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s

Work Header

Rating:
Archive Warnings:
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
Characters:
Additional Tag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4-07
Completed:
2025-04-07
Words:
25,609
Chapters:
9/9
Comments:
6
Kudos:
72
Bookmarks:
10
Hits:
2,286

【天泉x三更天】往生辞

Summary:

他爱上了一个已然死亡的幻影
————
终于可以修改标签了哈哈,新更新的内容有触手,神交和失禁要素

Notes:

大部分是清水,也许会有车(?)

Chapter Text

我第一次见无咎是在千佛村的一个破庙里。

那时我已在人间游荡多时,浑浑噩噩,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真切。浑身有的物件也只剩下一把挂着骰子的短剑,便日日用半透明的手指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从虚无里捞出几分生前记忆。

三更天的双刀将将抵住疯妇咽喉时,我正飘在断梁上发呆。刀锋映着月光晃了我满眼寒意。鬼使神差地,魂体比念头动得更快——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挡在那妇人身前,披肩绒毛被刀气激得簌簌直抖。

"这妇人还能活。"我听见自己这么说,嗓音飘忽得像隔了层水。

那三更天弟子抬眼望来的刹那,我莫名觉得耳朵发烫,这具早已凉透的身躯里,竟凭空生出几分灼热错觉,恍若枯木逢春,连心口的空洞都隐隐发烫。

那三更天弟子立在破庙残垣间,身形如一把出鞘的凶刃。宽肩窄腰的轮廓被黑红衣袍裹得凌厉,颈间一串佛珠垂至胸前,腰封紧束处悬着枚乌木令签,早被血浸得发黑发硬。

虎口处结着厚厚的刀茧,此刻正握着双刀指向我的喉间。

他生着一张极矛盾的脸,凌厉的眉斜飞入鬓,却配着一双低垂的慈悲目,鼻若悬胆的线条在唇畔化作似有若无的平和弧度。此时他眯眼看了看我,随即手起刀落收了那疯妇的性命,我劝阻的话梗在喉咙里,默默垂下眼睛。

"天泉弟子?"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审视,"既已身死,何苦执着于这尘世?"他收回双刀后才正眼看向我。

“实不相瞒,莫说生前执念,我连自己的名姓都已记不真切。在这人间飘荡的岁月里,前尘往事如烟消散,倒是将这人世百态都看了个遍。”我的眼神已然停留在那已然断气的疯妇,她散乱的发丝间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方才还癫狂的眼神此刻已然凝固,倒映着残破庙宇间漏下的月光。

我下意识伸手想为她阖上双眼,半透明的手指却徒劳地穿过她的面颊。"连替人合眼这样简单的事..."我苦笑着收回手,"对我来说都是奢望。"

我看着他一身三更天的服饰,灵光一闪,索性直接凑上前去笑道:“小佛爷,你们三更天善渡人极乐,不如发发慈悲也渡我一程,寻那所谓前尘旧忆和执念,也好让我做个明白鬼早日入轮回。”

他似乎被我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后便拨弄着佛珠嘴里念叨着经文,我等了半晌,正以为他要拒绝时却听得他忽然停下诵经,抬眸道:"...好。"

自此我便成了无咎身后一道甩不脱的魂影。

知晓他名讳那日,我像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总爱在收刀时刻飘到他耳畔,将"无咎"二字唤得百转千回,他每每皱眉,颈间青筋微现,却从不真正斥我离去。

我晓得这般行径惹人厌烦。可这百年孤寂蚀骨销魂——见过新嫁娘红妆十里,无人共叹;听过沙场白骨哭嚎,无处倾诉。如今好不容易遇着个能应我一声的人,那些陈年旧事便似开了闸的洪水,从破晓说到星沉,想来我生前定是个碎嘴的,死了也不得清净。

无咎实在是个极好的人。

他从不嫌我絮叨。纵使面上总摆出副不耐的神色,可每当我当真噤声时,那双执刀的手反而会不自觉地摩挲刀柄,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这般口是心非的温柔却让我这个亡魂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虽说我始终无法认同三更天那套"以杀渡人"的歪理,按他们的理说人死后当解脱入极乐,但为何我依然在人间徘徊尽尝世间苦楚?可这丝毫不妨碍我看清他的本性。他会在雨夜为野猫留半块干粮,会在渡完活不下去的人后默诵往生咒,甚至记得我提过的每件琐事——比如我一直眼馋的枣蒸糕和神仙酿鱼。

那次我照例唠叨完,忽觉内心深处涌起一阵锥心刺骨的悲凉。这情绪来得又急又猛,竟在我虚化的眼眶里凝成两行清泪,顺着透明的脸颊滚落,在半空中化作点点幽蓝的萤火。

我怔怔望着那些飘散的光点,一时忘了言语。原来鬼魂也会落泪,原来百年孤寂积压的苦楚,终究要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决堤而出。

泪水划过的地方泛起细微的涟漪,像是枯井里突然投入了一粒石子。

无咎平静的外表终于也还是有了波澜,他第一次见到我有除了快乐以外的其他情绪。我看着他下意识抬起手,指尖朝我脸颊探来,却在穿透我魂体的瞬间僵在半空。那只惯常执刀的手此刻竟显出几分笨拙,悬在我泪痕处进退不得。

“可是忆起了什么?不妨……说与我听。”

我摇摇头,望着他难得柔和下来的眉眼,突然觉得那些压在魂灵深处的往事太过沉重。无咎这样好的人,合该听山间清风、檐角铜铃和人间最温柔的笑谈,而不是我这些陈年的苦楚。我想看他笑,那些所谓的"罪业"不过是将世人的苦痛都压在自己肩上,连此刻的关切都像是从沉重的宿命里偷来的。

无咎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珠颜色比旁人浅,看人时总带着几分超脱生死的透彻,仿佛能洞穿灵魂,直剖心肺。我被这样赤诚的目光灼得有些无所适从,慌忙抹去脸上残存的泪痕:“没什么没什么,莫要多想。”

第二天我依然飘在他身旁,却发现他行进的路线有所变化,我心头掠过一丝疑虑,却终究没有提起。只是如常絮叨着:"前头茶寮的葱油饼最是酥脆,你总该用些再赶路。"不自觉地绕到他跟前,虚指着朝阳下热气蒸腾的摊铺,"整日里睡不足三个时辰,饭食又用得这般潦草,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往日里,他总不过略一颔首,便又匆匆赶路。可今日不知怎的,他脚步忽地一顿,竟真就转身往那茶寮走去。

我怔怔望着他撩起黑红衣袍在木凳上坐下,晨光透过竹帘,在他眉宇间投下细碎的光斑。店家端来的阳春面热气腾腾,他执筷的手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格外修长。

百年游荡,头一遭有人将我随口说的话当了真。这寻常市井的一幕于我而言却恍如隔世,原来被人记住的感觉是这样,原来我还能尝到活着的滋味。

我失了言语,只是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吃完了面。

无咎去慈心镇买了酥油纸裹着的枣蒸糕,又去神仙渡买了神仙酿鱼,当他将这两样东西郑重其事地摆在梨树下时,我才恍然惊觉——他记着我的话,在用吃食祭奠我。

"无咎,无咎——"我飘身上前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脖颈,声音里浸着百年未有的鲜活,"你当真是这世间顶好的人。"

这亲昵举动来得自然,想来我生前定是个不拘礼数的。我一声又一声唤他,忽而发觉他白玉般的耳廓渐渐漫上一层薄红,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看得我心头一热,便坏心眼地专门凑在他耳畔说话。

无咎只是不自然地眨眨眼睛,还是没有拒绝我这已经逾矩的行为。

我看着他的双唇欲念翻涌,最终还是沉寂下去:断袖之癖不是常人能接受,河水照不出我的面容,连自己都记不清生前样貌,只剩这半透明的躯体连触碰都要小心翼翼,无咎这样好的人,合该配个知冷知热的活人。

"无咎啊..."我故意让声音轻快起来,却退开几步。

这突兀的疏离令无咎怔然,他仰起脸看我时琉璃般的瞳孔里还凝着未散的笑意,唇角却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向来厌我这般将心事藏得严实,此刻更是直直望进我灵魂深处,声音里带着几分执拗的恼意:"你躲什么?"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该怎么说,能怎么说?那些翻涌的私心若是脱口而出,会不会将他推得更远?

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只觉得连魂魄都在发疼——若连他都厌弃了我,这天地茫茫,我这缕无依的孤魂又该往何处飘零?

“都是些破你戒律的事……莫要再问了。”

“说清楚,究竟是何事?”

“唉妈呀,你这人……”我被他逼得无处可逃,“怎么偏要刨根问底?小佛爷,你行行好,饶了我罢。”

无咎还是沉默地看着我,一如往前,我知道他这是在拒绝了,“等寻到我的生平记忆,我就告诉你。”我本以为这个说辞会好用,没想到无咎直截了当,“我要你现在就说。”

我望着无咎执拗的眼神,忽然觉得这梨花开得太盛,盛得让人眼眶发酸,难道分别竟要如此早吗?“你不要逼我了……”

无咎终究叹了口气,垂下脑袋不再看我。

寻一个亡故多年之人的生平,简直比在弱水中打捞一根绣花针还要艰难。我这般记忆全失的游魂,既无人得见,也无人知晓名姓。无咎四处问询,甚至还问到了我天泉同门上。

那个着装与我相同的天泉弟子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后:“铁子!你找人总不能光说他是我们同门啊!总得给点线索吧?样貌特征、姓甚名谁...好歹说一样不是?”

无咎思考半晌:“他生得……很好看。”

一时间我和那位同门一齐愣住。

他表情变得八卦,凑过来问,"铁子,你该不会...对我这同门有意思吧?"他促狭地挤挤眼,"你们三更天的,不是讲究断情绝欲么?"

“他是已死之人,我来寻他生平,只为渡化。”

气氛骤然凝滞,那天泉弟子讪讪后退,“哎呦喂铁子,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嘴……”

“江湖传言多有谬误。三更天修者所求不过是道心不动,承业渡厄。渡弱者出苦海,本就是慈悲。”无咎没什么表情,声音依旧沉静如水。

那天泉弟子讪讪一笑,“是我浅薄……那铁子你要寻的话,我可以给师门写封信——”

无咎摇摇头:“不用麻烦了。”随后便径直离去,我跟在他身后有些琢磨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青石板上他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我的魂体漂浮其上,像片永远落不到实处的雪。

"不找了?"我终是没忍住,趁他在溪畔青石歇脚时飘近询问。

无咎偏头望来,他说出口的话吓得我魂体一颤,险些以为自己又活了过来——"是我存了私心。"他手中佛珠突然崩断,血玉般的珠子滚落溪涧,"不愿渡你往生。"

什么?

