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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朱志鑫站在储物柜前面，呆呆地看着一张黄色便利贴，上面写着：“上午九点和帅帅吃早饭”。这张便利贴在柜子的最中间，显得格外醒目。
像这样的黄色便利贴还有很多，上面一层柜子贴着：“石杉碱甲胶囊，一日两次，早饭后和晚饭后”；右手边的冰箱上贴着：“每天下午一点睡午觉，记得要定闹钟”；厨房的门被用安全锁锁了起来，上面也贴着一张这样的黄色便利贴：“里面有刀，不可以自己单独进厨房”。
朱志鑫盯着最中间那张便利贴看了一会儿，伸手揭下来，慢慢地走到玄关，又拿了一张新的便利贴，写上：1月12号，明天，帅帅过生日，记得给他买礼物”。
朱志鑫写完了，撕下那张便利贴，想把它贴到原来那个最醒目的中间位置。
“滴——咕嘟咕嘟——”
突然一阵尖锐的报警声传来，朱志鑫茫然地回过头去，环顾四周想找到声音的源头。他依稀辨别出这是烧水壶的声音，家里的水壶用了很久，每一次超过水位线，就会在水开的时候发出这样的声音。
烧水壶去哪了来着…厨房，对，厨房。可是自己现在难道不在厨房里吗？那面前的储物柜…哦，这好像是客厅的储物柜。
我得去厨房把开关关上，朱志鑫一边想着一边转身。
在他转身那一刻，周围的世界突然像融化了一样，慢慢坍塌下去，沙发，电视柜，墙上的照片…都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我要去哪里来着？朱志鑫觉得很困惑，明明刚才他还在家里的储物柜前面，拿着笔写东西。怎么下一刻他就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四周只有一片白色的空荡。是下雪了吗…？可是朱志鑫并不觉得自己冷。
“朱志鑫！你站在厨房门口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讲过很多次了，你现在的情况不能一个人进厨房，我就上个厕所的功夫，你怎么一刻也离不开人…？”
朱志鑫在空荡的白色里听见了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很熟悉，莫名让他感到安心。随着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周围的白色慢慢褪去了，世界还原成最初的模样。朱志鑫这才看清楚了，自己还是站在家里，只不过不是在储物柜前面，是站在离厨房玻璃门仅一步的地方。
“帅帅…？你来了。”朱志鑫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看见苏新皓皱着眉头，有点生气的样子。他不知道苏新皓为什么生气了，但是生理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对苏新皓露出一个笑容，
“我，我刚刚听见水壶报警了，想进来把它关上…你别生气，你不想让我一个人的话，我下次就等你一起…”
苏新皓看着朱志鑫茫然的眼神，又有点不忍心，他把头别过去一点，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朱志鑫说：“没有生气，是厨房里有刀，还有燃气，很危险。我怕你受伤…下次出现任何突发情况都要叫我，听到了吗？”
朱志鑫点了点头，他站在原地，看着苏新皓打开安全锁，走进厨房，关上了已经在往外淌水的烧水壶，然后把料理台上的水都擦干净了。
“看来应该换一个水壶了…”苏新皓自言自语地说。
Chapter2
吃过早饭后，苏新皓的手机就响了。
他接起视频电话，张极的大脸出现在了屏幕上，旁边还有明显是刚到机场的左航，在后面拖着一个行李箱。
“诶，苏新皓，看看我接到谁了？”张极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往后撤，怼在旁边的张泽禹身上。
“哇！你们都到啦！怎么样，快一年没回北京，有没有感觉首都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苏新皓有一段时间没见张泽禹和左航了，这会儿很高兴地跟两人说话。
“哎，还行吧，反正我觉得哪儿都不如重庆好！我平常在重庆闲的没事干，一个周要爬三次山…”
左航还没说完，张泽禹就接过话头，“得了吧，你那也能叫爬山？你们都不知道，左航那天给我录小视频，说自己从六点半出门爬山，一直爬到山顶没歇过，结果我仔细一看，他全程坐自动扶梯上去的！全自动爬山哈！”
“那也起码叫个运动，你看你钓鱼，往那一坐，没两个半小时起不来！”张极也不甘示弱地回张泽禹一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泽禹还没放弃钓鱼呢？哈尔滨钓鱼方便么，冬天是不是就钓不了了？”苏新皓被他们三个拌嘴逗得直笑，忍不住打趣张泽禹。
“还行还行，平常水库也不上冻，等你们来哈尔滨我亲自给你们下厨，铁锅炖大鱼，保准你们满意！”
