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邪神的祭品
Chapter Text
飞鸟在山林间穿梭,树影攒动间有什么一直在窥伺着,飞鸟越过山林停在后山的池边,池水里有暗影晃过,霎时,巨蛇从水面窜起,巨大的阴影笼罩着飞鸟,奇怪的是飞鸟一点都不害怕,反而亲昵的飞起落在了巨蛇头上,时不时跳起来轻踩巨蛇,就像是在跟巨蛇说话得到了自己不喜欢的回答一样,黑气突然略过巨蛇,弥散间巨蛇变成了一个长发黑袍的男人,背对着站在池水中,转过身的瞬间,你只看的清那双紫色的眼睛和手心里稳托着的飞鸟。
你猛的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疲惫感袭来,烦躁的伸手扶着额头,长时间睡不好积攒着的焦虑惶恐让你饱受折磨,这些日子以来,夜里总是会梦到巨蛇和飞鸟,却也总是记不清最后的部分,你的直觉告诉自己忘记了什么,未知记忆带来的失控感就像滴在额头的水滴,一点一点的放大你心里的坏情绪。
村长告诉你,你的父母在一个暴雨天从山崖跌落,去世了,你也掉了下去,却被村民误打误撞救了,只是伤到了脑子丢失了记忆。
这段时间以来你都住在村长给你说的父母家中,整天无所事事,村子里好像在准备着什么重大的节日,大家都很忙,你每次想出去跟人搭话都会被以“忙”的理由推脱掉,你总觉得大家都在隐瞒什么。
是父母的真正死因吗…
“日子快到了,如果今年也不能让祂满意怎么办?”
窗外不远处有人交谈,你慢腾腾的移到窗边想要听听看。
“那也没办法啊,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新生了,去年的折磨太痛了,难道你想成为那个祭品吗?”
“我可不想!谁不知道一进去就会被祂杀掉…谁!”
大概是你没注意踩到了窗边的东西,发出了声音,说话的两个中年人猛的转头看着你,尴尬间你抬手向他们打招呼。
“是我…不好意思。”
看到是你,他们似乎是突然看到肉的猎狗,走过来敲敲你的窗。
“是你啊,刚睡醒吗?那你差不多准备准备,刚刚村长还叫我们说来找你,他有事跟你讲呢。”
闻言,你顿了顿,说好。就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刚转过身,颅脑一片疼痛,晕倒前你听到了那两个人的声音。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送进去,祂万一…”
……
意识恢复,但身体没法动弹,你感觉自己好像在移动的轿子里,嘴巴里被人塞了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你就好像灵魂脱离肉身,对身体丧失了控制权。你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惊讶的发现自己衣服被换了,变成了一身红嫁衣,脚腕上好像还挂着什么,但你没力气撩开裙摆去看。
轿子外是吹奏着喜乐的送亲队伍,诡异的是,越往山林深处走,迎亲队伍和喜轿上的颜色,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水浪给洗去了原本的颜色,变成了黑白两色,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人抖的也越发厉害。
“村…村长,这样做…”
“闭嘴,你要记住,祭品就是我们村子里的。”
话被猛的打断,似乎是担心谁继续开口,打断说话的人的声音拔高,喊着。
“山神娶亲,是我们的荣幸,山神会庇佑我们的。”
声音被山风夹带着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像是邪神的蛊惑,安抚着众人的心。
队伍一直走到一个被藤蔓缠绕着的山洞前才停,为首的男人拿着镰刀砍掉洞口的藤蔓,示意抬轿的人赶紧把喜轿送进去,抬轿的人不敢马虎,小心翼翼的将喜轿抬了进去,进去后走了一段是一片空地,空地边好像是悬崖,往下一望是一个巨大的温泉池,带着热度的水汽弥漫开来,让人分不清这是仙境还是山洞。
被喊做村长的男人看见喜轿平稳落地,上前走到悬崖边,下跪磕头,很用力似乎是在害怕,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谨慎的有些诡异。
“山神福临,这是今年送给山神的贺礼,望山神能庇佑我们。”
其他人看此情景也跪下来磕头碰脑的喊着,这恐怖的氛围让在喜轿里的你焦虑不已,身体不能动让你无法看清外面的情形,未知的恐惧笼罩着你。
话毕,洞里重回平静,并没发生什么异象,村长心里一喜招呼着人快走,人群一时之间哄散离开,只剩下了那顶黑白的喜轿。
洞里的时间好像凝滞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雾从洞口漫了进来,顺着悬崖漫进了底下的池水,如果你能看见就会发现,梦里的那条巨蛇在池水里翻滚,似乎是想到了刚刚路过的东西,又抬起身体,巨大的身体直起来,蛇瞳里并没有其他的情绪,盯着那顶黑白的轿子。
喜轿里你发现自己身体里的药性好像是代谢掉了许多,试图站起来走出喜轿逃跑,但无力的腿并不能支撑你站起来走,所以刚一站起来就腿一软跌出轿外,你还来不及多想就感觉自己跌进了什么巨大的阴影里,抬头望过去,是一双没有什么温度的紫色的竖瞳。
在…在做梦吗?
昏暗幽深的洞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黑白的喜轿在里面也显得并不突兀,突兀的是从喜轿里掉出来的人,女孩穿着红嫁衣就那么从喜轿里扑了出来,清脆的铃声在洞内回荡,你抬起头望过来的瞬间,巨蛇似乎是愣住了,竖瞳骤然紧缩,黑气浮现,巨蛇化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你面前,俯身望着你。
你,没穿鞋,脚脏了,会冷到。
几乎是在意识到你没穿鞋又摔倒的瞬间,男人就单膝将你抱了起来,一只手调整着抱姿怕你觉得不舒服,一只手顺着你的脚腕,包住你冰冷的脚,动作间触到了你脚腕间的金铃,铃铛声再一次响起。
你似乎是被铃铛声提醒发生了什么,你挣扎的去望这个男人,看到和梦里那个人一样的眼睛时,你原本平静的心像是被吓到了,却又生出这段日子从没出现过的安心,你的心在提醒着你,你认识他,或者说你依赖他。
暗无天日的蛇窟在这个春天迎来了一顶喜轿,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带着色彩的小飞鸟,飞鸟归巢,重新落回了“山神”的掌心。
蛇窟里的水汽漫开浸湿了飞鸟的羽翼,洞里回荡着邪神唇边呢喃的某种古老诅咒,飞鸟落进邪神手心的那一刻,色彩就像是溢满的月色顺着掌缝流下,荡开在蛇窟的每一处。
池水荡漾不止,邪神睁眼俯身望去,看见自己的欲念从池水里浮了出来。
Chapter 2: 锁链
Summary:
村民叫山神是因为此时此刻有所求,邪神是哥哥自己给自己的定义。
没有前世今生,你只是你。
Chapter Text
你被山神抱回了悬崖下温泉边的木屋,房内灯火幢幢,暖黄的烛光晃动着,你看不清山神的脸。
他把你放在里屋的床榻上,想象中的湿气并没有出现,屋内好像并没有受到温泉的影响,不会让人觉得阴凉潮湿。
山神捏着你的脚踝,拿过毛巾一点一点的擦着你脚上的污泥,长发顺着他的肩垂下,动作间偶尔会有发丝拂过你的脚背,惹得你有些想笑,却又不敢出声。
“你…是山神吗?”
听见你的声音,山神的注意力才从你的脚上转移,抬起头看向你,那是一张坚毅又带着些内敛柔和的脸,尤其是那双紫瞳,望过来的时候无端的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咽了咽口水,心下想。
真是好一双含情眼。
“不是。”
回答完就不再开口,只是低头继续为你擦着脚,温热的手心再次贴上你的脚心,你猛然一颤,想要挣开那只手,铃铛声再度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带着些暧昧缱绻的意味,羞祛爬上你的脸。
“别动,还没擦干净。”
几乎是在你动的下一秒,脚就被他重新抓了回来,不伤害你却也不让你挣脱,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满意了,才把你的脚放回床榻上,拿过一边的被子给你盖在腿上,站起身转身欲走。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望着将走的身影,你忍不住伸手拽着他的衣服,想要得到些回答。
“即使我是邪神你也不害怕吗?没人告诉你,听了邪神的名字会被邪神诅咒吗?”
他没有掰开你抓着衣服的手,只是转回来低头看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这双眼,你提不起害怕,反而是紧张他的离去,或者说他的背影,你把这一切归功于失忆以来的那些梦魇。
“不怕。”
闻言他俯下身,伸手拨弄着你头上的发簪,似乎是贪玩,取掉了原本固定你头发的发簪,发丝倾泻而下,剩下的发簪也顺着头发掉在床上,发出闷响。他的手顺着你的头发到你的脸,拇指停在你的眼尾摩挲,稍用了些力让你抬头,对上那双眼。
“我叫夏以昼。”
我叫夏以昼,是你的哥哥。
你看见那双含情眼里倒映出你的脸,明明是下位的视角,却让你觉得好像自己就是他的神明。
“夏以昼…我们…以前见过吗?”
再一次听见你喊他的名字,夏以昼原本摩挲着你眼尾的手顿住,巨大的酸涩蔓延上他的眼,眼睛干涩的好像只要有风吹过就会无端的落下泪,上一次分别后再也没听见过这个名字,他自己都快记不清这个名字怎么念了,这个由你赋予他的名字。
他没骗你,邪神的名字真的是诅咒,他亲口说出告知,就会附带诅咒的效果,听见的人会一辈子成为邪神的养分,或生或死,都要先过邪神,生死由他定。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他只能沉默,他有自己的私心。
“那你会伤害我吗?”
你看着邪神眼里覆着的水雾,没由来的生出想抚上他的脸的冲动,被你死死的抑制住了。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得了神明的许诺,你开心了很多,跪坐起来扯过夏以昼,双手抱上他的腰。
“我会记起你的,不要难过,夏以昼。”
即使没有跟他有关的记忆,即使只有梦里浅浅望过的一眼,即使你们仿佛是初见,心里溢上来的满足和失而复得,看见他就忍不住的笑,都在时刻提醒着你自己,你一定见过他,甚至关系很亲近。
而你也没有怀疑自己的道理。
比拥抱更先传达过来的,是你的气味,你温热的身体贴上他,夏以昼的身体僵硬,却又鼓不起勇气推开,半响伸手环住你,一次又一次的用手顺着你的头发抚摸,就像在安抚自己体内的恶兽,再开口时,声音干涩嘶哑。
“好。”
你动作时脚腕间响起的铃声叮叮当当,掠过了原本昏暗难明的蛇窟,敲开了一点裂缝,就像是凿开了石碑挖开了棺椁,触摸到了里面的尸体。
霎时间唤醒了那具本该腐烂破败的尸体,让他再一次触碰到你,抓住了你。
他叫过你妹妹,叫过你小飞鸟。
你就像他的第十三根肋骨,与他的心跳共鸣,他天生就会忍耐因为渴求带来的疼痛。
也许他本来应该恨上这种疼痛,可他还是爱上了这种疼痛。
恨有百般苦楚千般无奈万般因果,爱却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和解释。
爱只是爱。
你就这样在蛇窟住下,日子好像回到了你刚被村长捡回去的那段日子,却比那段日子还要好,你没再受过梦魇惊扰,只要睡在那张床榻上就总会很安心。
也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没人厌烦你,每天睡醒就有喜欢的饭菜放在桌上,吃完也不用洗碗,夏以昼总会在第一时间收走,不让你干一点脏活累活,甚至在洞顶边凿开了一个洞,不会让雨水倒灌进来却又能让你每天都见到太阳。
你总是会想,他就是神话传说里最好的神明。
吃完饭你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苦恼不已,想要洗澡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踌躇间一支海棠被风送到了你面前。
是夏以昼。
你惊喜的接过枝桠,光着脚跑出屋子,夏以昼就站在温泉池边,听见你跑动的声音,转身看来。
高大沉稳的身影就像佛龛里的神像立在池边,神性却又带着让人沉迷的欲望,只有你勘见那沉稳面具下的欲望的时候,你才会有他其实是个邪神的意识。
“你回来啦?”
夏以昼看着你光着的脚皱了皱眉,走过来想照例把你抱起来。
你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并把海棠花枝塞进他的怀里,踮脚想要跟他平行。察觉到你的动作,夏以昼弯腰曲背看着你。
“不喜欢吗?”
“没有,我就是想洗澡,洗澡你知道吗?沐浴的意思。”
一边说你还一边给他做着示范,大概就是脱衣服清洗自己的步骤。
“知…道,那你去温泉里洗吧。”
夏以昼突然直起身,低头看着地上,面上没什么,长发里的耳尖却已经满是红意。
“那我穿什么呀?你能不能坐在门口帘子背后背对着我啊,我一个人洗会有点害怕。”
你弯腰凑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有一种他在害羞的错觉。
“这里没有别的衣服,你先穿我的吧。”
他起身去屋内给你拿了衣服,是个立领长袍的外套,他递给你以后就转身回到屋内,坐在了门帘之下,似乎是怕你会害怕,还把门帘往上拉了一些,确保你能看见他。
你伸手摸了摸这些衣服,觉得甚是柔软,没想到邪神的日子过的这么好,转身低头轻笑间没有发现门帘内坐着的那个人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了一瞬。
“夏以昼,有没有肥皂啊?就是皂荚!”
你还没说完,肥皂就送到了你面前,夏以昼还是背对着你没说话。你接过开开心心的清洗着自己,头发也很脏,身上也是,被温泉水包裹着,你洗的很仔细。
屋内的喘息沉重,夏以昼难耐的闭上了眼,早知道就不该留在这里,他没有告诉你那些衣服是他用自己蜕下的蛇皮炼的,水火不侵,能保护你,因为被炼化所以自己能感觉到衣服;也没告诉你这整个蛇窟到处都是他的眼,就算转身,对你也是一览无余。
他害怕你发现他这些难以启齿的念想。
身下的变化刺激着他,却又不得不坐在这里,因为你说一个人会害怕。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夏以昼的欲念化作这池水的水汽包裹着你,藏着他心里最深处贪婪的妄念,兴奋又克制的舔舐过你的每一寸肌肤,快感反哺给屋内做的笔直的人,心里的恶兽在他耳边,狂热又迷恋的重复着他的渴望,喋喋不休的问。
“她是不是就像你梦里想的那么美。”
邪神的渴望吵醒了山林间的生灵,却独独在落在你耳边前归于沉寂,生怕你觉得喧嚣吵闹。
夏以昼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欲望,聚沙成塔,千江汇海。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喘息声盖过了耳边的恶兽低喃,害怕被发现和渴望得到你的想法在脑内撕扯,不断的折磨着他,一直到他微微低下头,立着的肩卸了力,就像是突然认输。
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放任自己的欲望顺着池水一遍遍的舔舐你,撩开外袍伸进了衣服里,沉闷的喘息被他死死压在喉咙里,手不断的伏动,最后随着一声更沉重的喘息归于平静。
“怎么会还有白色的肥皂没洗干净啊…应该是刚刚没看见。”
池水里的你看着胸口的液体嘟囔着,顺手涂抹开来,准备清洗掉。
却不知道,是邪神的蛇尾带来了欲望涂抹在你的身上,也不知道,邪神的竖瞳注视着你的动作,你被他的欲望所染指,就好像你同他共担了情欲的罪责,再一次勾起了他原本就躁动的情欲。
Chapter 3: 诅咒
Summary:
你只是不想弄脏哥哥给的衣服,你有什么错(哭)
哥哥也不会在意是不是妹妹自己不穿衣服,只会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让小黑蛇跟着妹妹…
Chapter Text
沐浴结束穿上衣服,双手攥起过长的衣摆,你刚想抬脚走上岸边,又想起刚来那天夏以昼给你擦脚的样子,往后撤了半步,朝着屋内背坐着的人喊。
“夏以昼,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我没有鞋子会弄脏。”
话刚落下,背坐着的人影就消失在眼前,黑气重新浮现,夏以昼出现在了你面前,冷着脸把外袍从你手心里拽出来,下摆掉进水里,然后打横把你重新抱了起来,打湿的下摆贴在他的臂弯,时不时贴在你腿上,你不太舒服的晃了晃脚,又伸手把外袍裹的更紧了一些。
“有点冷。”
夏以昼走路的步子迈的更大了些,藏在长发里的耳朵已经完全染上了红晕,你把衣服抱的太紧了。
进了房间把你放在门边的贵妃椅上,蹲下来拿起那截湿掉的衣袍用黑气快速风干,然后盖在你的腿上,又点了小灯,拿了叠小糕点和茶水放在小桌上。
“我暂时没有给你穿的鞋子,你委屈两天,在屋子里不会踩脏的。”
说话间夏以昼的动作也没停止,绕到身后拿起你的头发,用黑气慢慢吹着。你懒洋洋的瘫在贵妃椅上,闭着眼享受着邪神的照顾。
“好,你每天都出去干什么啊?”
给你吹着头发的手一顿,又继续着动作,身后传来声音。
“有点事要办,明天山里要起雾,我不在你别乱跑。”
你听着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悬崖下根本上不去,要不就是从温泉里出去。
“又没有出口,我走不出去的。”
听到少女话语里带着点愤愤不平,夏以昼沉默良久,切掉自己一截头发化成黑绳绕在你的手腕处,给你演示着它的用法。
“我走之前会留一条黑蛇屋子边树下的凉亭,你走过去抚摸绳子结印,想着自己要上去,蛇就会出现把你带上去,但不会跟着你,你自己不要跑远了。”
害怕你会因为跟着而不高兴,夏以昼控制着自己心里的想法不断的给自己说不能吓到你。
你摸了摸手腕上的黑绳还略带点遗憾,心里想着干嘛不能让蛇蛇驮着自己出门,却又不好意思跟夏以昼说明,只得点点头。
“明天的晚饭可以喝蜂蜜水吗?我想喝点甜的。”
女孩仰着头望着自己,双眼放光,亮晶晶的,似乎只要自己拒绝,下一秒就会不高兴的哭出来,夏以昼只得点了点头。
“那你先自己玩会,柜子里有一些话本子,我去沐浴。”
说罢便回房内拿起衣服去了温泉,你隔着远看的不真切,只隐隐约约透过水汽看到他沉进水里,可能是变成蛇在洗澡吧,你这样想着。
你又去伸手捞柜子里的话本,一边看一边吃着夏以昼给你准备好的糕点,很是惬意。
水池里的夏以昼就没有这么惬意了,天气回暖,他身上的诅咒本来就越来越躁动,今年的献祭被打乱,你还把他的东西抹在了身上。
你就像是这山林里最美味的食物不断的散发着香味冲击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
蛇入深处,顺着温泉出了蛇窟,后山还有个湖,水温要低很多,夏以昼化人入水,冰冷的湖水让他灵台逐渐清明,蛇神的视线却从未从蛇窟里转移。
第二天你起的不算很早,吃早饭的时候夏以昼已经不在蛇窟里了,你吃完饭准备去后山逛逛,准备出屋子的时候你顿住,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拖地长袍,你很喜欢夏以昼的衣服,山林里杂草什么的那么多,挂到的话你会心疼好久。
想到这里,你转身跑回去,把长袍换下,把嫁衣翻面重新换上,还把裙子拿刀划掉了一部分方便行动。
欢欢喜喜的找了小黑蛇准备出门,出山洞以前,黑蛇还蹭了蹭你的手心,好像在提醒你早点回来。
出来的时候山里天气还不错,你想顺着自己的梦去找那片湖,总觉得如果夏以昼都是真的,那片湖也是真的,你迫不及待的想去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想要想起夏以昼。
大概是前些天下了雨,山林里土地还有些泥泞,你走的很小心,绕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湖,想着今天到此为止好了。
准备往回走,结果一转头发现开始起雾了,树林间能见度降低,你不太能分辨道路了,想说在这里等夏以昼来找你,但是又怕完全起雾后会出事,只能咬牙往回走。
仓促间,你忽视了自己脚腕间的铃铛声其实一直在山林间回荡,山脚入山口的铜镜好像第一次听到了铃声的回响,映出了你的身影。
有人发现后连忙去村长那通风报信,说你没死,还活的好好的,不多时村里的人开始上山。
雾开始漫上山野,能见度越来越低,恍惚间你好像看见了黑色的蛇影在前面穿梭,你眼睛一亮,以为是小黑蛇没见你回去出来找你了,连忙跟上,却没发现地下留下了真蛇穿梭的印子。
走了好一会儿,你看见了一个祭台,云雾缭绕间你好像看见了两个小孩在祭台上相拥,没来的多想就被身后的棍子打晕抓走。
他们给你带上的那个铃铛,是邪神多年前丢失的东西,被他们改造成了监视器,本来是用来预知邪神从山上下来的,邪神下山,铃铛若在村内就会响,若是铃铛在山里穿梭,山脚处的铜镜就会现出铃铛的位置。
本以为你死了,所以铜镜没有画面,现在看来,蛇窟内没有画面应该是受了邪神力量的影响。
“村长,这个女的怎么没死?”
捆你的中年男人来回掰弄你的脸确认了好几遍,发现你就是那个被他们在村边捡回来的人,掩饰不住心里的狂喜。
“带回去问,活下去的机会来了。”
被叫村长的人望着地上的女人笑的开怀,眼里的偏执疯狂让他看起来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冰冷的水泼在你身上,凉意让你从晕沉沉里惊醒,周围是类似地窖的地方,你被捆在木架上,嫁衣已经被扒下只剩下里衣,村长站在你眼前,周围围满了村民。
“你们干什么?”
村长根本没有理会你的问题,见你醒了,上前来扯弄你的头发,把你拽的生疼。
“为什么祂没有杀你?”
阴狠又带着颤意的声音传来,你发现这些人就好像饿鬼看见了最美味的食物,死死的盯着你,脸上还带着诡谲的笑。
你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开口,直觉告诉你不能说出夏以昼。
见你不开口,村长撒开拽着你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站的最近的村民上前拿着鞭子就打在了你的身上,他们几乎是现在就想把你分食入肚,入蛇窟却能完好无损走出来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唯一能解开他们痛苦的解药,精神压迫着他们,连带着鞭打你的手都在止不住的因为内心的激动而颤抖。
疼痛很快蔓延上来,你还是不肯开口,只是在心里不断的喊着他的名字。
邪神,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呼唤,回应我吧。
夏以昼,夏以昼,夏以昼。
如果你的名字真的是诅咒,能不能现在就把你吞吃入腹,你真的很讨厌这些人。
几乎是在你心里响起他声音的同时,山北面背阴深处的山洞里,阵眼中心跪坐的男人猛的睁开眼,链接着双手的铁链锁的更紧,就像是幼儿吮吸母乳一般,用力吞咽着手腕处的血液,黑色的符文在他皮肤上若隐若现。
血液的流失没能让男人皱眉,他的耳边传来了你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的委屈就像是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的割下他的灵魂。
夏以昼用手硬生生掰开了锁链,锁链断裂,滚落在地,身上的黑色符文骤然浮现,黑气弥散,消失在了原地。
村民不知疲惫的鞭打着你,几下以后又端来了盐水,想要泼在你身上,盐水泼过来的瞬间,黑气浮动,有人站在了你的身前。
邪神聆听了你的呼唤,应召而来。
蛇影撺掇,几乎是夏以昼现身的瞬间,饿鬼们开始四散而逃,村长也转身想跑,夏以昼单手拎起他,收紧手。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们…”
村长的脸因缺氧涨的通红,手用力的想要掰开夏以昼的手。
黑色的符文就像是带着刺的锁链,收紧的同时在夏以昼身上划开一道道裂口,鲜血顺着那些裂口留下,吸引着逃跑的饿鬼,有被吸引的饿鬼忍不住的跑回来跪下舔舐着地上的血液,神色迷恋癫狂。
“我可以。”
夏以昼的声音就像是山林间回荡的钟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濒死的恐惧第一次爬上这群恶鬼的心,恐惧让他们清醒,想要逃离,却被黑色的蛇影绞杀。
随着恶鬼被绞杀,夏以昼身上的黑色符文锁的更紧,甚至像尖刺一样刺进了他的心脏,就像是绞杀饿鬼的蛇影,同样的刑罚反噬在了他身上。
“夏以昼…”
你睁开眼看见血淋淋的他,心下愕然,呼喊他的名字。
似乎是感觉到了你的视线,下一秒他强行压下了那些正在绞杀他的符文,吞咽下了快要吐出来的血,转身解开你把你抱进怀里,闪身回了蛇窟,把你放在床榻上,伸手用黑气一点一点的为你疗伤。
你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和血,想问些什么,眼皮却开始变沉,你惶恐的伸手想要抓住他,失去意识前你感觉到,他的手握紧了你的手。
“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夏以昼跌坐在地上,倚着床,邪神的血顺着衣摆流进地面,蛇尾浮现裹着装有蜂蜜的陶土罐放在贵妃椅边的小桌子上,然后一点一点的包裹住房屋,一寸寸收紧,紫色的蛇瞳死死的盯着屋内。
黑色的符文再度浮现,力度更大的绞杀着邪神,蛇尾也被长满荆棘的符文刮的糜烂,鳞片四散,血肉模糊,但蛇尾丝毫不动,邪神也只是坐在窗边,血液流失,他只是坐在那里,守着自己的灵魂。
邪神闭眼感受着诅咒反噬带来的绞杀刑罚,这个傍晚,邪神被绞杀了四十四次,血液几乎浸透了地面,他只在无数个死去又活过来的瞬间,伸手擦干净自己的手掌,只是拉住你从床上掉落的裙摆一角,无声的望着小桌上的陶土罐。
对不起,今晚没能上你喝上蜂蜜水。
Chapter 4: 沐浴(已修改)
Summary:
邪神当然是坏心眼,趁妹妹没有记忆,又不拒绝自己,引诱了妹妹也很正常吧…
夏以昼:人之常情
以为是肉,其实是玻璃渣,这算是夏以昼给自己的秩序外的一点甜头吧。
后续部分已删减,风浪后会酌情。
Chapter Text
你又回到了那个湖边,这一次不一样的是,池水被血染红,巨蛇盘踞在池边,蛇首低俯,不断的亲蹭着蛇身中心,飞鸟羽翼沾血,好像没了声息。
你刚准备走近看清楚一些,蛇首乍然转身望过来,神情悲怆,含着血泪,凝眸的一瞬,巨蛇的竖瞳仿若信仰破碎的信徒,巨大的绝望与悲伤几乎在这一瞬间同步给你。
你几乎撑不起自己的身体,跪在地上,好像有什么在碾压着你的身躯,你却还是固执的想要伸手去触摸蛇首。
“不要…不要哭…别哭。”
冷汗浸透了你的衣服,你猛的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是蛇窟。夏以昼浑身是血的样子在你脑内闪现,你几乎来不及去深思自己的伤怎么好了,就跑下床跌跌撞撞的推开门。
月光从洞顶边的那个洞洒进来,月色随着温泉池水荡漾,仿若绢纱垂落入水,裹挟着墨色的蛇尾,原本流光溢彩的蛇尾现在暗淡无光。
夏以昼倚靠在池边的石头上,长发垂落,池水里隐隐有血色萦绕,身上的裂口还在往外渗血,听见你的跑动的声音,也只是睁开眼隔着月色和水雾遥遥的望着你,唇色浅淡,赢弱不已。
“你受伤了夏以昼…”
你顾不上会不会夏以昼没穿衣服,跑向了他,一直到池水边,准备入水。冰冷的蛇尾在温泉里泡久了带了点温温的感觉,围上你腰肢的时候,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冷,蛇尾缠上你的腰,将你提起来带到石头上,又勾了一件新的外袍给你。
“夜里冷,穿上吧。”
水里有他的血,脏。
你听话的准备套上夏以昼的外袍,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是干涸了的血渍,有些还粘在自己的身上,有点犯恶心,把外袍搭在了夏以昼头上,撕下一截衣摆沾水擦拭了身体,又穿上他的外袍,在外袍里捣鼓半天把里衣脱下来丢在一边,重新整理裹紧了外袍。
夏以昼几乎是屏息着,目不斜视的看着水面,他根本没有想到你会脱掉里衣只穿自己的外袍,蛇蜕包裹着你的身体,仿佛你的体温透过池水包围着他,欲望的囚犯突然暴起想要撞开牢笼,指尖抓进石头里,痛意袭来才算是让他清醒了点。
“夏以昼,你伤的很重,对不起。”
你看着背对着你的夏以昼,低声呢喃,蛇尾围在你身边一动不动,了无生气,蛇尾上有些鳞片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血淋淋的血肉,看起来有些恐怖。你伸过手想捞起尾尖,又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顿住,尾尖自己搭在了你的手上晃了晃,你没忍住抱着放在自己膝盖上,伸手抚摸着。
“你好些了吗?”
蛇尾被你怀抱着,抚摸着,你看不见背对着你的夏以昼的表情,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他现在脸上的潮红。尾尖在你的抚摸下就像小狗见了主人的尾巴一样,按耐不住的摇晃,尾巴也越缩越紧,缠上了你的腰。
“…很晚了,你先回去睡吧。”
似乎是害怕被你发现,夏以昼预备着用蛇尾把你拎回岸上,再自己消化。
“不要。”
蛇尾刚有点动作,你就抱住了缠在你身上的蛇尾,夏以昼一时不察,蛇尾受到惊吓鳞片划过了你的脸,血珠顺着你的脸颊滴在了蛇尾上,顺着鳞片在没有鳞片的血肉部分洇开,渗进夏以昼的血肉里。
“嗯…”
你听见夏以昼闷哼一声,蛇尾骤然收回,水雾突然被操纵挡住了你的视线,模糊间你看见夏以昼弯着身遮挡着什么。
“回去。”
语气冷硬,音色暗哑。
你担心夏以昼是不是突然身上的伤口出了问题,往前探出身子想要去抓夏以昼,重心不稳从石头上掉了下去,黑色的蛇尾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把你从水里捞了起来,夏以昼一只手搂着你一只手给你拍着背顺气,言语里满是焦急。
“有没有呛到水?”
你沉浸在咳嗽里,一时没回话,蛇尾滑腻,你身上的衣服又过于柔软,在水中有些挂不住,你只能一个劲的攀附在他身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你的呼吸打在夏以昼的耳边,蛇蜕因为蛇尾的缠绕紧紧的贴在你的身上,仿佛还感觉得到昨天被你涂在身上的他的气息,蛇瞳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闪着紫光,蛇尾也不安分的在你身上剐蹭着。
Chapter 5: 不合时宜的花开
Summary:
夏以昼想。
他的花好像总是这样,开的不合时宜。
Chapter Text
山林间的日暮时分总是早些,带着些暖黄的暮色泄进蛇窟,水面倒映出些许落日的影子,宛若落日也跌进了池水里,山风透过窗沿绕过窗台边插着海棠花枝的木瓶,又落在你肩上。
似乎是感觉到了淡淡凉意,你又朝着热源靠了靠,头顶传来轻笑声,随即就有手顺着腰间抚上你的背,轻拍着。
不觉间你的困顿愈深,透过手传来的咚咚心跳声却让你兀然惊醒,你睁开眼抬头看见夏以昼搂着你微倚在床头,伸手绕着你的头发把玩,被褥落在你颈肩,他的衣袍大敞,胸前露出好些抓痕,水池里的事乍然闯进你的脑内,羞意冲上脸,又猛地低头不去看他。
真的很坏,明明可以不留伤还要顶着这身抓痕。
“醒了?还有不舒服吗?”
夏以昼识趣的没去招惹你,只是给你揉着腰,暖意隔着衣服传来熨烫着你酸软的身体,你不好意思搭话,只是点头又摇头。
“快日落了,想吃点什么?”
说话间,夏以昼揽着你起身,先下了床,又拿着被子给你裹住,背对着你穿着衣服,你这才发现其实他的后背抓痕更是明显,尤其是后腰。
大概是邪神不怕冷,只简单的穿了里衣和外袍,就转身回来,把你从被子里抓出来,伺候着你穿衣服,今天是件圆领外袍,似乎是怕你挣脱,衣带扣的格外紧。
“我不在别再自己换下外袍了,外袍上有我的术法,别人伤不了你。”
担心入夜山里凉,又给你披了件大氅,牵起你的手到一边坐下,拿着梳子给你挽发。
“好,不知道吃什么。”
你看着铜镜里夏以昼垂眸认真的给你梳头,觉得有些恍惚。
“昨天…”
“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别生我的气。”
你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夏以昼的声音就急匆匆打断你,似乎是怕你再提,挽发的动作也快了起来,结束以后就还是老样子把你抱去了贵妃椅,端来了糕点和茶水,不一样的是这次连话本都给你准备好了,还翻到了你上次没看完的那一页。
看着夏以昼逃也似的去了厨房,你心里气恼,也不想搭理他,你明明只是想说下次不要做那么久。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愕然,夏以昼突然的疏离和逃避本应让你心生退意,但你的心愣是没有半点觉得自己被冷待,有的只是气恼夏以昼言不由衷。
你大概是是明白这一切应当是丢失的记忆给的直觉,还有些感叹自己对夏以昼的信任度高到离奇,在村里住的那段时间,那群人演的那般好你也未曾放下过怀疑,进了蛇窟只凭夏以昼那张脸就放下了一切防备。
袅袅炊烟从蛇窟里溢散,饭菜的香味顺着中间那扇镂空的窗飘过来,你放下了看话本的手,支起脸看着夏以昼做饭的身影,觉得他真是居家好人夫。
察觉到了你望过来的视线,夏以昼装盘的手一顿,又僵硬的继续着动作。
心下苦涩,他应当是你的哥哥,是你最亲近的人,是会陪伴你一生的人,却借着你失忆,引诱你做了那些事,满足了自己的欲念,不管你的想法。
等你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连哥哥都做不了了。
“夏以昼,我饿了。”
你看着夏以昼直愣愣的站在那不动了,有些疑惑的开口喊,打断了夏以昼的愣神。清粥小菜被端上桌,夏以昼不像个邪神,倒像个普通人,做的饭真的很香。
你准备自己走过去吃饭,却见夏以昼拿着鞋袜朝你走来,你正想接过,他已经蹲下身将你的脚握在手里,妥帖的给你穿上鞋袜,牵着你到了桌前给你舀粥夹菜。
你看着他偷笑,夏以昼真的很言不由衷,说着疏离的话,其实根本舍不得你难过。
明明可以像之前一样让你一个人醒来,自己穿衣吃饭,却还是陪着你睡到现在,给你穿衣做饭,甚至会牵你。
心想远离,身体却一直在挽留你,渴求你。
吃了饭,你说想要去屋顶坐着看星星,夏以昼搬来梯子,抱着你上去,就像普通人那样牵着你慢慢坐到边上。
“夏以昼,你身上的诅咒让你伤害不了他们吗?”
似乎是没想到你会开口问这个,夏以昼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把手腕藏进了衣袖里。
“嗯,所以我一般不会亲自动手,只会在梦里引诱他们去死。”
“他们是不是死不了。”
你没有怀疑过夏以昼话里的真实性,既然引诱过,就一定有人死过,但是你之前在村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过年头新的墓碑或是坟头,说明村里一定很久没有死人了。
“嗯,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们身上也有邪神的诅咒,死了也会活过来不断受折磨。”
“所以你对他们动手,也会尽数反噬给你吗?”
你忘不了那天闭眼之前,他身上被黑色符文锁链绞杀留下的裂口,你大概知道村子里人少不了,夏以昼肯定不止被绞杀了一次。
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来,你慌乱间用手去擦却越来越多,身边传来一声轻叹,夏以昼的手掰过你的脸一点一点擦去你的泪,眼神缱绻,低声哄着你。
“我没事,我在这,别哭了。”
擦拭间你看见了夏以昼手腕处的伤口,猛的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细细查看,今夜的月色昏暗,蛇窟里点了许多烛火,莹莹灭灭,看的不真切。
你伸手细细摸过,手下的触感清晰,大概是什么绳索捆绑过的痕迹,磨破了血肉,就连疤痕都是凹凸不平的,邪神的恢复能力你在昨夜池水里已然见过,所以这伤口一定是经常性的,甚至一定比绞杀还要恐怖的刑罚才会这样。
你低头不语,眼泪就那样砸在夏以昼手心,砸在那丑陋不堪的疤痕上,一滴一滴砸碎了夏以昼刚筑起的心墙。
邪神破碎不堪的神像本来已经被枯木烂泥腐蚀殆尽,干瘪腐烂的枝干缠绕吞噬着神像为数不多的生气,顺着神像上的烂泥蔓延到地里。你的眼泪像是这片土地经年未下的雨,洗净了神像上的淤泥,枯萎的枝干重新生长,把神像从地里带了出来,绿叶和花苞为神像遮风挡雨。
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
夏以昼想。
他的花好像总是这样,开的不合时宜。
“一点都不痛,别哭了好不好?”
