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如果她真的那么想要你,那你就去搞嘛!”
卡塞米罗握紧拳头锤在圆木桌正中央,“咚”的一声,两杯淡金色啤酒里的泡沫都晃了晃。
“去他妈的教学守则!”
贝尔将脑袋沉重地从胸前立回脖子上,叹了一口长气,他把酒一饮而尽,
“不是说得这么简单的事。”
“哪不简单?听起来她已经把你玩了。”
贝尔闻言,凝重地摇了摇头,他扬起手臂,朝吧台招侍打了个响指,“您好,打扰一下,请再来两轮。”
卡塞米罗的声音尾随着,怪声怪气地模仿他的口音,他的手指又开始敲桌子,
“什么摆脱不了,我看你享受得很。少穿西装少刷牙,少拿腔拿调,学口牙买加的腔调,敢保你那小女朋友隔天就把你甩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
“非常有待商榷,我看时机就——”
“贝尔教授?卡洛斯教授?”
贝尔循声望去,他眼中的焦点十分模糊。他看见——白衬衫黑马甲金头发。
金头发。
贝尔惊悚地把头从酒杯里挖出来,卡塞米罗要去够下一杯酒的手僵在空中。
莫德里奇的视线只停在贝尔这边,她说,“原来您爱喝这类酒?”
“上次您明明说您不爱喝酒。”
贝尔的身体自主从高凳上摔下来,狼狈不堪地。莫德里奇立马放下托盘,贴上去扶他。贝尔的身体又自主把他弹了出去。
“我先……我……我先走……再见卢卡,不,再见莫德里奇,再见卡洛斯……再见……”
在卡塞米罗震惊于贝尔如猿猴般退化的社交能力之时,一位穿行的招待将又一托盘交至莫德里奇手中,她将这碟林立了各类酒水的银盘摆在卡塞米罗面前,像摆了一桌筹码。
而后她解下围裙,坐在高脚凳上,托着腮,
“卡洛斯教授,这些都是我请。”
“麻烦您能和我说说,贝尔教授是怎么看我的吗?”
卡塞米罗逐渐开始理解贝尔之前的一些话。
春季学期生物学系开授的《爬虫学和热带生态学》课程由新来的威尔士人加雷斯贝尔接手。在上一位来自利物浦的教授殒命于哥斯达黎加雨林的登革热之下后,曾任客座讲师的贝尔正式被聘为生态与生物学系助理教授。
贝尔为自己的处子课程做了详足的准备。比如详略得当的教学大纲,雨林的介绍幻灯片,若干助教的即时通讯方式和各类突发情况的planAplanBplanC,天呐他还复习了海姆立克法的步骤。
万无一失。直到第一堂课前用生疏的西语问路时,被热心的西班牙清洁太太带到了艺术楼绘画室裸模休息间的门前,他还认为自己万无一失。
这就是贝尔遇到莫德里奇的时候,在一条长约一千二百米的曲折绿色廊路里。从艺术厅到林奈楼,繁密至巍峨的悬铃木威压在他头上,郁绿。
坦诚些,第一次,的确是贝尔主动找莫德里奇搭话的,可那只是因为莫德里奇看上去像一个在脑子里安装导航的学生。
“您好,打扰一下,请问林奈楼是朝这边走对吧?”
关于莫德里奇的初印象,贝尔对包括卡塞米罗在内的任何人三缄其口。他不会承认的是,他觉得她很特别。他更不会承认的是,他觉得她很特别的原因——很愚蠢。
“不打扰,可我不是西班牙人,我不太能听懂西语,您介意用英文重复一遍吗?”
“好的,好的!谢谢你!”