张泽禹顿了一下，压低了点声音说：“对了…朱志鑫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行吧，还是老样子，有时候分不清手里的东西，记忆也一会儿三十岁一会儿二十岁的…反正，上周我带他去复查，医生说可能是进入中度了，记忆会快速倒退回十八至二十五岁的阶段。”
张泽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苏新皓听见吵吵闹闹的屏幕对面一下子没声了。张极和左航都安静了下来，相互对视一眼，侧着耳朵听苏新皓说话。
“哦…这样子…”张泽禹的声音也有些沉重，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乐观风格，“没事儿，起码…没有特别明显的恶化，咱们明天一起吃饭，没准朱志鑫看到咱们大家都在一起，还能想起不少事情呢。”
“嗯，我也这么想的，没事儿啊苏新皓，兄弟们都在，你要是什么时候忙，就把朱志鑫送我家来，待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张极接过手机，大嗓门地跟苏新皓说。
苏新皓笑了，他朝卧室探了下头，确认朱志鑫还在睡午觉，轻声说：“好，放心吧，都挺好的，那咱们明天见。”
Chapter3
朱志鑫和苏新皓在出道后的第八年，跑到国外领了证。
他们是在出道第一年正式在一起的，那个时候他们都很年轻，刚出道的偶像团体作为新人，资源和待遇也都一般。
他们五个人住在北京的宿舍里。宿舍不大，时不时还有工作人员来拍摄，结束得晚了就直接住在他们的隔壁。宿舍的墙很不隔音，连翻身和咳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朱志鑫和苏新皓恋爱的第一年无比辛苦。
那个时候朱志鑫经常半夜跑到苏新皓的房间里，抱着他温存。有时候训练得太累，或者遇到什么事压力太大，朱志鑫就抱着苏新皓，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以后买一个自己的房子吧，那种大平层，留一个房间给你当录音室，再把一个房间装修成舞蹈室，要在客厅放一架三角钢琴…还有，咱们的卧室，放一张两米二的大床。”
苏新皓也累得靠在朱志鑫怀里眯着眼，听到这话笑着问：“那你呢？”
“我不需要房间啊，哦…如果能给我设计一个游戏房，那可就真的太帅了，而且你也可以在专业的电竞椅上打你的框框飞车！”
朱志鑫说着说着，语气激昂起来，训练一天的疲惫仿佛一扫而光了，就差在苏新皓面前铺一张图纸，告诉他，这是我们未来的家。
出道第八年的时候，他们的事业迎来了第一个高潮后的稳定期，朱志鑫提议苏新皓和自己一起去挪威看极光，苏新皓同意了。于是朱志鑫精心策划了三个月，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戒指戴到了苏新皓的手上。
结婚后两个人一起在北京买了套房子，就按朱志鑫设想的那样，家里一个房间做录音室，一个房间做舞蹈室，苏新皓还在更衣室里面留出一块小小的房间，给朱志鑫做游戏房。
后来朱志鑫和苏新皓一生中有多处房产，但是如今他们年纪都大了，彻底退出娱乐圈后就一直住在北京的这套房子里。期间朱志鑫想过退出娱乐圈就回重庆，但是因为苏新皓不想走，自己又太舍不得这个和苏新皓共同的家，于是妥协了。
朱志鑫是在两年前确诊的。
两个人看着检查结果上的“阿尔兹海默症”六个字，谁也没有讲话。
苏新皓知道朱志鑫心里不好受，他骄傲了几十年，如今确诊这样消磨人自尊与意志的疾病，该有多难过。
朱志鑫知道苏新皓心里不好受，他和苏新皓从小相识，顺理成章地相知相伴，到如今相爱这么多年，如果有一天自己把苏新皓也忘了，他会多难过。
那一晚过后，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地继续相处，就像没有看见过那张单子一样。只不过家里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微波炉旁边多出来的药瓶，桌角尖锐处多出来的海绵，越来越多的便利贴…
这些都是朱志鑫做的。在又一次发现自己把糖当成了盐之后，朱志鑫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把家里好多地方贴上了黄色的便利贴，又把窗户和桌角都包上防撞的海绵。
做完这些之后，朱志鑫松了一口气，他得趁着自己还没有忘记如何干活之前，尽可能地把这些活都干了。苏新皓从前练舞留下了腰伤，要是弯着腰做完这些，肯定又会不舒服的。
Chapter4
凌晨五点三十七，朱志鑫睁开眼，轻轻坐起来，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苏新皓，拿着要穿的衣服走出卧室。