我不可置信,“你门派戒律……这,这不算破了吗?”又觉得重点好像不在这里,一个让我心肺滚烫的想法涌上来,我慌忙飘到他跟前“小佛爷,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间八苦,本该强者承业,弱者往生,但我要你留在这浊世,与我同堕阿鼻。"山风掠过他依旧平和的面容,恍若一尊正在皲裂的玉佛像。

我颤抖着抬起手,虚化的指尖悬在他唇畔,分明是已死之人,却在这一刻真切地尝到心如擂鼓的滋味,无咎没有躲闪,鸦羽般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淡阴翳。

无咎竟先一步道破,替我承了这滔天业障。我不由自主又难过起来,内心深处蓦地涌起阵刺痛——原是我这般懦弱,连半句真心都要他先开口。

无咎真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

无论哪里都好,样貌,性格,品行和武功,都是个顶个的好,我最喜欢看他动武的时候,他打斗间握刀的手总是青筋暴起,刀锋翻转间竟能生生逼退对手数步,鞋底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深痕。没人打得过他,包括那些前来断罪的见道修。

有一回我飘在檐角观战,见他以一敌五,黑红衣袂翻飞如血浪,刀光过处,连雨帘都被斩出片刻凝滞。

无论看多少次,我仍觉得三更天的规矩太过血腥。

每当无咎斩尽那些前来的见道修后,那身黑红劲装便会浸透鲜血,衣摆滴落的血珠在石板上连成蜿蜒的红线。月光下,他提着双刀站在血泊中的模样,竟比我这游魂更像个索命的厉鬼。

好担心他会受伤,我叹着气飘过去,“无咎,无咎……”半透明的手指颤抖着抚向他染血的面颊,而他竟微微倾身,将脸贴进我虚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仿佛我们真能肌肤相亲。

无咎。

我伴着他度过无数个晨昏,不在他渡人时出声阻拦,可每当他刀锋将落之际,总会下意识地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渐渐地,我发觉他竟会放过几个尚有生机的孩童。最令我惊诧的是他会学着天泉的做派,将钱袋塞进那些孩子颤抖的手中,那动作生硬得很,像尊煞神硬要扮菩萨。

鬼魂的泪可真多,我在泪眼朦胧间看见无咎有些惊慌的表情。

"莫哭......"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散一缕烟,指尖虚虚拢在我面颊两侧,却不能真正触碰,"怎么了?"这般温柔的语调,竟是从那诵惯往生咒的薄唇间出来的。

他爱我,见不得我难过流泪,就像我看不得他流血。

这么好的无咎是爱我的,这个认知让我又笑起来,在他颈窝处蹭来蹭去,黏黏糊糊地唤他的名字。他的掌心虚虚环住我后背,任我这般胡闹,我瞧见他喉结滚动,应该是咽下了那句快到嘴边的"不合规矩"。

人与鬼是会长久,还是殊途?

在这人间徘徊日久,我的心竟日渐沉重,起初不过是偶尔泛起些阴郁,如今却时常被无名怨气撕扯,纷乱的念头几乎要挤占我所有的思绪。

于是我在某个夜晚突然开口说:“无咎,我该走了。”

无咎晚课念诵经文的声音猛地停住,他抬头看向我:“你想去哪?”

“地狱,极乐?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长久的沉默把我压得喘不过气,庙里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几乎要把我压碎,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此刻暗沉得可怕,让我这个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鬼魂久违地战栗起来。

“……算了,当我胡言乱语吧。”我自知失言惹恼了他,内心愧疚又慌张,索性缩在佛像后面躲起来。

Chapter Text

我不知这些自毁般的念头从何而生。无咎分明已与我心意相通,纵使阴阳两隔——他触不到我身形,我感受不到他体温,但是总可以互相陪伴,为什么我会想离去呢?

 

死去的人,思绪总是格外绵长。

 

那些生前来不及细想的遗憾、不敢深究的执念,在死后反而愈发清晰,像藤蔓般缠绕着残存的魂灵,纵使记忆尽失,那些刻进魂魄的痛苦与悲伤却如蛛网般密密麻麻,每一根丝都连着未解的因果。

 

我时常揣测自己的死因,脑海中浮现过千百种结局——

 

或许是为大义,在陌刀折断之际仍死死钉在城门前;又或是为护流民渡河,力竭沉入混着血与冰的水。这些设想里,我总死得其所,至少碑文上能刻一句"侠骨丹心"。

 

但魂灵深处有个声音在冷笑——能让一缕残魂在人间硬撑这些年的执念,怎会如此简单?

 

我蜷缩在斑驳的佛像背后,想着活人大约没这般多愁思,他们要耕种、要厮杀、要在乱世里挣命,连流泪都是奢侈。而我们这些游魂除了反复咀嚼那些已经被人忘记的事,还能做什么呢? 而我……我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分明早该消散的魂魄,却因为些遥远的执念,硬是在这人间偷得了些光阴。

 

内心深处叹着气,无咎绝不会放我离去——我太了解他,那双执刀的手既能斩天下人,却也会在夜半时分小心翼翼地将我散落的魂光拢入掌心,那神态像是要把我当成什么物件也挂在身上,那眼神我原以为是珍重,如今才惊觉里头藏着怎样可怕的占有欲:像孩童攥紧濒死的蝴蝶,像高僧囚禁鬼魂在佛龛。

 

“在想什么?”

 

“啊!无咎,你真是……”我被他吓得一下子蹦起来,差点穿过庙的墙壁出去,我虚抚着心口并不存在的悸动,幽蓝魂火乱飘:"小佛爷,你这走路不出声的毛病……当真是要吓死鬼了。"

 

无咎唇角露出些浅笑,随即又淡漠下去,带着兴师问罪的味道:“你刚刚为什么会说那些话?”

 

我看着他:“为什么不能说?当初说好你帮我寻生平,来渡我入轮回,入极乐……无论什么都好,总之是让我离开这世间。”

 

"不爱了?"他声音轻得像诵经时的气音,却让我的心跟烛火一起颤抖着。

 

“不是……无咎,这跟爱不爱你无关,这与情爱本就没有关系。”

 

“那你怎么忍心……独留我在这人间?”无咎的眼神深沉,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一潭死水。"你不能走。"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出来的,"你是我的。"

 

我垂眸不敢看他,“无咎,你不懂,你不知道那种感觉,这些混乱的思绪日夜撕扯着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抹去'我'的存在……有时连最简单的念头都要支离破碎。”

 

“别离总是会到来,春雪消融,秋叶飘零,本就是天地常理,无咎,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世上哪有什么'属于'呢?我不是一个物件,我不属于你,无咎,你也不属于我。”话越说越快,仿佛稍一停顿就会失去勇气:"是爱让我们相遇相守,可我分明看见——"

 

烛火剧烈摇曳着,"你的血色一日淡过一日,你诵经时手腕在发抖......无咎,我在让你痛苦,我爱你至深,才不想让你痛苦,我只想让你健康平安,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幽蓝的泪又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我暴躁地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这些该死的眼泪在月光下泛着光,活像撒了一地的碎琉璃。

 

哪有半点天泉大侠该有的样子?生前怕不是淹死的吧!才这么多泪。

 

无咎却意外地平静下来,他抬手虚抚过我泪痕斑驳的脸颊后叹了口气:“你忧思忧虑太多,你无需替我定义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幸福。三更天弟子本就短命,你带给我的伤害远不及我命里应受的万分之一的。早日入极乐……与你一起也好。”

 

“呸呸,别说这种话!无咎,你是好人,好人应该长命百岁的。”听了这话我哭得更厉害,心口处密密麻麻的疼痛让我几乎快晕厥过去,那些本该遗忘的前尘往事,突然在意识里翻腾——染血的陶瓮、闪着寒光的刀斧……我心痛得说不出话,本能地排斥无咎与死亡扯上关系。"不准……不准你说这种话......"声音支离破碎得不像自己的,"你若死了,我……我……"

 

"是我的错。"无咎的声音突然软下来,"我再不提死……"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拢住我颤抖的魂火,"你也莫提离开。"

 

我这才从梦魇般的回忆中挣脱出来,魂火忽明忽暗地摇曳着,如同被暴雨打过的残烛。方才那些翻涌的血色记忆,此刻竟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灵台处隐隐的钝痛。

 

无咎眼底的郁色渐渐化开:"不说这些了。"他抬手虚抚过我发间,带起细小的香火气,"之后想去何处?"

 

我顺势倚在他肩头,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哽咽,“我想去开封,去樊楼,我一直在清河飘荡,还从未去过那里,听闻醉花阴举办的群英会热闹极了,还有春水阁的温泉,蒸得人骨头都酥——好想去。”

 

无咎听了最后一句话轻轻笑出声。

 

“无咎?你干嘛笑我?”我飘高半尺,正好望进他含笑的眼底。

 

他眉梢微挑:"看来江湖传言不虚,天泉弟子果然个个都是春水阁的常客。"

 

“无咎——”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最喜欢看我这样,明明知道是装的却每次都败下阵来。果然,他拨弄佛珠的手指顿了顿:"别撒娇。"语气还是那般无奈,可眼底早已化开一片柔光,"明日启程去开封便是。"

 

我得意洋洋地虚环住他的脖颈作势要蹭他的脸颊——虽然半透明的脸庞只会穿过他的身体,连一丝温度都留不下。看来我这张脸应该长得很对无咎胃口,所以装乖卖俏对他行得通。

 

晨雾未散时,我们已登上去往开封的乌篷船。无咎立于船头,黑红相间的衣袂被河风掀起,他掏出腰间的笛子吹些不知名的曲调。船身破开的水纹中偶有被惊起的银鱼跃出水面,鳞片在朝阳下闪得晃眼。有一尾特别笨的竟直直撞进我虚化的魂体里,穿过去时还甩了我一脸水花,无咎的笛音当即走了调——我赌三文钱,他肯定在笑。

 

开封城的繁华果真不是清河能比的。我飘在熙攘的街市上空,魂火兴奋得忽明忽暗,活似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野鬼。这边绸缎庄的娘子刚抖开一匹霞光锦,那边茶肆的说书人正讲到"剑挑连环坞",糖人摊子前围着的孩童尖叫着要买龙形糖。

 

无咎站在街角,像只误入灯会的黑猫,他们三更天的一个人走惯了,又时常渡人,自然不习惯。

 

我们在樊楼附近租了间临水的屋子。白日里随无咎去大相国寺上了香,待到华灯初上时才来到樊楼对面的屋顶。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的刹那万千流光倾泻而下,赤红的火星如雨坠落,鎏金的流焰在墨色天幕上蜿蜒流淌,靛蓝的光晕层层漾开,最后化作漫天银屑簌簌飘落。

 

我静默地望着这绚烂到不似人间的盛景,所有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烟花的余烬坠入汴河,在水面燃起转瞬即逝的星火,又很快被流淌的波光吞没。我们就这样并肩坐着,看一朵又一朵的流光在夜空绽放又消散,谁都没有开口——仿佛此刻任何声音都会惊破这场太过美好的幻梦。

 

待到第三轮烟花升空时,无咎忽然侧首望来:"可想下去走走?"声音很轻,却让四周的喧嚣突然安静了一瞬。

 

夜市比白日更喧闹三分。卖灯笼的摊子前悬着各式彩灯;馄饨挑子冒着腾腾热气,撞上卖糖人的吆喝声;首饰铺的娘子正举着鎏金步摇,在灯下晃出一片流萤似的光。我飘在无咎身前,魂火被满街灯火映得几乎透明。有盏兔子灯突然撞进我虚化的怀里,穿过去时还带着小童咯咯的笑声。

 

我瞧见无咎的目光在一盒胭脂上停留了片刻,便飘过去揶揄道:"小佛爷也对女儿家的东西感兴趣?" 谁料他唇角微扬,指尖轻轻点了点那抹海棠色的口脂,抬眸看我:"这颜色......衬你。"

 

逗人不成反被逗,若是活人还能阻拦一番,偏生做了鬼,连躲都没处躲,只能看他真的掏钱买下了那口脂。

 

"无咎!"我虚化的手指徒劳地去捂他的嘴,"你学坏了!"