他的手从你的腰间搂过把你带坐在他腿上,抱进怀里,不厌其烦的给你擦着眼泪。
“我要他们死,我一定要他们死。”
你扯着夏以昼的衣领号啕大哭,声嘶力竭的说着,你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好痛,好像心被狠狠剜下了块肉,在你没注意的时候胸前亮起暗暗的红光。
“好。”
“你去哪都要带上我。”
“……”
听见夏以昼不做声,你撇撇嘴,准备继续哭。
“…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别哭了,你快把我哭过去了。”
夏以昼看着你哭肿了的眼,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割地赔款。
看吧,他的花果然开的不合时宜。
Chapter 6: 蛇神与邪神
Summary:
蝰蛇被哥哥吞掉神格的原因不是因为主角光环。
而是因为蝰蛇本身自己也不想当“蛇神”了,说是神明其实只是傀儡。
蝰蛇害怕反噬带来的痛苦,却也不想活在凡人之下,所以顺势而为。但哥哥不怕反噬,所以哥哥并不会成为那个傀儡。
Chapter Text
跟夏以昼签了割地赔款条约的你正是一股劲没处使的时候,起了床就指挥着夏以昼给你在屋子边海棠树上给你做秋千,邪神给你当苦力,你觉得自己威风凛凛,神气极了。
“正过来点,我想荡着秋千对着温泉和洞口。”
夏以昼穿着里衣,挽着衣袖和裤脚站在树边干着力气活,汗水顺着肌肉滑下,阳光下衣服内肉体的力量一览无余,看的你甚是欢喜。
“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动手给我做啊?”
“你的事我自己动手才能放心。”
夏以昼回答着你,手下的动作也没停,麻绳穿过树枝正在做最后的固定。你的所有事他都不想假手于人,不管是吃食还是穿衣,之前没给你穿鞋也是因为还没做好,他很久没亲自做过针线活有些不太熟练,拿了好些布料才成功。
“今天还要出门吗?”
你端着水走过去喂给夏以昼,手合拢给他扇着风。
“嗯,要去找一个人。”
做完最后的工作,夏以昼接过你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黑气又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放回了小桌上。他伸手牵着你让你坐在秋千上,给你荡着秋千。
“谁啊?”
“一个废物。”
夏以昼带着烦躁的语气随着耳边的风声一起传进你的耳朵,你笑的不亦乐乎。
午饭过后,夏以昼带着你来到了那个曾锁着他的山洞,只是没有走进深处,在外面停住。
漆黑的山洞里隐隐有蛇类爬行的声音,还有血腥味,地上黏腻不已,你有些犯恶心,靠的离夏以昼越近。
“蝰蛇,滚出来。”
夏以昼的声音像是一记沉钟在山洞里回荡,黑色的蛇影浮现,你惊讶的发现这是那天引你去那个祭台的蛇影。
“夏以昼,是他带我去了那个祭台,我才被抓的!”
你的话让蛇影愣住,身影晃动准备逃跑,夏以昼却闪身从黑影里抓出了一条青黑色巨蟒,巨蟒的身上鳞片几乎快没了,全是溃烂的血肉,怕你觉得恶心,夏以昼用黑气逼着巨蟒化成了人形。
“我就是想抓她玩玩。”
蝰蛇被夏以昼踩在脚下,止不住的想要逃跑,鳞片窜上脸。夏以昼却没想给他机会,伸手硬生生从他脸上撕下了一块鳞片,霎时间血液溅出。
“我有没有说过叫你安分点?蝰蛇,你用哪只手碰的她?”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夏以昼用力踩过蝰蛇的背脊,碾压过他的蛇骨,剧烈的疼痛让蝰蛇尖叫出声。
“我没碰她,我没有。”
蝰蛇的话并没有让夏以昼心情有好一些,神力的压制也一点没减少,他转头朝你伸出手,示意你过来。
你不明所以的伸手放进他的手心被他牵过去站在蝰蛇眼前。
“怎么了?”
“蝰蛇,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再有小动作,你那点牵制我的破神格,也就不用再留了。“
夏以昼抬脚将蝰蛇踢到墙上,黑气把蝰蛇的脸重新拉扯着抬头正对着你,莫名亮起来的烛火让你能很清楚的看清楚蝰蛇的脸,那是个面黄肌瘦的男人。
“记下他的样子,下次看见他离的远些,他说什么都不要信。“
蝰蛇看着他牵着你的手,嗤笑一声,吐出嘴里的血来,带着恶意的笑。
“我能说什么,我说你为了她被万蛇啃食……啊!“
蝰蛇的话还没说完,黑气就堵住了他的嘴,把他逼回蛇身,打了个结丢进了洞里。夏以昼脸色骤变,牵着你就往外走,一直到走出了山洞你才回过神。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万蛇啃食?“
你突然不动,被夏以昼牵住的手反制回去,逼迫夏以昼正面对着你。夏以昼不语,也不敢抬头看你。
你心下一沉,是真的,万蛇啃食是真的。
你想要松开跟夏以昼握住的手,夏以昼却立马回扣,跟你十指紧扣,慌乱开口。
“没有,不是真的,你别信他。”
“夏以昼,看着我的眼睛。”
你觉得夏以昼好像把你当傻子糊弄,却也不想跟他发火。
夏以昼对上你的眼睛,看清你瞳孔你倒映出他的脸时,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沉默。
“他是谁?”
“蝰蛇。”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个蝰蛇肯定还有别的身份,神格…是什么神明吗?看起来不像,就算是也肯定是什么恶神。
山风从林间穿过,山洞里的血腥气也被带了出来,比你想的浓太多了,你下意识觉出不对,想要转身重新进去一遍。夏以昼拉着你的手一紧,不让你走。
“他是以前的邪神。”
注意力被转移,你看着夏以昼。
“那你…”
“我打败了他。”
邪神更替,怎么会是一句打败就能说清的事,胸前的红光再次亮起,有什么突然在你脑子里搅动,痛不欲生,你猛的失去意识。
夏以昼立马伸手接住你,闪身回蛇窟,动作慌乱。
夜色浓稠,山林间有两个小孩牵着手在狂奔,身后不远处有一大群人打着火把紧跟着,时间久了女孩跟不上了。
“哥哥…哥哥你快走…”
女孩的脚步渐沉,孩子的力气到了极致,真的跑不动了。男孩转过身把女孩背起来,转移路线,探进了半山腰一个很隐蔽的山洞,把女孩轻轻放下,将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戴在女孩身上,被符咒包裹又被他们血液浸染的玉佩可以替人挡一次伤害,曾经你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东西,又物归原主。
“我去引开他们,等下一个天黑,你再逃跑,不要被找到。”
言毕,男孩就转身离去,出山洞后又掩盖了刚刚的足迹,引开了追捕的人群,孩童的身体怎么可能跑的过大人,坚持了没多久就被抓住了,男人的手猛的抓住男孩的衣领,将人推翻在地上,男孩的脸被地上的石头滑坡,血液涌出。
“还敢跑?圣童呢!”
男人举起火把放在男孩眼前,逼问着女孩的下落。
“呸!”
男孩淬了一口血,喷在了火把上,火一瞬间燃的更旺,其他的人也追了上来,捆住男生提了起来。
“村长,怎么办?”
“是啊村长,明天就要祭祀就开始了,没了圣童我们如何向蛇神交代啊?”
“是啊是啊…”
杂七杂八的人声轰鸣,男孩因为身上的疼痛有点神智不清了,村长上前一步抓起男孩的头发,迫使他后仰露出整张脸。
“把他丢进蛇窟,别忘了,他也是圣童。”
听到这话,男孩的心却诡异的放松了,幸好被找到的不是你,幸好是他,幸好。
“别放松,继续搜山,一定要找到圣童,她才是最完美的容器。”
手刀击在男孩后颈,失去意识前,他想着。
快跑,不要被找到。
祭台前灯火通明,古老的文字写满了整个祭台,似蛇非蛇的神像摆在贡台上,木架上男孩挂在上面,两边手腕被开了小口子,丝丝缕缕的血滴在台上的圣杯里,人带着恶鬼面具跪在地上虔诚祷告,祈求蛇神赐福,以求垂怜。
神像摇晃,竟真的有蛇影攒动,讥笑声传来,窥伺人心的邪神降临。
“汝辈之祈求,献上祭品,吾自当应允。”
空旷的声音回荡在空上,比起神谕,更像是恶鬼低语索命,跪在地上的人却管不了那么多,神明的回答就像是人参补药,让他们面色红润,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把男孩抬起来捆着背上山丢进了蛇窟,一起丢进去的,还有被男孩血浸湿的死去的畜生尸体。
这时的蛇窟没有温泉没有悬崖,只是一片漆黑,隐约能听见蛇群爬动的声音,暗处还有另一条巨蟒盘踞,男孩被丢进来的瞬间,就有无数条蛇嗅着血液,寻着热源扑过来,撕咬绞紧,毒牙咬遍了男孩身上每一次好的皮肤,不断的有蛇撕咬他的血肉,吞咽。
巨蟒似乎是言人语,从暗处而出,盘踞着蛇首高昂,盯着被万蛇啃食的男孩。
“别挣扎了,人为蝼蚁,岂能越过神明。”
男孩手腕上的伤口被蛇信舔舐,畜生尸体早已被分尸殆尽,男孩身上也没几块好肉,甚至隐隐露出了些白骨,手指死死的抠在地里,脸一直死死盯着你藏身山洞的位置。
飞吧,小飞鸟。
飞出这片山。
别回头。
哥哥,就是愿意替妹妹去死的。
天色渐晚,女孩从梦里惊醒,梦里是蛇窟,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树木灌草间,女孩猫着腰想顺着梦里的记忆去找蛇窟,男孩临走前说的话,女孩一个字都不想答应,他们本就是同源而生,同源而死才是女孩能接受的最终结局。
山林间仍有人在搜寻,残缺圣童已能得到神明回馈,完整圣童带来的诱惑是人心不能抵挡的,火把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恍如恶鬼爬出了地狱,来找他人索命换命。
女孩瘦小的身体穿梭在山里,引起了蛇神的注意。
巨蟒蛇首靠近男孩,引渡着男孩的神魂,将自己的神魂慢慢引进容器里,却又在感知到山林间的异动时抽出分身化为人形,引来蛇影。
“去告知那些粮食,有小麻雀朝着蛇窟来了。”
蛇影得令,窜出了蛇窟。
生机恍如瀑布一般涌入男孩的身体,男孩乍起抓住了正吸食自己手腕的蛇,撕扯咬噬,被啃食的差不多的身体在这刻爆发出强烈的力量,撕咬着每条蛇。
蟒蛇被男孩眼里的凶狠吓到了一瞬,群蛇也害怕的没再靠前,男孩伸手将自己的血抹在手心,死死抓住巨蟒引渡到自己身体里的灵魂,抽出,巨蟒发出强烈痛喊,神力四散,山体动摇。
村民得了蛇神的指示,半道便截住了女孩,抓着女孩去了祭台,准备再次祭祀,血液离体,女孩的身体很快灰败里下来,却也有什么东西藏在了手心里。
村民们见状开始行祭祀礼,吟唱祭词,俯首叩拜。女孩看着愚昧无知的恶鬼,唇边隐隐勾起笑。
哥哥,我会找到你的。
心里那一句句的哥哥,借着晚风递到了男孩耳边。
本想撕扯蟒蛇神魂的动作一顿,又反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大口吞噬着。
魂魄被迫跟神格脱离,蟒蛇绞紧男孩想要杀掉他,蛇神替换容器的时候最是脆弱不堪,他以为万蛇啃食已经足够吞噬掉男孩的意志,却没想到濒死前男孩又站了起来。
男孩捡起一边刚刚被撕扯掉血肉的蛇尸毒牙,用力的刺进了蟒蛇身体,搅裂滑动,就像是杀蛇取皮,疼痛让蟒蛇卸了些力,男孩伺机而动将蟒蛇压在身下,毒牙插进自己的腹部,鲜血直流,涂抹着血的手按着蟒蛇,撕扯着蛇神灵魂伴生里的神格,囫囵吞枣似的塞进自己的嘴里。
吃的差不多了才站起,本是为了蛇神准备的所以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神格的最佳容器,神格涌入,血肉生长,断裂的白骨也重新接上,来不及抹杀剩下那点神格,男孩就抽身欲走。
巨蟒嗤笑,血顺着地流向蛇窟洞口,地上显出符文,黑色的符文霎时间化为绳索禁锢住了男孩。
“你以为这个蛇神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吗?”
符文强压下,男孩被迫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人性贪欲下强造的神,被人为赋予了诅咒,你以为你能逃的过吗?”
“你再也不能报仇了。”
蟒蛇彻底化为人身,笑的开怀,男孩眼里的恨快要化为刀刃将他凌迟。
祭台也出了事,地动山摇间村民四散而逃,女孩借着手心里的刀片划开绳索,想要逃离,却被村民发现,村民跟随着想要继续抓捕,一步一步将女孩逼上了悬崖。
“别跑了,只要你回来,我们就放过他。”
村民哄着女孩。
“令人作呕的一群人。”
夜色如水,女孩单薄的身体迎着风站在悬崖边,似乎是感受到了蛇窟里的痛苦与不甘,泪萦绕在眼眶,你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悬崖边,你也看清了女孩的脸,你看见自己说。
“我不会成为哥哥的软肋。”
我要他活着等我。
你明白只要自己身死,他们就不会杀掉男孩,最后一个容器的价值会让男孩活着走出蛇窟。
身体坠空,仿佛感应般,蛇窟里的男孩猛的抬头望过来,撕心裂肺的吼叫传遍山林。
蛇神从这天变成了邪神,不再庇佑他的子民,诅咒成了子民的护身符,蛇窟被掩埋遮挡,邪神有了新的栖息之所。
第二年,邪神敲响了村长的房门,跟他说。
每年需献祭当年人一个,不论男女,参与了那场献祭的,都可以。
只要献祭,就不会有屠杀虐杀发生。
献祭的第一年,无人前去,子民以为护身符能保佑他们。
邪神在第二天虐杀了整个村庄,站在血池里看着子民复活苏醒,承受着诅咒带来的刑罚,邪神说。
“我可以。”
我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杀死你们。
我不怕死。
此后子民口中邪神成了山神,献祭的真相也被掩埋在了岁月里。
Chapter 7: 哥哥
Summary:
大苦瓜和小苦瓜,两个苦瓜笑哈哈。
Chapter Text
夜晚来临,屋内只点了盏烛火在小桌上,昏暗的烛火让人看不清屋内的情况,夏以昼背对着光站在床榻边,听着床榻上昏睡的人说着呓语。
“哥哥…”
刽子手的刀终究是落下了,他小心翼翼偷来的这点东西也要消失了。
夏以昼抬手给你压了压被子,手却一直在颤抖,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他甚至来不及找不到缘由,你的记忆就开始苏醒,甚至在发生了无可挽回的事以后。
他脑子里一片浆糊,他知道自己应该想想怎么办,可是,他能怎么办。
明明知道自己是你的哥哥,明明知道你不爱他,明明知道不该把你拽下水,却还是私心的有了那个夜晚,放任了心里的贪念,他整日惶恐不安,却又甘之如饴。
察觉到夏以昼的靠近,你一直手抓住了他的袖口,想要紧紧的抓住他,另一只手也胡乱抓着。
夏以昼伸手握住你的手,坐在榻边,安抚着睡梦中的你,屋内安静的只听的见蜡烛燃烧蜡油滴落的声响,他操纵着蛇影把为你准备的衣物放进衣柜里,整理了书架上的话本,分开了你看过的和没看过的部分,换下了窗沿边木瓶里的海棠花枝,几乎是将你所需要的都过了一边。
烛火黯然,天光却在这沉寂里隐隐亮了起来,山林间飞鸟的鸣叫顺着洞口传来,邪神的最后一点贪念也在日光照进来的瞬间,重新被咽了回去。
夏以昼把你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俯身摸着你的头,似乎是挣扎了很久,轻吻了你额间,却又在下一秒,黑气消散,消失在了原地。
看不见的巨蛇重新现身,缠绕着木屋,蛇首轻轻搭在了卧室的房顶上,阂上了眼。
村里还在因为这一场屠杀休整,许多年没有经历过邪神的怒意,他们已然忘了邪神是怎样的人,才会在听说有些人会给山神娶亲来置换愿望的时候,贸然决定送女孩进蛇窟,没成想事情会变成这样。
村民间搀扶着站在祭台边,诚惶诚恐,陷入了漫长的恐惧中。
“村长…这下怎么办…今年的献祭怎么办,谁去?”
人群里这话刚问出口,就有人喊叫着接话。
“我不去我不去,我已经死过好多次了,祂的手段越来越狠毒,我宁愿真的死了…”
“我也不去…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落在祂手里会生不如死的。”
“凭什么一直是我们这些人,他们为什么不去!”
争吵间有人把矛头指向了青年人,是那些一直跟在村长身边的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人,贼眉鼠眼的。他似乎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一样,嗤笑出声。
“就凭我们没有直接参与当年那场献祭。”
此话一出,人群寂静,村长也皱起了眉头,转身狠狠剜了那人一眼,又转过来温和的冲着大家说。
“别动气,我们可不能分心,祂想杀的,是我们所有人,不然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死不了。我知道每次都是你们这二十几人受委屈了,每次狩猎后分账,再给你们多追加些名额,你们可别被祂挑拨离间了。”
粮食的让渡缓和了气氛,却也还是抵挡不住人群里的暗潮涌动。
“好了,都先回去吧,我会让人给你们分些补品。”
听到补品,众人的眼里冒出凶光,还有人舔了舔唇,摩拳擦掌的往回走。
不多时就有一碗又一碗的生肉被送进每家每户,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里面有血能很清楚的看出是人的躯干,血水偶尔会在走动间滴进地里,拿到补品的人高兴的讨论着如何烹饪。
他们已经许久没吃过精怪了,村子地处缝隙之间,邪神又将整个山都封锁了起来,他们无力改变什么,不死的身体让他们有了能和精怪搏命的资本,精怪的血肉能温养他们的神魂,也能带给他们快感,就像是罂粟壳一样,染上了就很难戒掉了。
山里原有的精怪早就吃的差不多了,只能偶尔偷偷的引诱其他精怪进到山里,身为恶鬼的他们对于精怪来说何尝不是一场美味。
最后一碗补品送进了村长的屋子,村长端着碗细致的喝着血水,宛若喝的只是一碗热茶。
“去找人知会一声蝰蛇,就说,圣童回来了。”
“铛”
斧头砸在地上,木柴也散落一地,你上前一脚踢开那斧头,叉着腰冲着洞里喊。
“夏以昼,给我出来!”
声音回荡在洞里,看不见的巨蛇收敛了些蛇尾,蛇首睁着眼往后退了些,似乎是害怕被怒气波及,暗处窜出一些蛇影将散落在地上的木柴和斧头都给捡了回来,还飞速劈开了木柴送进了灶台间,细长的蛇影勾着菜刀开始做饭,时不时还停下看看你的脸色,看起来就像是压榨童工。
你倏的气笑了,连带着夏以昼刚给你做的秋千看着都不顺眼了起来。
睡醒就没看见夏以昼,你大概是清楚他为什么不出现,心里酸涩,却也责怪他,责怪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夏以昼总是殚精竭虑,永远都觉得对你的保护不够,就像当年为了保护你而引开那些人,就像现在为了不让你有压力而离开。
比起那些问不出的保护,你更生气的是他为了保护你而伤害自己,窗沿边木瓶里只剩下了露水,就好像他又退回了好哥哥的位置。
看着你生气的站在那,夏以昼隐去身形走到你身边,看着你,他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去把你照顾好了。
你没什么心情的扒拉着蛇影给你做的饭菜,心不知道游离去了哪,夏以昼也就陪着你坐在那。
吃了饭你回了床榻上,从昨天开始,你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在苏醒,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没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沉睡,望着你熟睡的脸,夏以昼又给蛇窟下了禁制,才离开了蛇窟。
“哎,老何啊,村长叫你去他家一趟。”
穿着粗布麻衣的庄稼汉扛着锄头路过门边,朝里喊着,被唤老何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朝他笑了笑。
“谢了,我这就去。”
语毕便转身去了村长家,推开门,村长在堂口等着他,点头示意他跟上。
沿着廊下进了里屋,推开门,床榻上有个女婴,正咿咿呀呀的伸手抓着空气。
“这是…”
老何迅速关上门,闪身进了房内。
“无相土,这一次是完美的容器。”
村长的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望着女婴。
“你是说…”
“时机成熟,就能把蛇神的神格渡进她的身体,无相土会洗掉神格里的那些脏东西,我们就会有一个至纯的只受我们控制的…神明。”
厄危村早年经历了时疫,死的差不多了,官家贪赃枉法竟说是厄危村的人生来就是福薄命浅,还妄图要更多。
其实就是地方官为了贪墨不顾全村人的生死,把厄危村隔离起来,任由村民自生自灭。
厄危村里有人钻研诡术,在这个时候提出可以自己造个神来庇佑厄危村,所以他们按下了时疫,假意说已然好全,还说时疫是山神庇佑才得以终结,山神给了他们生活的保障,传言后山的洞里发现了金矿,引来了许多人。
他们用蛊虫和欲望控制着这些人信奉所谓的山神,所谓的金矿不过是一场谎言,谎言被拆穿就杀人投进蛇窟,养蛊之法最后竟真的有一条巨蟒从蛇窟里爬了出来,他们成功了。
最后竟真的用人肉和所谓的“信仰”造出了伪神,害怕被反噬,提出造神之事的人说,可以诱骗伪神降下神谕限制自身,所以他们诱骗伪神降下了神谕。
不能伤害厄危村村民,所有的伤害都会反噬自身,而被神力所杀的村民也会被神力复活。
就这样,他们给伪神取名叫蝰蛇,唤蛇神。
贪婪的欲望饲养着蛇神,恶念侵染了神像,原本干净的神像开始变的肮脏昏浊,蛇神的幻像也开始出现变化,蛇神不再满足受人钳制。
神怎么能被凡人所威胁。
蛇神开始诱杀村民,引来外敌,一次又一次的让厄危村处于危难之中不得不去求他,又或是不再应召,不理会村民的欲望索求,献祭由此而来。
掌控过神明的村民怎受得了这种落差,他们暗地里找寻着办法,终于,他们找到了办法,无相土捏造的神像,催生出神魂,活的无相土可以引渡神格,洗涤恶念,只要好好教养无相土的神魂,他们就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拥有神格的容器,完美的听话的神明,不管怎么喂养恶念,都不会变,他们会得到这世间的一切。
所以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找来无相土,捏造了第一个神像,是个女孩,却在催生神魂时出现了问题,无相土迟迟没有反应,活不过来,迟迟长不大。
但女孩的身体已然是最适合神格的容器,他们不愿意放弃,找来了最后一捧无相土,试图再捏造一个神像。
失败了,新的神像本体出现了残缺,不能完美的与神魂适配,洗不清恶念,还容易被蛇神本体夺舍。峰回路转间,新的神像神魂生长到了四五岁的年纪竟引出了女孩的神魂,残缺品被舍弃,女婴开始长大。
他们给女孩取名圣童,男孩则无名无姓的活了下去,陪着女孩长大。
“哥哥,你说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地窖里女孩躺在稻草堆里牵着男孩的手,看着小窗里洒进来的月色,开口问道。
“圆的,白的,像一个干净的盘子。”
男孩伸出没被牵着的手在空气里比划着。
“村长爷爷说,等我病好了,我就可以出去了,到时候我们去看月亮好不好?”
男孩牵着女孩的手一顿,不知道该怎么搭话,这些年里他隐隐发现了村庄里的不对劲,想要快点长大保护女孩,想要带她逃离这个村庄。
“好,外面还有太阳,有鸟,有树,还有很多很多,哥哥都带你去看。”
得了回答的女孩开心不已,转身抱着哥哥陷入了沉睡,地窖外传来脚步声,男孩也闭上了眼装作熟睡的模样。
有人打开地窖往里看,确认了两人已熟睡,跟旁边的人说。
“快了,蛇神这些年不现身,再得不到回应,我们就要死了,年岁已至,那些邪法也救不了我们。”
“再等等,圣童还没到年纪,再等等。”
是两个垂垂老矣的男人,似乎是常年被病痛所折磨,瘦的已不成样子,人皮挂在骨头上看起来像是行尸走肉,他们望着女孩的眼神冒着光,恨不得生吞活剥。
地窖关上的瞬间,男孩重新睁开眼,望着那扇门,心里做下了决定。
他跟女孩不一样,他被允许离开地窖,白日里要去外面为女孩准备吃食,还要替村民干活,借着出行拓印了钥匙,翻模,还私藏了一把小刀。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孩也一天天沉默,成长并没有给女孩带来快乐,过于感性的感知力让她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好奇,却只能被拘于地窖漆黑的世界,她就像是悬崖上的花,突然有一天,在夜晚开始枯萎。
男孩还没来得及筹备好一切,就迎来了女孩的枯萎,计划被迫提前进行一部分。
男孩说,要带她出去看日出。
第一次出逃的设计并不完美,所以男孩并没有想带女孩逃离,只想带她出去看看外面,他没办法任由女孩难过,所以在一个深夜,男孩撬开了锁,背着女孩偷偷跑了出去。
已经长成少年人的身体背着女孩,稳稳地前行,没有跑太远,只是爬上了祠堂的屋顶,屋顶边有棵大树,罩下来有块黑影,他们躲在那,看着天空。
“哥哥,那个亮亮的是什么啊?”
女孩指着夜空中的星星问。
“是星星,夏天的夜晚天气好的话就会有星星。”
“那今天就是夏天吗?那明天叫什么?”
“夏天是一个时节,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叫夏天。”
“那夏天都会看见星星吗?”
女孩转过头看着男孩,眼里是藏不住的欢欣。
“嗯…看的见。”
男孩沉默半响回答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日光透过了薄雾,开始溢散开,暖橙的光压过暗蓝的天空,昭示着日出的到来。
“哥哥,那是什么?”
“是日出,村里的夫子说那叫晨昼。”
“真好看…”
“我们该回去了,下次再出来看。”
男孩背着女孩重新回到了地窖,准备的不够完善,他不敢贸然带她走,他们只有一次机会。
熬夜的困顿在此刻席卷而来,女孩窝在男孩的怀里,拽着男孩的衣领慢慢的陷入沉睡。
“夏天,晨昼……以昼,哥哥叫夏以昼好不好……”
女孩嘟嘟囔囔的话落在男孩耳里如同惊雷乍现,她想一辈子记得今天,也不想哥哥忘记,所以给哥哥上了枷锁。
在第一次出逃这天,男孩有了名字,不再只是哥哥,他叫夏以昼。
Chapter 8: 箴言
Summary:
爱你这件事,夏以昼自知其苦,也自得其乐。
Chapter Text
“哥哥…哥哥”
蛇窟的温泉边的巨蛇猛的甩尾,蛇尾击碎了温泉边的巨石,似乎是陷进了梦魇,碎石声吵醒了巨蛇,蛇瞳刚睁开的时候还有些涣散,又慢慢聚焦,蛇首盘起看着池水里的倒影。
蛇窟里一片狼藉,只有一堆碎石和一汪温泉眼。夏以昼就那么盘着蛇身发着呆,神格的融合让他有了不灭的生命,却夺走了他的妹妹,他的时间随着妹妹的坠落而停滞不前,他靠着那点甜过了好些年。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听那些人讲,神都是不会做梦的,他觉得简直是荒谬,如果神不会做梦,那他为什么总是梦到妹妹,梦到在地窖里相依为命的每个夜晚。
他不知道无相土到底会不会死去,那场献祭最后不见了的只有他的妹妹。
他没有应召任何一次祈神,却在每年献祭的日子里等着仇人到来,他不再是那个夏夜陪妹妹看日出的夏以昼,在仇恨陪伴的岁月里成了令人畏惧的邪神。
他的神识笼罩着山林,听着村庄里的痛苦哀嚎,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痛苦。
又到了献祭的日子,恶鬼也备受折磨吧,每年都要推出来一个人去死。
他当然知道那些痛苦和折磨都会反噬,那又怎么样,越恐怖的折磨才能让恶鬼们因为恐惧而自相残杀,他就是要让这把刀悬在他们的头上,越到献祭日子越恐惧,又在献祭过去以后庆幸,然后又是恐惧,循环往复的折磨,惶惶不可终日。
只有这样的痛苦才能让这些被永生捆绑的恶鬼新生嫌隙,有了缝隙才能彻底的复仇。
敲锣打鼓的声音在山林间回响,新的祭品被绑着送上山了,邪神化了分身留在蛇窟,自己顺着温泉去了后山的水池。
他们不是祭品,只是该死的恶鬼。
恶鬼的惨叫被神力放大,从蛇窟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咒骂声求饶声萦绕在村庄,一直到彻底死去,邪神的神谕重新落下,让他们自己去蛇窟里把人领回去,亲眼见证恶鬼的死状,亲耳倾听恶鬼的痛苦。
水池边的大树上盘踞着巨蛇,阳光洒在巨蛇身上,蛇身被照射的波光粼粼,时不时会有其他小动物在旁边观察,山神仁慈,自从山神来了以后,山里的动物们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抓去虐杀,可以肆意的在山里生活。
夏以昼百无聊赖的晒着太阳,山风吹拂,好不自在,瞌睡追上了他的思绪。
反噬快来了,这是暴风雨前的最后一点宁静。
恍惚间没有注意到天空中掉下来的海棠花。
一只小飞鸟衔着海棠花飞来,似乎是觉得巨蛇美丽,想要把花送给它,所以飞到它的头上松口,海棠花掉了下去,落在了它的头上。
“啾啾啾!”
你好漂亮啊蛇蛇!
夏以昼在水里睁开眼,你踩着凳子靠在海棠树边绑着衣服,打结裹好,借力跳进了温泉,海棠花被你带着也飘了下来,顺力跟你一起砸进了水里,你朝夏以昼伸出手去拽他,池水朝你涌来,却又因为蛇蜕被隔绝开。
夏以昼抬手轻点,蛇蜕带着你往上浮,你气的牙痒痒,在水里脱了外袍,外袍离身的刹那,池水包裹着你,下一秒夏以昼的手揽上你的腰,将你带出温泉,池面的海棠花落了满怀,也沾在了你头上。
“你不要命了吗!”
夏以昼抱着你的手在颤抖,劫后余生般抬起另一只手盖着你的下半张脸,感受着你的鼻息,眼神执拗的盯着你。
“为什么脱外袍!”
你双手握住夏以昼盖在你脸上的手,呛水的感觉还没退下,好一会儿才又掰开夏以昼的手,把脸凑上去放在夏以昼的手心,蹭了蹭,抬眼望着夏以昼。
“你说的,你在就可以脱。”
夏以昼捧着你脸的手一顿,呼吸一窒猛的想抽出手。被你察觉,你死死的抓着夏以昼的手。
“我照顾不好自己的…哥哥。”
你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将夏以昼狠狠的钉在了原地,眼神怔愣间你松开了夏以昼的手,将自己塞进了夏以昼的怀里,紧紧的拽着夏以昼的衣领,暗地里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泪眼汪汪的凑在他颈间。
“你不在我睡不好,吃不好,我一个人好害怕…”
温热的液体沿着夏以昼的脖子滑进了衣领,在胸口淹没,灼伤了他的皮肤。抱着你的手收紧,俯身将你嵌进怀里,一遍又一遍的摸着你的头,拂掉了海棠花。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在你身边。”
只要你需要,他就会一直在。
你愿意给的,就是他想要的。
你想得到的,就是他愿意付出的。
即使是只能以哥哥的身份继续陪着你,即使是再次掩埋掉一场清醒梦。
那天以后,一切都回到了最初,夏以昼还是会在每天你睡醒后给你做饭,给你推秋千,给你准备糕点茶水,整理话本。
也不会避开跟你说话,一切都很好,一点都不好。
好像什么都一样,其实哪里都不一样了。
夏以昼不会陪着你睡觉,也不会给你穿衣服,也不会陪你看话本了,更不会坐在门帘后等你洗澡,你们之间好像退到了一个临界点。
可是明明夏以昼每次都回头了,每一次都会在你睡后坐在你床边,在你看话本的时候倚在门边装睡。
他明明也舍不得你。
你看着在海棠树下雕木头的夏以昼,心里开始了自己的盘算。
悬崖上悉悉索索的传来一些声音,你走出屋子跑到夏以昼身边,伸手抓着夏以昼的衣角。
夏以昼伸手握住你的手,将你护在身后,抬手间黑气把悬崖上青黑色的巨蟒抓了下来,巨蟒在空中被禁锢住,黑气蜷缩着准备把他打结。
“等等等等!我有正事!”
蝰蛇想要挣脱黑气,大喊大叫。
你从夏以昼身后伸出头,发现是蝰蛇,挑了挑眉。
“说。”
夏以昼察觉到你的视线,不经意间侧身又挡住了你的视线,不让你看蝰蛇。
“那群人知道她是谁了。”
蝰蛇的话就像一颗石子砸进了水池,黑气猛然暴涨,夏以昼的眼尾重新出现了鳞片,身后巨蛇的蛇影也重新出现了,握着你的手收紧,握的你生疼。
“哥!”
你用力把夏以昼拽的转身,往前一步拽着他的领口往下,盯着他的眼睛。
“夏以昼,我在这里。”
夏以昼突然半蛇化,蛇尾卷上你的腰,眼睛变成了蛇瞳,紫光流转,你脑子开始昏沉,竟直接晕了过去。
夏以昼伸手将你抱起,转头看向蝰蛇,脸色暗沉,只一双紫色蛇瞳亮的诡异。
“继续说。”
“他们让人给我传了话,大概是还想要她身上的东西。”
闻言夏以昼身后的蛇影晃动,黑气仿若有了实体一般撞击着蛇窟内的石壁。
“你想要什么?”
夏以昼不傻,蝰蛇这个时候来给自己传信,无非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比那群恶鬼许的利更大,否则就是这信是假的,蝰蛇另有所图。
黑气放开了蝰蛇,蝰蛇化为人形,还带着伤,龇牙咧嘴了好一阵,才直起身。
“我只是想自由,我不想当他们的傀儡了。”
蝰蛇说的是真的,他的存在就是他们欲望的载体,在往前的很多年里,他都只是傀儡线下的木偶,即使有万般神力也只能听命于他们,人不像人神不像神。
一直到夏以昼从他的神魂里剥离开神格,他才有了自己的活法,但那群恶鬼仍不想放过他,想他继续给他们做狗,比起给那群恶鬼当狗,他宁愿在夏以昼手里讨生活,毕竟只要不招惹夏以昼心尖上的人,他在这山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们想干什么?”
夏以昼对蝰蛇的说法不置可否,只继续问道。
“只等你拒绝祈神,趁你被反噬引出她,然后重新开启献祭。”
算的很好,因为夏以昼从来没有回应过祈神,经常被反噬,只有夏以昼有了缝隙,他们才能做的更多。
夏以昼抬手将蝰蛇扔回洞口,抱着你走进房内,放在床上揶好被子,黑色大蛇突然出现,蛇首枕在你枕边。
夏以昼轻挠了一下大蛇的下巴,又消失在原地。
他要去看看那群恶鬼又想干什么。
有些事似乎需要提前了。
这一次等你醒来,什么印记都不会留下,悲剧不会重演,所有痛苦都不必记起。
厄危村的祭祀准备到了尾声,祭台被重新装饰,挂上了神幡和红布,祭台上的木架也被拆掉,换上了神像。巨石雕刻的巨蛇神像盘踞在祭台上,蛇首居高临下睥睨着凡人,祭台边来往布置的人无一敢抬头直视神明,惶恐又或许是害怕。
神像前是一张楠木桌,上面放了三牲和瓜果,香烛长明,就像是寻常祭祀般。夏以昼隐身站在贡台前,神色晦涩不明。
多可笑,一群恶鬼造了神,得了永生,却又遭了反噬,在永生的日子里跟神誓不两立恨不能食祂血啖其肉,到头来又能为了杀神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村长站在祭台边跟心腹耳语,时不时指点一下其他人。
“抓到人了吗?”
心腹摇头,双手也因为惶恐不安而一直交握摩挲。
“没,结界一直在修复,很难找到机会,想趁机哄骗凡人进来就更难了。”
村长冷兀的冷了下去,看着心腹的眼神一暗,仿佛对他来说心腹已经失去了价值。
“找不到人谁来祈神,你是想害死大家吗?”
此话一出,祭台边忙活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眼神灼热,像是要把心腹看个洞穿。心腹连忙摇头以示清白,恨不能掏心掏肺。
“没有!我会尽快解决的!”