北京冬天的凌晨，窗外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卧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但是一进客厅，朱志鑫就感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他赶紧披上了外套。
今天朱志鑫醒得很早，刷牙的时候，左手还紧紧地握着一张便利贴，
“1月12号，明天，帅帅过生日，记得给他买礼物”。
朱志鑫已经提前给苏新皓在网上买了一个预售的限量飞机模型，苏新皓这段时间一直喜欢拼这些模型，说是能锻炼脑力。朱志鑫不感兴趣，但是他知道苏新皓最喜欢的是一个英国牌子，于是提前半个月就下单了。
可是朱志鑫忘了这是预售，到了上个周，他才想起来看物流进度，结果发现礼物的发货日刚好是苏新皓生日当天。朱志鑫不想让生日礼物在苏新皓生日之后才到，所以想去附近转转，挑选一些适合给苏新皓当礼物的东西。
朱志鑫在玄关处的镜子处照了一下，岁月平等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尽管优越的骨相未曾变过，但至少，他的确已经不再年轻了。
朱志鑫思考了一会，还是多戴了一条围巾。自己感冒就不好了，又要让苏新皓来照顾不说，还有可能传染给他。
朱志鑫拿上手机，穿好鞋，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已经七点二十三分，清晨的太阳照得结冰的湖面闪着光。今天是个好天气，朱志鑫走在路上，感受冷冽的空气充斥着他的大脑和鼻腔，整个人头脑也更清醒。
也许是冷空气有奇效，也许是苏新皓过生日这件事让朱志鑫心情好，他一路顺利地打上了车，并且没有填错目的地。朱志鑫打算先去三里屯转转，他记得之前苏新皓跟他说，公司附近有一家店，专卖各种DIY用品，不管是手帐咕卡还是自制捏捏一应俱全。朱志鑫记不到苏新皓什么时候跟他讲过了，但是苏新皓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他没有忘。
下了车，朱志鑫凭借记忆走到原来的公司附近。三里屯SOHO的D栋十八楼门口已经不再是时代峰峻的招牌了，早就换上了别的牌子，他几年前去过一回，好像是什么宠物公司。
苏新皓喜欢宠物吗？朱志鑫脑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问题。因为自己一直不喜欢小猫小狗的，所以苏新皓也从来没提过要养一只小动物。但是看他对张极养的那些狗都挺亲近的，还关注了好几个养宠的情侣博主。这么想着，朱志鑫就按下了十八楼的电梯按钮。
才早上八点四十，三里屯其他的店基本上都没开始营业。那家宠物公司也没开灯，但是隔着一层玻璃，朱志鑫看到笼子里的小狗们都醒了，有一只黄耳朵的小白狗最活泼，正绕着圈咬自己的尾巴。
朱志鑫没忍住蹲下身，盯着那只小白狗看。小白狗看上去只有两三个月大，朱志鑫不了解狗，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品种，只知道这只小狗的品种肯定和张极养的那些短腿小狗不一样。看到朱志鑫凑近，小白狗竟然也不怕人，隔着一层玻璃朝他“汪汪”叫，奶凶奶凶的。
朱志鑫朝小狗笑了一下，双手撑在玻璃上对小狗说：“你倒是不怕人，你说要是突然把你带回我家，苏新皓会是什么反应？”
小狗的眼睛像黑葡萄，亮亮的，在朱志鑫说话的时候直勾勾看着他。朱志鑫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过帅帅应该会喜欢你的，虽然……他从没跟我提过要养狗，但是他在采访里也说过自己喜欢小狗，他可能以为我都忘了，哼哼，其实我根本没忘。“
小狗像是听懂了，尾巴摇得更欢，像一个小风车。朱志鑫突然觉得面前这只小狗挺可爱，要是买回去跟苏新皓做个伴也不错。于是朱志鑫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跟小白狗说话，他忘记了昨晚要给手机充好电，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已经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了。
Chapter5
苏新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昨晚睡的很好，一觉睡到自然醒，这会儿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嗯……几点了朱志鑫？”苏新皓仍然闭着眼。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回答他。
“朱志鑫？”
还是没有人回应。
他伸手往旁边一探，空的，苏新皓猛地睁开眼睛。
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苏新皓伸手去试，连残留的体温都没有，朱志鑫一定起床有一段时间了。苏新皓快速地翻身下床，推开卧室门，把家里各个房间都转了一圈。
苏新皓敲卫生间的门，“咚咚咚——朱志鑫儿你在里面吗？”