说了很愚蠢。
如果贝尔非得再往潜意识里面挖,他能翻箱倒柜出来莫德里奇当时穿的鞋,首饰,裙子,还有嘴唇,眼睛。
那恰恰就是事情变得危险的时候。
贝尔曾在刚果盆地里挖过大鳞洞蝰,在东南亚挖过比他头大的鸟蛛,如果他还想继续在湿热的丛林里挖掘这些迷人且致命的小东西,他就不能继续挖他的潜意识。
“所以你是一见钟情。”
茶水间里,克罗斯的手指从色彩缤纷的众多茶包边缘掠过,最终挑选了一方果粹茶包。她端起茶杯,对着贝尔和他的故事,点评道。
贝尔困惑不堪的表情像闻见了冒犯的气体,他取出杯子,搁至咖啡机。
“不好意思,我刚才的叙述里有出现任何和问路无关的描述吗?”
“托尼,显然,你错了。”卡塞米罗说道。
“谢谢。”贝尔说。
“根据惯例,故事应该是女主人公使得男主人公日久生情。”
“啊哈,然后等到结尾,男主人公才能发现他一见钟情。”克罗斯恍然大悟。
“正是如此。”卡塞米罗总结道,“经典三流爱情。”
“操你。”出言不逊的男主人公愤怒地按下按键,咖啡机在一段滞涩的轰鸣里汩汩地流出淡棕色的浑浊水液。
“你是学生……对吧?”
去往生物系教学楼的路上,莫德里奇又一次打破了不适的沉默。
这就是难堪的地方,贝尔不擅长找话题,特别是还有一场需要他和不少于五十人单方面交涉的知识广播活动在等着他的时候。
贝尔捏紧他的电脑,“不,其实,我是新来的助理教授。”
暂且把这个惊讶的表情当做恭维。
“这是我的第一节课,如果没记错的话,在教室2E。”
“《爬虫学和热带生态学》?”
“你知道这门课?”
“太巧了,我正好选了这门。”莫德里奇露出笑容,“有点意外,我以为会是惠特曼来带。”
“他这学期被意大利那边请去当客座,不过别担心,我知道他在亚热带生态领域卓有建树,我们曾经合作过——”
“看来咱们到了。”
他们站在门前,林奈楼正门的标识是一条黑白分明的银环蛇,背景隐约可见酒精呕吐物所残留的铅灰色污渍。
莫德里奇站在绘制得相当粗劣的蛇头处,她伸出手,笑意盎然,“非常高兴认识您,教授——”
“贝尔,加雷斯贝尔。”
“我的名字是卢卡莫德里奇。”莫德里奇将手撞进他的手心。
“非常高兴认识你,加雷斯。”
于是贝尔将那句本来预留给课程介绍的“我习惯人们叫我加雷斯”的开场白咽回去。
这么一想,的确,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相信或者不相信我,我对她。”
“完全没有多余的感情。”
贝尔更换好咖啡豆,清洗完瓷杯里残存的淡棕色涮锅水,再次将杯子放回滴漏盘。
“那为什么上次我亲眼看见她进了你办公室,还锁门?”克罗斯翻着眼睛回忆,“我可是记得她出来的时候披着男士西服,而你,Professor Bale,出来的时候在整理裤子。”
夸张的群体性吸气声。
在惊愕于学术界同事对于他私生活具备可怕热忱的同时,贝尔意识到,
“所以是你推的门。”
课程情况比贝尔设想的要好,有七成的学生热衷于发问他曾经参与录制的雨林科普类短片,某位提议将其上传油管做自媒体(不错的建议),二成永远拿笔记本显示板遮盖面部,还有后排的,紧扣着卫衣帽子,肩头平静地起伏。
授课之前贝尔预估过教学效果的上限和下限,他很庆幸自己不需要采取“如果事情变得失控”的系列备用预案。
对,还有,还有一位——莫德里奇那时还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首先,她说英文。其次,她是那位提议上传油管的同学。最后,她会坐在第一排,对着他微笑。
笑容,据1988年社会心理学家Fritz Strack所做的实验来说,是一类集释放本体多巴胺和传染积极情绪为一体的健康导向表情。
而公共演讲,对相当一部分人而言,则处在以上所有陈述的对立面——不健康,不积极,不释放多巴胺,社会心理学家Fritz Strack没有做实验。
幸亏莫德里奇,她的笑容就像贝尔在南非被沙蝇追击到抱头鼠窜时看到的那管含DEET的驱虫剂一样,令人安心。贝尔终于不需要在公开演讲时想象观众裸体的模样。
而直到第一次实验课后,他确实不需要想象莫德里奇裸体的模样。
因为他看见了。
这是春季学期第三周周二的午前,助教和他对接完课程大纲后匆匆离去。而后贝尔和博士期间的同门老友卡塞米罗一同享用午餐,期间顺便结识了后者的暧昧对象人类学教授托尼克罗斯。
午后,他端着马克杯回到办公室,杯中斟着其特意携来的,跨越英吉利海峡的锡兰红茶。他的余日安排是回复批量邮件,撰写申请基金的报告,问候同在马德里的威尔士友人近况,建立个人油管频道,以及时刻关注着助教那边可能出现的问题。
以上没有一项完成,在他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之后。
“加雷斯先生?”