得了保证,村长才有笑起来,像个寻常长者拍了拍心腹的肩,好生叮嘱。
“要快,不然献祭就你去了,别忘了这次的献祭还没完成。”
一句话激起了所有人的记忆,那些好不容易遗忘的痛苦在此刻又冲上头脑,一刀一刀的割剜,滴在额头上的水滴,柴火烧煮人肉的肉香味…有人捂着肚子开始呕吐,有人蹲下身捂着脑袋声嘶力竭。
心腹的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却也无力反驳,只能僵硬的点头。
夏以昼并不意外,每次献祭分身出去的都是他的恶念,自然每一次虐杀都足够让人畏惧,不然难以平息恶念,也不足够震慑分解这群人。
他们的狠毒真的让他一点都不感到惊喜,为了让自己的反噬更重,甚至又动了从结界外骗普通人进来的想法,看来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夏以昼捏了捏眉心,心下了然。
邪神与恶鬼互相寄生,邪神的信仰来源于厄危村,厄危村里的每个人都是邪神的信徒,神格长久不衰是因为每个人都还坚信神格属于他们,而所谓的邪神只是偷盗神格的寄生虫,等这群恶鬼死绝了,邪神也就要消散了,神格失去信仰。
知晓了大概情形,夏以昼闪身到了蝰蛇藏身的山洞内景,之前被他扯断的锁链被符文重新接上,黑色符文感知到了他的到来,兴奋的跳动,就像是看见美食的小孩迫不及待的想要往他身上扑。
夏以昼脸色不变,脱下了外袍,走进了阵眼,亲手把锁链扣上了双手,锁链内符文刚覆上夏以昼的手腕,符文割开双手的伤疤,一张无形的嘴吮吸着他的血,锁链收紧,夏以昼的手被抬起,人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低头坐在那。
他不食厄危村恶念,不食奉养,还用献祭来平息自己的恶念,没有供养神格的食物,只能用自己来平息神格的反噬。
他的血混着欲望,滋养着神格的箴言符文。蝰蛇不想做蛇神一点都不意外,被神格影响下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神格反噬就好像有千万条蛊虫分食血肉,常年沾染恶念的箴言符文需要恶念滋养,夏以昼拿着自己对妹妹的欲念喂养着祂,那些说不出口阴暗诡谲的欲念,朝思暮想间被箴言放大的念想,让他在无数个日夜里想将你一点一点吞吃入腹,这样就能保护你永远不被伤害。
每一滴血液的流失,都在斩杀箴言对他的影响,重塑他的爱意。对他来说,神格反噬不是痛苦,而是救赎,疼痛让他清醒,那些被箴言催生的恶又被其吞食,他的爱才得以保存,每一次的痛苦,都是他的爱在挣扎,挣扎着想要破茧而出。
恶念化为黑蛇缠绕在他膝边,又化为你的模样,攀附在夏以昼膝上,凑上去看他的脸。
“哥哥,你不想要我了吗?”
夏以昼闭上了眼,神力撕扯着“你”,黑气裂开又重合又裂开,恶念的笑声充斥着山洞,餍食的满足让祂对夏以昼多了几分善意。
“怎么了,不是你自己喂养的我吗?”
“你不是她,我也不会那样对她。”
夏以昼没有睁开眼,只是对着空气说着,他不会被箴言影响,清楚那些想要囚禁你,吞吃你,企图炼化你以得到永生的陪伴…那些偏执又疯狂的念想,只是对你过度的保护念想被箴言符文催化的结果。
“难道你不想我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夏以昼的血被锁链吞食的太快,甚至有血溢了出来,昔日厄危村造神留下的执念不断的催生他心里的欲望。
快日落了,你快醒了。
他还要回去给你做饭陪你看话本。
失血过多,夏以昼的脸变的苍白,闻言也并没有继续回答,只是低着头继续坐在那,等着这些执念满足,等着重温他对你的爱意。
每一次反噬,都是奖励,奖励他从头再爱你一遍。
他分得清本意和催化的欲念,你就像是他思绪里的最后一道牢笼,锁死了他一生里所有的贪嗔痴念,牢笼之外皆是虚无,他也甘愿永生被囚于牢笼之中。
爱你这件事,他自知其苦,也自得其乐。
Chapter 9: 缠绵(已删除修改)
Summary:
骗哥哥的不是爱,是其他的事情。
哥妹对对方的保护欲都强到离谱,各有各的手段…
后续已删除修改,风浪后斟酌。
Chapter Text
夏以昼回来的的时候,已然过了黄昏,你也已经醒了,坐在门口望着前方出神,黑蛇盘踞在你脚边,时不时蹭蹭你的腿。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你低头摸了摸黑蛇蛇首,刚点的烛火亮的很,小屋隐没在灯火里,夏以昼有一阵恍惚,蛇窟好像变成了他的家。
“我回来了。”
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你身后,黑蛇隐去,你蹭的一下站起来转身,眉眼弯弯。
“我饿了,今晚吃什么呀哥哥?”
你没有去问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晕倒,就像你也不曾说自己心里的打算。只是像寻常一样,问着。
“你想吃什么?”
夏以昼抬手捆着衣袖,转身向厨房走去,蛇影托着柴火跟在身后。走动间传来了血腥味,你皱了皱眉,心里咬牙切齿,捏了捏拳头又放开,佯装不知的跟上前,掰着手指报菜名。
“我想吃鸡翅,最好还有红烧肉!啊还有还有,蜂蜜水!”
你莽莽撞撞跟着走,也不怎么看路,径直撞在了灶台边,打翻了菜板,蛇影连忙卷住菜刀怕你受伤,夏以昼的手也伸手稳住了你,近身你才闻到血腥味浓的太明显。
似乎是怕你察觉,夏以昼见你站稳便退开了,蛇影拉着你就要回房间的贵妃椅上。
“进去玩吧,等会儿就好。”
没有达到目的,又被蛇影拉着不让近身,你心念一转就有了新的主意,跟着蛇影回了房间。夏以昼的厨艺很好,做饭也很快,你坐在贵妃椅上逗着蛇影玩了一会儿,饭菜就好了,他招呼着你吃饭。
“哥哥下午去干什么了?”
你咬着鸡翅闲隙间跟夏以昼搭着话,手下夹菜的动作也没停下。
“别急,没人跟你抢。”
一双筷子敲在了你风卷残云的筷子上,随即掐着你的脸拿出你啃的差不多的鸡翅,用手帕细细的给你擦着嘴角。
“下午跟蝰蛇去给山里加了结界,你不要乱跑。”
你拂开了夏以昼的手,哦了一声,继续吃着,饭量比之前大了些,夏以昼看的挑眉,手抵上唇边笑了出来。
“这么饿?”
“对啊,你没喂饱我就跑了。”
少见的你没有跟夏以昼斗嘴,自顾自的吃着饭。
晚饭过后,你在外逗着蛇影玩,指挥着蛇影劈柴火,夏以昼倚在贵妃椅上翻着你没看完的话本。
“哥我调了蜂蜜水,喝口尝尝?”
你趁夏以昼没看你,窜去厨房弄了蜂蜜水,喝了一口确认没什么问题,端给了夏以昼。夏以昼抬眸看着你的手,抬手接过喝了下去。
“…怎么弄的这么甜?”
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解。
他一问,你惊讶。
“有吗?还好吧。”
夏以昼不置可否,看着你端来板凳拿了些小木块坐在他边上,接过你手里的东西老老实实的在小桌子上摆开。
“怎么突然想起来玩拆木块了?”
“想玩就玩了,你先!”
木块被层层叠上,又被你们一点点拆开。
你摆弄着木块,余光看着夏以昼的脸色,看着他眼尾慢慢泛上的红意,心里爽快。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教训夏以昼,背着你做事,把你关起来,想自己去解决那些恶鬼,好像做好了要跟你再次分别的准备。
头晕目眩间夏以昼手里的木块掉落,他整个人都躺在了贵妃椅上,手无力的搭在身上。
“你做了什么?”
夏以昼咽了咽口水,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暗处里蛇影摇摇晃晃的准备缠上你的脚踝将你拉开。
“你骗我的惩罚而已。”
你站起身只是瞪了瞪那准备缠上你的蛇影,蛇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你的视线,停顿片刻转身乖乖回了暗处,不敢继续。
Chapter 10: 飞鸟回还(上)
Summary:
对夏以昼而言,飞鸟回还,回来的一直都是你。
Chapter Text
月光落在你发间凝成银丝,你渐渐陷入了梦境,亲眼目睹那些游走在你记忆深处被黑线缠绕的蛇纹成了活物,此刻正沿着心脏攀缘而上,将你未醒的那缕无相土神魂裹成琥珀色的茧。
夏以昼落在你腕骨的吻唤醒了沉睡的谶言,黑蛇撕开记忆封印的刹那,你看见百年前自己亲手埋下的因果正在苏醒。那些被无相土吞食的誓言碎片,此刻正借着他的体温在识海里抽枝散叶。
当第一簇根系挣脱地面的桎梏时,你终于看清前些时日困扰你梦中巨蛇守着的飞鸟,是你自己。
你看见飞鸟身下洇开的血在夏以昼溃烂的神魂里开满剧毒的花,最艳的那朵花芯里,赫然冰封着着你当年身死他怀中时,被他生生嚼碎咽下的半声呼唤。
你在梦中再一次窥探到了从前的记忆。
飞鸟衔着海棠花飞来,鲜花赠美人,海棠花落在巨蛇蛇首上的时候,飞鸟也落进了巨蛇盘旋的身体内。
“啾啾啾!”
蛇蛇你好漂亮呀。
飞鸟没有得到回复,巨蛇的尾尖裹着她放在了树干上,自己却化了人形,躺在地上。
衣袍破损,断肢处绽开的血肉像极了庙会上孩童失手扯碎的藕人,支离破碎却仍被藕断丝连的孽缘牵扯着。
血雾氤氲成胭脂色的薄纱,山神苍白指尖划过泥泞,在苔痕斑驳的地衣上勾勒出蜿蜒符咒,淌过动物们刚站过的每一寸土地,土壤贪婪地吮吸着神血,那些曾受他庇护的走兽踏着血色足印退守池边。
生灵们用最原始的方式筑起屏障,它们知晓这具正在溃散的神躯里,正翻涌着触犯天道的箴言反噬。
夏以昼躺在树下,四肢被箴言切下,血肉也被一片片剜下,无尽的血淌过,神力发散收拢着血,不让血沾到其他生灵身上。
他眼睛失神的望着刚刚晒太阳的树稍,那停着只茫然扑翅的小东西,那只雪白的小飞鸟疑惑的站在树干上,看着他,许是被吓到了,在树干上蹦跶了几下冲着他叫。
“啾啾啾啾啾啾。”
蛇蛇你怎么了?
蛇蛇你会很痛吗?
蛇蛇你不要哭。
树影斑驳,光影洒在小飞鸟叽叽喳喳的脸上,夏以昼难得的笑了笑,喉间涌出的血沫染红了唇畔。
这次的反噬好像好受了许多。
神力重组着他的身躯,箴言又一次次切下,循环往复,他的脸色变的苍白,高处的生灵讨论着这次山神如此痛苦,为何还要不遗余力一次比一次更凶狠的折磨那些人。
飞鸟听着那些讨论,忽然安静下来,歪头凝视这具正在凋零的身躯,忽而抖落翎羽间积存的花瓣。
无端的生出了树下躺着的血人其实是想寻死的错觉,再一次低头望过去,对上了那双泛着紫的含情眼,似乎是被蛊惑,飞了下去,落在夏以昼脸侧,鸟喙啄了啄夏以昼的脸,山神的血染上了她雪白的羽毛,贴近间误食了神血。
神力冲荡着她的身体,碾碎骨肉,又粘黏,飞鸟就那样倒在了山神脸侧。
“啾。”
哥哥……
蛇窟里,夏以昼倚泡在温泉池边,旁边石头上衣袍裹成了巢,睡着一只飞鸟,雪白的鸟羽瘫在墨青的衣袍间,显得格外显眼。
不知道哪来的飞鸟,以前也从未在山里见过,大概是外界误闯的,胆子倒是格外的大,他被反噬时那样的恐怖,也敢依偎着他睡觉。或许是太久没有接触过活物,夏以昼把它带了回来,怕飞鸟误食他的血,可能会出问题。
你再睁眼就是这幅美男沐浴图,心神荡漾,却也觉得有些羞。
你与哥哥分别的太早,彼时哥哥虽然有如今风神俊朗的底子,却也因年少带了些少年意气,现在的哥哥内敛沉稳,只是那双眼睛不一样了。
少年夏以昼眉骨总沾着新雪初融的暖意,以前那双眼睛灵动又含着笑意,跟你说话的时候忽闪忽闪,像村头大叔养的阿黄见了骨头,总让你时不时调笑哥哥是大狗狗。
你总爱趁他闭目养神时数他睫羽,那时他嗔怒瞪来的眸光活像大狗狗守着最后一块肉脯,眼尾飞起的红霞透过被褥也能看见。
现在却是死寂的,含情眼低垂望着池水怔神,蛇窟里没有什么光,只有不远处木屋里点亮的一点点烛火,水汽拢在他身边,朦胧间池水映着他的眼,像是含了泪。
你飞到夏以昼头上踩了踩,寻了个舒适的地坐下。
“啾啾啾”
爱哭鬼夏以昼。
夏以昼在你踩上他的头的瞬间,呼吸一窒,沉在水里的手掐着自己的腰侧,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你拎了下来,握在手心里,似乎是被你逗笑了。
倚在石头边,撑着一只手拨弄着手心里的你,抿嘴轻笑,弯眸间映照着池水动人心魄。
“哪来的小飞鸟胆子这么大?”
你被美色迷了眼,也就没有发现他颤抖的手和艰涩的声音。
“啾啾啾?”
笨蛋哥哥为什么没有认出我!
你啾啾啾的叫的不停,不肯让夏以昼再摸你,心里委屈的不行。
明明才刚刚分别,坏蛋夏以昼,为什么不认识自己了,大骗子。
小飞鸟叫到最后失了声,失魂落魄的转身背坐着,拿着羽毛给自己抹着眼泪。
你还从来没有跟夏以昼分别过,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你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只知道哥哥突然就不认识自己了。
湿雾缠着暗紫蛇纹攀上夏以昼的锁骨,池面碎成千百块铜镜,每片都映着夏以昼被恶鬼蚕食过的旧魂魄。他看着你背过身偷偷擦眼泪,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你捞回来哄,却又在快要触碰到的瞬间收回,蛇影卷了些果子挪到你面前。
“别哭了,把你带回来是我的错,这山里坏人多,等过些时候我恢复了就把你送出去,吃点果子吧。”
果子的香味勾的你挪了挪位置,余光看夏以昼没有看你,连忙用翅膀戳了戳果子,弄来吃。
你才不是饿了,你只是觉得不能浪费哥哥给的食物,哥哥以前教过的,吃饭是最重要的事情。
“啾啾啾。”
我不要走,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Chapter 11: 飞鸟回还(下)
Summary:
飞鸟回还,从天而降的不仅是飞鸟,还有你。
你回来了,夏以昼也就重新活过来了。
Chapter Text
那天以后,蛇窟开始点亮许多烛火,不再只有一盏烛火晦暗不明。
“啾啾啾!”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早上好!
你用鸟喙啄着巨蛇的蛇首,似乎是不满意巨蛇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又踩了上去。巨蛇睁开眼睛用尾尖把你裹到眼前,张开嘴伸出蛇信准备吓你。
“怎么了?”
夏以昼抛了抛小飞鸟,像是在把玩一个小绒球。
“啾啾啾。”
哥哥我想出去玩!
你没有计较夏以昼把你当球抛来抛去,只是一个劲的想让他带你出去玩,这个洞里好黑,只有那些烛火照亮,就像以前的地窖,你不喜欢。
你更不喜欢的是,哥哥好像不认识你了,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小鸟吗?
你一觉醒来就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大概是哥哥曾经给你挂上的玉佩让你的神魂寄生在了这句身体里,醒来后你好不容易才飞上来。
哥哥是大骗子,说好的永远不会分开,还把自己丢在那里。
夏以昼抛着你玩的尾巴一顿,化成人形,你窝在他怀里。他伸手勾了桌上的果子来喂给你,唤出蛇影。
“你跟着它出去玩吧,我还有事。“
蛇影变大,把你顶在脑袋上,成了你的坐骑。你没做多想,高高兴兴的指挥着蛇影出门晃悠。
看着你离开的背影,夏以昼垂在两侧的手紧了紧。
这十几年的分别没能让他忘记你,反而在每一年的献祭里,恶鬼们的每一声哀求里,越来越恨当年没能救下你的自己。
夏以昼在唇边呢喃着你的名字,手指捻着刚触碰过你的地方。
小飞鸟。
你飞过来从天而降。
他怎么会认不出,你是他的妹妹。
可是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夏以昼了,不再是能陪你度过一生的凡人。
现在的他成了受人唾弃的邪神,被村子里的那群恶鬼记恨着,诅咒刻印在神魂里,会不受控制的化蛇,成了杀人如麻的恶人,他走不出这座山了。
你不知缘由的变成了小飞鸟,失去了记忆,刚好给了他机会,等他力量恢复了,就能把你送出去,你会自由,会有人世间普通人应该有的一切。
他不敢跟你相认,他要怎么告诉你,他没能保护你。
把你留下,只是他的私心,他希望你能记得他,记得这座山里还有个他。
他是个卑劣不堪的人,在你面前维持蛇形也只是想让你认清他是蛇,希望你记得的是现在的他。
当年被他亲手捏碎又咽下的少年魂,此刻正在蛇瞳囚笼里啃食着记忆的碎骨,啃得满心泛起铁锈味的涟漪。
以前的夏以昼有你记得,现在的夏以昼也想你记得。
黑气浮动,夏以昼的身影消失在蛇窟。
蛇影带着你在山林间穿梭,你惊奇的发现,大家好像看不见你们,只偶尔有几个年岁较小的小动物会望向你们,又在看见蛇影的时候转过头去,好像认识蛇影。
山里跟你昨天白天见的不一样了,你示意蛇影停下,远点的地方你看见了捕猎的村民,惊讶的发现是昨天追捕你的人其中一个,只是变的老了好多,脸上也有好多伤口。
违和感窜上心头,一直以来忽视的东西闯进了你的脑子。
不对,时间不对,于你不过一夜好眠,这个人怎么会老了这么多,夏以昼也年长了许多。
泠冽的山风吹过你的身边,寒意爬满你的身躯,仿佛回到了那个悬崖边。
你跳下去了。
记忆缺失的茫然冲过了你的四肢百骸,巨蛇,蛇窟,蛇影…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哥哥成了那个蛇神。
记忆冲撞间有什么拉扯着你的神魂,却又被无相土的神力框住,无相土滋养着你的神魂,你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跳下去。
你很早就发现了自己是什么,完整的无相土神像得到的传承比哥哥知道的多太多,你知道自己是永生的,即使跳下去也不会死,只要你死了哥哥就会成为唯一的无相土,也就能活下去,你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来。
你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的…
隐瞒没能救下哥哥,反而成了压在哥哥的脖子上的那把刀。
幼时的你不明白同源而生同源而死的份量,如今才惊觉自己好像做错了。
记忆在识海里冲撞,你看见自己凝固在坠落瞬间的衣袂,正被岁月熬煮成哥哥心间那道狰狞的疤。
你满脑子都是,不能相认,不能被发现自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夏以昼替你拭泪的指腹温度还烙在心间,可如今你连触碰他衣角都要害怕被他发现你是谁。
山林边缘有透明的结界隐隐约约发出破碎的声响,是一只青黑色的巨蟒在撞击,巨蟒撞的头晕眼花,在又一次撞击后停了下来。
“要死了,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
蝰蛇把自己裹起来,蛇首护在身体内,喊着。
“撞。”
黑气把巨蟒从地上拎起来,解开重新丢在地上。夏以昼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地上的巨蟒,伸腿踢了几脚。
蝰蛇不敢反抗,只能灰溜溜的继续撞着,也不敢继续顶嘴。夏以昼成了蛇神以后,留了他一命,只是不让他出去祸害人间,留在山里祸害谁都不管,只要不闹的太过分。
思索间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这些天干了什么,心里腹诽,前些日子去村子里偷吃了几只鸡也要被打吗,夏以昼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夏以昼拨动着手指间的黑气,化成丝线,缝补着蝰蛇撞开的小缝隙,确认山里的人出不去才又踢了脚蝰蛇,示意停止。
“滚吧。”
蝰蛇嗖的一声窜进山林间没了踪影,不知道的以为后面鬼在追。
蝰蛇的身体刚好够撞开一个小缝隙,能容纳飞鸟钻出去,所以他才去抓了蝰蛇来。夏以昼想你多陪他些时日,却又想让你早些习惯外面的人间,开了结界边的缝,想着让蛇影平常带你玩的时候,引着你来这里。
你自小性格好,肯定会试着出去玩的,神力的丝线会勾着你,定时给你带回来。
他不想你知道这一切是他做的,不想让你知道他嘴里说着想让你重获自由,背地里却控制着你。
再陪陪我吧,妹妹。
再等等,再等等。
等天气好些了,他就把你送出去。
Chapter 12: 恶鬼入局(上)
Summary:
你们第一次分开你差不多接近10岁,回来这几年差不多就成年了,因为经常外出看普通人的世界,你开始隐隐的发觉你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有不对的地方了。
在之前你只是回忆起了一些片段,大概知道了飞鸟时期之前的事,飞鸟时期是在你跳崖之后,等不及无相土的自我修复,选择了附身在崖底一只已经死去的飞鸟身上先回来,所以并不是前世今生,一直都是你。
哥哥要求献祭的目的也在这个时候,开始露出头,利益驱使下恶鬼是很难背叛自己的同盟的,只有从内部瓦解,才有机会。
Chapter Text
山里的时间总过的很快,这些天你暗地里偷摸溜去外面,看人与人是如何相处,学着结界里没有的感情,也慢慢懂得了你和夏以昼之间的关系里的隐患,兄妹不仅没能成为他永远陪伴你的筹码,反而成了将他推远的利器,这让你很是崩溃。
几乎一有时间你就瞒着夏以昼溜出去,你迫切的想要知道怎么破局,外面的世界里兄妹到了一定年纪都是要分开的,都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你总是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已然是青年模样的夏以昼。
哥哥,也会离开你吗?
你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今天也要出去玩吗?小飞鸟。”
夏以昼伸手刨弄着被子里的小飞鸟,试图唤醒你,他给你准备了小床和锦被,你却总是阳奉阴违,钻上他的床,跟他依偎而眠。
他也存了私心,装睡等你上床,也会在你睡着以后把你放在被子里睡在他颈间,本来是想让你早些离开山,你却一直没法化形,你身体的变化让他没办法把你送出去,也只能继续开着那条缝隙,一边为你寻找化形的办法。
“啾啾啾。”
我再睡会儿…哥哥。
你用翅膀扇了扇夏以昼的手,翻身埋进被子里,只剩下个屁股墩在外面。
“今天山里有事,你别乱跑,小心被人抓了吃了。”
见叫不醒你,只能又给你掖了掖被子,嘱咐事情。黑蛇爬出阴影,抵了抵夏以昼的手心,而后爬上床榻,盘踞在你身边,守着你。
“守好她。”
今天是你回来后的第八个献祭日,他不能让你知道哥哥变成了邪神,只能拘着你不让出门,或者让黑蛇带着你去外面玩。
村庄的锣鼓声传上了山,村民抬着顶轿子,那顶黑轿缀着褪色的红绸,活像具悬在半空的玄铁棺椁。纸钱混着香灰扑簌簌地落,他们神色凝重,却又隐隐能从他们的脸上窥出些狂喜和庆幸。
离蛇窟越近,村民的脚步就越快,本该悲戚的眉眼耷拉着,嘴角却裂开弧度,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向邪神献祭,得到“庇佑”。
高处的树梢黑蛇裹着小飞鸟隐没在树林间,小飞鸟低头用鸟喙啄了啄黑蛇。
“啾啾啾。”
没被哥哥发现吧?
黑蛇点点头,似乎是害怕小飞鸟掉下去,裹的更紧了些。
“啾啾啾。”
今年的人怎么死你知道吗?
黑蛇闻言不肯给反应,你扑棱着绒毛啄它下颚的逆鳞,黑蛇慵懒掀开眼皮,紫瞳里浮层无知无觉。
这几年黑蛇以你为第一准则,即使违背本体的命令,也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分明是夏以昼的化身,偏生在对待你这件事里生出些反骨。
第一次发现黑蛇会像哥哥一样溺爱你,是你偷跑出去躲在人群里想跟着去看凡人的婚事。夏以昼的命令里,你是不能以鸟身去接近凡人的,哥哥总是害怕有人会伤害你,比起那些未知的恶意,凡人的心思才是最不可控的。
你却对婚礼格外好奇,忍不住哀求黑蛇陪你去,以为会被黑蛇告密,却在对峙后,黑蛇弓起冰凉的颈鳞将你托上颅顶,尾尖替你拢住险些坠落的绒羽,隐身带你爬上了房顶,陪着你看完了那场地久天长的爱情故事。
自那以后,你开始经常撒娇耍赖央着黑蛇陪你去外面里,近距离观察凡人的七情六欲,这些年里也偶尔会出现意外,黑蛇也费劲瞒了下来,是以哥哥也未曾发现,你早就已经看过献祭了。
黑轿被抬进蛇窟,瓜果被推下蛇窟里的悬崖,落入黑气里,被黑气裹着丢去了蝰蛇的洞里。
村长往前跪拜,额头一下又一下的嗑在地上,泥土上绽开朵朵血花,村长前额白骨隐约可见,身后的村民也跟着跪拜磕头,血被砸进了泥土里。
腐土深处传来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空中猩甜的气息引着蛊虫破土,蛊虫从地里钻出来,爬上了他们的身体,沿着村民青筋暴起的脖颈游走,像一串会喘息的翡翠珠链钻进耳蜗,啃噬血肉,人们开始哀嚎,求饶声传出蛇窟,落进了你的耳里。
“啾啾啾。”
他们有小心思,被哥哥发现了。
黑蛇点点头,用尾巴给你遮着阳光,怕你被晒到。
疼痛让村民瘫倒在地,伸手想要去抓前面的村长,忍不住哀求。
“村长…救…”
瘫倒的汉子突然噤声,他看见自己舌尖钻出半截虫尾。
融合的蛊虫膨胀成猩红的花苞,村民的惨叫声在它绽开利齿的瞬间戛然而止。村民被黑气裹着丢出蛇窟,邪神的警告落在每个人的耳里。
“下次再送个半死不活的人来,你们每个人都要死。”
黑轿帘隙渗出黏稠血线,蜿蜒成符文。被献祭的村民在蛊虫噬咬下痉挛,胸骨凸起的弧度像极了月下拱桥,只是桥洞里穿梭的是染血的虫群。
虫群撕咬着里面晕死的人身上的血肉,肉被撕下来,剧痛唤醒了他,当他正看看见虫群的那一瞬,恐惧席卷全身,尖叫出声后竟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血肉被蛊虫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具白骨,蛊虫解体,爬出了蛇窟,爬进了每个人的手心,蜷缩着不动了。
“尝尝你们豢养的恶鬼。”
神谕降下,村长看着手心里的蛊虫,颅内回响着蛇窟里刚刚的惨叫,咬牙将蛊虫吞吃入腹,村长吞蛊时喉结滚动的轨迹像极蛇类吞咽活鼠。
蛊虫在脏腑间啃出的空洞里,血水倒灌,在体内嗡鸣出婴孩啼哭般的回响。
村民也学着村长将蛊虫吃了下去,蛊虫在体内啃食着他们的脏器,最后撑死在了他们的腹中,而后在体内爆炸,炸碎了他们的内脏,疼痛和恶心让一些青年人忍不住呕吐,青年们呕出的秽物中游动着珊瑚色幼虫,落地便化作黑烟消散。
“谢山神赐福…”
村长咽下了嘴里的血,跪趴在地上虔诚的向邪神认错,祈求能放过他们。
“我说过了,送来的人必须要是完好无损清醒的献祭,你们不喜欢听他们的叫声吗?把人带着滚回去。”
蛇窟里的白骨生肉,重新活了过来,黑轿浸湿了血水,却不曾滴落在蛇窟里,村长闻言立马招呼人重新进蛇窟去抬黑轿,踏进去就看见黑轿里的人身上有着无数被什么啃咬的印子,渗着血,复活的祭品脖颈残留着蜈蚣状的缝合线,胸腔里传出百足虫爬行的窸窣。
他的死状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浮现,警告着他们。
这次因为没人自愿来献祭,他们最后挑选了这些年里死的最少的人,折磨了一番让其不能逃走,用轿子抬上了山,用于献祭,却忘了邪神献祭要的是什么。
你在高处俯瞰着蛇窟门口所发生的一切,卸力瘫在黑蛇怀里,心里暗自腹诽着夏以昼今年的折磨也不过如此,原来只是让他们吃蛊虫被蛊虫在体内啃食。
黑蛇察觉出你的意思,却也没有争论,他当然清楚蛇窟里发生了什么,他也是夏以昼的一部分,即使是溺爱你,也不会把这些事摆在明面上让你知晓。
“滚吧,今年折磨祭品的人也纳入祭品名册吧。”
邪神的呢喃宛如一道天谴,砸在了恶鬼心头,那些身上留着死亡印记的恶鬼心里生出了些兴奋,又有新的祭品了,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轮回能更长一些,而新的那些祭品,则是无尽的绝望与恨意,恨自己听信了村长的话帮忙,也恨邪神。
村长背对着他们,嘴角噙着笑,却在转身那刻收敛,如往常一般招呼着人赶紧离开。
怎么能一直是他们受折磨呢…
你和黑蛇隐匿身形跟在村民们的后面,时不时的做点小恶作剧恶心他们。
黑蛇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尾巴卷过你,带着你往回走。
“啾啾啾。”
哥哥找我们啊?
黑蛇不会说话,动作却让你明白,是夏以昼下了命令要你回家。正准备卸力等黑蛇带你回去,脑海里确灵光一闪,不对劲。
夏以昼从来不准你在献祭后接近他,也不准回家,黑蛇更是不会带你回去,这次突然往回,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挣脱黑蛇的禁锢,飞起来,在林间穿梭,速度极快的赶回去,刚进蛇窟悬崖下就隐隐有血腥气,你正准备俯身冲下去,却被黑蛇裹着捂住鸟喙不让出声,随即带你隐在了暗处。
夏以昼依靠在温泉池边的石头旁,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撕咬着他的血肉,肉被一块一块的撕扯下来,血顺着流进了地里,却又被神力挤压出来,包在一起,他似乎很在意留下痕迹。
你愣在黑蛇的怀里,你从来没见过这些,所以每次献祭后不让回家都是因为哥哥在经历这些吗?
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直流,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被咬破,血溢出又被吞下。夏以昼就那样坐在那里,任由身上的血肉被撕咬,连带着腹中的剧痛也忍了下来。
你咽下声响,无声的落泪。
黑蛇背叛了本体,却只是为了让你能阻止这场自我虐杀。
你却很清楚,这场虐杀不可能停下,你的死推动了这场虐杀,只要你一天不回来,就一天不会结束,而你们都恨那群人。
心念百转,你拍了拍黑蛇,示意它带你出去,你要去山里一趟。
Chapter 13: 恶鬼入局(下)
Summary:
“我要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
在这个春日里,你对夏以昼所做的事。
夏以昼终于还是在这个夜晚的春梦里直视了自己对你那些裹挟着情欲的爱。
Chapter Text
黑蛇带着你重新回到山里,在各处游荡,你坐在黑蛇头顶,时不时的飞起来望向前方,一直到后山的湖边,池水映照出水绿的晴空,随着微风荡漾开来,山里的生灵在池水边休整,循声看见你的到来,都围了上来,跟你搭话。
“小飞鸟你今儿怎么出来啦?”
“山神今天受伤严重吗?”
“今天下池可凉爽了要不要试试!”
“山里的花也都开了哦,我带你去看!”
……
山里的生灵们总有那么多话要跟你讲,那些他们想给夏以昼的话,也都总是会在遇见你的时候,说给你听,让你代劳。
“啾啾啾!”
一个一个来!
你招呼着大家,一个一个倾听着他们的心思,竭尽全力的想要多记得一些,你想把这些都带回去,讲给哥哥听。
日头正盛,黑蛇卷着你在池边的海棠树下摊着,蛇首放在你脑袋上惬意的闭着眼,蛇身卷着你,你在黑蛇怀里寻了个舒坦的位置。
“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呀?”
眼前是海棠树的树灵,似乎是刚化形不久还不熟练,不太站的稳,摇摇晃晃的从兜里掉出了不少海棠花瓣。
“想跟山神说,我开花啦!山神以前可喜欢来我这睡觉了,怎么这些日子都没见到啊?”
带着鼻音的童声诉说着对山神的敬仰,你心念一转,顶了顶脑袋上的蛇首,示意办正事。
“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呀?我想要些海棠花枝卷成花环送给山神!”
树灵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他的生灵也都又凑了上来叽叽喳喳的说也要帮忙,你飞起来站在树梢上叮嘱着细节,不多时,大家都开始分工合作。
树灵选了开的最美的花枝拿给鸟儿们做成花环,还特意留了几枝给你,鸟儿们衔着花环飞在空中,小白兔将树灵给的花瓣背在背上。
你指挥着大家跟着你回蛇窟,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山林里行走,午后的阳光照亮了你们的路,大家絮絮叨叨的说着山神的好,离蛇窟越来越近。
等你到家的时候,蛇窟里已经没有血腥味了,你掠过悬崖时,悬着的花灯次第亮起,替你照亮了回家的路。
夏以昼似乎是察觉到你带了玩伴回来,站在空地前仰头等着你,玄色衣襟浸着些寒意。
“啾啾啾!”
哥哥我回来啦!
你从黑蛇蛇首上飞起来,衔着海棠花枝冲下去,兴奋间有些飞不太稳,像个小炮仗似的,昏黄的灯在蛇窟洇开,染上了你的翅羽,夏以昼笑着张开手等着接你。
等着接他的小太阳。
夏以昼稳稳的接住了你,而后又抬手将你放在脸侧,想要蹭蹭你,却又被一枝开的正盛的海棠花挡在眼前。
雪白的小飞鸟咬着花枝在他手心抛着媚眼,毛绒的肚皮抵在手心里蹭来蹭去,收紧就能抓住的掌控欲瞬间冲上了夏以昼的脊骨,笑意收敛。
“怎…”
话还没说出口,悬崖上的兔精们嗤嗤笑着撒下花雨,胭脂色落在神衹黑发间,倒像是新婚夫妻喜床上洒落的桂果果干。
胭粉的花瓣顺着悬崖飘下,蹭过了他的脸,飞鸟衔着花环停在了夏以昼的头顶。
你见他眸中疑虑,在他指缝间打了个滚,而后退开了些把嘴里的花枝放在夏以昼的手里,从手心里飞了出来,夏以昼察觉到你的动作,收紧的手微微松开,让你能自由出入。
“啾啾啾!”
鲜花赠美人,海棠花就要送给哥哥!
你从飞鸟们的嘴里结果花环,亲自顶着花环落在了夏以昼的头上,花环太重压着你在发顶翻了个身,掉了下来,被夏以昼又接在了手心。
这个让村子里畏惧至极的邪神竟被个山林间的野花乱了气息,接住花环时指尖蜷缩的模样,倒像被烫着了似的。
花环坠下的瞬间,夏以昼的眉眼怔愣,喉结轻颤。似乎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眼神里有些不可置信的茫然无措,暗处又带着些欣喜。
“啾啾啾!”
哥哥喜欢吗!
你的声音揽回了夏以昼的思绪,他闷哼笑出声,低下头蹭了蹭你的肚子。
“很乖,怎么今天给我带了花回家。”
山神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出柔软的一面,鸟儿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山神的貌美和温柔,又窃语,说山神来山里这么久来头回见山神大人耳尖沁血。
“啾啾啾!”
想送花给哥哥,是不需要挑时间的!
你顺着夏以昼的动作,瘫在手心等着被蹭被亲,听着鸟儿们的声音,又用爪子踢了踢夏以昼的脸,示意他仔细听。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快天黑了,大家都散了吧。”
夏以昼被你踢了踢脸也不恼,仰着头跟鸟儿们和兔子们说着话,黑气给它们引路,经过花灯时,裹挟了一点灯芯照着它们前方的路。
“替我谢谢海棠树灵,谢谢她的花。”
传音落进了每个生灵的耳中,自此山神第一次跟这座山有了牵绊。
邪神蜕去外壳,现出了内里的柔软,因着这顶花环,承了红尘里的牵绊,海棠花仿佛成了红线,缠上了你和他的尾指,燎着了那些欲说还休。
成了你们在这混沌地狱里牢不可破的羁绊。
你没有问夏以昼今天的事,跟往常一样缠着他做晚饭,指手画脚的要他伺候你。
酒足饭饱后,你自顾自的窝在夏以昼怀里打着瞌睡,夏以昼捻来一片树叶,放在唇边,给你吹着小时候的摇篮曲,醉意摇曳间,你已然没了理智去细究这首曲子。
缱绻的小调在蛇窟里回荡,将你拽进梦乡。
颈窝传来了小飞鸟的呼噜声,夏以昼停下了吹奏,伸手稳着你的身形,身形隐去,重现在了床榻上,夏以昼侧躺在榻上,颈窝边睡着雪白的小肥啾,时不时会咬着颈边的发丝,又恼怒的翻身躲开烦人的发丝。
“小没良心的。”
夏以昼的指腹捻了捻睡的正香的小肥啾,他今夜也喝了酒,大概是太高兴所以竟生出了几分醉意,伸手将你裹进了被子,盖在手心里陷入了沉睡。
“哥哥!”