苏新皓拉开阳台的门，“朱志鑫？”
苏新皓一个一个打开更衣室的大柜子，“朱志鑫儿？你在哪里？”
苏新皓最后的目光停留在玄关处，那里有一双换下来的拖鞋，是朱志鑫昨晚穿的，他不会认错。一双毛绒小狗的拖鞋，是苏新皓和朱志鑫逛宜家的时候一起买的。
苏新皓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抖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朱志鑫的电话。他刚刚看过了，朱志鑫甚至连今天早上的药都没吃，那种药一板有十二粒，如果朱志鑫今早吃了，应该只剩单数粒才对，但是刚刚他数了一下，发现还有八粒。
“嘟……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
苏新皓不死心地一遍遍打着电话，“接电话啊，朱志鑫，你接电话啊，不要吓我……”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接通。
张极今天因为要和老朋友见面，显得格外精神抖擞，跟同样兴致勃勃的左航张泽禹正一起做着早饭。
“看我这早饭够丰盛吧，在家就是每天都吃这种规格的早饭才会健康，不像张极，天天早上只吃甜的，小心你牙齿全掉光。”张泽禹一边往香煎三文鱼上撒黑胡椒，一边对着忙活的张极说。
“我爱吃！关你什么事……我跟你说，张泽禹，人就是每天活的开心才最健康，哪有那么多健康饮食，现在又不是你跟我们一起吃地沟油外卖的时候了？”张极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泽禹还是一天不贫嘴就难受。
左航自己下厨做了一碗重庆小面，听到这两人拌嘴，没忍住说：“其实要说健康饮食，咱们年轻时吃国潮外卖的频率都差不多，那身体估计也没差多少。”
“就是！再说我又没让你吃，你还不是在我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诶，我电话响了。”张极恋恋不舍地退出战场，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备注，是苏新皓。
“喂？苏新皓，生日快乐啊，怎么这么早就打电话来了，咱们不是约的十二点……”
“张极，朱志鑫找不到了。”苏新皓颤抖着打断了张极的话。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张极忍不住拔高音量：“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啊？”
张泽禹和左航被张极突然升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也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凝重地朝张极这边看过来。
“今天早上我起床，发现朱志鑫已经出门了，但是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要出门，我打他手机……也关机了。怎么办……他现在自己一个人出门容易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怎么办……”苏新皓只觉得天旋地转，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好了好了，你别急，我们三个现在马上过去，咱们一起找，朱志鑫他不会有事的啊。”张极放下手机，一脸凝重。
“朱志鑫怎么了？”左航也忍不住着急地问。
“苏新皓说，朱志鑫一大早跑出去，没跟他说，手机还关机了。”张极已经开始穿衣服了，“现在联系不上人，苏新皓怕朱志鑫现在的状态一个人出去找不到路，所以急着打电话来让咱们一起找找。”
张泽禹把碗一放，急声说：“那赶紧的啊！”
三个人也顾不上开车，火急火燎地下楼叫了辆网约车。张极现在住海淀区，朱志鑫和苏新皓的家在朝阳区，打车过去要四十分钟左右。
在车上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度过了最初的焦急和惊慌之后，张泽禹和左航冷静下来，开始分析朱志鑫出门的动机和可能行程。
“朱志鑫出门从来不会不跟苏新皓说的，今天又是一大早出门，显然是故意不想让苏新皓知道……可是，他是为了什么呢？”张泽禹喃喃自语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朱志鑫他今早突然病情加重了……脑子糊里糊涂地就走出去了呢？毕竟……没人知道他脑子里到底想什么，苏新皓不是还说，他现在的记忆可能只有十几二十岁吗？”张极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那也不应该啊，总该有什么契机吧……“张泽禹还是紧紧皱着眉，他并不认同张极的话。
“今天是苏新皓生日啊……按理说朱志鑫不可能忘记这天的，他怎么说也会赶在苏新皓醒来前出现，然后第一个对他说生日快乐啊。“左航也觉得很奇怪。