 

随后无咎站在春水阁门口沉默地当个桩子,我好笑地凑过去磨了半天他才终于认命般叹了口气。我瞧着他同手同脚地迈进门槛,连更衣时都要背对着屏风,浴巾系地严实。

 

春水阁内白雾缭绕,十几个天泉弟子正在池中闹腾。有人懒洋洋倚在池边,任由热水没过胸口;更有三五成群互相较量肌肉的,拍得水花四溅,嘴里还嚷着"香主说我这胸肌练得不够厚"、"哪有!好铁铁,你看你这肌肉……"。

 

我瞥见无咎僵在角落像只误入的黑猫,飘在梁上笑得魂火直颤。

 

无咎的肤色在常年不见天日的黑袍下显得格外苍白,宽肩窄腰的轮廓被春水阁的雾气勾勒得愈发清晰。水珠顺着他的锁骨滑落,流过胸膛上几道陈年旧疤。

他抬手将湿发拢向脑后时我瞧见他腕骨内侧还有道细长的割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刻意划过多次。三更天的弟子都这样,身上没几处好皮肉,偏生他那张脸生得极俊,眉如墨画,眼若寒星,连下颌线都像是玉雕出来的。

 

无咎真是这世间顶好的人。

 

我望着雾气中他低垂的眉眼,水珠顺着他睫毛滴落,在胸膛的旧伤上碎成更小的光点。

 

他不该短命。

 

我虚虚描摹着他身上的疤痕,这么想着。

Chapter 3

Notes:

少东家出场力

Chapter Text

开封城里吃喝玩乐的勾当实在太多,我硬是缠着无咎多留了半月,到最后我感觉自己都能给外地人指路——哪的衣服好看,哪的吃食实惠,哪里玩乐最多。

 

无咎多半陪着我闲逛,偶尔放我独自飘去听曲儿,自己则去接些三更天的悬赏。直到有一日我照旧在茶楼飘荡,忽听邻桌的江湖客拍案道:"诸位可晓得?不羡仙叫人烧了个干净!听说是绣金楼动的手……"

 

不羡仙……那里有全天下最盛的梨花,春日里飘雪似的落满石阶;有最醉人的离人泪,饮三杯就能让人忘了前尘。

 

如今却因江湖恩怨,化作焦土一片。

 

我听得心头怅然,忽地想起那位少东家。从前飘荡在那儿时常见他被大白鹅追着跑,那鹅凶得很,连我这样的游魂路过都要扑棱翅膀示威。那小孩儿衣袍下摆都被啄出线头,又被寒娘子抱进怀里护着。如今不羡仙被毁,不知那孩子可还活着,是否还有人替他挡着那只凶鹅? 檐下那窝燕子,可还认得归途?

 

回到客栈我虚倚在无咎肩头将听来的事絮絮说与他听,他沉默片刻,便提议过几天一齐去大相国寺上香,愿枉死的人早日投胎。

 

檐外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眉间投下细碎光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三百天泉亡魂,那些葬身火海的冤屈,甚至……或许还有我。

 

大相国寺的红墙在烈日下灼灼如焰,往来香客摩肩接踵,却无一人瞥见飘在檐下的我。唯有无咎——那袭黑红相间的三更衣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他抬眸望来时目光如刀,直直劈开这满寺喧嚣,独独落在我身上。

 

唉,无咎总是让我想亲吻他,我正想凑近无咎讨个吻,忽见一道身影在房檐上蹦来蹦去,又从殿顶翻下,踩着香客肩膀几个起落,嘴里嚷着"奇遇触发!长鸣玉!"之类的话就直直朝无咎撞来。

 

无咎眼睛眯了眯,手已经探向身后的双刀。

 

那少年人没刹住一下子摔在地上,看样子应该是扭挫伤,带着半边银面具的少年一抬头待看清我面容的瞬间便伸出手指颤抖起来,喉结滚动数下却只挤出气音。

 

"这庙里怎么还能闹鬼!"

 

无咎的刀锋骤然凝滞,破空之声戛然而止。我与他皆感到诧异,这少年竟看得见我?我仔细看他的衣服和隐藏在半边面具下的脸:“这位少侠看着好生面熟,像是不羡仙那个少东家。”

 

少侠身形猛地一颤,银面具在刺目天光下闪过一道锐利的反光。他睫毛剧烈颤了颤,像是被正午骄阳灼伤了眼睛,随后才又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天泉的前辈说笑,那不羡仙的少东家不是已经死了么?”

 

一番对话过去其他路过的香客纷纷侧目而视,估计认为这少侠脑子不好在跟空气说话。

 

“那个,两位前辈,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待站到墙外无人处时那少侠还是时不时揉揉胳膊,很让人怀疑挫伤是不是要变成骨折。"少侠当真看得见我?"我飘近两步,路边的草叶却纹丝不动,"这几十年来,除却无咎还没活人瞧见过我这游魂。"

 

他瞥了眼无咎仍按在刀柄上的手,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个嘛……前辈就当我是天赋异禀好了。"

 

一直沉默的无咎突然开口:“你来路蹊跷,先前在寺里不宜动手,”他指节轻叩刀镡“既然已至无人之境——便请永驻于此罢。"

 

无咎话音未落,双刀已然出鞘,漆黑的身影如鬼魅般掠过地面,刀光闪过时带起的劲风卷起几片落叶。

 

少年瞳孔骤缩,只未来得及后退拔剑挡住,冰冷的刀锋几乎快抵住他的咽喉。"等……"少年喉结滚动,刀锋立刻压出一道细细的血痕。无咎的眼神比刀光更冷,显然不打算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这般狠厉决绝的姿态分明是要斩草除根。

 

那双紧握刀柄的手,从来就不打算放我离去,他宁可让我做一缕游荡人间的孤魂也不愿看我踏入轮回。

 

我猛地闪身挡在两人之间,魂体却径直穿过无咎的肩。"无咎!"我徒劳地伸手去抓那闪着寒光的刀刃,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的凉意。无咎的刀锋纹丝不动,而我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杀意,目光里一瞬的挣扎很快被决绝取代,刀刃继续向下压去。

 

我声嘶力竭的呼喊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他终究听不见。

 

寒意如附骨之疽般爬上我的身体,我忽然惊觉——自己不过一介亡魂,无咎本就没有遵从我的义务。我的声音早已该散入黄泉,我的形貌合该化作白骨,我的悲喜更应随棺木腐朽,这世间原就不该再有我的半分痕迹。

 

那些混乱的思绪如毒藤般疯长,缠绕着我的魂魄。

 

我该怎样阻止他?一个早已死去的幽魂,又有什么资格干涉生者的决断?为何我还滞留在这人世?为何连彻底的消亡都成了奢望?为何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苦难发生,却连一片衣角都抓不住?为何命运连解脱都不肯赐予我?

 

指尖徒劳地穿过冰冷的刀柄如同穿过无数个虚妄的日夜,无咎的刀锋在我涣散的视线里扭曲变形,我抱着头蜷缩在半空,魂体剧烈震颤,寺院的钟声化作丧钟在颅腔内轰鸣,香火气变成纸钱焚烧的焦苦。

 

这刀刃,这鲜血,这场无止境的噩梦……我究竟还存不存在?

 

“清醒些!”

 

一声清叱如惊雷炸响,我猛地颤了一下,恍惚间抬眼却见无咎已收刀入鞘,向来冷峻的面容尽是慌乱神色,他双手徒劳地穿过我的虚影,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触及魂体时泛起幽蓝磷火。

 

少年喘息着扯动嘴角:"这位天泉前辈,您滞留人间几载不肯往生,再这般执迷下去只怕要化作失去神智的怨鬼。"

 

我缓缓捂住虚无的面容,魂火在指缝间明灭,没有记忆的魂魄,连执念都无处生根。

 

“多话,这里没有你的事。”无咎的脸色难看,只是没有再拔刀。

 

那少侠对之前无咎突然的拔刀相向颇为记恨,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珠张嘴就刺:“前辈三更天门人,不是都信佛法要渡众生么,怎么到了这时还犹豫了?”

 

我飘至无咎身侧,"走吧。"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让他的刀鞘猛地一颤。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捂着脖子的少侠,几步跃上房檐离开。

 

昏黄的烛火在纸窗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无咎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浅浅阴翳,平素凌厉的眉宇此刻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灯芯"噼啪"轻响,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着,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无咎垂眸凝视着跳动的火焰,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长久的沉默在屋内蔓延,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样的假象——仿佛白日里的对峙从未发生。

 

“无咎,你还未曾讲过你之前的事。”我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既入三更门,前尘往事便如露如电,我不过凡人一个,故事也枯燥无味,没什么可说的。”他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会呢?人是由故事组成的,有故事,有生平,才有意义。人这一生,不过是在时光长河里投下一枚石子——记忆是泛起的涟漪,遗憾是沉底的沙砾,而未说出口的誓言则化作河床上永恒的鹅卵石,我们执著于记住,不过是因为故事是唯一能穿越死亡的舟楫。

 

当躯壳化作黄土,名姓湮于岁月,唯有那些被传唱的、被曲解的、甚至被遗忘的往事仍在证明某个灵魂曾热烈地存在过。所以我想听你前半生的故事,无咎。”

 

无咎眼睫微颤缓缓阖上双目,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所以……你求的是记忆,是印记,是要在活人心里刻下痕迹,难道……有我还不够么?"