小飞鸟从悬崖上飞下来,在空中变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风吹起了少女的裙摆,夏以昼瞳孔一缩,急忙往前一步张开双手,接了个满怀。
温香软玉入怀,你的双手缠上他的脖颈,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哥哥我今天出去玩的好开心。”
梦里的夏以昼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抱着你的手,低头在你脸边蹭了蹭。
“哥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你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从怀里掏出了海棠花,踮起脚将花别在了夏以昼的耳后,胭粉的海棠花衬的夏以昼愈发俊美,本就勾人的含情眼在海棠花的映衬下带了些缱绻缠绵的意味。
夏以昼原本揽着你腰间的手一紧,把你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食指勾着你的下巴让你仰头看着他,你的眼里只看的见他。
喉结滚动,低头亲了下来,舌尖探进了唇缝,舔舐过每一处。
你仿若一汪春水醉倒在了他的怀中,耳鬓厮磨间伸手沿着海棠花一寸一寸的抚过他的耳根,低吟声从嘴边溢出。
“哥哥喜欢我吗?”
氤氲着水汽的双眸映照出夏以昼带着情欲的脸,眼角比寻常多出了三分春色,唇上染着偷吃禁果的罪证,指尖掠过他耳际时带起细密的战栗,勾着夏以昼沉沦。
“喜欢…”
夏以昼的手顺着你的腰间往下,解开了衣襟,带着你闪现在了床榻边,将你推倒在了被褥间,手禁锢住你的脚踝,俯身覆上你。
红烛摇曳,一室春色。
夏以昼倏的睁开眼,潮意从身下传来,耳边是你的小呼噜声。
枕边鸟犹自睡得天真,羽间还沾着梦里的海棠香。
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发生了变化,打破了窗,夏以昼那些原本藏在雾气里理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这个夜晚,被一枝海棠花枝打散了雾气,窥见了隐藏在暗处的念想。
窗沿边木瓶里装着你送的花枝,海棠枝桠被夜露压弯了腰。
夏以昼伸手触过那将落未落的露水,恍然惊觉这十几年相伴的晨昏里,在他还未察觉的地方埋着千万颗伺机而动的种子,只待某个湿漉漉的春夜,便能破开表面的的冻土,开出遮天蔽日的花。
也是在这个夜晚,夏以昼第一次看清了他对你那些越线的情意。
Chapter 14: 生变(上)
Summary:
从这开始可能有一些会生理不适的场景描写(不确定再看看
这个题材还是要写灵异志怪向感觉才香
Chapter Text
自那天起,山里迎来了一场绵延不绝的春雨,你带着黑蛇瘫在蛇窟的洞口,数着从山壁间滑落的雨珠,山壁底下的部分被青苔覆盖,草涩味卷着水腥气在山里游荡。
哥哥变了,变得突然对你不一样了,从前若是暴雨,你该窝在他怀里,在颈间和胸前钻来钻去,听着他胸口振动的声响,混着他身上的味道,伴着入眠。
如今却只能和黑蛇睡在这蛇窟洞口,你忘不了早些时候想要像往常一样飞到他肩头,还未下降就被神力裹着放回了桌上,你忘不了他看向你的眼神。
“你要学会长大。”
他说这话的时候喉结滚动,像是吞咽了一块火炭,万般压抑下眼里总能流出些苦楚。暴雨敲击在石壁上的闷响声在那刻仿佛透过山石,砸在了你的耳边。
你才惊觉夏以昼已不再是当年带你逃跑的少年了,他早已褪去了少年单薄的身形,在蛇窟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身形变的健硕,眉眼间也不全是温和,带着些凌厉肃杀的锐气。
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情愫割开了你们曾共享的晨昏。
你偷跑去缝隙外的世界里看过,兄妹之间发生这样的变化,就代表哥哥和妹妹要分开了,以后也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原本还在朦胧间的情愫被一阵狂风暴雨席卷开来,来不及辨别狂风暴雨里的真假,只剩下拨云见日后的情意。
如果以前没有得到过,你或许不会这样偏执,但是你得到过。
你得到过夏以昼所有的偏爱,却在你没忍住送了花给他的这个夜晚以后,一切都被收了回去。
心里的酸涩催生了恨意,就像忽然被巨蛇咬住脖颈的猎物,无言地震悚在原地,而后血液流尽干瘪下去、软成一个失去形状的尸体,再难拼凑出原本的模样。
这样的折磨下,你暗地里计划着什么,背着黑蛇和哥哥潜进了村庄。
天像被洪水冲洗过,暗沉的透不出一丝光亮,即便是午后,山里也暗的像夜晚,哥哥有事外出,你假意跟黑蛇吵架不让它进房间,从窗台偷飞了出来,一路飞回了村里的祭台,祭台边有个小祠堂,供奉着邪神。
你化作人形,跪在了蒲团上。
被哥哥喂养这么些年,你早已能化形,却因为害怕哥哥知道当初自己宁愿自杀也不跟那群恶鬼回去换他,才导致哥哥进了蛇窟成了邪神。
怕夏以昼知晓这些年的苦痛里有你的一份。
怕夏以昼知道自己的妹妹对他居然有不可告人的旖旎心思。
怕夏以昼恨你,更怕夏以昼不恨你。
怕夏以昼会原谅你,所以一直不敢化形,不敢告诉哥哥你回来了。
可是哥哥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以后又收回去,为什么。
你不想去想也不敢去问,恐惧冲刷着你的神魂,让你再难保持冷静,你想到了山里生灵们偶然跟你提过的事。
身为神明,哥哥只是不会应验村子里的人的愿望,但会应验山里生灵们的愿望,只要不违背道义、因果,山神都会满足。
所以你偷跑回了祠堂,只有祠堂有供奉邪神的神像,无相土捏造的第二个神像。
祠堂的霉味浸透骨髓时,你正跪在无相土塑的神像前。无相土塑的哥哥眉眼低垂,唇角却比缝隙外人间祠堂里的那些正神多道裂痕,像极了夏以昼小时候为你打架留下的疤。
你阂上眼,双手合十,俯身叩拜,一下又一下,直到血从额头洇开,额心血珠坠在青砖缝里,附和着你内心深处的渴求,血像是活过来般开始扭动,拼出你不敢说出口的妄念。
「希望山神能保佑我和我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允我们生死同衾。」
神像上漂浮着暖黄色的神力,被你的欲念惊醒,绽放出神力包裹着你,神力引导着你的欲念传达给了神明。
你叩得太狠,地上碎石戳进掌心,在合十的指缝间洇出暗红。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地乍亮,照亮了神像右掌心蜿蜒而下的血线,那是逃跑那年,夏以昼将蛇神虐杀替你承受莫须有神格,以为你死去,落在掌心的的血泪。
雨水的潮气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化作小蛇爬上你的脚踝,冰凉的触感像是被蛇信舔舐过新结痂的伤口,黏腻潮湿令人作呕。
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你,你以为是神明在看着你。
清亮的女声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落进夏以昼的耳里,是从前未曾听过的声音,五感通识,透过神像的眼,夏以昼只看的见一个叩拜在地上的人影,穿着一身奇怪的装束,头发散落遮住了脸。
夏以昼的视线如当年为你束发的手,梳过你散落在背后的每一根发丝。
他从未在山里见过这个人,大概是新化形的小妖怪,或许偷溜出缝隙爱上了凡人,才想着回来跟他许愿。
本不想应这个愿望,却又在看见这个身影后沉默,最后伸手勾线,黑色的丝线从神像的手腕上缠过,又勾上了小妖怪的手腕,收紧,箴言化作符文落在丝线上,扣死了。
要是妹妹也化形,大概也会是这小妖怪一般年岁。
夏以昼从修补缝隙里难得的分神出来,看在妹妹的份上,应验了也未尝不可。
黑线刻下箴言,山神应下了这个约定。
察觉到神力化成黑线缠上腕骨的瞬间,你感知到了跟你生同源的力量,在你腕间浮出蛇形暗纹。
夏以昼不会想到,此刻缠在你腕间的哪是什么神诺,分明是你这些年吞咽的第九十三句"不可说"。
你叩拜的头低的更下去,想着夏以昼可能在看,你不敢抬头,你怕被夏以昼发现是你在许愿。
万幸神谕还是落下了,应愿之后,神明的注视就消失了。
你这才放松身体抬起头瘫坐在地上,用指腹抹过额头上的血擦在手腕间的黑线上,黑线被血染红,变的鲜亮无比,却又在一瞬间带着腕骨间的暗纹一同消失。
你赌赢了,神明的许诺会应验,将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欲念缝进他骨血里。
你是剩下的无相土捏造的神像,你的血和夏以昼的血能互相隐瞒踪迹,这也是为什么夏以昼总是用自己的血来隐瞒你蛇窟献祭时发生的一切,今日过后,他每道伤口的疼都会在你心尖开花,你会明白他所有向你隐瞒的事情。
你有时候会生出些恍惚来,你果然才是那个最合适当邪神的人选,生来就带着贪欲,就像此刻你拭去腕间残血时,闻到的全是你这些年滋生的妄想。
你得到了神明的许诺,互相隐瞒成了单向隐瞒,夏以昼的一切都将对你打开。
这是神明亲口许诺给信徒的卖身契。
等雨稍缓些了,你重新变回鸟身,从祠堂的窗口跳出去,重新往蛇窟飞去,雪白的羽毛被淋湿,身体变的沉重,你飞的很是难受。
山腰间那双注视着你的眼睛重新隐没进了山洞,一条青黑色的小蛇从山洞里钻出,穿梭在泥水间,朝村庄的亮灯处疾驰而去。
Chapter 15: 生变(下)
Summary:
欲望驱使他们造神,就证明了他们绝不是会老实被杀的人。
Chapter Text
血气漫过村里中央那祖祠的每一寸,又被雨帘隔绝。
村长正用铜剪剜那供桌上“人”的双眼。供桌上红烛爆了个灯花,溅在褪了色的"浩然正气"匾额上,被红烛照过像溅了满墙鲜血。
跪在蒲团上的村民们紧紧的看着村长的动作,眼神死死的黏在供桌上的“人”上。咒文声愈发高亢起来,混着檐角铜铃的呜咽,把穿堂风搅成黏稠的浆,混在雨里。
八仙桌上,那“人”还在抽搐,倏的从尾脊骨处钻出一条毛绒尾巴,拍得黄表纸上的符咒簌簌作响,尾尖还想挣扎却沾上了桌上用黑狗血写满的符咒上,符咒化为绳索扣紧了桌上的“人”。
"取血。"
村长伸出两指探进精怪喉结下方约莫两指处,枯瘦的手背上凸起青筋如蚯蚓钻土,竟直接破开了那“人”的皮囊,血顺着洞口流出。
心腹递来的剔骨刀泛着尸绿,刀柄缠着浸透经血的黄表纸符。
手指抽出,刀刃卡进骨缝的刹那,供桌上的长明灯倏地窜起三尺青焰,将村长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那“人”的皮囊冒起白烟,胸腔内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白烟散尽,那“人”竟是一只黄鼠狼。黄鼠狼的皮被剥下,浓稠的血顺着供桌淌到青砖上摆放的白碗里,竟隐隐生出些肉块来。
跪在最前排的青年人突然尖笑起来,双肩耸动,动作间衣服撩开露出了皮包骨的身躯,皮肉上还隐约能瞧见什么撕咬过的痕迹。他膝行着去舔面前白碗里的血,舌尖刚触到碗里的肉块便化作飞灰,只余半截焦黑的舌根在齿间打颤,身体却逐渐充盈起来,像是突然生出了新的血肉包裹骨头,舌头也长了出来。
梁上垂下几缕蛛丝,粘着经年未扫的香灰。
村长剖开精怪胸腔时,滚出的不是心肝,而是颗剔透的琉璃珠。
屋外有风吹进,风过时与八仙桌相撞,竟与村民诵咒的节奏严丝合缝。
"食妖匣。"
村长摊开掌心,一道陈年刀疤横贯生命线。心腹捧来的木匣上贴着不知何年沁满血的符纸,朱砂早已褪成褐色。当琉璃珠入匣的瞬间,匣内从四壁渗出黑水,溢了出来,像是有生命般落在供桌上吞食了黄
鼠狼的皮囊,而后又钻了回去。
红烛摇曳间,能看清木匣上有新鲜的血在纹路间游走。
黄鼠狼精最后一滴血落进白碗时,供桌上的红烛骤熄。
雨滴击穿瓦当砸在铜香炉上,将炉中积了三年的香灰冲成血泥。村民们的咒语卡在喉头,化作此起彼伏的呛咳。
琉璃珠化作萤火缠住村长正在结印的手腕,村长从齿缝里挤出些话。
"恶魄欲存灵识,须啖生饮髓。若无生人可啖,则擒山魈木魅,剜其青瞳照孽镜,剥彩鳞为裳,终令罪孽深重者啖其革,革裹怨气,则精魄失仇雠之径,永堕迷津。 其血髓入曾贮人脂之玉碗,必绽胭脂色肉芝。恶鬼食之,可续百日清明。“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捡起黄鼠狼精的双瞳丢在供桌边的铜镜上,动静像是惊扰了铜镜,铜镜如水般荡开吞下这对眼珠子。村长端起一碗血灵芝饮下,砸吧嘴而后略带着惋惜的感慨道。
“可惜了精怪的血肉就是没有人的甜..."
有风吹拂起堂屋内垂着的暗红布幔,红烛将众人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黄墙上。白碗里盛着精怪的血肉,村民迫不及待的将“补品”送入口中,喉间发出餍足的吞咽声,前些日子溃烂的蛊虫咬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粉嫩新肉,蛊虫撕咬的痕迹渐渐淡去,只留下一些浅浅的咬痕。
青黑小蛇蜿蜒过门槛时溅起些泥水,蛇信在昏暗灯光下泛着紫绀色幽芒。它攀着褪色的楹联游上房梁,鳞片剐蹭处簌簌落下经年积灰,蛇语黏稠似掺了蜜的鸩毒。
“山里飞进了只雀儿,嫩的很,刚跟那位许了个鸳鸯梦。”
此话刚落,屋内众人端着“补品”的手一顿,青年人手中汤碗倾斜,暗红汁液顺着手腕落进衣袖里,满屋浑浊眼珠泛起兽类的幽光,村长枯槁手指深深抠进供桌的一角,更有甚者进食的嘴微张,血水从齿缝间流了出来。
鲜嫩又沉浸在情爱的小姑娘将手里的“补品”衬的寡淡无味。
“三四年前那学子的赤诚之心可是道极品下酒菜…”
“村长上回骗回来的那个女娃娃那滋味美的哟,皮薄肉嫩,血都是甜的。”
“要说极品,还数童男童女心尖血,兑那村头老李家的雄黄酒...”
“要我说,还是那年李婶家那小子拐回来的那婴儿最好吃。”
欲望化为人声在堂屋内回响,似乎是已经默认能抓到猎物,猎人兴奋的讨论着猎物的美味,商量着要以何种方式将猎物吞吃入腹。
村长放下白碗,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袖口掉落,是一串不知道什么绳子和被浸透黑血的黄表纸的手串,上面荡着些五帝钱,隐约冒着绿光。
伸手对房梁上的青黑小蛇招手,示意他下来。
“为什么不把她带来呢?”
村长腕间的手串摇晃,有一枚五帝钱闪着青绿色的萤火,猛的震动而后归于平静,那青黑色的小蛇从房梁上直接掉了下来,被一双好似枯骨披上人皮的手接住,死死的掐着七寸。
蛇剧烈挣扎着,村长只是笑眯眯的凑近了些看着它。
“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不是蛇神了,蝰蛇。”
蝰蛇的青绿蛇瞳忽明忽暗。半月前,他受不了素偷跑进村里,偷吃了一些给山神的“贡品”。
祠堂供桌上的雄鸡眼中流转着与夏以昼如出一辙的紫色蛇瞳,那根本就是为夏以昼备下的诱饵,却被蝰蛇误食。
此刻灵台深处翻涌的咒毒正蚕食着他剩下的那点神格,咒毒化为丝丝缕缕的线在他体内穿梭,钉进骨节里,滚烫咒毒灼穿了蛇骨,欲把蝰蛇串起来做成皮偶。
闻言蝰蛇停止了挣扎,没有出声。
村长笑了笑,枯指抚过蝰蛇灵台的咒印,五帝钱手串蹭过处皮肉焦黑,似乎是觉得满意了,才松开钳制着蝰蛇的手。
小蛇掉在地上,砸起了厚厚的一层灰,而后化成了个模糊的人影。
“只要给我解了咒毒,我就把人给你弄来。”
暮色将阂时,蝰蛇常盘踞在裂缝不远处的槐树上,观察你。
一个时常流转于山里和结界外的鸟妖,跟夏以昼手下的黑蛇玩的要好,山里的生灵也都乐于卖你个面子。
这群恶鬼刚经历了邪神的判决,急需“补品”来填补他们早已亏空的肉体凡身,你是他唯一能得到解脱的办法,灵台那处焦黑的皮囊下似有千万张嘴在啃食着那点神格碎片,以求把他关进去,借由咒毒操纵这具蛇神的身体。
村长慈父般笑吟吟的上前拍了拍蝰蛇的背,带着手串的那只手指腹抚在模糊黑影的瞬间,在蝰蛇后背烫出了痕迹,青紫符文撺进了蝰蛇的皮肉里,拽出了一只百足虫,百足虫从皮肉里脱离的瞬间化为黑烟。
“蛇神,祭台附近的海棠树开的正好,最是衬那痴情女子的鸳鸯梦。”
Chapter 16: 山间小事
Summary:
蝰蛇:要不是你不让吃山里的,我能去偷那鸡吗?为我花生!为我花生!
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Chapter Text
这几年为你打开的缝隙在不知不觉间愈发大些,夏以昼抚过结界上盘踞的蛇形图腾,那些被他亲手封存的结界正被贪欲蛀出更大的缝隙。
总有人踩着霜露摸进山门,腰间晃动的求愿符烙着三百年前厄危村蛇神信徒独有的蛇纹,时不时也会有恶鬼叛逃,想要重回人间。
看见在祭台祠堂许愿的人后,他分不出心神去管更多,山里和外界又建立了联系,又有凡人误闯,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
这些年来,当他真的掐住恶鬼的命脉后,才发现其实不止恶鬼在渴求凡人,凡人也总会从一些早年间从山里走出的所谓信徒口中得到关于蛇神的细枝末节,穷途末路时总有人想潜进山里求神实现自己的愿望。
即使有大部分被夏以昼扔了出去,也还有小部分人在一进山时就被那些恶鬼抓去做了“补品”,夏以昼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界的人需要这样狠戾的手段来震慑,不然会一直有前赴后继的人想进山。
他伸手结印以神力缝补缝隙,瞥见缝隙外有只毛色溃烂的黄犬正舔舐凡人遗落的荷包。
夏以昼身下现出蛇影驱赶黄犬,勾回了那荷包,绣着孩子满月时穿的百福兜包裹婴孩胎发与一缕用红绳捆绑的女子长发,这般浸透妄念的祭品最合恶鬼胃口。
眉头紧皱,有人混了进来,还是有备而来。
除了今日许愿的女子,他从未在山里见过其他生人,而且这个人应当是个男人。
村中央祖祠供桌新添的檀木匣里带血银票裹着截黄仙尾,褪色的尾巴渗着朱砂腥甜。匣底藏着的黄表纸上流动的朱砂字戳穿了黄鼠狼的谎言,他许的根本就不是想跟妻儿相守百年,而是想用妻儿的命换自己封侯拜相以便吸纳人间香火。
村长嗤笑着碾碎浸透妖血的契书,碎屑落地化作符文,砸在那黄鼠狼洇开在地上的血痕上,骤然碎开而后消散。
“三界众生拜的哪是神仙,分明是照妖镜里自己的丑态。”
三界众生哪有什么皮相之别,不过是把贪欲裹在不同绸缎里的腌臜货色。
人披着仁义织金袍,妖裹着痴情纺绫纱,恶鬼索性裸着血淋淋的肺腑,将欲望倾倒,比之前两者倒显得坦荡几分。
献祭结束以后,村子里的恶鬼们安分了下来,山里过了好些平淡琐碎的日子。
如果你不被夏以昼训话就更好了。
蛇窟的悬崖边站满了山里的生灵,海棠树灵从老槐树精背后探出半张被泪水浸湿的脸,每片花瓣都在控诉里簌簌落泪,你薅走的哪里是花,分明是她想给心上人的礼物;兔精幼子捧着自己的草球边哭边说你昨日跟他们玩球把球弄坏了,兔精娘亲在身后拼尽全力捂着自家孩子的嘴。
飞鸟们抖落翎羽化作状纸,翅尖金粉簌簌落在夏以昼肩头便凝成罪状。
"前日衔走麻雀幼崽的草料枕头,昨日啄破白兔幼崽的草球,今日竟把海棠树灵准备了半个花期的花薅下来泡澡..."
身后悬崖下的灯火在夏以昼身后凝成细碎的光斑。他抱着臂立在崖边,垂落的眼睫在鼻梁投下浅青的影。
你看着夏以昼沉默的脸,悄悄转身想找黑蛇带你出逃,刚转身,黑蛇跟你都被黑气带着从悬崖下到了悬崖上,夏以昼睨了眼黑蛇,将它重新收回体内,别以为他不知道黑蛇经常瞒着他替你做事,这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是这次居然还想带你着跑,有些太惯着了。
你被提起落在夏以昼手里,捏了捏以示惩罚,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混着叹息的轻笑。
"怎么突然想起去欺负人了?"
他动作间时带起一缕松针的清香,大抵是刚刚还在屋前小桌边品茶。修长手指给你解开了打结的翅羽,温热的指腹此刻轻轻捏住你的后颈。
"还把人家的草球啄坏了,忘了前两年小狐狸弄坏你草编蚂蚱那日,你哭得整片林子都在晃。"
他眼底晃动的波光忽然柔软下来。
你暗暗在心里腹诽,那不一样,那是哥哥给编的。
夏以昼初听这些话,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夫子叫去私塾听训的大家长,惊觉这么些年来你从没惹过祸,让他都快忘了你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也就没发现对外人来说你人嫌狗厌的年纪还没到来。
那些细碎的控诉声里藏着隐秘的期盼,小妖怪们大概是把前些日子山神的回礼当成了某种承诺,在他们澄澈的瞳孔里,神明不仅是棵能托着雏鸟学飞的梧桐树,更是能评判事情的判官。
夏以昼垂眸望着拽他衣角的兔精幼崽,泪水顺着绒毛滚落在绣着暗纹的衣摆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幼崽无知无觉,只觉得山神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神明,受了欺负就想来找山神评理。
“对不住,是我没教好,她弄坏的东西我都赔。”
他屈指神力自袖间弥漫,修补了兔精幼崽那坏掉的草球。
“枕头和花也都送回去了,我家小鸟有时候有些闹腾,各位多担待些。”
此时的山神褪去了神身,与人间市集上捧着荷包给妹妹买糖人的少年并无不同。
换作从前,夏以昼会不管不顾,可是现在不行,他想把你送出去过凡人的生活,哪怕他不能陪在你身边,他希望你能随心所欲的活着。
是以他得教你能辨清樵夫遗落的柴刀与精怪诱饵,分得清货郎铜锣与山魈幻音,也得让你明白与人之间的交往,要能自己保全自己。
要去凡人的世界,就要学会应对这些琐事。
被欺负的小妖怪们闻言停止了哭泣,往前几步拉着山神的衣角,仰头看着神明,委委屈屈的开口。
“山神,我们不用赔,可是你能不能多陪陪她,她这几天跟我们玩的时候都不开心了。”
你从夏以昼的手里探出脑袋,颇为羞恼的望着小妖怪们。
闹了半响,原是因为你这几日生哥哥的气,试图在闹出些事让夏以昼的视线多落在你身上一些,你以为你藏的很好,却就这样被小妖怪们揭穿了。
夏以昼手中的温热突然颤动起来,你叼着他襟口的衣衫滚进衣袍深处,绒羽蹭得他心口发痒。
“嗯…好。”
夏以昼用手兜着怀里的小飞鸟,挑了挑眉,回着话,跟小妖怪们说了好些话,说以后会多陪陪你。
这一幕就像你在凡间看到的普通兄妹一样,妹妹在外惹了祸,被找上门,哥哥挺身而上为妹妹收尾。
夏以昼胸腔震颤的低笑透过布料传来。
"原是我的小飞鸟觉得我陪你的时间不够多?"
“啾啾啾!”
才没有!
等大家都走远些了,他忽然解开外袍将你捧在掌心,看着你躲闪的眼神,哭笑不得。
“怎么现在不狡辩了?以往跟我拌嘴不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吗?”
你扑棱着要啄他指尖,却被他用两指轻轻夹住喙尖。
“啾啾啾!”
本来就是夏以昼的错,夏以昼是坏东西!
夏以昼忽然摊开掌心,把你重新握在手心里,抬手跟你额间相抵,闭眼呢喃。
“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
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外面,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度过剩下的时间…
恍惚间,竟生出些与其让你一个人去凡间生活,不如就这样跟你困在这山里,过一百年,一千年…
你享受着这份难得的亲昵,心里那点羞恼也烟消云散,你已经太久没有跟哥哥挨的这么近了,自打你发现自己的心意以后,你就止不住自己想要跟哥哥贴贴的心。
“啾啾啾。”
哥哥我今晚想吃鸡蛋羹,不要吃山里的蛋。
黑蛇从夏以昼的阴影里钻出,任劳任怨的去蛇窟附近专门给你养鸡养鸭的地方摸鸡蛋。
自打你开始吃荤以后,又不准夏以昼抓山里的飞禽走兽来吃,明知道夏以昼抓的不可能开神智,你也还是下不去嘴,也不让夏以昼背着抓,弄的夏以昼给山里的生灵都下了禁制保护他们,不让人杀更不让人吃。
等有凡人混进来之时,动了点手脚,哄骗凡人山里都是恶鬼,要想不被吃掉,就要买活鸡活鸭来供奉他。
最后把凡人丢出去,在洞口拿到了贡品,拿回来特意在山里找了片空地养着,让山里的妖怪们来回守着。
许是生活的太顺意,你这么久也都没发现自己是鸟吃荤其实有点不太对。
“好,想吃的都有。”
“啾啾啾。”
哥哥以后还会离开我吗?
回应你的只有沉默,你心里难免酸涩,却也不肯多想,哥哥听不懂鸟叫,不回答你才是对的。
没事,哥哥愿意重新与你亲近,你就已然满足了。
Chapter 17: 端午前夕
Summary:
最近开了新坑,指路主页「候鸟」,恶鬼哥x你x飞行员哥。
Chapter Text
晨雾裹着艾草香漫过蛇窟时,你正坐在黑蛇上往老槐树那边去。
山涧里飘来粽叶裹着糯米的清甜,混着昨夜兔精们捣雄黄酒时洒落的碎星子,在青石板上洇出斑驳的暗金。
你昨儿跟兔精们说好了,今天要去跟它们一起包粽子,老槐树还说教你编五彩绳,这才一大早就出了门。
夏以昼立在温泉池边的海棠树下,手中银剪咬断横斜的枝桠,青黑鳞片摩擦山岩的簌簌声自背后漫上来,他指尖未停,只将剪落的枯枝拢进竹篓里。
蝰蛇停在了夏以昼身后,幻作人形倚着石桌,枯草般乱发里沾着腐叶,颈侧鳞片泛着中毒似的青紫。
“你让我找的那个男人我找到了,但是已经被吃了。”
蝰蛇忽地抬脚踢向竹篓,竹篓侧翻,杂草枯枝跌了一地,原本在竹篓里的铁锄撞在青石上迸出火星,惊得温泉池边的小草簌簌发抖。
“嗯,他带来的东西呢?”
黑气从夏以昼的衣袖里钻出,裹回了被蝰蛇踢翻的工具,像是不满意蝰蛇的动作,黑雾凝成蟒形,绞住蝰蛇脚踝猛地一掀。
“错了错了!”
夏以昼衣袍翻卷间露出的蛇尾在日光下泛起冷光,将蝰蛇掀翻跌坐在满地狼藉里。
“没找到,大概是一起没了吧,他们留着也没用。”
蝰蛇的话说的并无道理,常人即使有执念留存也不影响什么,这山里妖魔鬼怪太多,外间来的凡人反而是最弱小的。
夏以昼修剪完枝桠,银剪倒映的眉目像蒙着层冰壳,随即敛眉将银剪丢进竹篓里。
黑雾卷着竹篓轻放回原处,细看竟是数条小蛇衔着工具摆成齐整队列。
“你的灵体怎么这么弱?你又偷食活人精魄了?”
他转身回了小桌边的石凳上,拿过茶壶给蝰蛇倒了杯茶水,示意蝰蛇坐下。
“没有,一点小差池。”
蝰蛇揉着尾椎骨爬起来,忽然凑近石桌前,从容的自夏以昼手里接过茶水,神色如常。
“凡间马上要端午了,他们也许会冒险出去绑人回来,这次你也还是不插手凡间事吗?”
闻言,夏以昼给蝰蛇倒水的动作一顿,半响后又如往常一般,斟茶的手稳如磐石,沸水冲开蜷曲的茶叶,腾起的白雾里浮着零星几点茶叶。
“我不能过多的干预外面的事。”
蝰蛇不太在意的撇撇嘴,吊儿郎当的翘腿晃荡着,斜睨着廊下挂的艾草香囊,嗤笑道。
"你真舍得把她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子?"
蝰蛇仰头饮尽茶汤,喉结滚动。
“反正你也不能以真身出去,为什么不分身跟她出去看看?她也还没看过凡间的节日吧?”
蝰蛇的话像一柄小锤子,兀自砸开了夏以昼心里的缝隙,他鼻尖翕动,瞳孔缩成细线。
是啊,为什么不能带你去看看凡间呢?
他都决定要把你送走了,什么都不带你去看,你出去后被骗怎么办。
夏以昼搭在桌上的手收紧,紧捏成拳,瓷盏底磕在石桌上发出清响,黑雾突然暴长,裹着蝰蛇就往崖边推。
"滚吧。"
他忽然起身,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鹊鸟。
"她该从兔窟回来了。"
蝰蛇被推着走,听到夏以昼的话原本吊儿郎当的神情裂开,有些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吭声,只能化蛇离去。
游向岩缝时,尾尖还卷着半块偷拿的青团。
山风灌入蛇窟,拂开夏以昼的额发,他想着蝰蛇刚刚说的话,紧握的手渐渐松开,头也低了下来,望着杯中打旋的茶梗,恍惚看见你踮脚跟老槐树学编五彩绳的模样。
他摩挲着袖中藏了半月的桃木小舟,恍惚间好似听见黑雾里传来你的笑声。
晨起时你说要包个八角粽,此刻大约正被兔精们哄着往粽叶里塞芍药花瓣。
石桌上的书被风掀开,恰好停在关于端午的那页。
夏以昼想起你昨日枕着他膝盖午睡时,羽间还别着朵带露的海棠。
跟他讨论着书里所描绘的龙舟究竟是何模样,凡间的节日真的有书里写的那般热闹吗?
书里说凡人过节时要饮菖蒲酒,要赛龙舟,要...
要把写了咒的纸鸢放进云里。
黑雾突然缠住他握紧的手,在掌心刻下咒文。
夏以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海棠已落尽残红,嫩绿的新芽正攀着枯枝疯长。
他,还是想陪你去看看,看看话本里写的人世间。
兔窟里,兔精们有序的处理着食材,兔窟里糯米甜香与槐花香缠作流云。
你窝在青藤编就的吊篮里,跟兔精崽崽们玩着叶子牌,翅尖扫落海棠花瓣,海棠花精趴在其中一只头上织着花环。
“小飞鸟,你今年也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吗?”
你百无聊赖的出着牌,分神跟她搭着话。
“不知道,小黑你去看看可以做粽子了没。”
黑蛇被你踢醒,蛇瞳盯着你眨了眨,听话的朝备菜那边游去。
“小草,你娘不是让你好好带着人做粽子吗?怎么又打上牌了?”
一只黑兔从兔窟外钻进来,又幻化成人形,是个面善的小胖老头,慈眉善目,笑吟吟的。
“爷爷!”
小草变回小女孩的模样,老老实实的从塌上下来,背对着的手却给你打着手势,榻上的其他小兔子也都下来了,你丢开叶子牌飞起来绕着小草。
“兔爷爷,别生气,是我想小草跟我玩来着。”
兔爷爷摇了摇头,正欲说点什么,黑蛇回来了,变的大了些,径直过来把蛇首压在你头上,你飞的吃力,用翅羽去挠它。
蛇瞳注视下,兔爷爷咽下了刚刚想数落你的话。
“小草,东西都备好了,你们该过来帮忙了。”
远处传来声响,兔娘亲唤着你们,小草捧着海棠花精带领着其他小兔子,你则是勤勤恳恳的顶着黑蛇脑袋慢慢飞过去。
粽叶被清洗好放在竹篓里,洗净的白米沾着水汽,红枣被研磨成红枣泥装在碗里,兔精们幻化成人形坐在一起包着粽子,见你们来,朝你们招呼着。
“快来呀。”
你找了个空阔一点的位置,和黑蛇一起落座,黑蛇盘踞在桌上将粽叶折成莲舟,熟练的用尾尖裹着竹叶做好形状递给你,你张开翅羽抱着,等着黑蛇给粽叶里加料,黑蛇尾尖轻点给粽叶里裹进芍药糖馅。
如此反复,说是你包,其实谁都知道,有黑蛇在,你从来都不用做这些。
小草捏着自己不怎么好看的粽子跟你搭话。
“怎么老让山神给你包,你是小懒鸟。”
你抱着粽叶摇了摇头,得意道。
“对呀对呀,那咋了。”
海棠花精捧着些许芍药花瓣丢进了你的粽叶里,见黑蛇并不阻挡,又捧来了其他的花材。
“小飞鸟今年试试别的口味呢,去年那个茶花味不好吃,今年的肯定好吃。”
话语间动作不变,你仰起头啾啾啾的喊叫。
“不要不要不要,你怎么每年都想害我!”
每年都整些千奇百怪的味道,回家每次都是哥哥受苦。
"又偷懒!"
兔爷爷杵着枸杞木杖笑骂,见你扑棱着躲到黑蛇冠下,终究摇头递来新蒸的艾草青团。
兔窟里的吵闹声一直到日落前才歇,小草将粽子包好绑好递给黑蛇,看着在黑蛇脑袋上睡的正香的你笑了笑。
“她睡着了,你们快回去吧,山神会着急的。”
日影西斜时你蜷在黑蛇鳞隙间酣睡,尾羽垂落如流苏,沾着糯米粒随呼吸轻颤。
黑蛇用尾提着粽子朝大家点点头,随即离开。
蛇窟内夏以昼早早的站在洞口等着,日落西沉,黑蛇驮着你回来,霞光映在你的尾羽上洇开,你在蛇首上肆无忌惮的翻身,腹羽柔软。
夏以昼从黑蛇尾尖接过粽子,黑气裹着送回了屋内,黑蛇盯着夏以昼,似乎是感知到了夏以昼的想法,也有些沉闷。
黑雾托着你落进他掌心,你被夏以昼捧回手心,温热的指腹抚过你睡乱的绒羽,轻轻的按压让你清醒,你朦胧间看见了夏以昼凑近的脸。
黑发垂落,眉眼低垂,紫瞳映着晚霞,满含情意。
“啾啾啾。”
哥哥哥哥!
夏以昼低头蹭了蹭你的腹部,带着你转身回悬崖下,粽子被送上蒸屉,黑蛇守着灶火,竹叶的清香带着枣泥和花香从蒸屉里溢出。
你窝在夏以昼的掌心给他绘声绘色的演示着今天打叶子牌的英姿。
“真厉害。”
哥哥的夸赞无疑让你更加得意,尾羽都翘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啾啾啾。”
其实也没有啦,嘿嘿。
夏以昼伸手给你理了理羽毛,轻点了点你的脑袋。
“说要给我带五色绳回来,怎么没带回来?”
你得意的小动作停滞了,眼神乱飞,暗暗给黑蛇送去眼神,质问为什么不提醒你,黑蛇回避了视线,你睡的那么香,就算是本体也不会舍得把你叫醒。
“啾…”
我…我我我我。
见你心虚,夏以昼嘴角轻挑,伸手把你拢在手心。
“没做的话,我们自己编吧。”
你猛的抬头,看着夏以昼。
“我们去凡间。”
怔愣间,你听清了夏以昼的话。
"不是好奇书里的龙舟吗?带你看龙舟可好?"