“哎，我真的搞不懂你俩，你们到底明不明白啊，朱志鑫得的是阿尔兹海默症，老年痴呆！这个名字懂了吗？你现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想他……他连我都不认得了，你们觉得，他还能记住……爱？“
张极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大声对左航和张泽禹说。天知道他当初在朱志鑫指着自己问苏新皓“他是谁“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眼泪。
瞬间，车里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几个人的呼吸声，还有轮胎与高速路摩擦时发出的轻微响声。
张泽禹和左航不住在北京，并不知道朱志鑫的病情具体到了什么地步，苏新皓又从来报喜不报忧，他们不知道，朱志鑫连张极也不记得了。
其实朱志鑫也不是忘了张极，他只是不认得张极现在的样子。在朱志鑫的记忆里，张极永远停留在十八九岁的样子，那个个子高高，爱露着一口大白牙笑的少年。
朱志鑫不认得张极了，那不就意味着，朱志鑫也不认得自己了。左航和张泽禹心里难受，一时间说不出话。
Chapter6
“所以，朱志鑫真的毫无预兆地出门了？一声招呼也没打？”张泽禹坐在苏新皓家的沙发上，身子微微向前倾，摆出一个探究的姿势。
“没有，他从来没说今天要出门。明明昨晚睡前，我还跟他说，今天……要和你们吃饭的。他当时答应了一声好，也没有别的反应。”苏新皓顿了一下，”不过……他说，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吃午饭吗，为什么要突然提一下……我想，他应该是又把你们当成从前的你们了。“
“那咱们先分头找找吧，总这么坐着干着急也不是个办法。”左航接着说，”朱志鑫不是……以为咱们还在公司里天天见面吗？那把以前公司附近都找一遍。”
“还有以前宿舍……咱们一起住的那个，也找找。“张泽禹补充道。
“对了，朱志鑫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地方，或者常去的地方？比如……经常跟你说想去的。”张极回过头问苏新皓。
苏新皓仔细想了想，“他最近常去附近的公园散散步，每一次我都和他一起。至于特别感兴趣的……好像真的没有。”
“好，那就我和苏新皓去公司附近，公司附近范围大，两个人一起比较细致。左航去宿舍，张极去公园。”张泽禹一锤定音。
Chapter7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右腿有点蹲麻了，朱志鑫才从那只小白狗面前站起身。
那家公司陆陆续续来了上班的人，门大敞着。朱志鑫看到有人来给展示柜里的小动物们喂吃的，一见到狗粮，小白狗的尾巴摇的更欢了，低着头一顿狂吃。
朱志鑫走进那扇门，对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你好，门口展示柜那只……小白狗，怎么卖？”
工作人员愣住了，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朱志鑫。这家宠物公司是出了名的高端宠物服务基地，提供各种宠物相关的娱乐服务，很少有直接要买活体宠物的。更何况，面前的人连拉布拉多的品种都叫不出……
但是她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说道：“先生您好，之前有了解过咱们的业务吗？是这样的，我们基本不售卖活体宠物，都是提供一些相关的宠物服务。门口的小动物都是我们自己养的，用来展示和招揽客户，不售卖，实在不好意思。”
“啊…好的，没关系。”朱志鑫收回了目光，原来不卖。
“您家里是有宠物吗？您可以留个联系方式，这方面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随时联系我们。”前台小姐看朱志鑫虽然不像懂行的，但是穿着有品味，都是一些低调的轻奢品牌，于是想要把握住这个潜在客源。
朱志鑫受职业病影响，对于“留联系方式”这种事很敏感，他本想说不必了，但是突然又想到自己刚刚那一瞬的坚决——他想给苏新皓留下点什么陪陪他，如果有一天，自己…
“那好吧，你，可以加我的企业微信。”朱志鑫掏出手机，想要打开自己的企业微信名片，可是锁屏毫无反应。
朱志鑫又按了几次关机键，手机只闪了一下，出现一个电量耗尽的红色标志。手机居然没电了，朱志鑫露出了一个略微尴尬的神情，他抱歉地朝前台女生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这里有充电器吗？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前台的女生刚要开口说“门口就有扫码的充电宝”，转念一想这人手机都关机了，也确实扫不了充电宝。于是她说：“呃…有的，可以用我自己的。”
