或许是这样吧。只是……”爱尔芙莉德不接着说了,另起了一个话题,“你的丈夫,你为什么喜欢这样的男人?哎,算了,当我没问。”

菲列特利加拉紧了杨的手,很认真地回答说:“我丈夫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很温柔地愿意背负他的责任的人。我遇见了这样的人,就想尽我所能的一切帮助他。”

“好吧,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你的枪还能用吗?我再给你一把枪。”爱尔芙莉德从皮包里又摸出一把枪来递给菲列特利加,向前看了一眼以后果断地往后撤步,“不好。这次人有点多。地球教,这些人就是死缠烂打的。从这里坐传送梯下去就能出去了。我掩护你们走吧!”

菲列特利加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不行,我跟你一起。你要跟我们一起走。”于是她们没再说话,只是不停地瞄准,扣动扳机,等着传送梯到达。火力太密集了,激光终于避无可避的时候,菲列特利加把爱尔芙莉德往自己身后推,她被打中了,但好在杨和爱尔芙莉德都没事。她继续射击,又再次被击中。爱尔芙莉德咬着牙再次走上前来,也继续打下去,直到对面所有人都倒下了。菲列特利加还站得住,转过身拥抱爱尔芙莉德。

爱尔芙莉德急了,又不愿意推开她:“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拜托你带杨出去。还有,如果你做皇妃也很好啊。你不想亲眼见证他会做什么样的事情,成为什么样的人吗?”菲列特利加说完这句话才松开环抱着她的双臂,捂住腹部的创口扶着墙坐下去。

杨威利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握得好紧,痛苦极了:“对不起,菲列特利加。是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菲列特利加看着地面说:“好累啊,我不想收拾了。”杨威利说:“那就不收拾了。”菲列特利加抬起头对他说:“我想吃零食。脆的,甜的。”杨威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菲列特利加却笑了笑,捧起他的脸,和他接吻,好像这就是她想吃到的。她结束这个吻,说:“我爱你。你要相信,痛终有时,爱必将至。”

他们带不动菲列特利加的身体,只能两个人继续逃亡下去。他们很快遇到了缪拉,缪拉看到他们俩这个组合愣了一下,让他们跟着他撤离,玛林道夫女士要他来找杨威利和他的朋友们。听说了格林希尔女士遇难的因果,缪拉咬了咬嘴唇,他也难过极了,跟着他们返回去接菲列特利加的遗体。在车上杨威利缩成一团,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反倒是他终于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勉强说自己没事的,又问爱尔芙莉德的枪法是怎么练的。爱尔芙莉德看着自己的手,又把手握成拳,说是罗严塔尔教的。其实还有一个女人救了我,教我如何遁身,她是个没有身份也没有名字的人。

罗严塔尔那边的围也解开了。米达麦亚及时赶到,制止了刚刚起势的暴乱,但是人群还是聚集着不肯散开。没多久开来了一辆地上车,希尔德从驾驶座上下来,然后大家看见副驾驶座的门也打开了,出来的是米达麦亚的妻子艾芳瑟琳。艾芳瑟琳像拎着一盒小糕点一样拎着扎好的一沓信。这个年代很少有念旧的人写信,大家只是怀旧地给宅子配备信箱。她对着人群微笑,大家就都让开身子,让她向米达麦亚走去。米达麦亚接过她手上的一沓信,从第一封开始念。念着念着,有人把话筒传过来,于是米达麦亚就拿着话筒念。

所有的信都是匿名信,匿名投赠给米达麦亚上将、米达麦亚一级上将、米达麦亚元帅。每一封信都只写此人眼中的米达麦亚,写一种单纯的欣赏,写米达麦亚点点滴滴的义气,写米达麦亚对战争和正义的考虑,每一封信都写得很聪明、很得体,不会让人觉得可笑,也不会纠缠不休。写信给他的人不想怎么样,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坚持一定要怎么样。此人聪明地(或者说很狡猾地)把自己的个性、情感、欲望都藏在暗处。此人是一个间谍,只写米达麦亚的事。这些信不是诱惑的信,而是仰慕的信。人们听着元帅磕磕巴巴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念信,都觉得有点可爱,有点感动。艾芳瑟琳看着他笑,给他递水,大家也都笑。米达麦亚念了好久好久,终于全都念完了,感觉又跟着莱因哈特重新打了一遍所有的仗,又确认了一遍全部的真心。