 

我静默地望着他,烛火在我们之间投下阴影,屋内只剩下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我的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紧蹙的眉,微微颤动的眼睫,还有紧绷的下颌线。无咎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犹豫都压进肺里。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难得地疲惫。

 

"罢了。"无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经年未用的古琴弦,"既然是你想听,这些旧事,说与你也无妨。"

 

生命在消亡前往往有种玄妙的觉知,垂暮的老猫会悄悄离开家宅,寻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蜷缩;将死的野犬不再撕咬,只是静静舔舐幼崽的绒毛;就连枝头最微小的雀鸟在隼影掠过天际的刹那,也会突然停止鸣叫。

 

尚且年幼的无咎看着地上被人用弹弓射穿腹腔的鸟儿,它的翅膀还在微微抽搐,黑豆般的眼睛里却已经蒙上一层灰翳,这小生灵竟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歪着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横祸,连最后几声哀鸣都显得格外克制。

 

他搬起一块石头,动作快得不像个孩子——没有犹豫,没有颤抖,甚至没有闭眼。石块划破空气的闷响与骨骼碎裂的脆响几乎同时响起,麻雀小小的头颅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无咎抬起手背,慢慢擦去脸颊上温热的血点。麻雀的血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暗红痕迹,像是不详的符咒,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好苗子。"那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无咎转头,看见一个身着黑红衣服的男人倚在槐树下,指尖转着一串乌木念珠,"小小年纪就懂得帮生灵解脱苦厄……”念珠突然停住,男人眯起眼睛,"要不要随我去三更天?专渡这些求死不得的可怜人。"

 

无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随手将染血的石块抛进草丛时溅起几只惊慌的蚱蜢。"不去。"童音清脆,却冷得像冰,"我有娘亲会给我熬桂花糖水,有爹爹教我认字。"他这才抬头瞥了男人一眼,眼神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残忍天真。

 

"你这样的怪人,肯定没人疼吧?"

 

——————

*触发奇遇“往生辞”,过两日再来樊楼附近的客栈寻找那天泉亡魂。

Chapter 4

Summary:

他从未想过要入江湖,江湖有什么好?不过是无根浮萍的归宿罢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summary:他爱上了一个已然死亡的幻影。
——————

我听到这儿直接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指尖虚点着他泛红的耳尖,"无咎啊,当年这张利嘴怎么如今反倒钝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无咎别开的脸愈发通红,他抬手虚掩着唇角轻咳:"……少时轻狂。"声音闷在掌心里,却掩不住耳尖愈发鲜艳的红晕,"还听不听了?"

"自然是要听的。"我飘近他身后,魂体如薄雾般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明知触碰不到却仍将虚化的脸颊贴近他后颈,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温度。

无咎的呼吸微微一滞,烛光下他脖颈处的线条绷紧又放松,最终向着我虚倚的方向稍稍偏头。

那姿态像个明知徒劳却仍固执的守夜人,对着一缕永远握不住的晨光献上全部温柔。

……

三更天人手中转动的念珠僵住,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显然没料到一个黄口小儿竟能说出这般刺骨的话。半晌他忽然从喉间挤出一声古怪的轻笑:"好一张利嘴……倒是让我更想收你为徒了。"

无咎脚步一顿,偏过头用余光扫了那人一眼,孩童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讥诮,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沾着鸟血的手在衣襟上随意擦了擦便转身就要走。

"且慢。"那人的声音带这些笑意,"孩子,可想学真正的杀人之术?你骨子里的狠劲,合该是我三更天的刀。"

无咎转过身来,略带好奇地看着那人:"三更天的人不都喜欢清静么?怎么偏你主动凑上来?"

那人手中念珠不停,腰间的血色令签微微晃动,上面"求不得"三个字若隐若现。他轻笑一声:"谁说三更天弟子都一个样?'譬如诸草木,种种各有性',娑婆世界,众生各具异熟。同处轮回而业相千差,共沐法雨然根器万别。"

“说人话。”

“啧,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耐心?”那人也快被无咎磨没了脾气:"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三更天的'泥犁三垢',你到底学是不学?给句痛快话。"

白捡的师傅不要白不要,无咎就这么痛痛快快拜了师学了三更天的刀法。他时常看到有见道修来找他师傅这个“求不得”长老断罪,都被双刀抹了脖子杀了个干净。

“求不得,到底是什么意思?”无咎看着刚杀完见道修的师傅,开口问。

“世间万物,心有爱而不能求得,所欲不得,是名求不得苦,”师傅将刀的血迹擦干净。"佛说人生八苦,'求不得'最是磨人,想要的长生得不到,想留的故人留不住。"

"那我要怎么唤你?'求不得长老'?"

"……叫师傅。"那人拭刀的手顿了顿,"这诨号听着硌硬。"

"那名字呢?"无咎凑近,血腥气扑面也不躲,"你总该有个名字。"

"哎,名字啊……等你哪天能接住我这一身罪业,把我渡去极乐世界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

无咎时常从家中溜出来随师傅练武。他家境殷实又饮食不忌,身形抽条得极快,肌肉线条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愈发流畅优美。

及至弱冠之年,他的刀法已算得上炉火纯青,那人说的倒是没错——无咎天生就是使双刀的料:出刀如电,双刀翻飞间那凌厉的刀光中透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仿佛每一次挥斩都要与敌偕亡。

他的母亲轻抚少年日渐宽厚的肩膀,眼角眉梢都漾着温柔的笑意:"转眼间,我家那个圆滚滚的小团子竟出落成这般挺拔模样了。"她望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眉宇间已褪去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如刀刻般的俊朗线条。晨光透过窗棂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细小的绒毛都泛着柔光。

无咎在家人面前总戴着副温润如玉的假面,把骨子里的锋芒藏得严严实实,平日里牙尖嘴利的薄唇吐出的话句句合乎礼数,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个知书达理的公子"。

他从未想过要入江湖,江湖有什么好?不过是无根浮萍的归宿罢了。

檐下茶香袅袅,无咎的脸隐在母亲煮茶的雾气里。铜壶里的水咕嘟作响,陈皮在茶汤里打着转,这熟悉的香气缠着他的衣袖——有家的人,谁愿意去做那浪迹天涯的江湖客?

可惜这世间从无十全十美之事。

起初只是三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后来便成了拖家带口的逃难队伍。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噩耗——边境燃起的战火,被铁蹄踏碎的庄稼,还有那些在逃难路上一个接一个倒下的乡亲。最可怕的是跟着流民一起蔓延的时疫,连村口那株百年老槐都开始飘落枯黄的叶子。

起初无咎还跟着父母将家中存粮一勺一勺分给逃难的乡亲,可渐渐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秋后的蝗灾般在村里蔓延开来,直到那天清晨他看见母亲慌忙藏起的手帕上沾着刺目的血丝,而村里的老郎中只是摇头叹息。

某个雾气氤氲的黎明少年在灶台前久久驻足,铜壶里的茶汤早已凉透,却还固执地飘着母亲最爱的陈皮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茶香烙进记忆——该去寻真正的良医了,即便要踏入那个他向来嗤之以鼻的江湖。

无咎在外奔波数日,问遍各处医馆,却只换来连连摇头。那些大夫们一听是疫区,不是推说年迈体弱,就是支吾着药石无灵。第五日黄昏他攥着母亲绣的平安符蹲在街角,符上歪歪扭扭的"安"字已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

忽然一缕清冽的药香钻进鼻尖,巷尾深处传来金石相击般的捣药声,每一声都脆生生的,像山涧敲在青石上的泉水。

循声而去只见竹帘半卷的医馆里,一个身着清溪衣服的年轻女子正在碾药。她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发间只簪着一根木钗,手腕翻动间却带着行医之人特有的利落。

"这位……大夫?"无咎迟疑地开口。

女子头也不抬:"要看诊去前堂排队。"

待无咎说明来意,她突然停下药杵,抬起的面庞上沾着些药末。"等我半刻钟。"她转身便去收拾药箱,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待他们赶回村口时暮色已沉得发紫,无咎突然勒住缰绳——风里飘来的不再是熟悉的炊烟味,而是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身后的清溪医者刚要开口劝阻,少年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路上黏稠的血迹还未干透,每一步都溅起暗红色的涟漪。尸体横七竖八地歪斜着,脖颈处的刀伤干净利落——那种独特的斜切角度,无咎在练武时见过千百遍。

"不可能……"他踉跄着撞翻一个木桶,惊起满地嗜血的蝇群。当自家院墙终于映入眼帘时月光正冷冷照在门廊前的躯体上,父亲的身体倒在门前,母亲绣着兰花的衣襟被血浸得发黑,而贯穿她胸膛的那对双刀正被人握在手里。

无咎站在月光与血泊之间,面色苍白如纸,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师傅脸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等一等?”

那人跪坐在血泊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带出粉红的血沫。他抬起布满黑斑的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声音嘶哑如裂帛:“没救了,都没救了,这是肺鼠疫。我知道你下不去手,所以由我来渡他们入极乐。”

他的指尖微微发紫,却仍死死握着那对染血的双刀。月光下那些黑斑在他手背上蔓延,只是比起地上那些尸体颜色还浅些。

无咎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正被钝刀凌迟,每一跳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疼。他该恨吗?

清溪的医者提着药箱踉跄赶来时,指尖刚伸出便猛地缩回手——那些紫黑色的瘀斑早已爬满全身,连指甲缝里都渗着黑血。

女医者别过脸去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只是摇了摇头。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残忍,无咎看着地上母亲尚未闭合的眼睛,深感无力。

“来杀了我吧。”那人突然开口。“若你想,杀了我之后拿着着令签,入三更门承我的业,如若不愿……”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黑血从鼻孔渗出。

无咎阖上双眼,刀光却在刹那间划破月色,刀锋切断气管的瞬间他听见师傅喉间滚出一声模糊的叹息——像极了无声的赞许。

“骗子,到死都没说真名。”

无咎与清溪的医者沉默地将尸首一具具抬上柴堆。当火光冲天而起时热浪扭曲了空气,那些熟悉的面容在烈焰中渐渐模糊。他望着父母亲的衣角最后翻卷成灰,突然觉得自己的少年时光也随着这青烟一道散尽了。

无咎摸出那枚染血的令签——这块小小的木头,终究成了拴着他踏入江湖的锁链。

无咎叙述这些往事时神色平静得如同在说别人的故事,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些本该刻骨铭心的痛楚如今只剩眼角一丝几不可察的抽动。我呆呆地看着他,从未想到他竟是从这样滚烫的血海里趟过来的。

“抱歉,我不该问……”我的声音细如蚊蚋,不自觉地蜷起肩膀往阴影里缩。无咎忽然抬手掐灭了烛芯,青烟在月光里袅袅升起,将我们两人一同吞没在黑暗中。

"傻气。"他的嗓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疲惫的温和,"陈年旧事罢了。"

Notes:

我们无咎就是这样孔武有力👍

Chapter 5

Summary:

summary:他爱上了一个已然死亡的幻影。

Notes:

再有两三章应该就完结了

Chapter Text

少东家骂骂咧咧地缩在开封一条巷子里,龇牙咧嘴地给自己的脖子绑上条绷带。

"三更天的疯子!"他边缠边嘟囔,伤口的血丝还是渗了出来,染红了绷带边缘。他越想越气,狠狠打了个结,疼得自己"嘶"了一声。

少东家蹲在巷子里,火气渐渐消了,忽然一拍大腿——这两人莫不是……!他眯起眼睛想起方才那三更天护着天泉鬼魂的模样,活像护食的野狗。再细想那鬼魂飘忽的身影,三更天阴沉的脸色...