朱志鑫打算在等待手机充上电的时间下楼转转，他还记得自己今天的任务是给苏新皓买礼物，既然小狗买不了，那就按原计划找找那家DIY小店。
朱志鑫下了楼，按记忆里对这条路的印象一直走。他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公司附近变化很大。之前的许多小店都没了，自己和苏新皓很爱吃的一家重庆火锅店也找不到了。
朱志鑫感到有些奇怪，虽说他们公司搬到别的地方之后，自己也因为工作原因几年没有来这边，可是就几年的时间，怎么感觉…变得快认不出来了？原来的小店密密麻麻，有小吃有衣服还有大头贴，现在都合并成了什么研发基地，偶尔还有一家大型医美机构出现。
朱志鑫快把公司附近走遍了，记忆里的DIY小店依旧没有出现。他又不死心地走啊走，七拐八拐之后终于看到一家还算精美的礼品店。
朱志鑫不想给苏新皓买礼品店里随手可买的东西当作生日礼物，每一年苏新皓过生日，他都会花好多心思给苏新皓准备惊喜。
二十五岁生日那年是一辆跑车，苏新皓喜欢了很久，但是因为家里已经有两辆SUV，跑车又并不实用，所以苏新皓压根没想过买；三十七岁生日那年是一场专属烟花秀，朱志鑫和苏新皓去新西兰旅行时，朱志鑫找人定做的；五十二岁生日时，苏新皓爱上了做园艺，朱志鑫就瞒着他买了一个园子，陪苏新皓一起种下了好多树苗……
可是眼下朱志鑫似乎没有别的东西可送，于是他推开门走进去了。
快过年了，礼品店里到处弥漫着新年的氛围，大红色包装纸随处可见，空气中欢快喜庆的音乐洗刷着人们的烦恼。朱志鑫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了些，也不再深究自己的脑子为什么越来越糊涂，开始认真给苏新皓挑起临时的礼物来。他嫌这些礼物都不够特别，索性拿了一个大号手提篮，看到差不多的直接往篮子里放。
篮子都快装不下了，朱志鑫才稍显满意地走到了收银台前。
“先生，这些一共是两千零五百一十八，您怎么支付？”收银员笑眯眯地看着朱志鑫问。
“支付宝。”
朱志鑫说着就要掏手机，他把手伸进衣兜却摸了个空，除了一张医保卡还有上次复查缴费找的十几块零钱，里面什么都没有，也没有手机。
朱志鑫短暂地慌了一下神，难道是自己不小心把手机落在哪里了？他试图搜寻今天的记忆，却发现他的记忆像断片一样，根本连不成串。
朱志鑫急得鼻尖出了点汗，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有时他记得上一秒自己在卧室里躺着，下一秒就在大街上过马路了。好在那些时候都有苏新皓牵着他的手，所以朱志鑫下意识地安心，乖乖跟着苏新皓走。
可是今天都发生什么了？朱志鑫用力地回想，早上他起床……那个时候是几点？然后他怎么就出了家门，他是怎么来到现在这个地方的……路上好像遇到一只小狗，然后呢？自己现在在哪里？
收银员等了朱志鑫半天，也不见他掏出手机付款，此刻耐心已经濒临耗尽。面前这人该不会是故意拿了一大堆东西然后又不结账吧，想到自己还要一个一个把东西归位，收银员脸上也挂不住了。
“先生？”收银员伸出一只手在朱志鑫面前晃了晃。
“啊……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朱志鑫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我说，你到底结不结账呢？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
朱志鑫回头，看见一串长长的队伍在自己身后，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朱志鑫感到一阵晕眩，他仿佛看到无数张陌生的脸对着自己露出烦躁的表情，他们都眉头拧得死紧，嘴巴抿着，不高兴地盯着自己看，朱志鑫觉得自己出的汗更多了。
“不好意思，我……这些我先不买了。”朱志鑫说完之后转身就走。收银员在他身后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念了一句：“精神有问题吧！”
精神有问题……？不是的，不是的，自己只是生了病，可是精神没有任何问题啊。朱志鑫感到有点委屈，他发现最近身边的陌生人变多了，熟悉的人变少了。就连苏新皓，也经常举着视频电话给他看一些他根本不认识的人，但是当他表现出茫然或陌生，视频电话里的人就会显得无比难过，有一些甚至还会哭。
朱志鑫只是觉得很奇怪，自己并不认识他们啊，为什么要对着自己哭？自己熟悉的那群朋友，张极，左航，张泽禹……他们都去哪了？
本来身边围绕着一群陌生人，朱志鑫已经觉得难过了。结果今天出来买东西，手机莫名其妙丢了，还被人骂精神病，朱志鑫情绪十分低落地往前走。
朱志鑫低着头走了半天，一阵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先生，您买花吗？我们是大学生做社会实践的，一支五元，您买两支帮帮我们吧。”