低语散入夜风,崖下万千流萤忽而明灭,恍若银河倾落人间。
他指尖凝出半透明的虚影,分明是照着话本描摹的龙舟模样,舷边还缀着你最爱的海棠纹样。
飞鸟终要穿越晨昏线飞出这山,群山对飞鸟来说,从来不是禁锢。
他愿当这群山里的青松,托举着小飞鸟,送你飞往远方。
群山是放行的通关文牒,青松却洇着未盖印的私章,他存了私心要将这场赛龙舟嵌进你远行前必经的云雾,教所有远行的风都带去他的心意。
待你衔着人间春花玩闹时,能听见风里的低语。
他总想让你记得,归巢时该落在谁的心尖。
Chapter 18: 逐日
Summary:
对夏以昼来说
究竟是飞鸟逐日
还是飞鸟本身就是太阳
Chapter Text
缝隙外渡口已有龙舟横卧,那龙舟朱漆剥落处渗出木纹,舟头赤目金漆的兽首浸在粼粼波光里。
几个赤膊汉子正往船舷涂抹雄黄,酒气混着桐油味漫过河堤,对岸忽起一声笑,原是浣衣娘子将彩丝缠的五色绳抛向自家汉子们,惊起一滩浪潮。
夏以昼倚着结界束着发,动作间袍摆正扫过身旁石上的青苔。月白衣袍浸了山雾,倒比天色还清三分,风掠过束起的马尾,恣意潇洒,脸侧散着几绺未驯服的鬓发,在山雾的水光里透着光。
端午清晨的日头泼下来,掠过他折起三道的箭袖,小臂绷出流畅线条,像未出鞘的刀,分明是恶鬼地狱里淬过的骨,偏生生了双浸着霞光的含情眼,端的是一副浪迹江湖的少年郎模样。
你停在夏以昼的肩上,蹦蹦跳跳的,很是期待这次的出行。
“啾啾啾。”
哥哥今天怎么穿的这般好看。
邪神不能离开这座山,只能用分身穿上蛇蜕,蛇蜕隐去邪神踪迹,隐没气息,让神明短暂的在外停留,但蛇蜕撑不到三更,得在夜深前回来。
他伸手揉了揉肩上小飞鸟的头,指尖翻飞在结界口设下禁锢,防止恶鬼出逃。
带着你抬脚踏过缝隙,白光略过,市井檐角铜铃被风撞出清越的声响,青石板沁着露水,镇口老槐树上悬着菖蒲与艾草,粽叶的碧色躺在竹篾篮里,街巷间浮动着新蒸的糯米香。
茶肆二楼支着竹帘,老掌柜往陶土碗里倒着雄黄酒,琥珀色酒液映着廊下悬的正神像。穿石榴裙的姑娘踮脚往门楣别柳枝,腕间五彩丝线垂落,正拂过檐角风铃,惊起栖在瓦梁上的雀鸟。
你第一次见人间节日的场景,忍不住从夏以昼肩上飞起,绕过门楣上的柳枝,穿过街边店铺门梁檐角的风铃,风吹过你的翅羽,日光穿过你的绒羽透出层层叠叠的金色。
夏以昼站在原地,看着你穿梭在人群里,人潮汹涌间,行人匆匆走过带起的风,吹拂过他的发尾,邪神褪去一身神力,沉默的站在原地看着原本护在手心里的飞鸟展翅飞向了世俗间。
你围着这市井飞了一圈重新飞到夏以昼面前,叽叽喳喳的喊着。
“啾啾啾!”
哥哥外面真的好好玩,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各家窗边都浮起艾草熏烟,艾草熏烟里漂浮着孩童的嬉戏声。有老妇人簪着花倚门而立,看孙儿举着布老虎相互追逐打闹,巷尾酒旗在风里轻摆,将最后几缕粽香卷进这热闹里。
夏以昼伸手让你停在他的掌心,你刚落下就被夏以昼捞过放回肩上。
“别乱跑,外面人多。”
你扑棱着翅膀落在夏以昼肩头,尾羽扫过他颈侧。
话音未落,东街爆出糖炒栗子的焦香,西巷蒸腾起雄黄酒的辛辣,攒动的人潮像被竹筛颠晃的糯米,不远处路边小摊的老人招呼着来往行人,蒸屉里的青团冒着热气,蒸熟的粽叶黄边卷着油润的光,揭笼的雾便裹着艾草香扑向你,勾着你。
你朝那边仰了仰头,示意夏以昼朝那边去,越过人潮你们停在了小摊前。
"郎君尝个鲜?"
老人枯枝似的手托着粽子的苇叶簌簌滴落水珠,你在夏以昼肩上蹦蹦哒哒迫不及待的想要尝尝人间的吃食。
夏以昼寻了个内里的位置落座,将你从肩上拿下来放在桌上,朝老人点了点头。
“来一份青团和蜜粽。”
这副躯壳不能进食,这蜜粽和青团只能落进你的腹中,老人一边招呼着行人一边端起蒸屉朝你们走来,蒸屉被放在桌上的瞬间,你迫不及待的啄向粽绳,却被腾起的蒸汽烫了喙尖。
老翁笑出豁牙,离开前笑道。
"这蜜粽可烫着哩!"
话音未落,你已然转身钻进夏以昼的手心,泪眼汪汪的看着哥哥,想要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怎么还跟吃食置上气了?”
夏以昼腕间往上掂了掂手里的白团子,伸手将铜板叮当丢进老人摊前的钱匣。
哥哥嘴角勾起的弧度迷了你的眼,一时半刻来不及跟他斗嘴,蒸笼缝隙漏出的甜糯气从桌面绕到你身前,在日光里织成金丝网,笼住你躁动的心。
“啾啾啾。”
就是很烫啊…
夏以昼用苇叶卷成小舟,盛着剥好的赤豆粽搁在上面,琥珀色蜜糖正顺着粽尖坠落,拉出的金丝坠在苇叶上。
“喜欢吗?”
你坐在苇叶边上,张嘴吃着哥哥用筷子夹过来的蜜粽,甜滋滋的蜜糖伴着糯米入肚,你笑的眯起了眼,没顾上夏以昼的话。
他看着你的动作,眉眼舒展,比起那阴暗危险的深山,他能感觉到轻松快意的人间更得你的喜欢,
"人间的好,就在这些细枝末节里。"
夏以昼一边投喂你一边时不时跟你搭话。
穿青衫的读书人踩着斜阳经过,补丁在袖口叠成云纹,驻足在书画摊前,跟摊主争辩着不肯贱卖自己的画,怀中竹简与腰间玉佩相击,泠泠如檐角风铃。
"不行!三文钱也是辱了这松烟墨!"
他指尖按着卷轴边缘发白,摊主摇着头正欲结束这场交易,他突然红了眼眶,仿佛那些被贱卖的正是自己嶙峋的脊梁。
夏以昼伸手指腹轻点你的脑袋示意看那人指节的老茧和腕间的丝线,你的视线顺着书生蜷曲的指节攀爬,经年的墨痕洇成深褐的痂,他虎口处新结的血泡还沾着石青颜料,再往上长袖遮掩的腕间系着女子
的腰带。
"瞧见那红绦没有?"
夏以昼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捻着的糖丝在风里颤成线。
"家境清寒腕间却系着女子腰带,寻常女子大抵是不会将贴身衣物给旁人的,那腰带上还留着些欢愉香,想必是勾栏里的红颜给的,寒门学子不好好读书流连旁处…"
他低头指腹擦过你脸边绒羽沾的糖晶,温热的气息掠过头顶。
"读书人的风骨并非都是硬的,经不得三更寒窗五更鸡,也经不得胭脂..."
对上你仰头而来的视线,他忽然顿住话头,终究还是把未尽的讽刺咽了下去。
谈话间,酒肆里晃出个酒痞子,嘴里怒骂着些什么,而后又踉跄着撞翻了算命摊,旁人正为那算命的道士心生怜悯,就见那本欲抓上撞倒自己的人的动作在看见是算命道士时猛然收回,而后收敛脾气弯腰替道士整理着撞倒的摊子,那人笑嘻嘻扶起幡旗,鬓角刀疤在暮色里忽明忽暗,给道士赔不是。
你被吵闹吸引了视线,戳了戳夏以昼。
“啾啾啾。”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给人赔不是的…
大概是有心灵感应,哥哥提醒着你看的更仔细些。
"看见他腰间的平安结了吗?"
那人腰间的平安符竟是跟道士摊位上的别无两样,大抵是也曾在道士摊前算过运势,还得了好。
“啾啾啾。”
可是他看起来不像是好人。
大概是怕你不懂,夏以昼低声给你解释着
"恶人心里,也揣着菩萨。"
夏以昼拿着手帕沾了水给你洗擦着绒羽,糖稀被他一一擦过,你原本被糖稀黏了些的绒羽变的蓬松。
"人间是口沸腾的锅,熬着千百种活法。"
不是所有事情都非黑即白,也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用好坏来分辨。
恶鬼畏惧的邪神窝在闹市里给小飞鸟讲着世间百态,意外的话多,让你无端的生出一种哥哥想要让你独自生活的幻觉。
日头渐盛,几位簪着花的姑娘与你们擦身而过,鹅黄披帛拂过她们腕间的五色绳,缠着半缕雄黄酒的气味。
夏以昼皱了皱眉,你察觉到了哥哥的意思,飞的高了些,在夏以昼面前振翅扇动,赶走了那令哥哥不喜的雄黄味。
少女的调笑声透过风声落在你们耳中。
“赛龙舟要开始了!”
“对呀,快走快走。”
你用鸟喙啄了啄夏以昼的下巴,示意跟上,夏以昼点点头,抬脚跟上,穿过集市,顺着官道穿过镇前的亭子,眼前是赛龙舟的岸边。
穿过镇前亭子那瞬,漏进亭内的光将人群裁成零碎影戏。赭色亭柱映着日光,夏以昼衣摆扫过掉落红漆的亭柱,惊起石缝里虫子钻进地底。
豁然洞开的天光里,十二支龙首朱舸正劈开那河面,河面忽地炸开鼓点,如惊雷碾过水面。
舟尾少年振臂击鼓,赤膊鼓手反手抡圆了包红绸的鼓槌,汗珠顺着脊椎沟壑滚落,洇湿腰带上金线绣的"风调雨顺",衬得少年绷紧的腰肌如拉满的弓弦。
岸边欢呼声漫过石桥,蓝旗龙舟猛蹿过其他船舷,舟上二十四支木桨破浪而行,激起的银珠正巧砸中了岸边的垂柳,震得岸边垂柳簌簌抖动。
龙舟在水面角逐,追寻着尽头的那匹红布,日光映在水面,像两盏将熄未熄的烛火为迷航者指引迷津。
"好!"
岸边看客喝彩声未落,你猛然振翅掠过岸边看客发顶,飞鸟化作一缕白光蹿过,你翅尖劈开凝滞的暑气,青空裂帛般抖开银刃,追着龙舟尾舵劈开的金鳞而去。
上古有十只三足金乌,每日轮流背负太阳战车巡天。后来后羿射落九日,仅存的金乌便成为永恒的光明信使。
从此所有飞鸟都继承了这份契约,当它们冲向云霄时,骨骼会发出青铜编钟般的鸣响,那是铭刻在血脉里的太阳契约。
飞鸟生来就是要追逐烈日的,要活在日光下的。
烈日引燃了你体内沉寂的无相之力,吸引着你追逐,呼唤着你的灵魂,完整的无相继承重新苏醒,在你没发现的地方,你体内维持鸟身的力量开始回溯,山崖下沉睡的身体被流萤包裹成了茧。
鼓点撞碎在浪尖,蓝旗龙舟冲过终线之前,你已化作天际流云般的弧光,将端午的烈阳裁作两段,停在了终线后,又转身飞的更高些,越过人群与夏以昼遥遥相望。
夏以昼眼前颜色骤然褪尽,突然烙进一道赤焰的流火,长发甩碎日光的少女正赤足追着日光,流火缠上你翻飞的衣袂,这几年因分别浇熄的火焰正在你的脊背复燃,绷紧的肩胛骨如收拢又张开的羽翼,迸溅着碎金般的光。
他忆起第一次逃离时你也是这样,在屋顶上把晨昼撞得粉碎,那些被分别与隐瞒蚕食的记忆,在此刻卷土重来,夏以昼在与你重逢后第一次透过那身皮囊见到了你的灵魂。
连带着他胸腔里沉寂的欲念开始沸腾,飞鸟追逐自由和烈日的恣意,顺着脊骨爬上他的心口,否则要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灼痛。
灵魂终于发出久违的闷响,夏以昼伸手死死抵住胸口,生怕那只随你高飞而苏醒的巨蛇,会砸穿这些年精心筑起的樊笼。
飞鸟的羽翼破开云雾,在邪神迷失在地狱时,点燃了迷路尽头的火烛,那是足以燎起整片荒原的星火。
Chapter 19: 五色绳
Summary:
前段时间在清稿件,所有抽不开身,后面会慢慢恢复更新的!
有在小红书上看到有老师推荐我,感觉非常非常开心和荣幸啊啊啊啊啊,所以迫不及待的通宵赶完了原本还要等几天的稿件!
呜呜呜被人看到的感觉真的真的非常好!!
大家的观看就是我的动力(磕头感谢!
Chapter Text
隔着粼粼江波与攒动的人影,你与夏以昼遥遥相望。
日光无声地穿透你颊边飘拂的发丝,仿佛也穿透了某种无形的屏障,你并未察觉,雪色的小鸟悬停于半空,而你的灵体已悄然逸散出来,叉着腰,微微仰头,眼底盛着一点小小的、得意的光,望向他。
江风掠过人群,江岸边为龙舟赛吆喝的吵闹声在那一瞬间静止。夏以昼无言地望着你那被日光亲吻的发梢下,鲜活又执拗的神情。
心间长久盘桓的迷雾倏然散开,一个念头清晰得如同江心升起的明月:你长大后的模样果然跟他想的一样可爱。
鼓声的余韵终于沉入江底,最后一缕水痕在龙首木雕的龙舟侧边洇开。岸上鼎沸的人声渐渐低伏下去,只余下零星的、带着笑意的絮语。日头西斜,将江面熔成一片晃动的赤金,也把旌旗的影子拉得细长,软软地曳在沾了水渍的岸石。
桨手们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未晞,蒸腾着温热的水汽。赢家三五成群,倚着褪色的船帮,豪爽地对饮粗瓷碗里的雄黄酒;输家则仰面躺在尚带余温的船板上,胸膛起伏,望着天边被风揉皱的流云。
胜负输赢,桨影旗风,都在这片温吞的金红暮色里,悄然沉淀下去,而那桨,方才还如蛟龙入水般劈开睡眠,此刻却安静地横在汉子们的膝头,木纹里沁着江水与汗水的咸涩。
妇人们挎着竹篮,篮底铺着清香的粽叶,里面是温热的粽子,角儿尖尖,还带着灶火的暖意。她们并不高声叫卖,只将篮子轻轻放在石阶旁,目光温柔地拂过那些疲惫却餍足的身影。
有孩童举着新得的、染成朱红的鸭蛋,在大人腿间穿梭嬉闹,笑声清脆。
那曾经绷紧如弓弦的岸边,此刻松弛下来,空气里浮动着艾草的苦香、糯米的甜糯,还有江水在日光下蒸腾出的带着热浪的潮湿气息。
夏以昼在人群里伸出手,并未言语,你瞧着夏以昼的模样,心生欢喜,摇了摇鸟脑袋,就欢欢喜喜的重新向他飞去,越过江面和人群,重新落回他的掌心。
“啾啾啾!”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好厉害啊,我比他们跑得快!
你被他抵着晃了晃头,低笑声从你头上传来。
“这么喜欢外面怎么还回来?”
你仰头看着哥哥,颇有几分安抚的意味,探身上去轻啄。
“啾啾啾。”
哪有,我只是觉得那一瞬间有什么在引着我追逐,才不是要抛弃哥哥的意思。
你试图向哥哥解释,哥哥却好似那得了理贪欲旺盛的孩童,紧紧的盯着你,开口道。
“那如果我和小黑掉水里,你先救谁?”
“啾!”
哥哥!
夏以昼那原本假意微抿的唇线,忽然极轻、极缓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不是朗声大笑,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笑容,只是唇角的线条柔化了,如同初春湖面悄然消融的第一道冰纹,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近乎温软的暖意。
那笑意很浅,只在他眼底最深处漾开一点极细微的涟漪,像是投入你心深潭的一颗极小石子,未曾惊动水面,却在幽微处悄然扩散。
“那你出门玩了还回来吗?”
“啾啾啾!”
回回回!
在你们拌嘴的间隙,夏以昼已然带你走到了岸边不远处的一个五色绳贩卖的老婆婆摊边,寻了处略高的石头坐下,跟那老妇人搭着话。
“婆婆,你这线怎么卖?”
老婆婆瞧着蹲坐在她摊边,还捧着只白雀儿的男子,只以为是外乡来的旅人。
“我没卖过线,郎君是外乡来的吧,我们这都是卖成品的。”
你越过哥哥的掌心,停在老婆婆的摊桌上,仔细挑选着丝线的颜色,夏以昼笑了笑伸手递了几两银子给老婆婆。
“我家宝贝喜欢,还等着我学了编给她呢。”
老妇人瞧着桌上的白雀儿也觉得欢喜,男子钱也给的多,高兴的接过银两。
不远处摊贩灶上蒸着青粽,满是箬叶裹着糯米的甜香。老婆婆坐在槐荫下的藤墩上,身体微微前倾,膝上摊开着一方素布,布上静静躺着五束丝缕——青如初荷,赤似榴火,黄若新杏,白比初雪,玄同砚墨。
"郎君且看仔细了。"
她轻轻拈起一缕青丝,再取一缕赤线,将两缕丝线并排摊放在膝盖上的素布上,又用食指指腹轻缓地捻动起来。老婆婆低垂着头,日光勾勒出她沉静专注的侧影,额前几缕银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夏以昼学着她的动作,正欲编绳,你就信誓旦旦的用鸟爪子去开始拨弄丝线,将青丝与赤线拈拢,两条细滑的丝线,此时却仿佛有了自己狡黠的意志,倏忽滑脱,缠绕一处,在指间拧成一团难以解开的结扣。
婆婆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漾开一层笑意,皱纹舒展如同水波漾开。
“郎君这雀儿甚是聪慧呢。”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丝线,探过身来,从你的爪子下救出已经打结的丝线,婆婆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抚平心绪的力量,一种无声的安抚悄然传递。
她耐心地引领着你的爪子,将那团纠缠的乱丝慢慢解开,又轻轻理顺。
“心静了,丝才肯听话呢。”
婆婆的声音轻缓如耳语。
你依循婆婆的指点,重新尝试,动作虽仍显生涩,却渐渐寻得几分沉稳的感觉。婆婆在一旁凝神看着,不时低声指点。
“莫僵着,要活络些,对,就这样,轻捻过去……”
那几缕丝线终于驯服,在你爪下缓缓交织缠绕,渐次显出规整而鲜丽的模样来。
“五色缠作一股,便是五行相生,生生不息。”
婆婆的声音在艾草香里沉浮,给你讲解着。
“这绳结,系的是天地气运,系的是安康顺遂的心愿。端午阳气至盛,以这天地五色为引,纳正气,驱秽邪,盼的是岁岁平安。”
五色丝线紧紧缠绕,不分彼此,凝成一道护佑的符咒,也结成一个关于生生不息的古老隐喻。
按照人间传说所说,这五色丝线承载着五行流转的奥义,寄托着对生命本源的祈愿。
在你没发现的时候,你下意识的将体内刚苏醒的部分神力浸在了丝线上,如同古老的祷词,将天地五行、心中祈愿,都细细编织进这方寸彩绳之中。
你低头看着指间渐渐成形的彩缕,心中涌动起阵阵欢喜。
彩绳终于编成了,婆婆接过去,仔细端详着那稚嫩却尚算齐整的纹路,眼中流露出欣然之色。
她并未言语,只是将绳结轻轻置于你爪下,继而转头去看夏以昼。
他取过五色丝线捻动起来,低垂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指间,仿佛那丝线中自有万千世界。夏以昼总是这样,不管是做什么,学的都那样快那样好。
不多时,丝线在夏以昼指间交织成一条色彩鲜丽、纹路初具的五色绳,静静卧于掌心,尚带着指尖的温度和微微的潮意。
婆婆看了看那比你熟练不少的绳结,细细端详,而又吞下了言语,笑了笑。
“快给你的主人系上吧。”
她伸手推了推你,逗弄着。
“啾啾啾!”
才不是主人!是哥哥!
你望着这根自己编就的五彩绳,它尚带着你腹部的温度。那绳结里绵密缠绕的,正是光阴里世间无声的祝福与祈愿,它被祈愿之手的手轻轻捻起,再递入另一只被祝福的手中。
夏以昼朝你笑了笑,伸手将五色绳绕上你的小肚子,五花大绑的给你打了个结,瞧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试图用爪子去抓他,又被躲开。
婆婆的话打断了你们的打闹。
“端午的绳结,要自己系才灵验,小雀儿真的不系吗?”
你收敛了动作,猛的低下头,要不是变成了鸟,你肯定已经红透了脸,被婆婆发现了,其实自己很欢喜…
夏以昼伸手用指腹戳了戳圆鼓鼓的你,伸手停在你面前,等着你给他戴上。
“不给我吗?”
话语里带着点刻意的伤心,迷惑了本就在羞意里的你,你连忙叼着五色绳给夏以昼戴上。
婆婆看着你们的互动,眉目舒展。
“五色俱全,心念至诚,方是圆满。”
你仰着头看向夏以昼。
愿哥哥平安顺遂。
Chapter 20: 三愿如同梁上燕
Summary:
一愿郎君顺遂。
二愿郎君无虞。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Chapter Text
此刻的温情被一阵嘈闹声打断,你循声望去,是一个身影孱弱模样清秀的女子,正拉着行人问是否见过自己的夫君。
“你见过我夫君吗?他出行那日穿着身宝蓝金锦缎袍,戴了许多金饰…”
“没有没有,别抓着我!”
路过的行人一把推开了她,身后赶来的丫鬟婆子们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丫鬟扶着女子劝慰道。
“夫人,您注意身体啊,老爷回来看到您这样也会心疼的。”
周边的摊贩行人也都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老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哟,那是福家夫人吧,可怜啊,福家老爷说是为了给妻儿祈福外出,结果一直没能回来,侥幸逃回来的家仆说是路遇山匪,那福家老爷可是个善人啊……这些年做了不少善事,还顾家,见人便夸家中娇妻贤惠、刚出生的孩子可爱…“
隔的远,或许是视角不同,你隐约看到了女子眼底的释然和笑意,抬头的瞬间又只剩下忧虑。
摊子边的其他摊主也跟着搭腔。
“福家夫人也是可怜,听说以前也是官家小姐,出生时还有传言说命格很好呢…结果现在…”
“对啊,听说福老爷这次远行是为了给刚出生的孩子祈福,妻子尚在月子里就出行了。”
“说不定就是跟神交换了,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灾星,说不定就是克父!”
闻言老婆婆转身打断了他们的话,表情严肃。
“别乱说!这福家夫人已经很惨了,别乱嚼舌根子!”
随即又转头跟你们解释道。
“你们别乱想,我们这儿哪有他们说的那么邪乎。”
你心下却是一紧,觉出了这件事里的不对劲,如此爱妻儿的人却在妻子月子中就出门,三十天都等不及…只是祈福怎么会这么赶不急,那夫人态度也奇怪,你脑海里闪过刚刚看到的脸。
还未细想,夏以昼就捞过你回话,打断了你的思绪。
“婆婆,还有别的游玩的地方吗?”
婆婆笑着摸了摸你的头,回了话。
“郎君若是不急赶路,便去村西头瞧瞧吧。等日头落了,有灯会,还有耍把式的热闹哩。”
你歪了歪头。
“啾啾啾?”
我们可以去吗?我从来都没见过灯会!
以往你偷跑出来也都没有在夜间停留过,你这也是第一次见外面的夜晚。
夏以昼未语,只将掌心摊开,待你轻盈地跃上他温热的肩头,方对婆婆颔首致意。他步履沉稳,托着你向村西行去。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点余晖熔金般流淌,将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润的柔光。晚风穿过各家门前晾晒的箬叶,沙沙作响,带着白日里残余的暑气。
你们顺着人流到了村西,大概是因为节日的缘故,目之所及,点缀着应景的饰物。空气里,雄黄酒那浓烈而独特的辛香也愈发鲜明起来,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夏以昼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眉心几不可见地轻轻蹙起。
你照常飞起,挨着哥哥脸颊替他扇着,企图扇散这空气里的味道,能让哥哥舒适些。
夏以昼用脸侧贴了贴你的头,也没制止,只是护着你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点暮色随着夜晚的到来沉入山河,人间却兀自升腾起一片暖融融的星海,百盏形态各异的灯笼次第点亮,高悬于竹架长街之上,暖黄的烛光将攒动的人影、飞翘的檐角、乃至空气里的浮尘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锣鼓点子骤然响起,急促而欢腾,引着你们前往中心那片被人群紧密包裹的地方。
喷火的艺人鼓起双颊,一道灼目的火龙点亮了有些沉闷的夜,顶碗的少女身姿轻盈如燕,青瓷碗在她足尖、额前稳稳旋舞,引来阵阵喝彩。
夏以昼伸手推了推你,示意你自己飞越过人群去看。
“过去看看吧?”
你有些诧异哥哥的举动,却也看清了他眼里的意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绕着夏以昼飞了一圈又凑上前贴了贴。
“啾啾啾。”
哥哥你等我!
你展翅飞过人群,好半响才重新飞回来,带着些兴奋落回哥哥的肩头。
“啾啾啾!”
好好看!好厉害!那个人会喷火诶!还有还有,居然还有小狗跳圈…
你啾啾啾的叫着,也不管哥哥是不是能听懂,一个劲的说着。
夏以昼没有搭话,在你自顾自叽叽喳喳的时候,他的眸底溢着暖光,嘴角紧抿,黑气绕着你的周身打转,又落在他的指尖。
孩童们在人群里追逐打闹,手中的兔儿灯用红纸糊的身子憨态可掬,跳跃的烛火在纸壁上投下活泼的影子,稍远些,莲花灯浮在临时引来的浅渠里,粉白花瓣托着一点摇曳的烛火,随水波轻轻打着旋。
“心头愿,水中灯,神明座下听分明,各位郎君小姐来瞧瞧,随缘请一盏吧。”
灯贩子的吆喝声一声递一声,糖画小贩的铜勺在石板上刮出清亮的脆响,裹着蜜糖的山楂串在灯火下泛着诱人的晶亮光泽。
闹市里的喧嚣声化作你心间的震颤,撞击着你的心尖,烛火盈盈灭灭,你栖在夏以昼的肩头,没由来的觉得哪怕你们只是朝生暮死的凡人也好,只要能相守过完一生。
夏以昼带着你穿行在闹市里,手里拿着你吃剩下的糖葫芦。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你倚靠在夏以昼的颈间,指使着。
“啾啾啾。”
要抱…
夏以昼把剩下的糖葫芦寻了处扔掉,伸手将你从颈间捞出来,抱在掌心,指腹在你肚间轻揉,给你散食。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每次都吃那么快…”
你微微侧身只当听不见。灯贩子瞧着眼前这垂首与掌中白雀低语的郎君,心思活络起来,抱着几盏精巧的花灯凑近了些,堆着笑道。
“郎君,可要瞧瞧这新扎的莲花灯?图个亮堂吉庆。”
你好奇地从夏以昼拢起的掌心间探出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珠打量着近前的人影,细软的绒毛还不时蹭蹭他温热的掌心。
夏以昼不动声色地用指腹轻轻按住你蠢蠢欲动的毛绒身子,确认你安分地呆在手心,方抬起眼,目光淡淡扫过灯贩子殷切的脸。
“不必。”
声音沉静,无波无澜。
旁边卖艾草香囊的老翁却在此刻探头来劝道。
“郎君买个吧,总是个祈求安康的念想。况且……”
他浑浊却含笑的眼望向你。
“这般灵秀的小雀儿,大抵也是喜欢亮堂的。”
夏以昼原本正准备打发掉人的手一顿,伸手接过花灯付了钱,停在老翁面前,低头问询着。
“老人家,花灯有什么讲究吗?”
身后的灯贩子掂量着手中铜钱,望着夏以昼挺拔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咕哝。
“这俊俏后生,瞧着气度是个聪慧的,怎地偏去问那卖香囊的老头……”
话语里透着一丝被忽略的讪讪。
老翁显然也颇感意外,布满皱纹的眼角讶异地扬起。
“郎君怎地……来问我?”
话音未落,你已逮着夏以昼分神的空隙,奋力挣脱了他虚拢的掌心,灵巧地飞起,落在他发顶,用小爪子不满地刨了刨他梳理齐整的发丝。
“啾啾啾。”
干嘛抓着我!坏哥哥!
夏以昼只得又伸手护着你别掉下来,又一边分神应付老翁。
“我是外乡来的,不太懂这些。”
老翁见状,眼中浮现出了然的笑意。
我们这儿啊,说是放灯祈愿,求个安康顺遂。其实……”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水渠中载沉载浮的点点星火。
“这灯本身哪能求得来什么?凭的,不过是一片诚心罢了。老祖宗说啊,心诚则灵。这花灯啊,得在上头写下心愿,让它顺着浅渠漂入江河,最终汇入汪洋,如此,那些念想啊,方能托付流水,上达于天听。”
老翁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水池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涟漪。
“心诚则灵…”
他低声呢喃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掌心那盏花灯上,暖黄的烛光透过粉白的薄纸,在他手心跳跃,映出浅浅的光晕,也映着灯心那簇安静燃烧的、承载着凡人期冀的烛火。
你自然也听到了老翁的话,敏锐地捕捉到了“心愿”二字。眼睛倏地亮起,兴奋地在他发间踩了踩。
“啾啾啾!”
我也要写!我也要许愿!
细碎的鸣叫带着不容忽视的雀跃,夏以昼被头顶的动静唤回神思,感受到了你不加掩饰的急切。
他无奈地微叹口气,却并未阻止,只伸手接过你,跟花灯持平,让你能看清。
灯贩子早已机灵地备好了笔墨,夏以昼一手稳稳托灯,另一手将你放在桌上,拈起那支小笔,笔尖在墨锭上轻轻蘸了蘸,墨色在暖光下泛着幽深的乌亮。
他垂眸看你,声音低。
“想写什么?”
那目光沉静,带着一种无声的纵容。
你歪着小脑袋,脑海里瞬间涌出许多:想尝遍所有没见过的果子,想每次打叶子牌都能赢过兔儿们,想每天都能跟哥哥在一起……
思来想去间,当你的视线顺着花灯望向夏以昼托着灯盏的手,想起了每年献祭时他身上的那些伤,一个念头冒出占据了你的所有心绪。
“啾啾啾!”
平安!平安!
你急切地叫着,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扑向那灯盏。
夏以昼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凝视着你,那里面翻涌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像是被什么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心口,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依言,手腕悬停,笔尖稳稳落下。
墨迹洇开,只剩下两字。
「平安」。
笔锋折转处,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力道,写尽了珍重。
墨迹在烛光下微微反着光,那承载着“平安”二字的微小心愿,映衬在花灯灯壁,与那一点摇曳的烛火,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老翁在一旁静静看着,浑浊的眼中有洞悉世情的温和。
“郎君笔下带着心诚情意,好…好啊。”
他捋着胡须,轻声喟叹。
夏以昼并未回应老翁的话,只是托着那盏承载了“平安”的花灯,转身走向浅渠边,渠水倒映着岸上流动的灯火,也倒映着他和你的身影。
他俯下身,将灯盏轻轻放入水中,指尖离开灯壁的刹那,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粉白的花瓣承着那一点烛火,顺着水流的牵引,载着 “平安”,汇入水面。
你蹲在他头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属于你们的灯,在幽暗的水面上渐行渐远,最终融入那片璀璨的星河,再也分辨不清。
晚风拂过,带着水汽和艾草的微苦,也带来了你在他发顶又一次兴奋的鸣叫。
“啾啾啾!”
哥哥有什么愿望吗?
夏以昼直起身,指尖下意识地、拂过被你揪过的鬓发,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弧度,随即又隐没,抬手把你拎了下来。
“贪心的小东西……一个还不够?”
“啾啾啾。”
说嘛说嘛!
夏以昼将你放在面前,盯着你的眼睛。
“你能帮我实现吗?”
你凑上前晃了晃身体,颇为得意的显摆自己一身绒羽。
“啾啾啾。”
那是当然!
似乎是听出了你的心声,夏以昼低头跟你额间相抵,无声的许愿。
想你留下来,跟我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你蹭了蹭夏以昼,催促着他快说,他却只是又松开了你望向远处的花灯,微微阖目,将那份近乎贪婪的妄念,连同快要冒尖的情意,一并咽下。
“没什么愿望了,你呢?”
喧嚣如潮水般涌入,唯有他掌心这一方寸之地,是喧嚣中最沉静的庇护,稳稳托着你。
恍惚间,眼前浮现出多年前那场仓促窥见的婚礼,雕花窗棂透进的暖光里,新嫁娘绯红的盖头被风吹过,她执起那对朱漆葫芦瓢,与新郎共饮合卺酒。
你记得她微垂的眼睫,记起了那低柔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音的话语。
此刻,那些久藏心底的字句,便在这晚风里,无声地浮了上来,一字一句,在心尖上反复摩挲、默念。
一愿哥哥顺遂。
二愿哥哥无虞。
三愿……
这第三愿在喉间辗转,终是无声地落下,沉沉坠下,那些你从未在夏以昼面前宣之于口的话在此刻溢了出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你仰着头,望着他,那“岁岁常相见”的尾音,在夏以昼的脑内嗡鸣,好似突现的山动,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忽略的余震。
余震未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灼热,无声地灼烫着他的心,他舌尖紧抵上颚,咬紧牙关才能忍住,握着你的掌心收紧。
小骗子…
你最好是一直骗他,骗他一辈子。
Chapter 21: 恶鬼复生
Chapter Text
等你们从缝隙回山里,已是亥时,你许久没有这般兴奋的玩过了,刚进山就撑不住的趴在哥哥手心睡了过去,夏以昼放缓了步伐,夜间的山林里只有晚风吹过杂草的簌簌声,这一刻好像山里山外也并无区别。
夏以昼想着,回蛇窟的这段路,要是更长些就好了…
山上你酣然入睡的时候,山下厄危村却是灯火通明。
村长家的堂屋里燃着火烛,老媪瘦的仿佛只剩一张皮挂在骨头上,手指拎着什么在水里浸泡着,水盆里的水慢慢的竟洇开了不知名的血水。
八仙椅上坐着个年轻男人,身后有一双枯骨般的手伸过来给他修剪着头发,村长粗糙的手掌按住他的肩,剪刀所过之处,簇簇黑发无声坠落,堆积在泥土地上。
村长眼神浑浊,映着剪子冷硬的金属光泽,更显幽深不可测,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成了。”
村长终于停下动作,声音粗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枯木。他并未立即让人起身,反而伸出枯瘦的手指,从地上小心翼翼捻起几缕断发,投入粗陶罐中,罐中早已铺陈着一层灰白色、质地奇特的粉末。
发丝落下,如墨汁滴入水中,迅速被那灰白粉末贪婪地吞噬,而后融为一体,颜色转为油脂凝固后的蜡黄,罐子深处随即幽幽响起一阵微弱的、类似蛊虫啮噬的细碎声响。
老媪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手中托着一件物件,薄如蝉蜕,边缘微微蜷曲着,在昏暗的光下,竟散发着一种接近活物的、湿润而柔腻的光泽——那是一张人皮面具。
她枯枝般的手指轻抚着面具边缘,动作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温柔,仿佛在梳理初生婴儿的胎发。
那面具薄得透明,隐约透出底下她掌心的纹路,却又像一层有生命的膜,在她指尖下微微颤抖。
她俯身,将这带着死亡余温的物件,沾上那蜡黄的油脂,朝年轻男子的面孔罩下,面具触及皮肤的瞬间,如被一条巨大的活蛭紧紧吸附。
筋肉被无形之手粗暴撕扯、搓揉、重塑,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男子喉咙里压抑不住地滚出嗬嗬的嘶鸣,视野边缘泛起一片猩红的血雾。
村长死死盯着男子扭曲变形的脸,嘴里念念有词,每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都像沉重的铅块,狠狠砸进泥土缝里。他蘸着陶罐里那混合了发丝与骨粉的诡异蜡黄糊状物,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在男子的额心、咽喉、心口,一次次重重按下。
男子压抑的嘶吼声慢慢褪去,屋外惨淡的月光恰好斜射进来,在众人脚前投下一道全然陌生的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触向自己的脸,触手所及的再不是熟悉的骨骼与皮肉轮廓,而是一片冰凉、柔韧、紧贴在肌理之上的异物。
老媪那干瘪如核桃壳的脸凑近,浑浊的眼珠在男子面上打量,带着审视一件完工祭品的刻毒满意。她伸出枯瘦的食指,替男子揩去面具眼角处不知是汗还是泪的冰冷水渍。
“去吧。”
村长的声音从男子身后传来。
“把人带回来,要用最好的祭品去祈神…不是吗?”