"哈!"他猛地站起来,伤口都不觉得疼了,"人鬼恋!这可比话本子还刺激!"

心痒难耐地等了两天后少东家飞檐走壁地就蹦到樊楼附近的目标点范围。

“奇了怪了,是这儿没错啊?”少东家看着就在眼跟前的指示标,伸长脖子四下张望,连片鬼影子都没瞧见。正嘀咕着突然耳边猛地传来声音:

“少侠,少侠!真巧啊,又碰到你啦。”

天泉那张泛着幽蓝荧光的脸猛地从背后探出来,几乎要贴到他鼻尖上,吓得少东家浑身一抖两眼一翻差点从墙头栽下去。

“天老爷!”少东家拍着心口喘气,“真是吓死人了。”

天泉的魂体在半空中局促地飘了两圈:"实在对不住啊少侠……"他不好意思地搓着半透明的手指,"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无咎待会儿该回来了,我怕他……"

话没说完少东家已经一溜烟蹿出去老远,直接蹦到城门附近。

"这下总行了吧?"他扶着城墙直喘,"那杀神总不能追到城门口来……"说着还心有余悸地往身后张望。

天泉飘在树荫下,等少东家扶着膝盖喘匀了气才歉然地开口:"对不住对不住。"他半透明的身影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青芒,像是水中的倒影,"无咎他非舍不得放我走,这才……"

说着做了个挥刀的手势,脸上还带着几分无奈。

少东家抬头望了望当空的烈日,又瞅了瞅树下飘着的鬼影,突然觉得脖子上的伤口更疼了。

"前辈当真不记得生前之事了?"少东家歪着头问道。

天泉飘在半空,闻言轻轻摇头:"几十年了,什么都记不清。"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影,"除了无咎,你是头一个能瞧见我的。"

"这倒稀奇……"少东家挠着下巴,忽然眼睛一亮,"莫不是我身上带着前辈的遗物?您等着,我找找看!"

说着便手忙脚乱地翻起衣袋。

天泉看得哭笑不得——这少年活脱脱是个行走的杂货铺子。先是抖落出几株干巴巴的草药,接着是各式稀奇古怪的物件,最后竟还掉出几只三更夜磨子和匕见将军。

匕、匕首将军都往怀里揣?

天泉飘在半空看得津津有味,魂体随着少东家翻找的动作左右摇晃。

他终于从衣袋最底层拽出个褪色的香囊,暗红的血渍在锦缎上洇开陈年痕迹。

天泉的魂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定在原地,那香囊的穗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扬起细小的尘埃。

"前辈?"少东家举着香囊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天泉突然凝固的身影,鬼魂的脸上竟浮现出几分活人般的恍惚。

天泉的魂体如风中残烛般晃了晃,半晌才渐渐凝实。他青的脸上竟透出几分灰败,声音也失了先前的轻快:"少侠……这香囊,你从何处得来?"

"好像是荒魂村捡的?"

"少侠!"鬼魂的声音陡然凄厉,天泉半透明的指尖虚虚拢着香囊的影子:"能否请你帮我寻回生前?"

那双笑吟吟的眼睛此刻噙着化不开的悲凉,直直望进少东家眼底,阳光穿过他颤抖的魂体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但少东家感觉自己要是答应的话,那个疯子说不准真的会用双刀给他全身上下好好地犁一遍。

"看尽了未了之事,赏遍了未见之景……贪心地缠着无咎这些年,早该散了。”天泉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平白误了他这么多春秋。"

“少侠,我只要一个故事。”

……

少东家踏着晨露未干的泥路回到清河地界,衣摆沾满草屑。他运起轻功纵身一跃,身形如鹞子般掠过树梢,稳稳落在荒魂村外的碑旁。

这破败村落他并非头回来——上次匆匆忙忙在破败的屋里翻箱倒柜时那些散落的账本、泛黄的书都被胡乱踢到角落。

这地方真是瘆得慌!

少东家叹了口气,还顺带摘了几朵恶相花。

巴善屋前那口架在火塘上的铁锅终于停止了沸腾,锅沿凝结着黑褐色的污垢,里面熬煮的东西早已腐化成粘稠的浆状物,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几根形状古怪的枯骨散落在灶台边,覆着厚厚的积灰。

少东家轻轻推开他当初拾到染血香囊的屋子的木门,屋内陈设依旧,阳光透过蛛网密布的窗棂,在积尘的书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的手指在《陈藏器本草》的书脊上稍作停顿,这本书比其他典籍显得更为陈旧。小心地抽出翻开,只见某页天头处密密麻麻的批注间,有一段文字被朱砂着重圈出,下方空白处写着几行小楷批注:

闾阎有患羸瘵者,近属伤寒。可割股割
肝,以……入药,疗治羸瘵。

潦草的批注:荒、荒唐!这怎么可能··
巴峰子,你可要守住底线……就算村子里已经有很多人都因病离世,也不能……!

一定还有办法,还有办法!【注1】

少东家眉头紧锁,指腹摩挲着那段朱批,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寒意——这莫不是要以人入药?

再翻过其他几本《异苑》、《食魄经》诸如此类的书和批注。看得出来写这批注的人正在想办法医治这村子里的石化病,已经迫切到连志怪小说里的话都要相信,什么“金钩”、“人魄”均可入药,这些分明都是民间怪谈里的无稽之谈!

"疯了……"少东家喃喃道,书页在他手中微微发抖,他胸口发闷,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缠绕而上。

他重重合上那些典籍,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正欲起身,余光却瞥见床榻下的几块木板边缘的磨损痕迹与其他处截然不同。

他单膝跪地,用指甲抠进木板缝隙,随着"咔嗒"轻响一个暗格应声而开,尘封多年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柄悬着全生骰的短剑,旁边是本皮面日记,封皮因年岁久远已经泛黄起皱。

是了,这应该是那天泉亡魂的东西。

少东家拿起已经生锈的短剑,一点点看过去后便在一侧看到了刻着的“预生”两字。

预生。

他叹了口气,那亡魂的面容带着几分少年气,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想来当年取这名字时必是寄托了师长"预兆生机"的厚望,谁料竟成了个天大的讽刺——预见了生,却没能逃过死。

他忽然觉得不必去翻那本日记了,这江湖里,哪有什么好结局。

都说三更天的弟子短命,这天泉的人又何尝不是?早早就全折在了江湖里。少东家感觉胸口闷闷的,想起了开封丁璞的女儿丁慕儿也是年纪轻轻就牺牲在战场。

少东家盯着那本日记看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既然应了那亡魂要寻个明白,总该带个完整的故事回去。

他伸手拾起日记,翻看起来。

不知名的日记·其一

这该死的石化病又开始在村里蔓延了!今早发现铁匠家的小子半边身子都僵了。我翻遍祖传的医书,却怎么都里都寻不着对症的记载。

就在焦头烂额之际,村里来了个天泉门派的年轻弟子。

那后生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眉目清朗得很,性格也大大咧咧,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朝气,他地把包袱往桌上一扔,说话时总爱拍人肩膀:"老伯别愁,我预生既然来了,定要帮你们把这怪病弄个明白!"

最叫人称奇的是他听说村里闹石化病后,非但没像其他人那样躲着走,反倒兴冲冲地挨家查看病情。我瞧他给孩子们把脉时还扮鬼脸逗他们笑,全然不把传染当回事。

不知名的日记·其二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里染上石化病的人越来越多。最严重的几户,病人全身都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手指不能弯曲,眼珠不能转动,连嘴唇都凝固在张开的模样,再也发不出声音。

天泉门那个叫预生的年轻人倒是尽心,整日在各家各户间奔走查看。可他毕竟不是清溪的医者,面对这种怪病也只能摇头叹气。

这些天常见他独自往村后的老林子里去,回来时眉头紧锁,衣角还沾着些枯叶泥屑。

问起进展,他总抿着嘴说:"再等等,就快有眉目了。"声音里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

 

少东家指尖刚触及下一页时后脑突然袭来一阵钝痛,眼前骤然天旋地转,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听见骰子在地上滚动的清脆声响——哒、哒、哒,最后停在了某个朝向上。

黑暗如潮水般漫涌,渐渐泛起朦胧雾气。那些雾气扭曲着、缠绕着,竟在虚空中凝结成流动的幻象——

先是零星的碎片,像被打碎的铜镜般闪烁着刺目的光。而后渐渐清晰起来,勾勒出连绵的屋舍轮廓,浮现出模糊的人影。

雾气中飘来遥远的声响似哭似笑,夹杂着听不真切的低语。

少东家感觉自己正漂浮在这片混沌之中,那些幻景时而贴近得能看清人脸上的皱纹,时而又退散成缥缈的烟缕。

*跟随幻影,向前探索

————
注:此处是游戏原文

Chapter 6

Summary:

预生的故事

Chapter Text

summary:他爱上了一个已然死亡的幻影。
——————
本章是预生的故事

预生的本名不叫预生,而是一个普通到有些土的名字——谷实,这名字取得直白,就是庄稼地里滚大的孩子。

家里那两亩薄田本就勉强糊口,偏他五岁那年遇上大旱。日头毒得能烤裂地皮,全家人眼巴巴守着田垄最终只收上来几把干瘪的谷穗。他记得爹蹲在灶台边把最后半碗粟米粥推给他时,手背上的青筋像要刺破树皮般的皮肤。

小孩子懵懂,却也知道些什么,他盯着那碗稀得照见人影的粟米粥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小手拼命推着碗沿往爹娘那边送。

"俺不饿!爹吃!娘吃!"孩子哭得直打嗝,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几道白痕。

夫妻俩对着那碗清可见底的粥相对无言,枯瘦的手指在桌沿上无意识地抠着,木刺扎进指甲缝里都觉不出疼。

活路在哪?他们不敢想,也不愿在孩子面前哭。

就在谷实饿得连哭都没力气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天泉的弟子们踏着晨雾而来,为首的男子手一挥,铜钱便哗啦啦落在晒谷场上,日光下金灿灿地铺了一地。后面跟着的弟子们挨家分发米袋,新谷的香气冲散了满村死气。

小谷实趴在爹肩头,看见那些人腰间悬着的骰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行走间带起的风都是暖的,像把压在全村人头上的阴云都吹散了。

夫妻俩望着天泉弟子们,心想待在这江湖名门总比饿死在乡野强。当爹的搓着开裂的手掌,上前对那领头的弟子抱拳行礼:

"这位大侠,娃儿手脚勤快……"汉子声音发紧,"能不能……收他当个打杂的?"