朱志鑫抬起头，看到三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捧着一箱花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个女孩还挂了个自制的小纸板，上面写着：“五元一支，十元三支”。
朱志鑫抱歉地朝她们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手机找不到了，下次再买。”
女孩们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说声没事，捧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Chapter8
距离张极从苏新皓家出发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找遍了公园每一个角落，把能调的监控都调了，也没有找到朱志鑫的一丝踪影。
同样地，左航也找到以前宿舍的值班保安，调取了当天上午进出人员的监控，并没有看到朱志鑫的身影。
“没找到人，你们那边怎么样？”张极给张泽禹打了个电话。
“我们？我们在湖光壹号那看了半天监控也没看见半个人影，现在往三里屯这边找了。左航呢？他那边怎么样？”
“左航……也说没看见。”张极的声音小了下去，“你们再接着找找吧，我回苏新皓小区看下监控，看看朱志鑫到底朝哪个方向走了。”
“看过了，只能看到朱志鑫早上七点半左右出了小区大门，然后就没有别的线索……好了我不跟你说，我们下车了。”出租车驶达三里屯，张泽禹直接挂了电话。
这边张极悄悄给张泽禹发消息：“要不报警吧，我怕拖的时间太久，朱志鑫别再真出什么事了。”
张泽禹悄悄瞟了一眼身旁的苏新皓，苏新皓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担惊受怕地找了一个上午，这会儿唇色都发白。
张泽禹背着苏新皓给张极回消息：“这么短的时间，报警也不立案。再说苏新皓都没提报警呢……算了，我们再找找吧。”
张泽禹看苏新皓的状态实在不算好，还在面无血色地往前走，他忍不住叫住苏新皓：“哎，苏新皓，你别太着急，我看你嘴唇都发白了，早上没吃饭吧。这样容易低血糖，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先在这坐会啊。”
苏新皓真的没心情吃东西，但是他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出报警信号。于是他没逞强，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又掏出手机，试着给朱志鑫打了个电话。
Chapter9
朱志鑫走过了那三个女孩身边，他习惯性地把手插进风衣口袋——咦？竟然还有现金。朱志鑫想起来了，这些零钱和医保卡放在一起，好像是上次去医院缴费之后找的零钱。
朱志鑫很开心地掏出来数了数，十三块钱，够买两支花。朱志鑫又折回去，找到买花的三个女孩，把一张十块钱递给她们，然后看着她们说：“来两支”。
女孩们很高兴，显然这年头愿意在大街上买花的人太少了。再说她们的花也很简陋，硬纸板箱里放着一堆玻璃纸包着的单支鲜花，来三里屯逛街的人通常不会为这种花停留。
其中一个女孩很开心地说：“先生，您是要送给您的爱人吗？那给您两支玫瑰吧！”
朱志鑫很开心，经历一上午的误解和倒霉事件之后，终于有人懂他了，他就是要送给自己的爱人啊！
于是他笑着对女孩说：“对，今天是我爱人的生日，我给他定的礼物还没到，出来买礼物手机还丢了，只剩一点点现金……可是我不能空着手回去，我要给他买两支花。”
“哇，那您的爱人太幸福啦！”
朱志鑫拿着两支红玫瑰继续往前走，买到花让他开心了不少，但是五个小时没有休息，他感觉自己有点走累了。
朱志鑫又发现周围的环境在小范围地融化，先是一棵槐树，然后是一盏路灯……那些粘稠的白色吞噬掉了他周围的彩色，又像水墨画一样晕染开来，让他理解不了面前的世界。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朱志鑫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脑中的世界很快就会融化成一片白色，可是玫瑰花还没送到苏新皓手上呢，他还不能迷路。
朱志鑫用力地搓了搓脸，想让自己的脑袋更清醒一点。他使劲地眨了下眼，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个公共长椅，朱志鑫想先过去坐一坐，等好一点再接着走。
随着朱志鑫逐渐走近那架长椅，他感觉自己的状况在变好，每靠近一步，周身的陌生白色就褪去一分。
朱志鑫很惊奇，难道是见到熟人了？自己已经和这个陌生的世界相处了太久，触摸到熟悉的感觉，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怎么也不可能松手。朱志鑫朝那个长椅的方向飞快地走去，那长椅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近了，更近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令朱志鑫想要流眼泪。