他粗糙的大手在人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老媪的声音贴着他耳蜗钻进来,冰冷、黏腻,宛如一条浸透了毒液的棉线,死死缠绕上脖颈,勒得他喉骨咯咯作响,几乎窒息。
“好好演…要是让那个女人发现你不是她夫君……祭品不够纯真的话,明年的祭品就是你…”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外走进另一青年男子,定眼一瞧是村长的心腹,心腹站定,目光扫过老媪,最后落在村长沟壑纵横的脸上朝村长点头示意。
“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裂隙边缘,蝰蛇此刻被无形的巨力死死摁在地上,坚硬的鳞片崩裂,暗红近黑的蛇血从它破裂的吻部、被压扁的七寸处汩汩涌出。他痛苦地扭曲着,蛇信无力地垂落。
另一心腹面无表情,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蘸着那滚烫的蛇血,在地面飞快勾勒出繁复扭曲的符文。每一笔落下,蛇身便剧烈抽搐一下,涌出的血更多,那符文却贪婪地吮吸着,封锁着结界被重新撕开的波动。
村长带着换脸的男子,踩着满地湿滑的蛇血姗姗来迟,站定在裂隙前,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重重拍在他绷紧的后背上。
“都记牢了?那女人的眉眼、癖好,还有……”
他浑浊的眼珠盯着男子低垂的侧脸,那面具在裂隙幽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诡异的柔和,正是那日被分食的黄鼠狼精的轮廓。
“……枕边的那些体己话?”
男子低着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沉闷的,几乎被风声吞没的一个字。
“嗯。”
村长脸上挤出一个满意的弧度,那只拍背的手骤然发力,狠狠向前一搡。
“那便去吧。”
恶鬼穿过缝隙,披上人皮重回人世。
梆子敲了三下,夜已深了,福府里一片死寂,连虫鸣也消歇了,只有风吹檐角铜铃,断续几声,显得格外清冷。
内院的窗边,有人指腹间捻着佛珠,木然无声,珠子一粒粒滑过指尖,灯烛昏黄,灯芯不时爆出微弱的灯花,灯影映在墙上,摇曳着照亮了女子的脸,竟是下午街上见过的福夫人。
窗边便是一张楠木桌子,桌面放着些许账本的边上,笔洗下压着一张纸,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
「别相信他」
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杂沓脚步声和压低的惊呼,如同冷水溅入滚油,猛地炸开了这片沉寂,院中脚步声纷乱,接着是丫鬟尖利的喊叫刺破黑夜。
“鬼……有鬼啊!夫人!夫人!”
随后是婆子们惊恐的劝阻。
“莫嚷!是……是老爷!老爷回来了啊!”
窗外灯笼骤然亮起,昏黄的光晕像被惊醒般猛地摇晃起来,将人影拉长,在窗纸上狂乱地扭动。福夫人猛地立起身,佛珠绳线竟啪一声在手中绷断,珠子哗啦啦滚落一地,在青砖上跳荡、四散滚开,声音清脆得惊心。
贴身丫鬟脸色惨白,撞开门扑进来,嘴唇哆嗦着。
“夫人……夫人!是老爷!是老爷……他回来了!”
福夫人扶着桌沿,心口骤然一紧,指尖冰凉,用力吸进一口气,才勉强稳住自己颤抖的身形。
“让人从后门出去,通知嬷嬷,务必让大家小心行事,切勿暴露。”
语毕,她伸手将纸条放进烛火里点燃,确认燃烧殆尽才抓过一件外衣胡乱披上。
“小姐……这下怎么办?回来的究竟……”
丫鬟伸手欲扶她,却被她推开,福夫人用力的拍了拍吓坏的丫鬟,用了些力道,直到丫鬟恢复往日的沉稳,才又出声安抚。
“别怕,万事有我,你亲自去守着囡囡,除我之外,别让其他人近身。”
交代好事,福夫人冲出房门,穿过回廊时原本冷静的脚步骤然变的踉跄,最后竟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夜里的寒气扑面而来,冰冷如刀,吹过她脸侧的发丝,眼神从冷冽变为柔情。
院子里灯火通明,仆妇们提着灯笼,围拢着,却不敢靠近,仿佛中间立着的是个精魂鬼魅。灯笼的光晕摇曳着,最终凝聚在那台阶下独立的人影上。
他站在那儿,衣衫褴褛,满是尘土与干涸的泥点,几乎辨不出原色,面容瘦削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直直地穿透黑暗,望定了来人,唇边泛起浅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阿灼……”
只这一声,轻若耳语,却如惊雷轰然炸响在阿灼耳边。她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再抬眼已是泪眼汪汪,奔到阶前,几乎要扑倒下去,撞进来人的怀里。
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却停在半空,不再落下。
“郎君…”
福府一片喜气洋洋,不消多时,便吵醒了周围的村民,福家老爷死里逃生回来的消息传遍了村镇,福家说是要大摆宴席,替自家老爷接风洗尘。
屋内福尚已然睡下,阿灼站在屋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隐没在夜色里,回忆着那张纸条,转身回了孩子的院子,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睡在床榻上,被柔软的被褥裹着,面色红润。
阿灼脱衣上榻,睡在孩子身边,伸手覆上孩子的胸口,衣裳下的护身符透着温度,让她安心不少,这才闭上了眼。
那是下午同纸条一起出现在房内窗沿上的东西,不知为何,她见着的第一眼就觉得必定不是什么坏东西,索性拿来给孩子戴上了。
归来非旧骨,已识夜台骸。
明明已经死了,却又活着回来了……
不打紧……索性于她而言,是人是鬼都不重要,反正都是要死的。
Chapter 22: 假象
Chapter Text
过了端午,山里便没什么紧要的事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些寻常日子,偶尔有山中妖灵吵架需要山神主持公道,你又过上了山大王的日子,只是山大王也有人看守。
从人间回来,哥哥对你的功课看的紧了,你已不能每日出去玩乐,睁开眼就是练功。
清晨的微光刚冒出山头,一双手探入暖巢,不由分说地将你拽出。离了那绸缎般垂坠的温软,你周身骨节仿佛骤然松脱,软塌塌地摊开,像你在人间见过的大饼,摊在床榻上。
那双手的主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笨拙地推、按、折,费力地将你这团散乱无形的鸟身收拢、聚起、团紧,仿佛在揉捏一块顽固而不成型的泥胚。
终于,一番挣扎后,你好说歹说能坐起来了,哥哥的喊声还在耳边。
“该起了。”
絮絮叨叨的,听着就烦。你还以为是黑蛇在捏你肚皮,你伸出爪子踢搡着夏以昼,发了好大的起床气。
“啾啾啾”
走开…坏蛇。
得了骂,也不妨碍山神让你起床,夏以昼伸手捏着你的身子把你提溜起来,在空中晃来晃去,毛茸茸的鸟身被晃出了残影,你不得不睁开眼。
“啾啾啾!”
干什么夏以昼!
黑蛇顶着水盆过来,夏以昼伸手拧干小帕子,给你仔仔细细的擦着脸,一边给你松着筋骨,闻声细语的。
“该起了,你今早还要识字。”
哥哥的伺候固然美妙,早起的功课令人愤恨。
从人间回来以后,你就再也没睡过懒觉,每天不是他守着学识字看书,就是黑蛇看着练功,可恶的是,连黑蛇都不再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被哥哥惯坏的你哪受得了这苦。
在家里闹了又闹,哥哥还是不曾改变心意,你只得听话。
你闭着眼好歹是站住了,脑袋止不住的点头。
“啾…”
好…
夏以昼给你擦完脸,伺候着你吃早饭,吃食下肚,你这才算真的醒了,你喝着最后一点茶水,忍不住的想踢两脚夏以昼。
“啾啾啾!”
混蛋哥哥!!
伺候完你用食,黑蛇拿来了一本册子,是端午去人间时,夏以昼专门买的人间孩童开蒙的书籍,书册摊开在小桌子上,夏以昼坐在桌前,你老老实实的坐在摊开的书前,被夏以昼的手扣在原地不能乱动。
纸页泛着生涩的草木气,被日光晒得微卷的边角透出尘世的烟火。
“好了,今天我们继续识字。”
摊开的书页上,墨迹勾勒出陌生的符号,横亘在你眼前,他的指尖轻轻的落在了右边书页上的符号上。
“此字,念‘日’。”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轻轻一划,神力幻化成光幕,映射出端午那日你追逐的光亮。
“有太阳之意,也有白昼之意,是明亮的东西。”
你努力聚焦小小的黑豆眼,盯着那团纠缠的墨线,翅膀尖无意识地动了动,却被背上那只沉甸甸的手掌更牢地按回原位。
你微微歪头,在心里念叨着。
这些你都在偷去人间的时候学过了。
你的心声在他凝滞的识海里显得格外清晰,扣在你背上的手掌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连带着黑蛇盘踞的身影也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随即,那微凉的指尖移开了些,并未离开书页,只是悬在“日”字旁的“月”上。
“此字,念‘月’。看其弯弧,如钩,如镰……”
你鼓起小小的胸脯,绒毛都微微蓬开,黑豆眼瞪得更圆,仿佛要用目光把那墨迹烙印下来。
心里想着配合哥哥,这一次,你模仿着他声音里那点沉重的尾音,带着点试探的笨拙。
“啾啾啾!”
明月!
尾音拖得有点长,还带着点小颤音,你大抵是在人间学坏了,那寻常人间的孩童在私塾里被夫子考教完,被罚时便是这般回家与大人撒娇讨饶的。
闻言夏以昼的指腹再度落下,这次却并非点戳,而是极其轻缓地、用指腹最柔软的那一小块皮肤,拂过你头顶最细软的绒羽。
那触感转瞬即逝,快得像一片雪花融化,带着鳞片底下残余的微凉。
“真厉害。”
哥哥的夸奖让你又得意洋洋起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黑蛇重新钻进放书的架子上找寻着夏以昼买的其他书籍。
一个个与生存息息相关的字眼,在他刻意加快的语速和点到即止的指点下流淌而过。你扮演着第一次见的模样,小脑袋一点一点,每次认出一个,便发出一声短促而雀跃的“啾!”,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颗小石子,激起圈圈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涟漪。
偶尔有些你真的不认识的字,也会老老实实的学。
在夏以昼的教导下,你识字的进度被刻意提快,他不再试图讲解每一个字的深意,确认你知晓并能写的字就略过,偶尔你不认识的才会停下来细讲。
他的目光掠过你认真专注的小脸,掠过你随着认字节奏轻轻晃动的尾羽,最终落回那本承载着人间烟火的薄册。
那磐石般冷硬的心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以一种他无法阻止的速度悄然融化。
快了,他想。
等你真的能学会在凡人里如何生存,他便能放你出去看真正的灯火,真正的山海,真正的……人间。
那才是他为你准备的、真正的巢穴。
凡间,福府。
男主人的归来,唤醒了沉寂的宅邸,那盘桓已久的苦闷悄然散去。
福尚归来已有些时日,大约是劫后余生,他不再似从前那般,只醉心于经商,身影不再总匆匆掠过回廊,那一身铜钱气也渐渐散了。
庭院里,丫鬟小厮步履轻快地穿梭着,依着夫人的吩咐,将褪色的旧物一一换下,新添的装饰便如初绽的花蕾,悄然点亮了厅堂廊角。园中花草亦被精心修整,显露出久违的生机。
悬了多日的素绢终于撤下,檐角重新悬起一串串风铃,风过处,铃声叮咚,清泠泠地,在宅院上空漾开,仿佛也漾开了这段时间来的沉郁。
阿灼趴在连廊的栏杆边,身边放着架小木床,孩子在木床里睡的正香。她的眼神落在花园中央的男人身上,敛眉不声不响的打量着。
福尚弯着腰,正仔细侍弄着眼前的花草,衣襟袖口不经意间蹭上了些泥土,脸上也沾了些许薄灰。不多时,他忽而抬首,目光越过丛丛枝叶,直直望向廊下的阿灼,那眼神明亮如星子,带着几分炽热的邀功意味。
“阿灼,快来看!这株牡丹还是活了!”
阿灼循着他沾泥的手指望去,那株前些日子还病恹恹、枝叶颓败的牡丹,此刻竟真的舒展了叶片,透出一股生机来。她起身,纤指轻轻理了理微皱的裙裾,再抬眸时,眼底已盈满了笑意。
她走到福尚身边,低头轻嗅。目光落在福尚沾了泥土草屑的衣襟上,她抬手,指尖带着几分自然而然的亲昵,替他轻轻拂了拂。
“郎君。”
她声音温软,如拂柳春风。
“这些粗活儿,原该让下人们去做才是。”
福尚顺势握住她的手,从怀中取出帕子,仔细地为她拭去指尖方才沾上的一点泥痕。日光灼灼,见她微微眯起了眼,他心下一软,牵起她的手便往连廊的阴凉处引去,另一只手还不忘在她颊边轻轻扇着风。
“你喜欢,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他语带关切。
“日头这样毒,怎么也不唤丫鬟替你撑把伞?”
话音甫落,他目光转向阿灼身侧的丫鬟,方才的温存倏然敛去,声音沉了几分。
“怎么伺候的夫人?”
那丫鬟闻言一颤,慌忙屈膝欲跪,膝盖还未触及地面,却被阿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不声不响的将人护在身后。
“哪有这般严重。”
阿灼嗔怪地横了福尚一眼,眼波流转间净是娇憨,一身湖绿的衣裙衬得她面庞愈发明艳。
“郎君这般吓唬我身边的人,下回……可休想我再陪你来这园子了。”
那一眼的风情,竟让福尚怔了半晌,待回过神来,他低笑一声,手臂已温柔地环过她的肩,将她轻轻拢入怀中。
“阿灼这话,为夫可担待不起。”
他语带笑意,言语间藏着几分讨饶的意味。
“给夫人赔个不是,原谅我罢?”
许是日头太毒,热浪卷着花香绕过来,不知为何却又带着些许尸臭味,还没等阿灼仔细嗅便被风吹散了,阿灼敛眉,心下了然。
回来的这具尸骨,应当不是寻常之辈。
夫妻间你来我往,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木床里的孩子睡醒开始了哭闹,阿灼连忙俯身将孩子抱起来,低声轻哄着。
“囡囡乖,不哭不哭。”
福尚给丫鬟打着手势,让她去唤奶娘过来,伸手帮阿灼分担着孩子的重量,刚满月没多久的孩子总算是长开了些,小小的孩子被抱在怀里吱吱呀呀,福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好小…原来襁褓里的孩童是这样的吗…
木床里的孩子忽地响起啼哭声,阿灼闻声,忙不迭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小一团拢入怀中,轻拍着襁褓低声诱哄。
“囡囡乖,莫哭,莫哭……”
福尚无声地向侍立一旁的丫鬟打了个手势,示意速去唤奶娘来。
丫鬟前脚刚走,他随即靠前一步,宽厚的手掌稳稳托在阿灼臂弯之下,替她分担着那幼嫩生命的重量。
刚满月不久的小人儿,眉眼渐开,褪去了初生时的红皱,显露出玉雪般的模样来,此刻被父母拥在怀中,兀自抽噎着,发出些细弱含糊的咿呀之声。
福尚静默着,目光却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钉着在女儿稚嫩的脸庞上。
那样小……小得仿佛他稍一用力便会死去。
白嫩肌肤下淡青的血脉依稀可见,血液在肌肤下涌动。
原来襁褓中的婴孩,竟是这般脆弱,又蕴着勃勃生机的存在,这样的感觉让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阿灼低垂的眉眼一凛,˙转身用身子挡住了些福尚的视线,娇嗔道。
“天热,郎君去给囡囡拿身衣裳来,都睡热了。”
阿灼的话让福尚缓过神,他许是发现了自己刚刚的恶意,瞬间将气息收敛干净,低头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应声,转身去内院给孩子拿衣裳了。
福尚的身影刚消失在回廊转角,阿灼抱着孩子,几乎是跌坐在近旁的廊椅上,无声地吁出一口长气,方才强自按捺的心悸,此刻才敢悄然浮上眉梢。
福尚临去前那深不见底的凝视,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破她强装的镇定,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攫住了她。
比起索她的命,那归来的“鬼”,或许更想要的,是怀中刚满月不久的女儿的性命。
这念头如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她指尖发凉。
她不过是个寻常人。
鬼魅精怪之事,少时只从家人那儿偶然听过,模糊得如同隔世呓语。
而今陷落鬼怪环伺之境,敌暗我明,她能做的实在有限,甚至连那混迹人群、顶替了福尚归家的,究竟是何物,又存了何等居心,她也全然不知。
思及此,她下意识地将襁褓搂得更紧了些,低垂的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惧,指尖轻颤,她拨开女儿衣襟领口那柔软的布料,露出贴身佩戴的一角明黄。
丫鬟俯身挡住外界窥伺,在她耳边低语。
“小姐,我们如今怎么办?”
阿灼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过那方小小的平安符,直到确认它依旧妥帖地覆在女儿温热的心口,那悬在喉头的一口气,才仿佛寻到了归处,勉强沉了下去。
“过些日子我与他去寺庙里祈福,你早些去打点。”
丫鬟得了吩咐,依着旧例,执起蒲扇为阿灼送风。蒲扇轻摇,不疾不徐,扇底微风徐徐。
孩子的哭闹声便在这微风的拂掠里,渐渐淡作细微的鼻息,终是沉沉睡去,仿佛方才的惊醒不过是片刻的涟漪。
然而,日头毒辣,晒的花园里热浪滚滚,却不曾温暖阿灼的心,她全身发冷,怀中婴孩均匀的呼吸,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上。
Chapter 23: 试探
Summary:
从这一章起基本就是全新的部分了,修文补充了很多前面的设定,还修补了配角的内容。
Chapter Text
稍晚些,暮色渐暗,檐角的灯笼次第亮起,晕开昏黄的光。福尚遣了小厮来请,道是晚膳已在水亭备下,请夫人移步。
福府素日的晚膳,多以清粥小菜、时令果蔬为主,讲究熨帖脾胃。
可今日踏进水亭,阿灼目光掠过石桌,心下便是微微一沉。桌上杯盘罗列,竟多是些油光赤酱、荤腥厚重的菜肴,甚至几碟生切之物赫然在目,血色犹鲜,在亭角悬挂的水灯映照下,泛着异样的冷光。
引路的小厮垂手侍立一旁,福尚则半倚在桌边,指间拈着一柄温润的玉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搅着面前青瓷碗里的羹汤,眼帘低垂,姿态慵懒,仿佛已在此静候多时。
阿灼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下意识地蜷进掌心,攥紧了轻薄的裙裾,复又缓缓松开,将那点微不可察的紧绷揉进了夜色里。
她不动声色地拿过丫鬟手里的蒲扇,莲步轻移,行至福尚身侧,扇面如一片柔软的叶,虚虚点落在他肩头,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风。
“郎君今日,怎生这般好兴致?”
她嗓音清泠,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慵懒笑意,蒲扇半掩了面颊,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眉眼,眼波流转,在夜晚水灯的映衬下柔若如一汪春水漾开。
“竟想起邀我在这水亭用膳了?”
福尚似被那扇尖一点惊醒,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阿灼眼中那片柔若春水的光,竟让他怔忪了片刻。他旋即展颜,探手便去捉阿灼垂在身侧的手腕,那动作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亲昵,将她引至身侧落座。
“阿灼今夜容光,更胜园中牡丹。”
他语带笑意,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又带着些夫妻间的亲昵。
“有美人如斯,对花临水,纵是暑气蒸腾,也觉心旷神怡,这膳用得才叫舒坦。”
阿灼顺着他的力道坐下,裙裾如流水般铺开,身姿却不着痕迹地微微后撤,在两人之间隔开一道无形的、微妙的距离。
手中的蒲扇并未放下,扇柄一端似是无意,又似有意,正轻轻抵在他心口稍下的位置,像一道温柔的界碑。
“莫非今日午后,阿灼便不堪入目,衬不得这满园芳华么?”
轻轻的便将这亲昵的话头抛了去,夫妻间的打趣化解了她微不可察的防备之举,让人挑不出错处。
福尚唇边的笑意凝滞了一瞬,那抹惯常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被夜风拂过的烛火,微微摇曳了一下。
他并未立刻抽回被蒲扇抵着的手,反而就着那点力道,身体向前倾了倾,目光如深潭水,牢牢锁住阿灼那双映着水灯、看似柔情似水实则暗藏审视的眼眸。
“日是日,夜是夜。日间花开正盛,傍晚美人新妆,皆是良辰美景,何须分个高下?”
福尚低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状似解围,实则将暖昧与压迫感搅得更浓。
“来,尝尝这鱼脍,最是鲜甜。”
说着,也不顾阿灼抵在胸前的扇柄,径自伸手,拈起玉筷,夹起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生鱼片。
那鱼肉在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边缘却隐约带着一丝未净的血线。他手腕一转,送入自己口中,餍足的笑了笑,而后放下玉箸,指尖轻点在阿灼身前的玉筷边。
那生鱼片的腥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不同于往日惯用沉水香的清冽冷气,丝丝缕缕钻进阿灼的鼻腔。
她面上笑意未改,甚至眼波流转得更娇媚几分,蒲扇却不动声色地往上压了压,巧妙地格开福尚探察的视线。
旋即又收回,扇面微侧,带着一股柔韧的力道,轻轻拂过福尚的手背。
“郎君怎么回来后,口味变得这般厉害?是身体还有不适吗?”
阿灼的声音放得更软,像裹了蜜糖,对夫君的关心不似作假,思索片刻,又娇嗔的抱怨起来。
“府里厨子几时学了这生猛的路数?阿灼脾胃弱,怕是消受不起这…血气,郎君这次出门,都不似从前那般关心我了。”
刻意在“血气”二字上落了点微妙的停顿,目光从生鱼片移向他近在咫尺的脸,捕捉着他眼底最细微的波澜。
福尚的手背在被扇骨拂过的瞬间,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感觉极其短暂,快得像是错觉,仿佛只是被夜风吹拂的停滞。
他凝视着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眼中那点惑人的慵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如同猛兽盯紧了唾手可得的猎物,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攫取内里的温热。
“怎么会。”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在哗哗水声的掩护下,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诱惑,又像是冰冷的蛇信在嘶嘶作响。
“阿灼误会了,我死里逃生,被一家寻常百姓收留,只是那家百姓家喜欢这般吃,我也得了趣,才让厨房给做了这些,阿灼若是不喜欢,以后府中一切照旧便可。”
他似乎也才发现自己露了馅,收敛了锋芒,扭头叮嘱身旁的小厮让去跟厨房说,再做些清淡可口的菜来。
而后又如记忆里那般拿过公筷给阿灼布菜,多挑的是些稍清淡些的菜色。
“寻常人家没那么多讲究,一般大事多是用重油重辣这般重口的东西来庆祝,阿灼还没吃过吧,来尝尝?”
筷子被重新递到阿灼面前,阿灼转身欲将扇子递给丫鬟,脚尖却不动声色的挑起小石子踢去。
一声极其轻微难以被察觉的撞击声响起,几乎在同一瞬间,亭角一盏水灯被不知哪来的石子撞得剧烈摇晃,灯影疯狂乱舞,噗地一声,灭了。
亭内光线骤然一暗,福尚的脸在剩余灯火的跳跃光影下,一半明,一半暗。
他看向阿灼的眼神,褪去了些伪装的人间情意,带了点属于异类的探究与一丝被忤逆的暴戾,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钉在阿灼的脖颈处。
阿灼握着蒲扇的手心一片湿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借着光影明灭的掩护,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阿尚,这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下人走动间踢到了?”
她微微喘息,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痛意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转身依靠在福尚的怀里,受了惊不愿离开。
“你快叫人重新点上呀…”
抬头迎上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眸子,仿佛灯火骤息与方才的对话,真的只是夫妻间一场情趣,玩闹过后出了事,她还是会找心上人寻求保护。
见状,福尚的眼中褪去了打量和猜疑,伸手揽过阿灼,轻拍安抚,抬头厉声呵斥着小厮。
“还不快去?”
亭角熄灭的水灯引得岸边一阵微乱,夫人受了惊吓,惹恼了老爷,挨了骂,小厮们慌忙取了长竿,探入水中去勾那飘摇的灯盏,手忙脚乱地重新点燃。
昏黄的光晕挣扎着再度亮起,驱散了方才那令人窒息的短暂黑暗。
这突如其来的光暗转换,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亭中几乎绷断的弦悄然按下,汹涌的暗流被强行按回水面之下。一切仿佛复归宁静,只余石桌两端,两人之间那无声无息、却又致命的气息在灯影水光中无声角力。
盘中那些生切之物,在重新亮起的、略显摇曳的灯火映照下,血色仿佛在灯影里沉浮,透出一种更粘稠、更不祥的暗红。阿灼眼波流转,视线极快地扫过自己面前那双在方才黑暗掩护下,被她悄无声息替换过的筷子,正安然置于碗碟之旁。
她面上神色未动分毫,仿佛那惊险一幕从未发生,微微倾身向前,伸手带着点撒娇似的力道,轻轻点了点福尚搭在她腰间的手。
“这可吓到我了,胃口都要没了!”
她嗓音娇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娇嗔,眼睫扑闪,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那笑意却像初绽的荷瓣,浮在表面,底下却仍是深不可测的寒潭。
见福尚还欲数落下人,小厮丫鬟们也正惶恐,她抿唇开口。
“别跟他们恼了,这灯灭得也算是时候,不然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哄我呢。”
晚风徐徐,亭内依旧水汽氤氲,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湿,亭下流水淙淙,其声不息,吞噬了先前两人间的探究。
晚膳用过后,阿灼借口说要哄孩子入睡,先行离开了水亭,福尚则留下来说要再看看夜色,遣散了下人,一个人坐在水亭小酌赏月。
水亭下的荷叶被不知名的东西顶起,一个沾湿了的小纸人从水中探出脑袋,顺着水亭的柱子爬了上来,在桌上摊开,字迹慢慢浮现。
「行事如何?」
福尚用指腹沾了酒水,在纸上写着。
「一切顺利。」
人间烟火,与那寂寥深山的幽暗,终究是云泥之别。
此间种种,如那勾魂摄魄的金石流光,醇香蚀骨的美酒,还有眼前这具皮囊所拥有的、触手可及的至纯幼子……无一不是蚀骨的毒、醉人的蜜。
纵使他心知肚明,方才那番试探,自己或许已在不经意间,露了狐狸尾巴,引了那女子疑窦,那又如何?
这万丈红尘的暖,这唾手可得的欲,已如藤蔓般死死缠缚住他,他岂甘就此抽身。
思绪几番沉浮,他沉默了良久。
最终,指骨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一叩,以指为笔,酒水为墨,无形的、带着阴寒气息的意念凝聚指尖,在那纸人空无一物的面上,缓缓写下新的字迹。
「此女聪慧,疑心已起,寻常欺瞒恐难久持,需以心咒缚其魂识,方得万全。」
水渍闪现,又隐没,墨色的痕迹如同活物般扭曲了一瞬,旋即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吮殆尽,迅速隐没、干涸,不留一丝水痕。
纸人复又软塌下去,化为一道更为凝实的黑线,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滑回他的腕间,紧紧缠绕,这便是默许。
这串来自裂缝内的咒文,终将被他亲手,种入这具皮囊名义上的妻子身上。
金银珠宝填满他借来的皮囊,佳人的倾慕与温存滋养他贪婪的欲念,而那血食带来的最原始暴烈的口腹之欲,亦将得到餍足。
届时,祭祀已成,恶鬼出笼,这繁华似锦的人间,将彻底成为他们予取予求的猎场。
Chapter 24: 清醒
Chapter Text
凡间的日子过的快,柴米琐碎,晨昏更迭,光阴在旁人眼中,不过是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薪,化作了檐角滴落的几缕薄烟,转瞬便消散无踪。
在福府上下乃至街坊邻里的眼中,福家老爷自那场大难中侥幸归来,倒像是被那生死门槛磋磨得愈发通了人情。
如今,福尚待妻女殷勤体贴,晨起过问阿灼的梳洗,晚膳必问女儿饮食,连那稚童咿呀吐出的含糊音节,他也听得专注,眼中含笑,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他常在阿灼的内院里一坐便是半日,或是抱着那襁褓中的小团儿,在夏日傍晚的花园里踱步,月光筛过新叶,落在他低垂的眉睫上,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存的钝感。
每月府中管事呈上账簿,他也就随意翻看几页便搁下,只道:“夫人看着办便是”。偶有外客来访,他亦懒于应酬,三言两语便推给管家,心思全然系在内宅妻女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灼初时悬着的心,被这日复一日的寻常熨帖着,渐渐落回实处。
她恍惚间总会生出些错觉,归来的鬼好似真的只是想回到人间而已。
这份念头不知为何出现在她脑海里,蚕食着她原本坚定不移的警惕之心,竟真的让她的思绪渐渐陷入混乱。
内院里婴孩的啼哭、福尚笨拙的逗弄。
她偶尔也会倚在门边,看着他们父女,唇边不自觉的盛满笑意,那笑意像是被时光细细打磨过的温润玉石,透着安稳的光泽。
只是这安稳,底下却洇着一团化不开的墨。
祈福这日,正值夏至。
暑气蒸腾,窗外的绿荫浓得化不开,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燥郁。
阿灼在内室逗弄着女儿,只着了件鹅黄的薄罗裙,外罩轻纱披帛,晨光尚算温柔,透过雕花木棂斜斜洒入,在她微垂的发梢镀上一层朦胧的淡金,丫鬟在一旁手脚麻利地收拾着香烛供品等祈福之物。
屋外,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阿灼,该动身了。”
福尚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温润依旧。
他抱着柄青竹伞踏入室内,步履带起一阵微凉的风,风中裹挟着清甜的栀子花香,让人闻不到别的淡香。
阿灼闻声,连忙放下手中逗弄孩子的布老虎,起身迎去,伸手自然而然地搭进他伸出的掌心。
“不是说好在堂院候着么?”
她语带娇嗔,眼波流转间似有无限缱绻,只是那起身迎向他的动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宛若木偶般的迟滞。
“囡囡还没哄睡踏实呢。”
福尚低笑一声,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轻轻带入怀中,另一只手则无比自然地抬起,替她拂开脸侧几缕碎发,就在他指尖掠过她鬓角的刹那,缠绕在他腕间的那道黑线,仿佛活物般悄然逸出一缕极淡、几乎肉眼难辨的黑气,如游丝般无声无息地渗入阿灼的眼瞳深处。
“等不及,想来接你。”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声音低沉。
“若是不放心,便将囡囡一同带上吧。”
囡囡二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阿灼迷蒙的心湖激起一丝微澜,她眼神有片刻的挣扎,一丝清明乍现,下意识正欲回绝,下颌却被他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勾起,迫她抬眼。
四目相对。
那双本该盛满情意的眼眸深处,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半点光亮,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粹的幽暗。 阿灼眼中那点挣扎的星火,瞬息之间便被这片幽暗彻底吞噬,归于一片柔顺的、无波的死寂。
“……好。”
她听见自己温顺的声音响起,仿佛出自他人之口。
话音刚落,她便像得到了指令的木偶,轻巧地从福尚怀中挣脱出来,转身抱起熟睡的女儿,福尚上前一步,体贴地将妻女护在臂弯之内,一手还稳稳托着襁褓底部,为阿灼分担着重量。
三人相偕步出房门,青竹伞适时撑开,将那渐次变得毒辣的日光,连同外界的一切声响与窥探,温柔而彻底地隔绝在外,自成一方看似宁谧的小天地。
马车在青石路上辘辘前行,车厢内熏着安神的淡香,阿灼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双臂收拢,力道大得指节都微微泛白。
她的身体却像寻求庇护的藤蔓,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依恋,一个劲儿地往身侧福尚的怀里依偎。
“阿尚……”
她的声音带着点梦呓般的飘忽,眼神茫然地投向晃动的车帘。
“我们何时…才到寺庙里呀?”
福尚顺势将她揽得更紧,目光却垂落,落在她怀中那小小的襁褓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拨开了包裹婴儿的柔软棉布一角,襁褓里,囡囡睡得正酣,小脸粉嫩,呼吸均匀而温热。
一股独属于新生生命的、无比鲜活的、带着甜腥暖意的馨香,毫无遮拦地钻入他的鼻腔。
这气息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他喉间深处最原始的饥渴。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几乎抑制不住那想要俯身攫取的冲动,扣在马车檀木小几边缘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根根暴起,青筋虬结,将那坚硬的木质都按出了几道细微的凹痕。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掠而过的树影,声音低沉得有些发紧。
“很快……就到了。”
寺庙的飞檐斗拱刺破灼热的碧空,梵呗低吟与鼎沸人声交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烛气息。
阿灼被福尚半拥着,随着人流踏入主殿,殿内光线幽深,唯有高处佛像的金身,在无数长明灯烛的供奉下,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尘埃的辉光。
甫一踏入这佛光笼罩的内殿,阿灼便觉得灵台深处猛地一震,那深植于识海、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咒文,竟像是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发出一阵无声而剧烈的“滋啦”震颤。
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攫住了她的神魂,但也正是这剧痛,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刃,硬生生将蒙蔽她心智的重重黑雾撕开了一道缝隙。
眼前福尚那温润含笑的侧脸骤然扭曲了一瞬,在她短暂清明的视野里,竟重叠上某种非人的、贪婪的虚影。怀中女儿温热的小身体紧紧贴着她,那份真实的暖意与殿内庄严的佛光一同,如同救命的绳索,将她从无边的泥沼中猛地拽回片刻。
“唔……”
阿灼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吟,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
福尚立刻察觉,揽着她的手臂收紧,关切地低头询问。
那声音依旧温柔,但阿灼此刻听来,却像毒蛇吐信般冰冷滑腻,他腕间的黑线似乎也感应到了佛光的压制和她的异动,微微不安地蠕动了一下。
阿灼强忍着识海里咒文反噬带来的眩晕与剧痛,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清明,她身体一软,几乎完全倚靠在福尚身上,气息微弱,声音带着痛苦的颤音。
“阿尚……我……我有些喘不过气……许久没在暑热时出门,心口闷得慌……”
她微微仰头,眼中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那份脆弱与不适显得如此真实。
福尚眉头微蹙,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这不适的真伪,他腕间的黑线缠绕得更紧了些,传递着无声的指令,试图重新稳固那枷锁。
“都怪你马车上没给我备冰!”
阿灼喘息着,指尖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埋怨的语气让福尚在记忆里搜刮出了相似的场景。
“往后……我再也不陪你在这个时节出门了……囡囡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热到,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我们娘两?”
福尚盯着她看了几息,殿内佛光如芒在背,香客众多,耳目繁杂,他确实不便强行将她留下,更不宜在此时此地显露异常。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将怀中的女儿交给旁边侍立的乳母,手指却状似不经意地拂过阿灼冰凉的手腕,一缕比之前更加阴寒的气息瞬间钻入。
那拂过的手腕,正是咒文盘踞的核心,他在加固。
“你们好生伺候着夫人,都警醒些。”
福尚出声敲打着丫鬟婆子们,而后又轻声哄着阿灼。
“去后面禅房歇息会儿吧,莫要逞强,我等会儿来寻你。”
“嗯……”
阿灼虚弱地应了一声,在丫鬟及时的搀扶下,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被扶出了梵音庄严的主殿。
一离开主殿,踏入侧殿相对幽静的回廊,那股压制咒文的力量略有减弱,识海深处冰冷的枷锁有了合拢的痕迹,眩晕感重新袭来,意图再次将她拖入混沌。
阿灼猛地握紧双手,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她背靠着冰凉的回廊廊柱,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境求生的火焰,亮得惊人,与虚弱的身体形成骇人的对比。
“小姐?!”
丫鬟被自家小姐突然的动作吓到,正欲转身回主殿去找福尚,却被阿灼伸手拉住。
“没事,有点太热了……”
阿灼咽下了嘴里刚刚咬破舌尖的血,忍下痛意,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随着记忆前往后面的禅房,借口身体不适想歇息,让乳母在外院等候,自己带着丫鬟进了里间。
刚进里间,将孩子放在床榻上,唤了丫鬟去打水来,丫鬟刚转身,阿灼便将人打晕,抱回了床榻上,屏风后走出几个侍卫和一老妇。
“小姐……阿环她……?”
“听我说!”
阿灼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现在!立刻!去找可靠的人,分头去,不拘是道行高深的真人,还是佛法精严的大和尚!要快!”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强忍着咒文收紧带来的阵阵恶心,继续道。
“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府里有脏东西,占了福尚躯壳,不知是恶鬼还是什么……应是喜人精血,要害囡囡!”