小谷实被娘亲推到人前。那领头的弟子单膝蹲下,腰间骰子随动作轻响,"生"字在太阳下闪出刺眼的光。

那领头的天泉弟子闻言大笑,站起身用粗糙的手掌拍在谷实爹的肩上:"老哥说啥打杂的!进了天泉就是自家兄弟!"他蹲下身,拇指蹭了蹭孩子凹陷的脸颊,"瞧这娃饿的……放心,以后顿顿管饱!"

“既然入江湖,那就起个别的名儿。”
他低头看到全生骰上的“生”,又看看谷实父母殷切的眼神,揉了揉孩子的头:“预生,就叫预生吧。”

预生被陌生人带着茧的手指捏了脸颊,又听见要离开爹娘,顿时瘪了嘴,眼眶里迅速蓄起两汪泪。他死死拽住娘亲补丁摞补丁的衣角,小脸憋得通红。

"粗手粗脚的,吓着孩子!"一位女弟子箭步上前,一巴掌拍开同门的手。她蹲下身时把动作放得极轻,像捧新摘的棉花似的把预生抱起来。

"乖娃,不哭。"她掏出块麦芽糖塞进预生手里,指尖避开孩子硌人的肋骨,"师姐带你骑大马去,嗯?"

预生就这样入了天泉,初入门时他瘦得像根豆芽菜,手腕细得连最轻的木剑都握不稳,更别说练更重的陌刀。好在明玉心细,每日带着他锻炼身体,终于把肉养了回来。

天泉门地处北地,弟子们惯吃牛羊肉,预生跟着吃了几年炙肉,总算褪去那身嶙峋的骨头,只是站在师兄们中间仍像白杨林里混进棵青竹,挺拔是挺拔,终究少了份粗犷。

预生说话清亮,带着泉水的透澈,全无乡野口音——这都得归功于明玉。明玉出身江南,却带着北境的凛冽,整一个清凌凌的人,硬生生把预生的口音全纠正过来,为此预生没少挨板子。

不过预生自小就有一套讨巧的法子,觉得痛了就眨巴着眼睛,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师姐……"声音软绵绵的拖着尾音,"手疼得紧。"

明玉板着脸举起戒尺却见他鼻尖都哭得泛红,终究没忍心落下,只得轻敲他小腿:"真是娇气包。"话虽这么说,转头却让厨房给他多盛了碗肉汤。

那位赐他名的天泉堂主自打他入门起就有个改不掉的习惯,总爱用那布满茧子的手指掐他脸蛋。

小的时候预生被裹在天泉毛绒的领子里,只露出张冻得通红的小脸,活像只雪地里钻出来的毛团子。堂主见了便忍不住伸手去捏,粗粝的指腹蹭得孩子直缩脖子;待他年过二十,那粗糙指节又改戳他下颌骨:"模样倒是生得俊,就是这身板……"说着往他肩头一拍,"还不如我一半结实!"

堂主的手是真正江湖客的手,手因长年练陌刀结着铜钱厚的茧子,每次捏完预生脸上总要红半晌。门里弟子常见堂主满院子追人,少年边躲边嚷"堂主饶命",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预生托着下巴趴在石桌上,目光追随着院中那道翻飞的刀光。明玉的陌刀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道银弧,刀风扫得地上落叶打着旋儿。

"师姐……"他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我想回趟家。"

刀势骤停,明玉反手将陌刀插进青砖缝里后抹了把额前汗珠:"这些年光靠书信往来,确实不够。"她走近揉了揉预生发顶,指间还带着兵器特有的铁腥味,“回去看看吧。”

送别宴设在练武场,众弟子围着篝火吃着炙肉。与预生同期的几个师兄弟喝得尤其尽兴,有个平时跟他玩的最好的师兄更是醉得厉害,抱着他肩膀嚎啕,鼻涕眼泪糊了预生半身。

明玉抱臂站在廊下看这群醉鬼闹,临走时往预生包袱里又塞了袋碎银和一个并不精致的香囊:"路上别省着,到家替我给你娘问好。"

“这个香囊?”预生好奇地看着,捏了捏针脚歪斜的香囊,上头绣的平安结一边大一边小,线头还支棱着。

他忍不住用指尖拨了拨那处脱线的边角。

“哎呀,我不是很擅长针线活,将就着吧,求平安的。”明玉难得笑了大些,拍拍他的胳膊。

预生拱手谢过众人,最后望了一眼驻地便转身踏上归途。

这一路他走得慢,每遇流民乞儿便忍不住驻足,先是给瘸腿的老汉分了干粮,又替被抢了钱袋的妇人追回财物,临到家乡地界时,连装碎银的布袋都瘪得只剩几枚铜板。

他掂了掂轻飘飘的钱袋,摇头失笑。

预生正盘算着明日就能到家,邻桌酒客的谈话却猛地刺进耳中:

"听说了吗?小鹿村闹石化病,已经死了七八户了!"

"作孽啊……"

在酒杯重重磕在桌上的声响里,烛火将预生紧锁的眉头投在墙上,影子随着思绪剧烈晃动——是该径直归家,还是先去那疫村看看?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忽然想起明玉说过:"咱们习武之人,见死不救才是最大的过错。"

他轻轻叹气,定下了路程。

晨露未晞时预生便折道往小鹿村去,村口老槐树下恰见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衫男子正在焚纸钱,预生上前抱拳一礼,未料对方受惊似的一颤,纸灰扬了满地。

"这位兄台……"预生刚开口,就被沙哑的声音打断。

"公子快走吧。"那人抹了把脸,指间还沾着纸灰,“你不该来这儿。”

“那怎么行!我来帮忙,多个人也多分力不是?!”预生一把拽住巴峰子的衣袖,赶紧说着。

巴峰子被他这股执拗劲儿震住,终是点头应下,将预生安顿在一间空闲的房子里。

自此预生日日奔波于村中,清晨给咳得直不起腰的老汉推拿穴位,晌午陪吓得直哭的孩童玩石子游戏,夜里就着油灯微弱的光与巴峰子一道研磨药草、翻阅那些早已泛黄的医书。

有一日预生捣药的手突然停住,石杵悬在半空。他盯着药臼里碾碎的草根,声音发沉:"我在老赵家瞧见个卷轴……上头画的,可是鹿?"

巴峰子研磨的动作一滞,药粉簌簌落在粗布上。昏暗油灯下,他缓缓点头:"是鹿仙……我们村祖祖辈辈都供奉的。"

“负罪迎神……长生……”

“你说什么?”

“不,不……没什么”预生嗫喏着,他低着头,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闪烁的眼神,只余捣药的声响在屋内回荡。

后来几天他没在村子里面待着,而是在附近的荒蚀林里转悠,刚开始什么线索都没有,后来有一天他深入莹渊下看到了一张字条:

"留一文钱,可求长生。"

预生盯着这字迹心头火起——这等装神弄鬼的把戏也敢妄称长生?他冷笑着掷下一枚铜钱,次日再来时石缝中果然多了枚赤红果实。

"长生果?"预生捏着这妖异的果子,指尖传来不祥的温热。他将其捣碎混入鸡食,那禽畜起初没什么变化,继而浑身僵直,最后竟癫狂地扑啄同伴,眼中泛起与病人如出一辙的青灰色。

预生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枚被捏烂的果实渗出暗红汁液,顺着他的掌纹蜿蜒成血线般的痕迹——长生果,都是因为这长生的谣言!

预生跌跌撞撞冲回村子,靴底还沾着荒蚀林的泥浆。他一把抓住正在煎药的巴峰子,声音嘶哑:"是长生果!那些供奉鹿仙的——"

话未说完他猛地噤声,四周村民的眼神不太对劲。

预生倒退两步,只有那些平时围在他身边的孩子懵懂无知,还咯咯笑着想冲他要糖吃。

巴峰子猛地拽住预生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惊惶:“你真是染上热病了,不是说的你明早还要动身呢,说什么胡话呢。”

老村长颤颤巍巍地走出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堆起笑容,眼角的褶子却纹丝不动:"公子这些日子劳心劳力,怎好这般离去?"

他转身对村民们挥了挥枯瘦的手:"都散了吧,今晚给公子设宴饯行。"声音慈祥得如同在哄孙儿。

等人群散开后预生已然脸色发白,慢慢看向巴峰子。巴峰子叹了口气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大家都信长生的传说……没有办法,你还是收拾行囊抓紧时间离开吧。”

预生沉默片刻,随后点头应下。

转身刹那他脚步陡然加快,现在就走,不能再等了!