“朱志鑫？”
“帅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了。
苏新皓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朱志鑫，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的头发都被冷汗打湿，干掉后黏成一缕一缕，现在面无血色地坐着，抖着嘴唇问朱志鑫：“为什么手机关机？你……你跑哪里去了？我们一直在找你。”
苏新皓的声音很小，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样，只剩气声了。他再也说不下去，抱住了面前的朱志鑫，整个人劫后余生般发抖。
“你要吓死我了…朱志鑫儿。”
朱志鑫无措地回抱苏新皓，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一会让苏新皓这么害怕，他一边搂着苏新皓，让人靠在自己怀里，一边跟他解释：“我给你买的生日礼物不是没到吗，我就想早点出来给你买点别的，结果手机找不到了……”
苏新皓听到这里，流着泪用力捶了一下朱志鑫，“如果今天我没找到你，你要怎么回家？啊？早上也不吃药，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帅帅，对不起，你不要哭，是我找到你了呀，你在长椅上坐着，我就本能地想要走过去，所以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朱志鑫没有说谎，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记忆会逐渐衰退。普通人得了这个病，会先忘记孙子孙女，再忘记儿子女儿，然后是兄弟姐妹还有爱人。到最后只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彻底变成一个老小孩，等着爸爸妈妈接自己回家。
朱志鑫从小跟苏新皓一起长大，又从大人和苏新皓一起变老，在他的生命中，苏新皓身上那种熟悉感是令他最安心的存在，他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感觉，即使有一天他忘记了一切。
“帅帅，生日快乐，这个送给你。”朱志鑫递上了手中的两支玫瑰。
Chapter10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张极张泽禹和左航松了一大口气，把苏新皓的生日宴改到了晚饭。
饭桌上大家其乐融融，只有左航吃着吃着突然神色不对，找了个借口说要上厕所。
张泽禹过几分钟跟出去，发现左航竟然百年一遇地靠着楼梯扶手掉眼泪，张泽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朱志鑫儿他心也太狠了，这么多年兄弟是一个也记不到啊！半年前他回重庆，还拉着我和他一起吃爆辣火锅呢……”左航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谁说他一个也记不到？他不是还记得苏新皓吗。”张泽禹笑着指指包厢。
透过包厢的玻璃门，左航看到朱志鑫正直勾勾盯着吃饭的苏新皓，苏新皓笑一下他就跟着笑一下，苏新皓多夹几筷子的菜他就帮苏新皓夹。
左航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苏新皓是他兄弟吗？那是他老婆！”
一顿饭进行到了尾声，张极张泽禹他们张罗着点蜡烛吃蛋糕。蛋糕是定制款，苏新皓特别选了一张五个人的合照，放在生日蛋糕正中间。那张照片是他们刚出道没多久时拍的，五个人都穿着灰色系的衣服，身上点缀着红白条纹蝴蝶结，朱志鑫还抱着小羊，笑得很开心。
蜡烛吹完了，苏新皓忍不住指着那张照片问朱志鑫，这是谁？
——左航啊。
这个呢？
——张泽禹。
那这个？
——当然是张极。
“剩下的是我和你，我们是登陆少年组合。”朱志鑫笑着抢答。
张泽禹拍了下左航的肩，轻声对他说：“你看，我就说他没忘了咱们吧。”
苏新皓听见了张泽禹的话，转头看了看朱志鑫，他还是那样笑出一口大白牙，一如面前照片上十九岁的少年。
是的，是的，其实有些东西没变，它一直都在。
比如爱。
左航突然释怀地笑了。
切了蛋糕，苏新皓举起杯，扬声说：“来！我代表自己，也代表登陆少年组合的队长朱志鑫，敬岁月，也敬我们！”
“敬TOP登陆少年！”
“敬我们的少年时代！”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记得我，关于我们之间所有的所有。
没关系，只要有爱就够。
本能会指引我们再次团聚。
本能会指引我们二次相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