其实米达麦亚很长一段时间都猜不到寄信人的身份,怀疑过好多人,每一次确认都发现猜错了,白花力气。米达麦亚不好意思把这些信拿给艾芳看,只是把这些信都藏在家里办公桌的抽屉里——艾芳不会动他的公务文件。是的,非常非常漫长的时光里他都没有怀疑过罗严塔尔,直到莱因哈特殉国的回廊战役中,他听着莱因哈特最后下令广播的对话,忽然想到那些匿名信,忽然想到他多年的好友,忽然怀疑这是不是一种操纵。但他想要相信他多年的好友。米达麦亚念完最后一封信,抬头,看到楼上的窗户飘下来了一封信,被附近的人捡起来,人们自发地传递这封信,传到他手里。这封信的笔迹跟之前的信一致,却不是罗严塔尔惯用的笔迹。他的好友为了挑逗他,或者可能更多是为了鼓励他,伪造了另一种笔迹。他念了这最后一封信,信里说今后笔者没法再给他写信了,笔者要退役了。不过啊米达麦亚,最后一封信终于能够向你揭晓谜底。记得吗,有次你对我说,你不知道做纯粹的军人算是什么了。自此之后,我开始给你写匿名信。罗严塔尔此时开了门,米达麦亚掩面,好像在忍眼泪。艾芳瑟琳拉着丈夫的手,向罗严塔尔走去,好像只是来拜访朋友。人群往两边退开,人海第一次像花海。于是大家接受了这个浪漫结局,接受了莱因哈特的牺牲,接受了他们的新皇帝。后来宪兵队在屋内带出了十几名地球教徒的尸体,这些人是趁着最初的混乱潜入屋内的。先寇布得意洋洋地叉着手说,他放倒的人比罗严塔尔多两个。罗严塔尔没理他,跟米达麦亚解释这些信件最初是他写的,结果有一次来投递的时候被艾芳发现了。此后写信的人成了两个人,米达麦亚的挚友和妻子仿写同一种伪造的笔迹,互通有无什么写过了什么没写,米达麦亚竟全然没有发现。

两天后国葬再次举行,没有再出乱子,没有不买账的抗议,大家或多或少地接受了这种浪漫主义。两天前暴乱的主要破坏分子被捕,由宪兵队关押,等候皇帝的判决。杨威利没有出席,大家都理解,他刚刚失去了菲列特利加。亚典波罗和波布兰之前在人堆里磕磕碰碰,倒也没什么大碍。先寇布跟他俩拌嘴,说了几句又偷偷说之前的乱子肯定有奥贝斯坦在拱火,看那人站在那里的样子,像不像猫头鹰?亚典波罗说,说不准人家脖子能转二百七十度过来盯着你。皇帝向他们致意,先帝的姐姐安妮罗洁走在希尔德身边,两人也向伊谢尔伦的人们致意。爱尔芙莉德也来了,她对这边的路很熟,之前想暗杀早就踩过点。她看了看伊谢尔伦人这边,没见到杨;又看帝国这边,缪拉跟她打了个招呼。她终于正眼看罗严塔尔,皇帝给她行了个礼,大家都偷笑。罗严塔尔问她愿意做皇妃吗?今天时间不合适,如果她有意愿的话找个日子他下次再提。爱尔芙莉德恶声恶气地回答说,她要考虑一下。罗严塔尔笑着说,可别怕会把他的名声搞臭,她不当皇妃的话还有千千万万个女人想把他的名声搞臭。大家在一起从高处往下看,像朋友一样在看日落。安妮罗洁总是很哀伤,她说她往下看去总会想到两天前镇压混乱的水,好像是在替我们流泪一样,把这片地方哭得泪迹斑斑的。希尔德挽着安妮罗洁的手说,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都是雕饰人间的精灵,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使命,给我们开辟了这样的世界,告诉我们什么是生活,什么是欲望,怎么面对欲望,怎样去爱,怎样问心无愧。您总是在为他们哀伤,我想您也为他们感动。我们就接受他们创造的一切,然后作为后生的凡人继承他们的浪漫活下来吧。安妮罗洁看着希尔德说:“谢谢你,谢谢你像缝衣针一样把一切都串联在一起。”

忽然先寇布开始唱歌,又用他的低音哼哼着那首情歌——“可爱的人啊,你爱我吗/ 嗯,我爱你/ 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安妮罗洁接着唱下去:“嗯,我爱你/ 一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罗严塔尔也会唱:“当冬之女王摇起铃声/ 花草树木都枯萎/ 连太阳也沉睡——”

爱尔芙莉德也跟着唱:“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然而,当春天一来,鸟儿们回来了——”

 