提到女儿的名字,她眼中闪过一丝锥心刺骨的痛楚和恐惧。
“小姐……”
嬷嬷惊得魂飞魄散,脸色比阿灼还要白,一旁的侍卫连忙扶住她。
“阿嬷,我没事。”
阿灼随即又软下语气,似乎是这时才忆起嬷嬷年岁已高,受不得惊吓。
“嬷嬷你跟骁叔定要快些去找能驱邪降魔的高人,带他们来府里……不对,让他们设法在府外接应,切记,绝不能让福尚察觉,一丝一毫都不能!”
咒文的束缚让她的思绪渐渐模糊,她死死捏着自己的腕间软肉,疼痛让她缓了口气。
“想办法将府内我们的人都换出去,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靠近……我不主动知会你们,你们不可暴露……这是死令。”
嬷嬷看着小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又想起近日暗卫们报回的种种怪异,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猛地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却异常坚定。
“好,我们拼死也会办到的,小姐你要保重……”
“好……”
阿灼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软软地顺着床榻滑下,眼神再次变得有些涣散,那片刻的清明如同燃尽的烛火,正被重新蔓延的黑暗吞噬。
侍卫上前扶住她,她依靠在侍卫怀里,声音微弱下去。
“带走阿环,让生春跟着我回去,阿环生性单纯……恐被发现……交代清楚生春……”
“是,小姐!”
嬷嬷会意,迅速抹了把泪,将阿灼小心扶到榻上,与小小姐放在一起。又唤来不远处另一个丫鬟近前伺候,这丫鬟竟与被打晕的阿环生的一样,生春朝嬷嬷点点头,伸手将自己妹妹从榻上扶了起来交给侍卫们,嘱咐好生照顾,看好她别回府中。
这才又深深看了嬷嬷一眼,送大家出门,确认无人后转身穿过回廊深处熙攘的香客之中,去找乳母来,确保不会被福尚发现异常。
阿灼在榻上陷入沉睡,腕间被福尚拂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正沿着血脉向上游走,试图重新冰封她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殿内悠远的梵唱隐隐传来,却再也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她知道,这一棋,是生路,也可能是……催命符,但她别无选择。
Chapter 25: 佛前的贪念
Chapter Text
福尚踏入方丈禅房时,姿态端方,神情肃穆,眉宇间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感念与虔诚。
他身后跟着数名健仆,抬着沉重的朱漆礼箱,箱盖敞开,内里是码放整齐、灿然生光的百两金锭,以及三十三尊新铸的、惟妙惟肖的赤金小佛像,浓郁的檀香也压不住那新金散发出的、属于世俗的、沉甸甸的富贵气息。
“大师。”
福尚对着蒲团上闭目捻珠的老方丈深深一揖,声音恳切。
“晚辈蒙佛祖庇佑,得脱大难,实乃再生之恩。此区区俗物,供奉佛前,聊表寸心,唯愿佛祖慈悲,佛光普照,泽被苍生,亦……护佑我福宅上下,常保安泰。”
在那黄鼠狼精的记忆里,屋外这香火鼎盛的寺庙,倒更像他另一处别院,他时常来,姿态总是那般端方持重,有时是抬着沉甸甸的朱漆箱子,里面是码得齐整的雪花银,捐作重塑金身的香油钱,有时则是几大车新收的稻米,或是厚实暖和的棉布冬衣,言说是给寺中清苦修行的师傅们添些嚼谷,御御风寒。
每一次布施,都伴随着他温雅得体的笑容和无可挑剔的礼节。
方丈合十道谢时,他必躬身还礼,口中说着“佛祖慈悲,福某略尽绵力”之类的谦辞,这层乐善好施的金粉,被他精心涂抹,厚实得足以掩盖皮囊下的其他心思。
当然,身为商人,他的“虔诚”从不做亏本买卖。
他尤其留意那些在殿前洒扫、或是在藏经阁整理书卷的年轻小沙弥。
这些小和尚,心性单纯,常年浸润在梵音香火之中,日日诵经不辍,他们腕上缠绕的、或是颈间悬挂的那一串串深色念珠,经年累月,早已被经文和虔诚的心念浸透,蕴藏着一丝虽微薄却至纯的佛力。
这佛力,对寻常邪祟是砒霜,对他这等道行深厚的精怪而言,却成了某种淬炼邪体的“苦药”与“磨刀石”。
大多时间,他会寻个无人的廊下,或是菩提树荫的间隙,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唤住某个小沙弥。
“小师傅。”
他声音放得轻缓,带着恰到好处的、对修行者的敬重。
“瞧你这串念珠,油润光亮,定是时时持诵,沾染了佛性,真是难得。”
他目光落在小沙弥腕间或颈间的珠串上,满是欣赏。
小沙弥往往有些受宠若惊,合十还礼。
福尚便适时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素点心,或是几颗水灵灵的时令果子,有时,则是一小包上好的新茶。
“一点俗物,不成敬意。”
他将东西递过去,笑容亲切。
“不知……小师傅可否割爱,将这串旧珠与我结个善缘?福某常感俗务缠身,心神不宁,若能得一件小师傅这般诚心持诵过的法器傍身,时时捻动,或能得片刻清净,沾些佛门智慧。”
他言辞恳切,理由充分,姿态放得极低。
小沙弥涉世未深,见他这位时常慷慨解囊的“大善人”言辞恳切,所求又不过是一串自己用旧了的念珠,哪里懂得拒绝。
往往红着脸,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又有些助人为乐的欣喜,便解下那串沾染了自己体温和无数遍经文气息的念珠,双手奉上。
“阿弥陀佛,施主诚心向善,佛祖必佑。”
小沙弥稚嫩的声音带着真诚。
福尚接过,如同接过稀世珍宝,口中连声道谢,将那包点心或果子塞进小沙弥手中。转身之际,他眼底那点伪装的虔诚便迅速冷却,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与算计。
那串沾染着小沙弥体温与虔诚的旧念珠记忆,如同最隐秘的毒瘾,在他心中悄然埋下了今日亲临净土的种子,这才找了由头来这寺庙。
他与那些山野间汲汲营营、靠着些微幻术或魅惑人心的黄鼠狼精之流,岂可同日而语?
那些东西,不过是得了些机缘的皮毛畜生,手段粗鄙,所求不过是一口血食,或是一点愚夫愚妇的敬畏供奉,以为骗来的凡夫俗子的信仰能成神?无稽之谈。
牲畜懂什么人心,不过是用些障眼法,吓唬、引诱罢了。
恶鬼在贪欲妄念的牢笼里挣扎求生,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造神,没有谁比他们更懂那些东西,他们早已洞穿了那层包裹在血肉与情欲之下、名为人的脆弱皮囊。
他太懂了。
懂那些善男信女匍匐在佛前时,眼底深处除了虔诚,还翻涌着求财、求子、求平安、求功名的无尽欲念;懂那老方丈悲悯目光下,权衡香火供奉与寺规传承时的无奈与妥协;懂小沙弥递出念珠时,那点助人的欣喜里,亦掺杂着对精致点心的本能渴望……
这人间所谓的“善”、“诚”、“慈悲”,不过是欲望在不同情境下披上的,或华丽或朴素的外衣。
剥开这层外衣,内里涌动的,与他这恶鬼心底翻腾的,在本质上并无二致,皆是永不餍足的贪欲。
他言辞恳切,将一个知恩图报、心系家宅安宁的富商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方丈缓缓睁眼,目光沉静如古井,掠过那满箱耀眼的金光,最终落在福尚脸上。
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悲悯,悲悯之下却又隐含着一丝向往,他并未推辞,只低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善心,功德无量。”
福尚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他等的便是这句。
他上前一步,姿态更为谦恭,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恳求。
“大师,晚辈有一不情之请,自我大难归来后,内子与幼女常受惊悸梦魇之苦,晚辈遍寻良医无果,心如火焚。 闻寺中供奉有高僧在世时随身所用的佛珠,佛力无边,最能安魂定魄,驱邪避凶。”
他顿了顿,观察着方丈的神色,继续道。
“晚辈斗胆,恳请大师慈悲,允我一用,请回府中供奉于佛堂净室,日夜诵经祈佑,待内子与幼女心神安宁,定当完璧奉还!福某愿再捐百亩良田,为寺中添置长生灯油,永续佛前香火!”
一个为妻女忧心如焚的丈夫、父亲角色被他扮演得入木三分,那“驱邪避凶”四字,在他口中道出,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
禅房内一片寂静,唯有老方丈手中念珠相碰的细微声响,檀香袅袅,在金光与阴影中盘旋。
方丈的目光再次垂落,看着那箱价值不菲的供奉,不过是一串佛珠……眼前这位“乐善好施”的福施主,捐资之巨,情状之“恳切”,加之抬出的又是“妻女安康”这面无可指摘的大旗……
良久,老方丈枯枝般的手指捻过一颗念珠,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仿佛承载着某种沉重的妥协。
“阿弥陀佛。”
老方丈终于开口。
“施主爱眷之心,感天动地。佛门慈悲,佛珠本为师兄遗物,既为安宅定魂,可暂借施主供奉于府中净室。”
福尚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恭敬,甚至带着感激涕零的动容,深深拜下。
“大师慈悲!福某铭感五内!定当日日焚香诵经,虔心供奉,绝不敢有丝毫亵渎!”
很快,那串佛珠便被交给了福尚,得了佛珠,此行已成,他便一心去找妻女,恰巧遇上了找来的阿环,说是妻女在后山禅房歇脚,福尚随即跟着前往,到了禅房看见妻女都陷入了沉睡方才放下疑心,明白大概是咒文下的过重才出现这样的反应,心下想着要减轻一些,不然万一死了就不好了。
Chapter 26: 事发
Chapter Text
风铃悬在灼热的空气中,被燥风懒洋洋地推搡着,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叮当”, 几只素白的粉蝶,被这断续的清音吸引,绕着风铃上下翩跹,翅翼在烈日下几乎透明,如同几片不安分的、被热浪炙烤得发蔫的碎纸。
又是一阵更猛的热浪,裹挟着地面蒸腾的暑气,蛮横地卷过山间,穿过蛇窟,崖下木屋檐下风铃被撞得猛地一旋,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哗啦”声响,风铃兀自晃荡着,竹木小管彼此碰撞,余音未歇。
就在那晃动的残影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那手并非去扶稳风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探究般的随意,屈起食指,轻轻一弹。
“叮!”
一声比风更刻意、比蝶翼更清晰的脆响,突兀地撕裂了午后粘稠的寂静。
“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迟早变成小肥鸟。”
屋檐下,那手的主人只露出半截绣着靛青云纹的袖口,以及那只刚刚拨弄过风铃、此刻正随意垂落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触碰风铃时微凉的触感,与周遭蒸腾的暑气格格不入。
你装作没听见,在窗沿边的竹编小床上翻了个身,压在黑蛇身上,蛇身冰凉,你贪凉,把黑蛇压的更紧。
夏以昼感知着黑蛇的无奈,伸手去拨弄你。
“起来,我给你纳凉成了吧?”
你成日就知道欺负少时的他,蛇也喜凉,你却每天不是躺在小石台上就是要黑蛇卷着,别说认字读书,饭量都少了,夏以昼每到夏日,就得费心费力的伺候你。
闻言你连忙从小竹床上爬起来,竹编小床是哥哥第一年夏时给你编的,每年只有这时的午后纳凉用。
“啾啾啾!”
哥哥哥哥哥哥最好了,全天下最好的夏以昼!
你扑棱着翅膀,带着点不管不顾的任性,径直落在哥哥的蛇首之上。
邪神此刻敛去了神祇的威严,显了本相,漆黑的蛇身泛着幽冷的光泽,慵懒地摊铺在蛇窟阴凉的岩石上,如同一道凝固的墨色河流。
你也跟着摊开小小的身子,把自己变成了一块软乎乎的、仿佛快要被晒化的雪白小饼,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啪嗒”粘在了那冰凉坚硬的黑鳞之上。
蛇窟洞壁的裂隙漏下天光,午后的烈日如同熔化的金液,直直浇灌下来。
纵然身下巨蛇的鳞片带着地底的阴寒,那光的热力还是穿透了空气,烘得你这块“小雪饼”边缘有些发软。
你有些不耐地扭了扭,小小的翅膀抬起,带着点撒娇又带着点抱怨的力道,啪嗒啪嗒地拍了拍身下那巨大的、如黑曜石般的蛇首。
巨蛇沉默着,那沉默仿佛有重量,让空气都凝滞了片刻。
只有那双深紫又带着点熔金般的竖瞳,微微转动,神识覆盖过脑袋上那点不安分的、散发着温热的小东西。
终于,猩红的蛇信子无声地吞吐了一下,在灼热的空气里留下一道凉意。
黑蛇得了这无声的命令,倏然游动起来,回屋片刻后,卷着一柄青翠欲滴、还带着晨露湿气的新鲜荷叶,又迅捷地沿着巨蛇盘踞如山的身躯蜿蜒而上。
巨蛇庞大的身躯缓缓游移,无声无息地滑出了蛇窟,到了后山的湖边,盘踞在湖边的海棠树下,浓密的树冠筛下细碎的光斑,带来一片难得的阴凉。
而在那巨大的、象征力量与恐怖的蛇首顶端,此刻却是一派奇异的景象。
一块被晒得懒洋洋、软乎乎的雪饼,正毫无形象地摊开着,旁边,小黑蛇正用尾巴尖灵巧地卷着那柄宽大的荷叶,如同一个最忠诚的侍从,将那翠绿的叶面微微倾斜,恰到好处地为你这块怕热的“小雪
饼”,撑起了一小片移动的、带着清香的荫凉。
烈日穿过荷叶的脉络,在你雪白的绒毛上投下斑驳陆离的、温柔的光影。
海棠花灵从树里钻了出来,趴在你身边戳了戳你,低声跟你搭话。
“你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晚呀?”
你没管海棠花灵的动作,不紧不慢的回道。
“啾啾啾。”
每年夏时山里都闹腾,又不差这点。
大抵是生灵天性使然,每逢山间酷暑难熬,燥气郁结,那些平日里相安无事的精怪邻里,也总免不了生出些口角龃龉,甚或动起爪牙来。
这几年暑热时节,后山那片被浓荫环抱、凉意沁人的小湖边,便成了你和哥哥每日必到的“公堂”。
山神福泽一方,庇佑的岂止是平安康健,这鸡毛蒜皮的纷扰,也得他耐着性子,一碗水端平了才行。
今日被推搡着来到湖边的“苦主”与“被告”,乃是赤狐家那尾巴尖儿都透着顽劣劲儿的小儿子,以及兔精洞里刚学会化形、胆子比新剥的莲子还小的幺姑娘。
兔精阿娘搂着自家小女儿,心疼得眼圈都红了,那幺姑娘化形尚不熟练,一双长耳朵蔫蔫地垂着,雪白的绒毛被汗浸得有些打缕,小身子微微发颤,活像一朵被烈日晒蔫了、又被顽童揉搓过的小绒花,她抽抽噎噎地哭着。
“山神大人……您,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哇!”
兔精阿娘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着旁边那昂着头、一脸“我没错”神气的赤狐幼崽。
“这小泼皮!连着七八日了,日日蹲在我家窟门口,我家幺妹胆子小,又最是怕热,寻常连洞口那片荫凉都不爱挪窝……昨日瞧着日头快落山了,凉快些,才想化形去外面玩玩。”
她说到此处,怀里的幺妹似乎又想起昨日惊恐,往娘亲怀里缩了缩,细声细气地补充。
“……刚、刚走到洞口……”
“就被他!”
兔精阿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怒。
“像叼个草团子似的!一下就蹿出来,叼住我家孩子的衣裳后领子,不由分说就给薅跑了!”
那赤狐幼崽听到此处,非但没半点愧色,反而得意地晃了晃蓬松火红的大尾巴,插嘴道。
“我那是找她玩!一个人闷得慌!”
“玩?!”
兔精阿娘气得长耳朵都竖起来了。
“有你这么玩的吗?!他把我们家孩子带到山坡那片滚烫的乱石坡上,逼着她化回原形!然后……然后就把我家孩子,当成了个毛球!用爪子扒拉着,在那些硌死人的石头上滚来滚去!撵得她满山坡乱窜!”
小白兔适时地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细弱的抽噎,小脸埋在娘亲怀里,肩膀一耸一耸,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日那滚烫石头烙在皮毛上的灼痛和被当成“球”的眩晕与恐惧。
“等我们循着动静找过去。”
兔精阿娘声音都在抖。
“幺妹累得……累得小肚子一抽一抽,连喘气儿都带着哨音儿了!绒毛滚得全是灰土草屑,后腿还蹭破了一块皮!”
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微微发抖的脊背,怒视赤狐幼崽。
“山神大人!您说!这像话吗?这是玩吗?这分明是欺负人!”
赤狐幼崽被兔精阿娘瞪得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梗着脖子争辩。
“我、我就是看她圆滚滚毛茸茸的,滚起来好玩嘛!我又没咬她!也没用爪子挠她!就是……就是跑跑跳跳,多热闹!总比她整天缩在洞里强!”
他小声嘟囔着,似乎还觉得自己挺有理。
湖边的风轻轻拂过,带着水汽的清凉,却吹不散这桩“毛球奇案”带来的啼笑皆非与隐隐的心疼。
这山间的夏日公堂,今日审的,可真是桩“滚烫”的官司。
巨蛇晃了晃头,尾尖将你从脑袋上捞下来,推往人前,黑蛇仍是老老实实的替你撑着伞。
“啾啾啾。”
兔娘亲你别生气,小红也不是故意的。
听你再次提起这个小狗一样的名字,小赤狐冲上来就想来挠你,你察觉他的意图,连忙飞起来就想回去找哥哥,结果哥哥压根不帮忙,好整以暇的在旁看戏。
“好哇,小飞鸟,不是说了不许在人前叫我这个名字嘛!”
赤狐在地上跳来跳去,企图抓住你,你在天上叽叽喳喳的反驳。
“啾啾啾!”
你都不喜欢我叫你小红,你还去抓人家小兔玩,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顿时,赤狐偃旗息鼓,重新走到夏以昼的面前,老实的低着头,语气萎靡。
“山神大人,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只见那盘踞如山的巨影微光流转,顷刻间便化作一位身着靛蓝长衫的青年,正是山神化形。
夏以昼盘膝坐于海棠树下,一抬手,你便觉身下一轻,被他妥帖地接住,轻轻放回了肩头那安稳之地。
哥哥修长的手指于虚空中随意一勾,兔精阿娘怀里那蔫蔫的小绒球,便被一股看不见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柔托起,如同被一阵最和煦的微风裹挟着,稳稳当当地落入了山神微凉的怀抱。
神力无声流淌,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温润地包裹住那小小的、惊魂未定的身躯。
小兔雪白的皮毛上沾染的灰土草屑,如同被无形的手拂去,瞬间恢复了往日的蓬松光亮,后腿上那点蹭破皮的伤痕,也在微光闪烁间悄然愈合,不留半点痕迹。
不过呼吸之间,那只被当作“毛球”折腾得狼狈不堪的小兔,又变回了干净漂亮、惹人怜爱的模样,只是那双琉璃般的红眼睛里,还残留着些许未散的惊怯。
夏以昼垂眸看着怀中兀自有些瑟缩的小兔子,指尖极轻地抚过她重新变得光洁的背毛,这才抬眼,望向那耷拉着耳朵、尾巴不安地扫着地上落花的赤狐幼崽。
“小狐狸。”
夏以昼的声音不高,却像林间穿叶而过的清风,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平和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生灵耳中。
“兔子的天性,与你们赤狐一族,本就不同。”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却洞彻。
“你在赤狐族中,已是出了名的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可你怎能用自己的尺子,去丈量别人的天地呢?”
话语中没有苛责,只有循循善诱的引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窝在山神温暖怀抱里的小兔,似乎被这平和的语调安抚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红宝石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眼前那低垂着脑袋、显得有些无措的赤狐幼崽,轻轻地点了点小脑袋,像是在无声地附和着山神的话。
夏以昼的目光扫过两个懵懂的小家伙,声音依旧。
“对你而言,追逐嬉闹、尽情奔跑是莫大的快乐,是天性使然。可对兔子来说,安安静静待在清凉的洞里,避开烈日与喧嚣,守住她熟悉的那一方小天地,亦是她的天性,是她所珍视的乐。”
他微微前倾,注视着赤狐幼崽那双开始流露出思索和一丝懊悔的眼睛,语重心长道。
“既想交朋友,便要学会将心比心,去体谅对方的天性,强加于人的玩耍,便不再是乐事,而是负担了,明白吗?”
你也扑棱着翅膀,从哥哥肩头飞落到那赤狐幼崽蓬松的大尾巴尖上,用喙轻轻啄了啄他耷拉下来的耳朵尖,正想学着哥哥的语气,再添几句诸如“你看兔儿妹妹多可爱,吓坏了多可惜”之类的鸟言鸟语来帮
腔。
“山神大人!山神大人!”
一声急促尖利、带着明显惊惶的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湖边方才渐起的和解氛围。
一只皮毛凌乱的灰鼠,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里蹿了出来,它跑得太急,后腿绊在一根凸起的树根上,“噗通”摔了个跟头,也顾不上疼,立刻又弹起来,直冲到夏以昼坐着的海棠树下,胸脯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
湖边所有生灵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赤狐幼崽忘了刚才的懊恼,好奇地竖起了耳朵,兔精幺妹吓得也躲在了夏以昼身后,海棠花灵也紧张地抱紧了双臂。
夏以昼并未因被打断而不悦,只是那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凝肃。
他抬手,一股温和的力量拂过灰鼠,助它平复了喘息。
“慢慢说。”
灰鼠浑身毛发倒竖,尾巴僵直,那双惯常机灵的黑豆眼此刻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小小的身躯筛糠般抖着,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今天路过裂缝,跟往常一样找了个地看裂缝外的市集,到处都是黑色的……”
夏以昼的声音依旧沉静,却像投入深井的石子,带着一种洞悉幽微的回响。
灰鼠猛吸了几口气,爪子死死抠着地面,声音依旧发颤,却竭力清晰。
“是……是气!那天上……飘着气!不是炊烟,不是雾霭!”
他惊恐地比划着,仿佛那无形的恐怖就在眼前。
“是……是青黑色的!像……像村子里恶鬼的咒术……那气……它……它活了!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搅动!聚成了……聚成了好大一片!把日头都遮得朦朦胧胧!”
湖边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 精怪们对天地气息的感知远比凡人敏锐,光是这描述,已让胆小些的生灵脊背发凉。
“鬼气……”
鬼气……
你的心声和夏以昼的低声同时响起,这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石压顶般的寒意。
定是那帮恶鬼开始动作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信,瞬间窜过你的灵台,带来一阵寒意。
他们何时出去的?
缘何出去?
图的是什么?
答案,几乎与那缝隙外弥漫的青黑鬼气一样,呼之欲出。
“哼……”
一声极轻的冷哼,如同冰棱碎裂,从夏以昼唇间逸出。
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连湖面都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细密的涟漪。
他身后的兔精发出一声细弱蚊蚋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彻底僵住,连绒毛都失去了光泽。
你站在赤狐的尾巴尖上,清晰地感觉到身下那蓬松的毛发根根倒竖起来,他已然忘记了刚才的“毛球”官司,本能地感到了更大的、来自山外的、充满不祥的威胁。
夏以昼缓缓站起身,衣袍在渐起的山风中微微拂动,原本平和的气息翻滚,变回了那个邪神,属于山神的悲悯依旧在,但更深处,却翻涌起一种如同山雨欲来前、厚重云层压境般的沉凝与肃杀。
湖边的风,不知何时停了。
方才还萦绕着的蝉鸣鸟叫,此刻也诡异地沉寂下去,唯有灰松鼠那带着哭腔的余音,和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重得化不开的恐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山外的暮色,沉沉压来。
Chapter 27: 铃铛
Summary:
除你之外,夏以昼不信任何人。
Chapter Text
你从赤狐那依旧有些紧绷的尾巴尖上轻盈飞起,重新落回哥哥宽阔而沉稳的肩头。爪子抓紧了他衣袍的布料,挺起胸膛,用翅膀尖儿打着只有山间生灵才懂的、急促却清晰的暗号,同时发出清亮的鸣叫。
“啾啾!啾啾啾!”
快回去吧,不要怕!山神会保护大家!这段时日,万不可靠近村子,更不可接近裂缝!
你的声音虽小,却像一颗沉甸甸的、饱含着安宁力量的种子,稳稳地落入在场每一个生灵惶惑不安的心田。
山里的精怪,大都是在夏以昼接替蝰蛇上任之后,才得以平安降生或安稳存续的,他们未曾亲历过蝰蛇治下那弱肉强食、朝不保夕的山林,只在老槐树精苍老的叹息里,模糊地听过关于那个混乱时期、以及村子里发生过的可怕传闻的零星碎片。
如今,那传说中象征着灾厄与不祥的变故,又要重演。
恶鬼出笼,为山神而来。
生灵涂炭,这四个沉甸甸、浸透着血腥味的字眼,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碾过他们纯善的心头。
湖边方才还因“毛球”官司而生的些许活力,此刻被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彻底吞噬,恐惧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上每一双眼睛。
夏以昼静立着,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流淌出比夜色更深沉、却并不阴冷的黑雾,那雾霭如同拥有生命的薄纱,温柔地弥漫开来,精准地包裹住湖边每一个瑟缩的身影。
这黑雾看起来诡谲莫测,如同深渊的触角,然而当它真正触及生灵的皮毛、翎羽或枝叶时,带来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大地深处的温厚暖流,像是寒冬里最暖和的巢穴,又像是母兽最轻柔的舔舐,无声地抚平着每一丝颤抖,熨帖着每一颗惊悸的心。
“莫怕。”
夏以昼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稳定,如同山岳本身发出的低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安稳力量。 他眼神沉静如渊,最后伸手将你从肩上抱下来,看着你,眼眸深处却蕴藏着守护的决绝。
“有我。”
这两个字,重逾千钧。
“先回去吧。”
他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能让人信服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黑雾如同退潮般,温顺地收拢回他的指尖,湖畔的生灵们,眼中的恐惧虽未完全散去,但那份灭顶的惊惶已被这温暖的神力与话语稍稍压住,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带着对山神的绝对信赖,默默地、有序地转身,身影渐渐消失在葱郁的山林暮色之中。
湖边,只剩下夏以昼与你,你抬头,看见哥哥侧脸的线条在渐沉的暮光里,显得格外冷峻,他望向山下那翻涌着不祥青黑的方向,周身的气息,已然从安抚众生的温厚,化作了即将出鞘的、冰冷而锐利的肃杀。
你啄了啄夏以昼的掌心,引来他的视线,歪着头。
“啾啾啾。”
我们要出去看看吗?
夏以昼并未答话,蛇影便已经抓来了蝰蛇,蝰蛇被蛇影扭成一团,蛇骨被挤压弯折。
回应你的是是骤然从夏以昼身后阴影中暴起的漆黑蛇影,那蛇影快如闪电,带着山岳倾轧般的沉重威压,瞬间便将在山洞里纳凉的蝰蛇死死缠缚、勒紧。
“我又怎么了!?”
蝰蛇的整条蛇身被蛇影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力道强行扭曲、压缩成一团,弯折的“咯咯”声清晰响起,鳞片在巨力摩擦下迸出细碎的火星,他只能在那绝对力量的绞杀下痛苦呻吟。
夏以昼甚至没有看那被扭成一团的痛苦蛇躯,他修长的手掌无声合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合拢,将你的视线彻底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安全的黑暗里,开口语气不再是对赤狐的温和。
“你帮他们打开了缝隙,放了一个出去,对吗?蝰蛇。”
封印是夏以昼亲自设下的,加固也是他亲自去的,纵使他对神力的掌握不够,也绝不是村子里那群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玩意儿能撬开的,这些天他也没有发现缝隙处有什么变化,不用多想就能知道是谁
在里面搞鬼。
那封印,是他接替神格后,亲手设下的,后来的数次加固,亦是他亲力亲为。
纵使他此刻神力因反噬而流转迟滞,对神力的掌控远非全盛,那也绝非山下村子里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能够撼动的,这些日子,他从未忘记过每日用神念扫过缝隙,但并未察觉明显异动……
除了眼前这位,曾同样执掌过这肮脏神格、知晓封印关窍的前任邪神,还有谁能从内部,无声无息地撬开一道足以让恶鬼钻出的口子。
蝰蛇闻言,那被勒紧的蛇躯猛地一僵,连被折磨的痛苦呻吟都停滞了一瞬,竖瞳剧烈收缩,里面闪过一丝被戳穿后的慌乱与更深层的恐惧。
他试图开口辩解,声音却因心虚而变得磕磕巴巴。
“我……”
话未成句,那缠绕着他的漆黑蛇影骤然发力,不再是单纯的挤压,而是带着一种冷酷的惩罚意味,如同玩弄一根腐朽的绳索,将他整条蛇身以一种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打着结拉长了,骨骼与内脏被撕扯的剧痛瞬间淹没了蝰蛇。
痛苦冲垮了最后一丝侥幸,蝰蛇嘶声尖叫,语速快得如同崩断的弦。
“我说我说!是是是他们把我抓去砸开的!又拿我的血为阵引补上了!你快到反…啊”
最后的字眼尚未出口,那冰冷的蛇影便如同拥有灵智的枷锁,猛地向内收缩,死死地、严丝合缝地卷住了蝰蛇大张的蛇吻。
将蝰蛇最后那半截惊恐万状的嘶鸣,连同那个呼之欲出的秘密,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咽入腹中。
夏以昼的神色,在蛇影封口的刹那,彻底沉入一片晦暗不明的深渊,那清俊的眉宇间,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凝聚。
那群恶鬼用昔日蛇神的躯体撞开了裂缝,让披了人皮的东西得以逃脱,而后又以有着相同神格的鲜血混合着污秽的邪法,修补了缝隙破损的表象,这种以同样神格的鲜血为媒介的修补,如同在旧伤疤上覆
盖了一层与自身皮肤无异的伪装。
而正值神格反噬、神力运转迟滞、五感被蒙蔽的夏以昼,又如何能立刻分辨出这由内而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阴险至极的伪装?
你被庇护在夏以昼掌心这片温柔的黑暗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外界陡然变化的、沉重的低压,空气仿佛凝固,连那蛇影绞杀蝰蛇的声响都变得遥远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冰冷、更压抑、更令人心悸
的……死寂。
你心下一沉,哥哥有事瞒着你。
还未来得及深想,视线重回光明,蝰蛇已被黑雾带走,夏以昼指尖勾着一串铃铛给你系上,黑雾凝结在铃铛口,晃动间并无声响,你抖了抖,疑惑的望着哥哥。
“啾啾啾?”
这是什么?
小巧精致的金铃,被一缕凝练如实质的神力轻轻缠绕、收紧,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稳稳地坠在了你胸前最柔软蓬松的羽簇之间,冰凉的触感透过羽毛传来,带着一丝沉甸甸的分量。
感知到你的视线,夏以昼的指尖并未立刻收回,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谨慎,指腹轻轻拽了拽那连接着金铃的神力丝线,金铃在他指下微微晃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安稳地栖于你的羽间。
直到确认这铃铛如同生根般牢固,绝不会因你的动作而意外脱落,他才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总是对你无限包容的眼里,此刻沉淀着一种你看不透的凝重。
“明日……”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山石相叩,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入你耳中。
“你需与蝰蛇同行,去山外。”
你小小的身体微微一僵,羽翼下意识地收拢了些。
怎么会是你独自前去……
仿佛感知到你的紧绷,夏以昼的指尖极轻地拂过你头顶的绒羽,带着安抚的暖意,随即补充道。
“此行凶险,黑蛇会随行左右,护你周全。”
没有修饰,没有委婉,只有最直白的警示。
他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你羽间那枚无声的金铃上,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力量源自神明的许诺。
是邪神给你的许诺。
“若遇危难,无法应对,便摇响此铃。”
他的指尖,隔空轻轻点了点那枚金铃,动作轻柔,却仿佛敲击在你的神魂之上。
“记住,唯有你心念所至,自愿摇动它时,这铃,才会为你而鸣。除你之外,无人能令其发声,亦无人能阻断其声。”
他不能在这个关头离山,他接替神格的时间太短,对于神格反噬是何由因,又有何解,皆是一知半解,只知晓神格反噬时他神力消散的厉害,若是在此时离山,恶鬼便无了枷锁。
恶鬼出逃,山外不可无人制衡,但山里的这些东西比山外那些所谓的鬼怪要凶狠太多,若是放任不管,生灵涂炭。
蝰蛇其心难测,在恶鬼这件事上,除你之外,夏以昼不信任何人。
所以你需得去山外,成为他的眼睛,成为他延向山外、拨开鬼气的手。
Chapter 28: 化形
Chapter Text
次日清晨,山岚尚未散尽。
你揉着惺忪的睡眼,甫一踏出栖息的暖巢,便见蛇窟木屋外,一道身影已被漆黑如墨的蛇影牢牢架住,静候多时。
蝰蛇化了人形,一身青黑劲装,勾勒出精悍却透着一股子萎靡的轮廓,最刺目的,是缠绕在他脖颈间的那道黑金锁链,色泽沉暗,符文隐现,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紧紧扼住咽喉,锁扣深陷皮肉,散发着不容挣脱的冰冷威压。
是哥哥的神力枷锁,是绝对钳制的象征。
夏以昼在你面前蹲下身,晨光熹微,勾勒着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盘踞在他脚边、将你稳稳托于巨大蛇首之上的黑蛇。
黑蛇沉默如渊,竖瞳却时刻警惕地锁定着被禁锢的蝰蛇。
他的目光,从蝰蛇颈间那道屈辱又森然的锁链上移开,最终落回到你身上,那眼神,褪去了昨日审问时的冰冷肃杀,沉着一种近乎要将你看进骨血里的专注与忧虑。
“蝰蛇身上。”
夏以昼开口,声音低沉,却又字字清晰,如同刻印。
“烙着我的印记。”
他并未细说那印记的威能,但其中蕴含的绝对掌控,已不言而喻。
“他无法违背你的任何言语,任何命令。”
这句话是对你说的,更是对旁边那道青黑身影最冷酷的宣判,随即,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近乎无情的实用主义,却又藏着对你安危的极致考量。
“若遇险境,无处可避,将他抛出去,挡上一挡,也无不可。”
蝰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颈间锁链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涩响。
夏以昼的目光却只凝注于你,他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你不由得挺直了胸脯,专注聆听。
“你,切记不可莽撞行事。”
这叮嘱带着兄长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严厉。
“凡人目力,窥不见黑蛇行踪。”
他点了点你身下那巨大的蛇首。
“行走人间,务必谨慎,寻不到那逃脱的鬼,也无妨……”
他微微顿住,衣袖在晨风中轻拂,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你这身皮囊,凝望着你的灵魂,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句重逾山岳的安抚,沉甸甸地落入你的心底。
“左右……有哥哥在。”
昨夜,当他因神力衰弱与反噬折磨而陷入难得的沉睡时,你悄然唤醒了那日祠堂内向他求来的契约,小心翼翼地探入了他灵台识海,所见并非浩瀚如星海的神力,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枯竭与动荡。
那原本应如江河奔涌的神力,此刻细弱游丝,黯淡无光,在无形的巨大压力下艰难维系。
更让你心魂俱震的是,邪神褪去了白日里用以示人的神力遮掩,那宽大衣袍下的躯体上,竟悄然浮现出数道深浅不一、新旧交错的伤痕。
那些伤痕并非刀兵所创,亦非法术灼烧,更像是由内而外、从骨骼与经络深处崩裂开来的痕迹,如同承受了无法想象的重压后,由内而外绽开的、无声的悲鸣,有的深可见骨,边缘萦绕着难以驱散的黑气,有的虽已收口,却留下了扭曲虬结的、仿佛被强行粘合过的狰狞印记。
哥哥接替神格成了邪神,寻常伤势,一念之间便可愈合如初,然而这些盘踞在他身躯之上的伤痕,却并未痊愈,你甚至能感知到,有微弱的神力,正一刻不停地被那些伤痕贪婪地汲取、吞噬,如同附骨之疽,阻碍着自愈。
不管这伤痕的具体成因如何复杂诡谲,有一点,你已看得无比清晰,隐瞒下最重要的一环。
夏以昼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受了伤,还不轻。
晨风吹过,拂动你胸前的金铃,却没有发出声响,你望着他等待回应的、依旧带着温和安抚的眼神,小小的喙微微动了动,最终,将所有翻涌的心绪与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质问,尽数咽下。
你只是,更紧地收拢了羽翼,点了点头。
出了缝隙,黑蛇变小了身躯,仍旧托着你,蝰蛇盯着你们瞧了半响,开口道。
“你飞我头上吧,就这一次啊。”
你依旧未发一言,自黑蛇冰凉的蛇首上轻盈飞落,在触及地面的瞬间,身形被柔光包裹,舒展开来,化为人形,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晨光勾勒出你的轮廓,却带着一种与年岁不符的沉静威压。
你淡漠地瞥了一眼蝰蛇,毫不掩饰地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即,你的手指随意地拂过身旁黑蛇巨大的蛇首,动作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黑蛇巨大的头颅温顺地低下,漆黑的鳞片在你掌心下泛起幽光。
下一刻,它的身躯无声地坍缩、凝聚,化作一道流动的墨影,缠绕上你的手腕,最终凝固成一只通体幽邃、隐隐散发着寒气的黑玉蛇镯。
“管好自己的嘴,蝰蛇。”
你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漠然。
蝰蛇颈间那道沉甸甸的黑金锁链骤然嗡鸣震颤,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锁链直冲他头颅,他猝不及防,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嘴巴被迫大大张开!