预生的指尖刚触及门板时突然一阵甜腻的异香扑面而来,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向后急退却已经晚了——那股香气像活物般钻入鼻腔,在喉间凝成冰冷的铁锈味。

膝盖突然失去知觉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木门的纹路化作流动的漩涡。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手指却在青苔上划出几道无力的痕迹。

Chapter 7: 结局一

Summary:

结局一:凡事皆有代价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少东家见证了一切。

他在幻影中看到了年轻的预生被迷药放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几个黑影围上来,粗粝的手指扯开衣裳,麻绳勒进苍白的皮肉里。

争吵声刺破浓雾——村长烟袋锅敲在桌角的脆响,巴峰子声音沙哑:“就非得选他?他好心要帮咱们啊!这……这吃人的方子……"声音突然哽住,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村长刚看了他一眼:"要不你问问,谁家愿意出个亲骨肉?"他摇着头,“管不管用,总得有人先淌这趟血。”

祠堂外三三两两的村民交头接耳,棉布鞋底磨着黄土的沙沙声里,不时漏出几声暧昧的窃笑。后厨的磨刀石霍霍作响,铁刃刮过粗砺石面的节奏与柴灶上大铁锅里翻腾的水花渐渐合拍。

预生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往日笑起来便弯成月牙的、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雾蒙蒙的惊恐,瞳孔不安地收缩着,像是林间突然被火把照见的小鹿。他茫然地转动眼珠,视线扫过周遭的面孔,每看清一张脸,眼底的悲怆便更深一分。

预生的喉结上下滚动,睫毛上凝着不知是冷汗还是泪珠的水光。当视线最终落在磨刀石旁那盆晃动着血丝的水时他眼底最后一点希冀的光亮,像风中残烛般倏地熄灭了。

屠夫粗糙的手指掐住他的脸颊时,皮革般皲裂的掌纹磨得他生疼。脖颈被迫仰起,他突然想起堂主那双带着茧的手也总爱这般捏着他的脸。

喉间的凉意突然化作记忆里的暖流。他看见师兄蹲在灶台前偷偷往他碗底埋进两片腊肉,想起明玉师姐板着脸给他系紧衣带。走马灯般的往事在眼前流转,最后定格在晨光里父母的身影。

他恍然,眼角淌下泪来,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发颤,像条搁浅的鱼般徒劳翕动:“归……家……”最后一个字却未成型。

可惜落下的刀不会为此停留,它永远以同样的弧度斩落,切开颤动的喉管、劈断脆弱的颈骨,最后深深楔进木头里。

锋刃切开皮肉的闷响混着颈骨碎裂的脆声,温热的血溅在陈年发黑的案板上,与那些经年累月的油渍、刀痕融为一体。

少东家的指节死死抵在唇上,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多亏这虚妄之景里吐不出东西。他睁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屠刀起落的寒光:那具曾对他微笑的年轻躯体此刻被当做什么牲畜切分,刀刃刮过肋骨的声响混着沸汤的咕嘟声,一块块粉白的肉在铁锅里沉浮,腿骨带着碎肉被随手抛在墙角。少东家的指甲陷进脸颊,在幻影中掐出四道不会流血的白痕。

他颤抖着偏过眼神,看到那件被血浸透的衣衫下滑出半截香囊。

香囊被屠夫沾满油腻的靴底碾过时,少东家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幼猫般的呜咽。

染血的粗布裹住头颅时少东家看见一缕黑发从布缝中垂落,一只尚未阖上的眼睛从缝隙间显露,湿润的瞳孔还凝固着最后的悲伤。

少东家再也受不了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总带着阳光气味的青年,那些会大笑会脸红的血肉最终化作陶碗里一缕袅袅升起的热气。

在视线扭曲中他急喘着惊醒过来,视野里残留的幻影如血色涟漪般扭曲消散。他蜷缩在地板上剧烈喘息,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

少东家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却在站直的瞬间天旋地转,他赶忙几步出了屋子扑到石阶旁,呕吐物混着胆汁砸在青苔上,溅起的酸水打湿了衣摆。一阵接一阵的干呕让他不得不蜷缩起身子,直到最后连胃液都吐尽,只剩下痉挛的脏器在空荡荡的腹腔里绞紧、再绞紧。

等他终于止住干呕时一股焦臭的浓烟突然呛进鼻腔,抬眼望去发现整个村落早已陷入火海,灼热的火舌正贪婪地舔舐着屋顶,火星在夜风中翻飞,让他想起了幻影里预生碎裂的眸光。

少东家撑着剑站起来向前走去,走过散落着人骨的锅,走过破败的房屋,走过一排排的棺材,走到那棵枯萎的槐树下,他望着火舌舔舐过每一处屋舍,将整个村子连同那些罪恶与哀求都化作漫天飞舞的灰烬。

少东家最后望了一眼这片焦土,揣好了短剑和日记本,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身后只余下那棵枯槐,枝头半截被烧焦的红绸在风中轻轻摇曳。

少东家这一路走得慢,毕竟任谁见过那档子事都得找个地方把魂儿捡回来。白日里但凡饭桌上飘来半点荤腥,他的脸色就比菜叶子还青,夜里更别提,噩梦如影随形,总在阖眼时浮现那口翻腾的铁锅与案板上黏腻的反光。

工伤……这是工伤!少东家痛苦地抹了一把脸,想着要不要去找个道士驱邪。

少东家晃悠了半个月,终于蹭到开封地界。这晚在客栈二楼廊檐下他刚跟小二唠完城里的新鲜事,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尽。

转身的瞬间,阴影突然扭曲起来。

一道人影无声地从黑暗中剥离,沉重的压迫感让少东家下意识后退两步,后背"砰"地撞上栏杆。灯笼剧烈摇晃着,火光在来者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是无咎。

“多日不见,少侠可是寻见了什么?”无咎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檐下的灯将无咎的影子拉长成道可怖的剪影,几乎要完全笼罩住他。

*将预生的生平尽数告知(选择)
*“这与你无关。”

你选择将预生的生平尽数告知。纵使这或许是对亡者的背叛。

“前辈,进屋说吧。”

预生的一生短促如朝露,寥寥数语便可道尽他的生与死。可少东家偏要掰开揉碎地讲,说他幼时挨的饿,去了天泉后师兄师姐的照顾,说他是天泉教出来的好心肠,仿佛多念叨几回就能让这薄命人在世上多留些痕迹。

“您说,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呢?”少东家低头盯着茶碗里晃动的倒影,声音突然哽在喉头,像突然想起了某个被血浸透的夜晚。

无咎垂眼看着腕间佛珠,那串乌木珠子已经磨得发亮,他比谁都清楚——这世道是架烧红的铁碾子,仁善者往往最先被碾成齑粉。

无咎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腕间的菩提子。

少东家猛地抽了抽鼻子,像是要把那些血色记忆硬生生呛出去。他胡乱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那柄短剑和翻得起毛边的日记本,往前一递:"前辈,拿去吧,送他往生。"

无咎垂着眼帘没接。

"佛说……万法皆空。"他忽然低笑,声音轻得几乎散在夜,"可我这双手——"

"偏要抓住些什么。"

少东家后背窜起一阵寒意,拿着东西的手颤了一下:"你……不打算让他入轮回,送他往生?"

"往生?"无咎忽然绽开个温柔至极的笑,"我们会在这人间,做对永不分离的比翼鸟。"

夜风穿堂而过,供桌上的灯倏地熄灭。最后缕青烟里隐约传来铜铃轻响——像是有人在笑,少东家知道,无咎已经离开了。

第二日少东家仍是去了樊楼。晨雾未散时便见无咎倚在朱漆廊柱旁,身侧飘着道半透明的影子。

"少侠……"预生的魂体荡近几分,青指尖虚虚拢着少东家的衣袖,"无咎说,你未曾寻到我的过往?"

三步外的无咎正擦拭刀鞘,金属冷光映着他平静的面容,拇指正不动声色地压着刀簧。

*“抱歉,我确实没有找到。”(选择)
*如实道来。

预生的身影微微一滞,像是被风吹散的烟缕般晃了晃。他低头盯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忽地扯出个转瞬即逝的笑:"……还是多谢少侠费心。"

话音未落那抹影子已飘回无咎身侧,像被什么无形的锁链牢牢拴住。

少东家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头无端发紧。那鬼魂还能在这人间徘徊多久?日复一日消磨下去,会不会终有一日被岁月蚀尽神智,化作只知执念的厉鬼?而无咎的血肉之躯又能强撑到何时?

这故事绝不会在此戛然而止。

 

——————
*奇遇·往生辞完成,获得长鸣玉x25、开封探索度x25、周元通宝x10000、袅袅之音·绑x1
*获得成就“凡事皆有代价”

Notes:

应该会有三个结局吧

Chapter 8: 结局二:勇气可嘉

Chapter Text

*将预生的生平尽数告知,
*“这与你无关。”(选择)

"我不能说。"少东家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手指死死掐着剑柄,"他想知道自己的过往,我没道理瞒着。"他语气不善,紧盯着眼前的人。

无咎似乎被逗笑了,“小施主真是……勇气可嘉。”

无咎的话音与刀光同时迸现,少东家甚至没看见他抬手颈间已炸开刺骨的寒意,最后一个字还凝在舌尖,黑暗便吞噬了所有意识。

*重伤
*结局二:勇气可嘉
——————
*获得佚名“谢谢参与,再来一次”
*获得成就“初生牛犊不怕虎”

Chapter 9: 在今夜坠入情网

Summary:

是结局一:凡事皆有代价的后续

Chapter Text

无咎自认为做好了准备。

 

每当预生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猩红,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痉挛蜷曲,无咎都会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温柔而笃定。

 

他的血肉、骨骼、乃至每一寸呼吸,早已在心底默许——若预生疯狂,他便一齐奉陪;若预生嗜血,他便献上自己的血肉。这具躯壳在余生本就是为那人而存,无论他是人还是恶鬼。

 

疯狂滋长的执念在预生体内翻涌,那些混沌无序的思绪不仅蚕食着他的理智,更在灵魂深处催生出某种诡异的蜕变。

 

当预生冰凉的指尖真实地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停滞了。那双总是穿透他身体的、虚幻的手此刻正真切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无咎小心翼翼地抬手覆上那只手背,生怕这触感会突然消失。

 

预生看着爱人颤抖的睫毛下滚落的泪珠,突然笑了。他俯身抵住无咎的额头,拭去那些泪水:“无咎,无咎……你还是这么好。”

 

预生垂下的眼眸隐匿在黑暗里,他的手抚摸过无咎的脸颊,停留在了脖颈上,那双总是像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睛此刻带着凉意。

 

他缓慢地摩挲着那截温暖的脖颈,指腹下蓬勃的生命力让鬼魂与生俱来的妒意在血管里蜿蜒滋长,每一次脉搏的震颤都在嘲笑着他早已凝固的血液。

 

预生的手指在无咎颈间流连片刻,终究缓缓松开。

 

他低笑一声,转而用唇齿代替了指尖的试探。细密冰凉的吻如蛛丝般缠上那枚颤动的喉结,带着鬼魂特有的寒意。无咎的呼吸骤然紊乱,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色,在苍白的肌肤上晕开一片旖旎的潮红。

 

预生的叹息像一缕寒烟消散在空气中,他缓缓停下唇齿的流连将额头抵在无咎的颈窝处。无咎低头望去,只见怀中鬼魂的轮廓又开始变得模糊,那些好不容易凝实的部分正像沙粒般从指缝间流逝。

 

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刺穿胸腔,心中也感到了久违的痛苦与彷徨:或许他不该用自己的私心来困住早应该往生的人,或许这场执迷不悟的挽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无咎的晚课渐渐多了一段静默的自省。烛火摇曳间他时常望着预生飘忽的魂影出神,每当那些尘封的往事涌到舌尖时预生带着温度的目光便会缠上来,让他硬生生将真相咽回心底,装作无事发生。

 

再等几天吧,无咎在心里轻轻叹息。

 

总爱缠着他说话的鬼魂越来越安静,但凝聚出实体的次数在变多,大多数时候预生只是会抱他、吻他,眼神却越来越陌生,有时无咎甚至怀疑这个日渐凝实的躯体里究竟还剩下几分他熟悉的魂魄。