国葬日结束以后,伊谢尔伦的三人回到下榻的旅馆。亚典波罗问他们赌不赌杨威利今天吃饭了没有,波布兰说他感觉到了,做学弟的真的很爱他。先寇布没回话,但是吹了个口哨。亚典波罗拍桌子:“你们有没有良心啊!我得问问那个勤务兵。”波布兰学他讲话:“我得问问那个勤务兵。”先寇布耸了耸肩,抱臂在走廊上看热闹。勤务兵说没见到杨出来过,敲门也没人应,估计是睡着了。昨天就是这样,今天也还是这样吗?没有人能睡这么久的。亚典波罗说:“得把他弄出来。”波布兰又开玩笑:“Title of your sex tape.”亚典波罗翻了个白眼,问先寇布有什么意见。先寇布说他最多只能把杨威利操一顿,更精细的活儿干不了。亚典波罗说:“啊对对对,换个长得漂亮的你就乐意了。”先寇布说:“对付漂亮的也是操一顿。”然后波布兰和先寇布两人默契地搭上亚典波罗的左右肩膀用力拍了拍,亚典波罗说:“我讨厌你们。”

亚典波罗问勤务兵要杨威利房间的备用钥匙,波布兰说撞门比较有性张力。亚典波罗说你给我滚。波布兰往他衣兜里塞了个瓶子,说以防万一以防万一,然后就溜没影了。亚典波罗敲门,敲了三下,在门外说:“学长,是我。”没有人应门。他又敲了一次,等了一会儿,径自说:“我开门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从门口照进去的光不能让他看见学长在哪里。他关上门,没开灯,只是靠墙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双眼适应黑暗,或者等待着听到另一个人发出声音。不一会儿他看得清了,拐弯往屋里走,跟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学长对上了视线。学长像是从沙发上睡掉下来了以后就将就坐在地上了。亚典波罗走近问他:“你饿吗?”杨威利摇了摇头。亚典波罗不信,问他有没有吃东西。杨威利哑着嗓子说他吃了一袋红薯干,回来的路上买的。亚典波罗说:“你已经两天没出门了,还想活吗?”杨威利没回答,只说:“别管我了。”亚典波罗说:“你如果不想干了就别赖在这里,如果你还想继续就让我帮你。”杨威利听出亚典波罗有点生气了,张了张嘴,说:“亚典波罗,对不起,我感觉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尤里安为我死了,菲列特利加为我死了,已经有太多太多人为我死了。我没办法回报他们,也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他们为我做的牺牲。他们给了我他们的爱,可是我没办法爱。我夸夸其谈自己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东西,夸夸其谈完全不现实的东西,他们却相信我,帮我去做。”亚典波罗看着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垂下去,说:“所以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获救。”杨威利没再出声。亚典波罗说:“那你为什么不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了。”杨威利看不见学弟的表情,没想到学弟会说这么重的话,竟然真就愣愣地扶着沙发站起身来,说:“那……我走了。”

亚典波罗也站起身,狠狠地扇了杨威利一巴掌,扇得杨威利摔进沙发里。杨威利觉得自己一点也看不明白,一点也不懂了。他刚翻过身来,学弟就拽着他的领子又把他拉起来。他看着学弟的眼睛,在暗处看不见火,看不懂火。亚典波罗把他往茶几上摔,肋骨撞到台面上,疼得他叫出声来,桌上的东西全都被扫到地上,哗啦啦一阵响。亚典波罗站在他面前,低下头对他说:“你不生气吗?你不觉得我很过分吗?你不还手吗?你觉得你欠我的,你觉得这样能还我什么?学长,你不欠我。我们谁也不想要你欠我们,没人这么想。”杨威利看着他,好像还没理解。亚典波罗捡起了一个瓷罐子,又擦着杨威利的耳边砸下去,砸在地上,砸得粉碎。他又说了一次:“还手啊!”杨威利像是大梦方醒,终于懂得再站起来,忸忸怩怩地推了一把亚典波罗的肩膀。亚典波罗摇头,说太轻了,别觉得学长面对他会占便宜。说完他没给杨时间犹豫,制住杨的手腕用全身的力气把他往前推,一直推到墙上。杨卯足了力气反抗,手上怎么也挣脱不了,就全身使劲想把亚典波罗顶开。没那么容易,他还是脱不开。他用头去撞亚典波罗的头,两个脑瓜子磕了一下,两个人都吃痛,然后亚典波罗放松表情笑了,叫他笨蛋学长。学弟就这么放开了钳制学长的手,把手撑在墙边,低头给了杨威利一个吻。杨威利没有闭眼,他看着学弟的睫毛,觉得这一刻很温柔。亚典波罗睁开眼,问他还不懂吗?杨威利问:“我应该懂得什么?”亚典波罗说:“我想要你操我,你愿意吗?”