“呃……!”
隐约的白烟不受控制地从他齿缝间逸出,他的舌头,如同被无形的镊子钳住,被迫伸了出来,在那湿滑的舌尖正中,赫然烙印着一个微小却无比清晰、散发着淡淡黑金微光的邪神印记。
是夏以昼的神印。
“你……!”
蝰蛇被激出了蛇瞳,竖瞳瞬间因极致的羞辱和暴怒而充血,他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竟不顾颈间锁链束缚的剧痛,强行催动残力,猛地暴起,裹挟着腥风,挥爪便向你面门抓来。
然而,他身形刚动,颈间那嗡鸣的锁链,如同被激怒的毒蛟,瞬间绷直,链环骤然变形、伸展,化为数根尖锐无比、闪烁着神性寒芒的漆黑利刺,毫无阻碍地、精准狠辣地深深扎进了他脖颈两侧的筋肉之中。
位置刁钻,避开了致命处,却带来钻心剜骨的剧痛和彻底的禁锢,与此同时,神威透过锁链,轰然落下。
“唔——!”
蝰蛇所有的动作与力量瞬间被碾碎,他如同被万丈山岳砸中的蝼蚁,膝盖以更快的速度、更屈辱的姿态,重重地、五体投地地重新砸回冰冷的泥地里,头颅低垂,连一丝抬头的力气都被剥夺殆尽。
你面无表情,甚至脚步都未曾移动分毫,只是缓缓摊开那只戴着黑玉蛇镯的手,手腕微震,蛇镯如同活物般脱离腕骨,凌空悬浮,黑光流转,在瞬息之间,化为一柄通体幽黑、戾气森然的蛇形长剑。
上前一步,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抬脚。
“砰!”
你狠狠踹向蝰蛇,将人踢翻在地,单脚踩上了他的胸口,手中那柄幽黑的长剑,没有丝毫犹豫,带着刺骨的杀意。
嗤啦!
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肩骨,暗红粘稠的血,如同被强行挤出的汁液,从狰狞的新伤口中汩汩涌出,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呃啊——!”
蝰蛇的惨叫被锁链利刺和胸口的重压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你居高临下,死死压着他的胸膛,手中蛇剑的柄端还留在贯穿的伤口中,微微转动了一下。
冰冷的视线,如同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穿透他因剧痛而涣散的瞳孔。
“我说。”
你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平静,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他混乱的识海。
“管好你的嘴,蝰蛇。”
蝰蛇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从下往上,撞进你那双毫无波澜、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片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漠然与掌控。
恍惚间他以为是夏以昼站在身前,同样的眼神,同样的视万物为刍狗的神性。
他从未想过,你这个看似依附于夏以昼的妹妹,竟也藏有如此冷酷决绝的一面,更没想到那黑蛇,竟也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听命于你。
极致的恐惧,终于压过了愤怒与屈辱,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肩胛撕裂的剧痛和脖颈被刺穿的窒息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染血的喉咙里挤出破碎而嘶哑的、带着绝望哭腔的保证。
“我……我不会说的!不会说的!饶……饶命!”
你笑了笑,松开了对蝰蛇的压制,剑尖挑起了他的脸,心念一转,锁链也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蝰蛇,今日之事最好烂在你的肚子里,不然你知道的,我哥可不会因为你而责难我。”
你敢肆意化为人身,便是因为你知晓蝰蛇受封印限制,而你也有绝对的把握堵住他的口。
“好了,起来吧。”
言语间,你又变回了那个被哥哥娇养着的小飞鸟,蛇剑化为蛇镯重回你的腕间,你理了理碎发。
“敢骗凡人,诱人与你交换,我就把你的鳞片一片一片的拔下来。”
蝰蛇从地上爬起来,给自己疗伤,闻言狂摇头,张手摆动。
“不不不不不,知道了知道了。”
他在此刻竟生出了你比夏以昼还要邪的想法,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Chapter 29: 入城
Chapter Text
刚进城,你还不知从何下手,只能依着往日偷跑出来玩的记忆,领着蝰蛇去闹市里酒楼,旧时出来玩时,你就常和黑蛇偷跑来酒楼的房梁上看酒楼中央的歌舞表演,酒楼人流混杂,百姓间的诸多流言都会在此交换,鬼气弥漫,纵使明面上有不动声色,暗地里也一定会有不对劲的地方。
城内最大的酒楼二楼雅座,临窗的位置,窗外是熙攘的街市,叫卖声、车马声、酒客的喧哗声混杂着食物的油腻香气,一股脑儿涌进来。
你与蝰蛇相对而坐,你指尖捏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晃着里面琥珀色的茶水,眼神懒散地扫过楼下街景,俨然一副初来乍到、闲极无聊的富家子弟模样。
蝰蛇则低眉顺眼地坐在下首,脖颈间那圈黑金锁链被衣领巧妙地遮掩,只露出一小截冰冷的链环,他低着头,筷子在面前几碟精致小菜上戳戳点点,食不知味,偶尔抬眼瞥你一下,那眼神里混杂着憋屈、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由的渴望。
邻桌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酒酣耳热,嗓门渐大,其中一个拍着桌子,唾沫横飞。
“……真他娘的邪门了!老赵家那小幺儿,多机灵个娃!前几日晚饭过后,说就在自家屋后那片空地上耍石子儿,他娘就回屋添件衣裳的功夫,出来一瞧——人!没!了!”
你晃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依旧懒散,耳朵却已悄然竖起。
另一个汉子接口,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话里的惊悸。
“可不是!赵家婆娘哭得昏天黑地,左邻右舍打着火把,把那片空地、附近林子、田埂沟渠都翻了个底朝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后来呢?”
有人急切地问。
先前那汉子灌了口酒,喉结滚动,脸上带着后怕。
“后来?嘿!邪乎的在后头!三天后,是放羊的王老头,他那羊钻进了后山坳子里一个老深的洞,他去撵羊,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一圈,才用近乎气声的调子道。
“就在那黑黢黢的山洞里头,犄角旮旯,找着了那孩子穿的小褂儿!还有……一条裤子!”
“嘶……”
席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衣裳……”
汉子顿了顿,声音更沉。
“……沾满了泥,破得不成样子,上面……上面还洇着一大片黑乎乎、干透了的东西!一股子……一股子铁锈似的腥气!王老头说那是血,嘿,他差点没当场吓瘫在那儿!”
蝰蛇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你。
你依旧垂着眼帘,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那原本懒散的唇角,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
“县太爷都惊动了!”
另一个汉子补充道。
“派了好几十号衙役捕快,带着明晃晃的刀枪棍棒,把那后山坳子,还有那个邪门山洞,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阵仗大得吓人!”
“结果呢?”
有人追问。
“结果?”
汉子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对官府无能的嘲讽。
“屁都没找到!除了那身血衣裳,连根人毛都没见着!那孩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跟……就跟被那山洞给吞了似的!现在镇上传得可邪乎了,都说那洞里有吃人的山魈精怪!天一黑,都没人敢往那一片儿凑了!”
邻桌的议论还在继续,话题已转向了精怪鬼神的离奇传说。
你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一叩,声音不大,招呼着小二,伶俐的小二立刻哈着腰凑上前来,脸上堆着殷勤的笑褶。
“客官您吩咐?可是要添些酒菜?”
你抬眸,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初来乍到的生疏与对安稳的关切,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邻桌竖起耳朵的也能听见几分。
“酒菜够了,小二哥,跟你打听个事。”
你顿了顿,在脑子里不断回想往年曾在酒楼里曾见过的名门子弟,模仿着他们的举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杯沿,带着点世家子弟的矜持与谨慎。
“这城里……真跟他们说的一样吗?”
小二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绽得更开些,带着点“您可问着了”的熟稔,身子又躬低几分,声音也压低了点,像是在分享什么要紧的市井秘闻。
“哎哟,您这话问的!咱们这儿向来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好地界!县太爷治下清明着呢!”
他先惯例捧了一句,眼珠子灵活地一转,才换上些许“不过嘛”的惋惜神色。
“要说不太平的……唉,还真有一桩!就刚刚旁的客官说的,前些日子,城西老赵家的小幺儿那事。”
小二唏嘘地摇着头,仿佛亲见那家至亲的肝肠寸断。
“赵家娘子哭得哟……眼睛都快瞎了,如今还在外头没日没夜地找呢,人都瘦脱了形,可怜见的!”
你眉头微蹙,流露出合乎身份的同情与一丝警觉。
“后来呢?可曾寻到些踪迹?”
小二的脸皱成了一团,不欲回话,隔壁桌的大汉倒是大大咧咧的接过话茬,声音压得更低,恐吓着你这小娘子。
“县衙的差爷们把山都快翻遍了,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邪性得很!如今大家伙夜里都拘着孩子,不叫乱跑了。”
闻言你便恰到好处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双手猛地抬起,捂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瞬间瞪圆、盛满了惊恐与茫然无措的眼睛,肩膀甚至配合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那“铁锈腥气”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字眼吓得不轻,活脱脱一个养尊处优、骤然听闻骇人惨事的世家小姐模样。
这恰到好处的脆弱惊恐,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邻桌那几个酒意上头、原本就有些蠢蠢欲动的汉子心头那点龌龊心思。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的壮汉,借着酒劲嘿嘿一笑,搓着手就站起身。
“哎呦,小娘子莫怕莫怕!那都是山里的野畜生干的腌臜事儿!离咱们这远着呢!来来来,哥哥们这边有好酒,压压惊……”
他嘴里喷着酒气,脚下虚浮,作势就要绕过桌子往你这边凑,另外两个同伴也带着不怀好意的哄笑,摇摇晃晃地跟着起身,目光黏腻地在你捂着嘴的、显得格外小巧的脸上打转。
小二往前想阻拦,然而,他们的脚步刚迈开半步,一股阴冷刺骨、如同毒蛇信子舔过后颈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蝰蛇缓缓地抬起了头,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阴沉与漠然,仿佛眼前这几个聒噪的醉汉,不过是路边的几块碍眼的石头。
只是他的视线扫过来的刹那,那里面蕴藏着一种源自冰冷鳞片之下、属于野兽的、纯粹而赤裸的阴狠,盯上了猎物的毒蛇,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漠视生命的残忍。
更让那几个醉汉瞬间酒醒了大半的是,蝰蛇的手正扣在横置于桌面的一件物什上,那是一条泛着哑光、由无数玄铁般冷硬的细密骨节连接而成的长鞭,鞭身隐约可见扭曲的蛇形纹理,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木桌上,鞭梢处,一点寒芒若隐若现。
“!!”
那满脸横肉的壮汉,脸上的淫笑瞬间冻结,化为一片煞白,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毒牙咬住。
另外两个同伴也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条凳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浸透了后背。
蝰蛇的眼神,如同冰冷的钩子,在他们僵硬的脸上缓缓刮过。
没有言语,没有威胁的动作,仅仅只是那一眼,和那双扣在狰狞蛇骨鞭上的手,便已足够。
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才还充斥着酒气和调笑的角落,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几个醉汉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蝰蛇缓缓收回了视线,重新垂下眼帘,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阴狠目光从未出现过, 只是他扣在蛇骨鞭上的手指,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摩挲了一下那冰冷坚硬的骨节。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几个醉汉再不敢多看你一眼,更不敢看蝰蛇,如同躲避瘟疫般,手忙脚乱地丢下几枚铜钱,连滚爬爬、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酒楼外。
你仿若不知,伸手掏了点碎银放在桌上,笑盈盈的唤了声小二。
“我家哥哥出行前给我安排了侍卫,我也是跟家里长辈吵了嘴,才出门历练,路遇此地,觉得有缘,便想找个宅子租下住段时间,总得挑个夜里能睡安稳觉的地界不是,就想跟你再打探打探,这城里出了这事,我是不是应该连日赶路去外边官道驿站住啊?”
小二也是人精,瞧出了你并非寻常世家女,随即又像是想起职责,赶紧换上更热切的笑容,宽慰道。
“您千万放宽心!这事儿啊,就那一桩!邪乎是邪乎了点,可估摸着是孩子自个儿乱跑,撞上了山里饿疯的野物!咱这儿其他地方,那还是顶顶安稳的!”
你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这番说辞,又状似不经意地追问。
“哦?那你可知,这城里那家客栈住着最是安心?”
小二一听这个,腰板都挺直了些,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肯定。
“这还用说嘛爷!那自然是城南附近啊!”
“城南?”
你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正是!”
小二来了精神,竹筒倒豆子般说道。
“城南那住着福家老爷,那可是咱们这儿的大善人!前阵子遭了大难,福大命大回来了!自打回来,哎呦,对夫人和小姐那叫一个上心,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他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点兴奋。
“您是不知道!福老爷生怕夫人小姐再受半点惊吓,特意花了大价钱,从外头聘了好些个精壮剽悍的护卫!那一个个,膀大腰圆,眼神都带着煞气,一看就是见过血的硬茬子!”
“如今那福府前后几条街巷,日夜都有人轮班巡守,白日里还好,一到掌灯时分,灯笼火把亮得跟白昼似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小二夸张地比划着。
“别说歹人了,就是只野猫想溜进去偷腥,怕是也得被揪出来盘问几嗓子!”
“那架势,啧啧!”
他最后笃定地说道。
“所以啊,要说城里最安稳、最叫人放心的地界,非城南莫属!连只耗子都别想悄没声儿地摸进去生事!您要是想图个清净太平,在那附近赁个雅致院子,准保错不了!”
你听完,扮成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端起面前温热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琥珀色的茶水滑入喉间,恰好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怀疑。
保护妻女?
巡守森严?
连耗子都溜不进去?
这铜墙铁壁般的阵势,防的究竟是外头的“歹人”……还是里面那位福老爷…
你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极轻微的叩响,目光掠过依旧低垂着头,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的蝰蛇。
又依着之前的和善,笑着跟小二说。
“原来如此,多谢小二哥指点迷津。”
蝰蛇见你脸色,随即出声,将桌上的银子递给了小二。
“结账。”
小二殷勤地应声去了,雅座里,邻桌关于精怪山魈的议论又渐渐喧腾起来,窗外的市声依旧鼎沸。
你站起身,声音平静无波。
“走吧。”
蝰蛇无声地站起,收好那柄令人胆寒的蛇骨鞭,重新低眉顺眼地跟在你身后,仿佛刚才那个仅凭眼神就吓退三个壮汉的凶戾存在,只是旁人的错觉。
“去看看那个山洞。”
正午时,山洞洞口有阳光斜入,恰如一把巨大的刀,将黑暗剖开。
然而,这洞内却不见人影,只有风,裹挟着铁锈似的腥气,无声地漫卷,在洞壁间钻行,发出阵阵幽咽的低鸣,洞深处,光与暗模糊了边界,隐见狼藉痕迹。
石地上,那红色早已凝滞,在光线下泛出沉重、淤结的色泽,不远处,散落出几颗蒙尘的玻璃弹珠,还有一枚染血的糖纸,带着一点粘腻的甜腥,在风中轻轻颤抖,仿佛残留着孩子最后的气息。
这些物件,虽渺小如尘埃,却都带着未曾被抹去的稚嫩气息。
蝰蛇蹲了下来,指尖触到地面那片颜色最深沉的泥土,他捻起一小撮,放在鼻尖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钻入鼻腔,浓烈得化不开,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他垂下手,指腹无意识地捻动着那点染血的土,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山洞,洞口的光线又偏移了几分,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嶙峋的石壁上,如同蛰伏的兽。
洞内的一切,此刻在他无声的审视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秩序,那些散落的碎布,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玩具零件,染血的糖纸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孩子玩累了随手一扔,所有的一起都显得过于安静。
“是男童的血。”
他的声音很低,打破了洞中的沉寂。
“但里面没有恐惧……”
没有恐惧。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让你无所适从,若孩子真是被山里的东西带走的,怎么会一点恐惧都没有。
你的目光再次掠过地面、岩壁,锐利得仿佛能剥开每一寸光影的伪装,没有踢蹬的脚印,没有凌乱的碎石,没有指甲在石壁上绝望的刮擦……只剩下洞口边那个模糊的小小手印,孤零零地印在那里,更像一个无力的符号,而非反抗的证明。
“这里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蝰蛇听到你的话,站起身,身影在洞壁上投下更深的阴影。
“应该不是被山里的东西带走的。”
唯一的线索也断了,你的脸色沉了下来,喜怒形于色。
无需言语,无需对视,你身上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裹挟着焦躁与挫败的怒意,正无声地弥漫开来,沉重地压在洞内本就稀薄的空气上。
蝰蛇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沾着血泥的指尖上,如同石雕般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都会点燃那根紧绷的引线。
你这主子的心情,比洞口零碎的碎石还要支零破碎。
蝰蛇沉默着,像一块被遗忘在阴影里的顽石,只等着你的雷霆落下,洞内只剩下风穿过石隙的呜咽,以及你压抑的呼吸声。
“说话。”
两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碴,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无处发泄的烦闷。
蝰蛇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把你所有的怒火都反弹回来,烧得你自己心口发疼。
第一次替哥哥出门办事,胸中揣着证明自己的热望,结果呢?
线索如断线的风筝,只找到这满洞狼藉和一团更深的迷雾,无功而返,光是想到你就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几乎要把理智烧穿。
“说什么?”
蝰蛇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起伏。
你猛地踏前一步,动作快得像扑击的幼兽,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戾气,鞋尖踹在他结实的小腿腹上,发出“咚”的一声。
力道不重,却带着你所有的憋屈和无处安放的愤怒,在脚尖触及他肌肉紧绷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泄洪般的快意竟诡异地升腾起来,压倒了那翻江倒海的烦躁。
你甚至没看他,借着这股莫名的舒畅,倏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洞外走去。
“真笨,连个鬼都找不到!”
带着点迁怒的尾音,语气里却没什么恶意,你的身影即将没入洞口明亮的光线里。
身后,蝰蛇脸上的平静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瞬间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屈辱,死死钉在你那看似随意实则小孩子气的背影上。
牙关紧咬,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劈,喉咙里几乎要压抑不住低沉的咆哮。
你简直比你那个心思深沉、手段莫测的兄长还要喜怒无常!
还要蛮不讲理!
自己寻不到蛛丝马迹,还把这无能的怒火,尽数倾泻在他身上,果然十几岁的孩子最难伺候!
若不是……若不是那该死的、如同附骨之疽的邪神禁制,将他的力量死死锁住,将他与你强行捆绑……
他一代曾令天地色变的前邪神,何至于此。
何至于像个最低贱的仆从,在这里忍受这等羞辱。
你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从口袋里掏了几个点心出来,递给蝰蛇。
“喏。”
Chapter 30: 明暗交界
Chapter Text
青石铺就的巷道在日色里泛着冷硬的光,越往里走,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阴邪之物的鬼气,便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愈发稀薄,最终几近于无。
你心头那点因线索中断而起的烦躁,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凉意取代,脚步不由得放慢,身后的蝰蛇亦步亦趋,眉头锁紧,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鬼气怎么越来越淡?”
这反常的消散,比浓郁的鬼气更令人不安。
你们最终停驻在一处低矮的院门前,土坯的院墙,几处豁口用枯枝勉强塞着,门扉半旧,漆皮剥落得厉害。
站在这里,别说鬼气,连寻常人家该有的烟火气都稀薄得可怜,院里更是寂寥,锄头、簸箕随意丢在角落,沾着干涸的泥点,显出主人长久的心不在焉。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中年男人,正佝偻着背,无精打采地收拾着散乱的柴禾,听到动静,他茫然地抬起头,一张被愁苦刻深了皱纹的脸,写满疲惫与警惕。
“你们……”
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微微俯身,唇角努力弯起一个世家小姐该有的,带着点矜持又略显疏离的弧度。
路上演练了无数遍的借口,此刻说出来却觉得异常苍白。
“我刚来城里,对城内还不太熟悉,想找处宅子歇脚,但一直没找到……房……房牙子!”
你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粗糙的手和洗得发白的衣襟。
“走得有些累了,想问问可以在您这边歇息一会儿吗?就我跟我的侍卫两个人,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们杯水喝吗?”
男子浑浊的目光在你华贵的衣料和身后蝰蛇那身煞气上逡巡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黑哑哑的堂屋。
片刻后,他端出一个粗陶壶和两个同样质地的陶碗,碗沿裂着细小的口子,像干渴土地的龟裂,他笨拙地试图用粗粝的手指遮住那些缺口,将水倒进碗里,水面微微晃动。
他局促地递过来,声音干涩。
“请……放心……都是……都是干净的!”
蝰蛇早已大喇喇地在院中那张磨盘石桌边坐下,姿态闲适得仿佛坐在自家后花园,那身与这破落小院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无形中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你沉默着,后槽牙咬得发酸,走到他身后,毫不客气地抬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力道不轻,带着点泄愤的意味,随即转向那男子,脸上挤出歉意的笑容。
“抱歉,是我们不太懂规矩,我没管好他……大哥你也坐。”
你示意男子在石凳的另一侧坐下,不容分说地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他粗糙的掌心。
“这是谢礼,请一定要收下,我兄长教我出门在外,要知恩图报。”
那点碎银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男人猛地一缩手,连连推拒,声音带着惶恐:
“不不不行……这太多了……小姐这太多了!”
你固执地将手背到身后,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院子角落那几件被遗忘的、蒙尘的小玩意儿——一个竹片削的歪歪扭扭的小木马,一只草编的、已经散了架的小蚱蜢。
“大哥成家了吧?”
你语气放得轻柔,带着点好奇。
“我瞧院子里还有孩童的玩具……”
“孩子……”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生锈了的钝刀,猛地剜开了男人努力维持的平静,推拒的手顿在半空,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风吹熄的残烛,只剩下灰烬后的空洞和痛苦。
“……孩子前些日子走丢了……”
他垂下头,声音像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带着沉重的沙哑。
“都怪我这个为人父的没看住……”
沉重的悲怆如同实质的雾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小的院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桌下,你的脚尖带着催促的力道,轻轻踢了踢蝰蛇的小腿,眼神急切地示意他接话。蝰蛇对上你挤眉弄眼的暗示,那张阴郁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了几息,才用一种近乎平板的语调开口。
“那你们报官了吗?”
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像煞神的侍卫会主动问话,男人愣了一瞬,随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报了,县老爷只说让我们再等等,我和内人白日里也会出去寻找……”
你连忙接过话头,试图驱散一点这令人窒息的哀伤。
“怎么不见你娘子呢?”
提到妻子,男人本就佝偻的背脊似乎又塌陷了几分,他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透出的眼神是更深沉的疲惫和绝望。
“她……她这些天神智不清,有时会在院子周围拉着街坊邻里问孩子的事……小姐你也看见了,我们家没什么钱,我白日里还要去做长工,得下工后回来收拾一下……再去街坊邻里那接她回来……”
日色昏黄,将小院浸染得金亮,晚风吹过,墙角几株枯草的影子在泥地上摇曳,如同无声的叹息。
男人最后那句话,轻飘飘地落在这片寂静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得人心头发沉。
你捏着那碗沿有裂口的陶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蝰蛇坐在石凳上,目光沉沉地掠过这破败的院落,掠过男人脸上深刻的沟壑,最终停留在墙角那只散了架的草蚱蜢上。
“你们平日里与人结仇吗?”
此话一出,男子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我们就是普通人,平日里怎会与人结仇。”
没有仇敌,没有鬼气,一切就像是真的孩童走失那般,你的心沉了沉。
夏日里白昼长,你们不能在外停留太久,跟人又搭了些话,就道谢离去。
赵家那低矮的院门在身后轻轻合拢,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板粗糙的木纹在日渐西沉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你们沿着来时的小巷往回走,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声音空洞,敲打着凝滞的空
气。
“孩子家里没有鬼气……”
你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
“干干净净,一丝残余都没有。”
这结果在你意料之中,却又比预想还要糟糕,那破败的院落里弥漫的,只有深入骨髓的悲苦、绝望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贫瘠生活的麻木气息,独独没有你们追踪的那种阴冷邪祟。
“家人和睦,也无仇家。”
蝰蛇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高大的影子被拉长,几乎将你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那男人,连推拒几块银子都惶恐不安,骨子里是老实人,妻子神智失常,也只是哀伤过度……这样的家,引不来这种夺其子嗣的深仇大恨。”
巷子两旁的土墙夹道,投下更深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傍晚炊烟和泥土的混合气味,本该是人间烟火,此刻却沉重得如同山石砸下。
你回想起从山洞到赵家这一路,眉头锁得更紧。
“从山洞到家的一路上,也都没什么鬼气留下。”
那缕在山洞附近还隐约可辨的气息,如同被无形的手擦过,越是靠近城镇,越是靠近赵家,反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不合常理,若真是邪祟掳人,气息该如跗骨之蛆,留下清晰的轨迹,而非如此诡异地断在途中,又干净地抹去终点。
“山洞里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蝰蛇补充道,他的目光扫过巷子尽头渐渐亮起的灯火。
“那点血迹……里面没有恐惧的味道。”
一个被恶鬼撕扯拖走的孩子,血液里竟没有留下丝毫惊惶、绝望的魂魄印记……仿佛那孩子……是心甘情愿,或是无知无觉地被带走的……
你们走出了狭窄的巷道,汇入稍显宽阔的街道,点点昏黄的光晕在你们眼前晕开,踏入这城镇的瞬间,那股庞大、粘稠、如同活物般无处不在的“鬼气”,便如同湿冷的蛛网,无声无息地包裹上来。
它并非集中在某一处,而是均匀地、深深地渗透进每一寸砖瓦,每一缕空气,每一个行人的呼吸里。
整座城镇,像一块被遗忘在阴湿地窖里太久的朽木,早已被这阴寒的气息彻底腌入了味。
你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钻入肺腑,带着腐朽的甜腻和冰冷的铁锈味,沉重得让人胸口发闷。
你看向蝰蛇,他亦站在你身侧,眉头紧锁,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感知,试图从那些鬼气里分辨出一丝更浓烈、更接近源头的方向。
片刻,他睁开眼,缓缓摇头,声音低沉。
“范围太大……我也…没法在里面找到最浓的地方。”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分量格外沉重。
这意味着,那制造了山洞惨象、掳走孩子的存在,其气息已经完美地、彻底地融入了这笼罩全城的鬼气背景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再无踪迹可寻。
又或者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个存在,孩子真的是意外走丢,无论是哪种结果,对赵家来说都是噩耗。
街上的行人匆匆而过,你和蝰蛇站在街心,身后是线索断绝的赵家惨剧,眼前是庞大无解的鬼气谜城。
山洞里那点血迹的诡异,孩子消失的无声无息,妇人神智失常的悲鸣,男人绝望的佝偻背影……所有的碎片,都沉没在这片如同巨大棺椁般死寂而均匀的阴霾里。
你骤然觉得……这城,安静得可怕。
快回到缝隙前,你点了点沉睡在你腕间的黑蛇,黑蛇从你腕间落下,你身形一转化为飞鸟落在了蛇首,亲昵的蹭了蹭蛇首。
蝰蛇见状只能老老实实的独自拿起你白日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认命的跟在你和黑蛇身后回了山。
一进山,夏以昼就等在缝隙处了,瞧见你回来,站在原地张开手,你也从黑蛇蛇首飞起,炮仗似的向他冲去,把自己塞进了哥哥的怀里,夏以昼伸手兜着你,也不阻止你扒拉他衣服的手,视线越过黑蛇望向了后进山的蝰蛇。
“如何?”
你们这一行的经历黑蛇大都已经共感给了夏以昼,你年岁尚小,一直在山里甚少接触人,对人间的腌臢玩意儿察觉不到也是常有的,但蝰蛇不一样,黑蛇视角下都能感知出的事情,蝰蛇却没有跟你讲明,寓意为何……
蝰蛇将你的东西递给黑蛇,在你身后沉默着给夏以昼打着手势。
「把她先送回去」
夏以昼觉察出了蝰蛇的意图,低头把你从怀里捞起来,点了点你的头,笑着哄你。
“你们先回蛇窟吧,我跟蝰蛇还有事要说。”
你转过头瞪了蝰蛇一眼,又转过来蹭了蹭哥哥的手心。
“啾啾啾!”
哥哥早点回来。
蝰蛇被你瞪了一眼只觉得无辜,在后面恨不得冲上来告状,一个劲的对你指指点点,黑雾从夏以昼身后蹿到蝰蛇身前,一把捆住了他的手。
夏以昼不是没瞧见你变脸,但无伤大雅,他的妹妹还这么小,只是瞪了一眼,蝰蛇也不会少一块肉。
“好。”
你从哥哥手心里飞起,跟着黑蛇回蛇窟,一路上只听得到你啾啾啾的叫,似乎是在跟黑蛇讨论着什么。
你的身影隐没在山林间,黑雾漫上夏以昼和蝰蛇的衣角,两人身形一闪,回了蝰蛇的住处。
昔日蛇窟仍旧是一片阴寒灰暗,夏以昼率先开口。
“鬼气怎么回事?”
蝰蛇垂首,青黑色的云雾在他掌心无声翻涌、凝结,如同活物般扭曲拉伸,渐渐勾勒出城镇模糊的轮廓。
他的指腹在云雾某处轻轻一点,画面骤然放大,显露出城内某一处鬼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的区域,黑色的雾霭如稠粥般粘滞流动。
“城里鬼气很浓。”
蝰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浓到……无从辨别方向,城里确有孩童丢失,但我们追踪了那孩子的路线……”
他手指划过云雾中一条代表路径的微弱光痕,那光痕周围,未沾染上一丝鬼气。
“……没有任何鬼气残留。”
到这里,蝰蛇说的都是对你一样的说辞。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蝰蛇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勒住。
他迅速拨开云雾,重新凝聚出另一幅画面——从破败的赵家小院,蜿蜒至城外那座吞噬了孩子的幽深山洞。
“但诡异的也在这。”
他抬眼,目光落在夏以昼沉静无波的面容上,字字清晰。
“城里遍地都是鬼气,浓得化不开,就算是路过的野狗,皮毛骨血里都得浸透了这股腌臜味儿。一个活生生的半大孩子……从家到山洞,一路行来,身上竟然一点鬼气都没有沾染,家里更是干干净净,如同被什么特意……擦拭过。”
这话,他之前未曾对你言明。
他不确定夏以昼对你袒露了多少底细,更怕自己一句不慎,会引来无法预料的祸端。谨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尤其是在这恶鬼和夏以昼对他都模棱两可的时候。
夏以昼闻言,并未立即回应,他修长的手指探出,毫无征兆地、轻轻点入蝰蛇掌心那团翻涌的鬼气云雾之中。
“唔!”
蝰蛇的识海仿佛被冰冷的钢针猛然刺入,让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泥土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地面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他死死咬住牙关,抵抗着那强行侵入他意识、翻搅他记忆的恐怖力量,身体因剧痛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夏以昼的手指在云雾中随意拨弄着,如同翻阅一本摊开的书卷,云雾里光影流转,清晰地映照出蝰蛇的记忆片段——你们在城中行走时遇到的各色人等,那些被鬼气侵蚀后显得格外暴躁、贪婪的面孔,城南那几座在浓重鬼气中依旧显得秩序井然、甚至带着点安心意味的宅邸轮廓……
“鬼气这么浓,连你都分不出东南西北,辨不出源头所在。”
夏以昼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带着穿透灵魂的寒意。
“那城里的人……怎么会个个都记得城南那片宅邸最安全呢?”
云雾的画面骤然定格,清晰地显现出城南那片宅邸的影像。
它们安静地矗立在鬼气浓雾之中,轮廓分明,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屏障温柔地圈护着,与周围混乱、压抑的气息格格不入。
蝰蛇猛地抬起头,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脸色苍白如纸。
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眸,在对上夏以昼深不见底的瞳孔时,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后怕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你是说……”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竟从未想到这一点!
鬼气对人的侵蚀是必然的,轻则神志昏聩,性情大变,重则血肉消融,魂魄溃散。
他和你一路行来,所见所闻,那些暴躁易怒、贪婪重欲的凡人,正是被这无处不在的鬼气缓慢侵蚀的明证,在这座鬼城里,人的记忆如同风化的沙堡,根本不可能那样清醒,更遑论当时你们询问时,城里的人对答如流,记忆也无对不上的地方。
除非……是有人故意让他们记得的。
“你们遇见的人里,或许本就有些易怒重欲之徒。”
夏以昼收回了点在云雾中的手指,那侵入识海的恐怖压力骤然消失,蝰蛇如同脱力般,脊背瞬间佝偻下去,大口喘息。
“但寻常人看见你,即使被鬼气影响心性膨胀,也绝不敢轻易冒险上前生事。”
他顿了顿,指尖朝你的方向虚点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无形的印记。
“而她身上……留有我的印记。”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寻常人,哪怕被鬼气侵蚀得再深,只要尚未彻底沦为傀儡,也绝无可能看破这层印记,察觉不到她绒羽的金贵。”
那层印记,是神祇的庇佑,是身份的屏障,足以让凡俗的恶意本能地退避。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
夏以昼的声音冷了下去,如同寒潭结冰。
“敢生出围猎她的心思,把她当作可以随意捕捉、贩卖的奇货。”
黑蛇共感传递的信息里,那个在客栈里拦住你们、意图不轨的彪形大汉,是因为他们看破了你的“价值”,才想抓你去卖个好价钱,这绝非寻常鬼气侵蚀导致的混乱暴虐。
凡人不应该能看破他的印记,那些人也更像是不管你是什么鸟,都要抓起来的硬茬子,一直到蝰蛇压制才害怕离开,
下在你身上的印记,夏以昼心知肚明,纵然他神力衰微,留下的庇护印记也绝非这等凡夫俗子所能窥破的。
那便只剩下一个答案。
有人在幕后操控,他篡改了这些凡人的记忆,扭曲了他们的神志,如同提线木偶般,让他们依照写好的戏本去思考、去行动。
而那将整座城池彻底腌渍的鬼气,恰恰就是豢养凡人的温床。
山外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正在无声运转的……傀儡戏台,而那弥漫全城的浓郁鬼气,就是操控傀儡的无形丝线。
“那要告诉她吗?”
蝰蛇的声音不紧不慢,恰到好处的撕开了夏以昼维持表面的平和的那张网。
“嗯……她得去亲眼见见那些腌臢事……”

b_laoshi on Chapter 1 Thu 10 Apr 2025 03:53PM UTC
Comment Actions
b_laoshi on Chapter 2 Thu 10 Apr 2025 03:55PM UTC
Comment Actions
apple_pudding on Chapter 2 Thu 10 Apr 2025 04:37PM UTC
Comment Actions
b_laoshi on Chapter 4 Thu 10 Apr 2025 04:00PM UTC
Comment Actions
apple_pudding on Chapter 4 Thu 10 Apr 2025 04:36PM UTC
Comment Actions
luosuu on Chapter 4 Sun 11 May 2025 11:13AM UTC
Comment Actions
b_laoshi on Chapter 6 Thu 10 Apr 2025 04:56PM UTC
Comment Actions
NakiQ on Chapter 6 Sat 12 Apr 2025 02:39PM UTC
Comment Actions
b_laoshi on Chapter 7 Thu 10 Apr 2025 05:02PM UTC
Comment Actions
b_laoshi on Chapter 8 Thu 10 Apr 2025 05:06PM UTC
Comment Actions
liz_Moon on Chapter 8 Mon 14 Apr 2025 07:33PM UTC
Comment Actions
暫時沒在上ao3的ヒトミ中にいル (RuI_ShiroKawa) on Chapter 8 Tue 15 Jul 2025 05:41PM UTC
Comment Actions
b_laoshi on Chapter 9 Thu 10 Apr 2025 05:11PM UTC
Comment Actions
apple_pudding on Chapter 9 Fri 11 Apr 2025 01:22AM UTC
Comment Actions
b_laoshi on Chapter 9 Fri 11 Apr 2025 01:45AM UTC
Comment Actions
lifeIs0_0 on Chapter 9 Tue 22 Apr 2025 01:51PM UTC
Comment Actions
apple_pudding on Chapter 9 Sun 27 Apr 2025 05:16PM UTC
Comment Actions
liz_Moon on Chapter 9 Mon 14 Apr 2025 07:43PM UTC
Comment Actions
lifeIs0_0 on Chapter 17 Thu 15 May 2025 12:03PM UTC
Comment A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