 

无咎垂下眼帘,将疑虑与惊惶都藏进诵经声中。而预生依旧会在晨昏交接时从背后拥住他,将下颌搁在他肩头。

 

他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假象:一个假装没发现爱人的异样,一个假装自己还是当初的模样。

 

这层自欺欺人的薄纱并不能长久。

 

当见道修的刀锋又一次破空而来时他旋身避过致命一击,手中双刃瞬息间便划开袭击者的咽喉,温热的鲜血飞溅在他眼睫上在视线里晕开一片猩红。

 

五六个见道修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无咎指节发力,刀刃在掌心转出森冷的寒光。他轻轻勾起嘴角,足尖点地腾空而起,衣袂翻飞间已如离弦之箭射向密林深处,身影融进斑驳树影之中。

 

见道修并不会就这么放走到手的长老,纷纷冲进树林里,只可惜他们还是太年轻,经验还是太少,枯叶掩藏的陷阱,盘错树根间的杀机——这些年轻的修士很快用鲜血明白了为什么很少有人会选择挑战无咎。

 

无咎将一个见道修捅穿后喘息着吐出带血的唾沫,浸透鲜血的衣袍沉甸甸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

 

林间蓦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无咎倏然转身,看见一名见道修正蜷缩在古树下剧烈抽搐,七窍渗出的鲜血落在枯叶上洇开,眼神带着痛苦与惊惧。

 

而预生——他的预生——正跨坐在那人身上。

 

鬼魂的嘴角裂开诡异的弧度,一直延伸到耳后露出森森獠牙。利齿刺入皮肉的闷响过后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一块连着碎骨的血肉被生生扯下。暗红的浆液顺着预生苍白的下巴滴落,在他胸口素白的衣襟上绽开朵朵血花。

 

“你在做什么?”无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把抓住预生的胳膊把他拉开。

 

当他对上树下那名见道修的眼睛时,那濒死之人眼中竟盛满了怜悯,这比任何诅咒都更令他崩溃。

 

刀光闪过终结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无咎缓缓转身,看见预生喉结最后滚动了一下,那块血肉终究是被咽下去了。散乱的黑发垂落半掩住他苍白的脸颊,预生伸出舌尖舔去唇边血丝,抬眸时又是那副温顺模样,似乎方才的狰狞只是幻觉。

 

乱了,一切都乱了,无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嗡嗡作响。他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突然意识到真正的预生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疯狂中被蚕食殆尽,现在站在血泊中对他微笑的不过是个披着皮囊的怪物。

 

凡事皆有代价,这就是他强留的后果。

 

无咎双膝重重砸在染血的泥土上,仿佛有千斤业障压在肩头,他的脊梁在这无形的重负下渐渐佝偻,指缝间溢出的呜咽混着血腥气,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无咎,你在哭什么呢?”恶鬼用预生最温柔的语调轻声问道,冰凉的手指捧起他沾满血与泪的脸庞,"我得靠这个才能继续陪着你啊。"

 

预生垂落的发丝扫过无咎的脸颊,腰部以下的身躯正逐渐化作粘稠的黑浆,一滴滴落在他膝头,那些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竟像活物般蜿蜒爬行。

 

"不该是这样的......"无咎的声音支离破碎,他猛地攥住预生的手腕,却在触及的瞬间被寒意刺得生疼,终于抬起泪眼:"你不是、他。"

 

预生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下一秒他忽然发出低低的笑声,染血的手掌猛地捂住无咎的嘴,无咎的后脑重重磕在泥地上,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嘘——"预生俯身在他耳边轻语,温热的吐息里带着血肉的腥气,"别说这么伤人的话啊。"那只手越捂越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脸颊的皮肉里,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勾住那串暗红佛珠,像拆解一件珍贵供品般缓缓将它从无咎颈间取下,染血的衣物被层层挑开,动作温柔地简直不像一个会吃人的鬼。

 

无咎被迫仰起脖颈,缺氧让眼前泛起黑雾,只能感受到寒意慢慢攀上来,鬼魂落在他身上的吻唤起了不合时宜的情欲。那只手慢慢地抚摸着他,抚摸着他脖颈,他的胸乳,最后落在小腹上,无咎在窒息中感受到了扭曲的快意。预生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松了手,慢慢凝聚出下半身之后便将天泉毛绒绒的衣服褪下。

 

滴落在地上的黑色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勒住无咎的关节,将他整个人固定住。预生俯下身去亲吻这具布满伤痕的躯体,无咎长年累月练出来的肌肉紧绷着,生命力顺着他的心跳显露,预生轻笑,伸出猩红的舌将一侧的乳头含在嘴里又咬又舔,手也不闲着,颇为色情地将胸乳抓在手里捏。

 

黑色液体凝聚成的触手也顺着他的心意贯穿了无咎柔软的口腔,粗暴地进出,带上了一片黏腻的水声。

 

预生好心情地放过已经挺立、变得艳红的乳头,他伸手给身下的人扩张着,手指将干涩的穴口揉松,又撸了两把无咎挺立的性器,就着水液成功地将无咎最柔软的地方撬开供人玩弄。

 

谁知道他一个鬼怎么会这么好脾气,预生低笑起来,看着无咎被触手的抽插变得通红的脸,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无咎颤抖的喉结,享受着手下这具躯体本能的战栗。

 

脾气虽然好,却没什么耐心,预生将手指并拢草草扩张几下之后直接一点点插进来,预生听到了无咎被堵在喉咙里的痛呼后缓缓地眨眨眼睛,很不走心地道了歉后继续将性器慢慢挺进,等全部进入后满意地感受到炽热的内里正紧紧地包裹着自己。

 

预生伸手掐住无咎腰侧那两个浅浅的腰窝后便挺腰开始动作,无咎的身体随着动作在地上摩擦着,地上的杂草把他的背部摩擦得通红。

 

密密麻麻如针尖的快感顺着尾椎骨传上来,一时间他都顾不得喉咙里把他折磨得半死的触手开始挣扎起来,这比痛苦更要难以忍受。预生蹙起眉头,五指猛地插进无咎的发间,揪着发根狠狠往后一拽。无咎的头颅被迫后仰,脖颈拉出一道脆弱的弧线,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滑动,预生愉悦的叹息在周围的血腥气中格外清晰。

 

预生俯下身用舌尖缓缓卷走无咎眼角将凝未凝的血珠,而后轻轻吻上那染血的睫毛。这个吻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像是猛兽在撕咬猎物前最后的温存。

 

无咎几乎要喘不上气,喉咙被贯穿抽插到肿痛,预生的一只手也慢慢掐住了他的脖子,下身传来的快感裹着窒息感让他眼睛都向上翻。

 

“无咎啊……”预生又笑起来,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摁在地上操。

 

预生听着他痛苦又爽利的呻吟更兴奋,像野兽交合般死死地箍住无咎的双腿,细小的黑色液体慢慢攀过腹部后缠住了滴水的性器,无咎一下子睁大眼睛挣扎起来,随后被预生不满地顶撞塌了腰。

 

黑色的触手顺着龄口一点点往进钻,无咎浑身都开始痉挛,颤抖着抬手想把堵着尿道的东西弄出来,却被预生攥着手腕摁下去。

 

“不……停下,等等,等等……预生!”无咎感觉脑子都在发懵,下意识喊出了名字后便浑身僵硬,不敢看身后的预生。

 

“预……生”鬼魂轻轻地念过自己的名字,却再也想不起属于他的前生,眼珠像两颗浸在油里的黑玻璃珠,最终定格在身下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爱欲发抖的人。

 

“我就知道,无咎,我知道你在骗我,那个孩子把我的生平告诉你了是不是?”他笑着咬上了无咎的肩膀,鲜血顿时从齿缝间溢出,无咎的痛呼在喉间碾成破碎的呜咽,混着含糊不清的道歉。

 

预生没有理会,尖锐的牙齿热衷于给无咎的身体留下自己的刻印,他操地越来越用力,满意地听到无咎痛苦的哀喘。“没关系的无咎,我会原谅你,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预生以一种近乎病态的亲密姿态缠绕上来,他的拥抱带着令人室息的温柔,每一寸收紧都伴随着缠绵的耳鬓厮磨。无咎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冰冷的胸膛下某种非人的心跳正透过皮肤传来一一缓慢、粘稠,如同沼泽里冒出的气泡。

 

无咎浑身上下都痛得要命,膝盖被草地磨出血印,那些黑色的触手似乎把他的性器也当成一口穴抽插,最初的刺痛渐渐扭曲成一种蚀骨的快意,无咎难耐地弓起腰,额头在泥地上反复磨蹭,仿佛这样就能抵消体内翻涌的、令他羞耻的欢愉。

 

最终无咎在混乱中达到了高潮。

 

他的视野开始泛起浑浊的灰雾,所有的感知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体内那股扭曲的快感依旧鲜明,他的指尖无力地抓挠着地面,在泥土上留下凌乱的痕迹。

 

预生不满地拍拍他的脸颊:“别睡啊,这才一次。”无咎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他,连思维都开始迟钝。

 

预生又把他操射几次后无咎彻底没力气了,怎么唤都没什么反应。

 

预生撇撇嘴,嫌弃这样简直像是在奸尸,一点意思都没有。那双像玻璃珠似的眼睛再次转了转后预生露出一个笑容,他低下头对着近乎晕厥的无咎说:“无咎,我知道怎么让你到达极乐。”

 

什么?无咎侧头把鬼射在他嘴里的液体咳出来后疲惫地看着他。

 

当他感受到那些黑色的触手攀上他的脸颊,开始往耳朵里钻时猛地开始挣扎,冰凉的异物感让他胃部绞痛,某种本能

的恐惧炸开在每一寸神经末梢。

 

“停下,预生!我求你了,停下!”他的挣扎被笑着的鬼魂拦下,湿滑冰冷的触手一点点钻进了耳道。

 

无咎的躯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一股锐利的快感如同刀刃般沿着脊梁劈下。那感觉太过锋利,仿佛要将他的皮肉层层剖开暴露出颤抖的脊椎。每一次战栗都让快感更深一分,指甲深深抠进地面,在泥土中犁出五道带血的沟壑。无咎的喉咙里挤不出半点声响,极致的快感早已越过顶峰化作绵延不绝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让痛感更深一分。他的瞳孔涣散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涎水,浑身抽搐着射出了些混着精液的尿水。

 

预生则是颇为怜爱地抱着他,像安抚受惊的孩童般将无咎的头颅按在自己胸口。他染血的指尖轻轻梳理着对方汗湿的发丝,哼着走调的小曲,仿佛刚才可怖的侵袭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