他们开了灯,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杨威利看到亚典波罗的额角青了一块,亚典波罗也看到杨威利脸上挂彩。像是学生时代一样,学弟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问他在哪里做,用床吗?如果会想到菲列特利加的话,我们就在沙发上做也可以。杨威利忽然想到那个古董鉴定师告诉他父亲的收藏其实一文不值的时刻,然后说,没关系,我们用床吧,总不能一辈子睡沙发啊。亚典波罗说,那么学长可以把我推倒在床上。于是杨威利照办了,然后撑着手伏在亚典波罗身上,问他,是这样吗?学弟笑了,说和学长在一起让他觉得很愉快,这样子看着学长也让他觉得很愉快,跟学长接吻也让他觉得很愉快。于是杨威利吻他,他握着学长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心在那里跳,跳得很快,能感觉到吧。他引导学长去探索自己的敏感点,学长舔他的耳垂的时候,他感觉学长两天没刮的胡茬蹭到他的脸,痒得他想笑,又觉得脸上一点一点地燎起情热。他一边解学长的衣服扣子一边问学长觉得愉快吗,喜欢这种感觉吗?做学长的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可以有这样的感觉吗?亚典波罗点了点头,他们的头又磕在一起,然后各自让开一点位置。学弟在学长耳边说:“这就是火,这就是莱因哈特所代表的火,这就是欲望本身。”亚典波罗要他进入自己,把波布兰塞给他的润滑液倒在杨威利手上,告诉杨他想要被怎么对待。杨威利问他,这样子会痛吗,我们这样做是对的吗?亚典波罗说:“不太好受,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和你一样没有经验,我也不介意我们犯错误。我想要你这样做,我想要你继续这样做下去,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我也期待之后会有什么。你愿意陪我试一试吗?”杨威利回答道:“事到如今我能做这样的事情吗?我做得到这样的事情吗?”亚典波罗拉过他的另一只手,跟他十指相扣,说:“这就是如何爱人,如何用爱的方式去面对自己的欲望和别人的欲望。我们都是爱的初学者,爱错了又怎么样,还可以再爱一次,每一次尝试都是你情我愿,就谈不上后悔。别替别人想着后悔。”他们做好了扩张和防护,然后开始学着顶撞和承受,开始感受到欲望被满足,目光被呼应,感情被联结。高潮之后,情热变得麻木,快乐渐渐褪去,然后他们开始注意到他们的赤裸,开始感觉到粘腻的汗水,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开始想到空欢喜和自我厌恶。杨威利躺下来问:“这一切是值得的吗?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这样做?”亚典波罗转过脸向着他说:“或许我们不是为了达到好结局而去生活,去做爱。我们可能只快乐过一刻钟、一分钟、一瞬间,但我们记得这种快乐,记得这种联结的感觉。为了这种感觉,我们可以承受一次一次空欢喜和自我厌恶,可以再试一次,或许再试一次会更进一步。我们可以不后悔去踏出这一步,可以不自责我们做错的前一次。这就是如何去生活,如何去革命,如何去做梦想家。”然后杨开始想到尤里安,想到菲列特利加,想到先寇布,想到很多很多人。他终于开始感到放松。

杨威利问他:“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亚典波罗伸手撩开他贴在脸上的头发说:“学长,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你是我见过最懂得爱,爱得最深,也爱得最苦的人。我看着你,然后我看见了你的爱,看见了一种最纯真的,最无欲无求的爱。像纸一样脆弱,却还像一摞书一样厚重。时至今日我看见你,看见你淹没在悲伤里,像是看到一摞泡了水的情诗。泡了水又怎么样,泡了水也可以晒干的。大家都喜欢你,大家都愿意爱你,大家都愿意为你而死,因为大家和我一样在你身上看见了最纯真的,最无欲无求的爱。不要否定你的爱,不要放弃你的爱,不要从这里走开。我宁愿打碎你也要让你留下来,我想要你去懂得你自己的温柔,懂得你自己的爱,懂得如何去承受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你比任何人都需要懂得如何去承受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如果我一个人走开了呢?”

“那我会有点伤脑筋。我得再找别人一起给这场革命收场,还要再找人一起去琢磨这些爱的课题,毕竟我自己也不懂,除了再试一次的勇气就一无所有。最迫近的,还要找个人去签合约,我真不希望这个人是先寇布。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会很可惜不能和你在一起。”

 

签合约的时候,罗严塔尔问杨威利,国葬当时暴乱的主要破坏分子该怎么处理。杨威利问:“他们是普通人吗?只是对于政治感到怀疑,并不是出于怨恨和野心去行动吗?”罗严塔尔点了点头。杨威利说:“如果他们不打算再恶意滋事的话,我个人挺希望能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去判断您的。”罗严塔尔笑了:“听起来是民主。”杨威利挠了挠头:“您实在不像专制的君主。或许很快您就会着手立宪了。”罗严塔尔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奥贝斯坦,感觉这人第一次好像带着点笑意,好像表情有点轻松,像是想到要下班了,又不太确定这算是什么,毕竟没人知道这人笑起来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