莫德里奇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她背手攥着自己的连衣裙后链,惴惴不安,她锁上门。
“您必须得帮帮我。”
贝尔的那句请不要锁门还未脱口而出,莫德里奇的手松开了,她裙子坍塌下来。穿了内裤,但没有穿胸衣。
贝尔在伦敦谈过恋爱,结束得,他自认为很平淡。分手导火索是那些年和亚马逊流域国家的科考队几进几出秘鲁雨林,完全无暇处理私人感情,回到伦敦后,给他发了数封邮件的前女友对他的行踪和人身安全发出若干次质疑。
“你怎么能不说一句地把我抛下这么久?还记得我的名字吗?还记得我家猫的名字吗?”
当然,当然我记得。天呐我怎么可能忘。
在解释完自己的日常工作后,贝尔还开起了小玩笑,
我在那个环境能偷什么腥,最多是和伊莲娜亲热亲热。
伊莲娜是他救助的一条遭到偷猎的翡翠树蟒。
最后他的前女友告诉他她从来没养过猫,然后叫他滚下地狱被撒旦操。
抛开不稳定且异常危险的工作不提,这种死到临头还能故作风趣的情商已经足够杜绝贝尔发展长期关系的可能性。
但他见过女人裸体,不止一位。这不代表他会往此方向想过他的授课生,包括莫德里奇,或者说,尤其是莫德里奇。
贝尔像瑞士军刀出槽一样弹起来,背身,忽略被桌角磕到的腿部淤青,后脑勺惊骇地发问,
“你,你要干什么!”
他闭上眼睛,视觉暂留里的白色和一些其他颜色挥之不去。
“加雷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来打扰您!”
“可是,可是我的裙子坏了……”
我怎么能说是故意猥亵学生?是她自己冲进我办公室赤身裸体还说她裙子坏了啊。被押进法庭的时候法官将根据这个蹩脚的故事朝贝尔扔烟灰缸。
贝尔这么想着,向莫德里奇丢过去他的西服外套。
“这些你也可能用的上。”贝尔又推过去一盒燕尾夹。
背着身子,当然是背着身子,他打定主意这辈子也不再面朝他办公室的门。
“我夹不到那里去,加雷斯先生,您能帮我一下吗?”
莫德里奇背对他,手紧捏着后背那条破损的拉链,她向前倾,快要伏到桌上。
贝尔开始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困惑。他做了件令自己后悔不止一个月的事——他走了过去,闭上眼睛,捏开夹子。
而克罗斯正是此时拍门的。同样,贝尔正是此时错估窗边到桌边的步程的。燕尾夹也是此时将莫德里奇头发和拉链死死咬到一起的。
所以贝尔将莫德里奇从身后紧贴着撞到了桌边,期间让她惊呼着好痛头发好痛,温热的锡兰红茶在几下脆弱不安的摇晃中扑进桌中,与此同时,心生疑窦又行侠仗义的克罗斯女士将左手掌心猛地拍向了贝尔教授办公室合金门的正中央。
贝尔睁开眼,棕红的茶色液体正热情地溅至两人腿间。
这就是你们要听的“故事”。
贝尔坐在卡座里,向两位不知何故拉他出来当暖场嘉宾的暧昧期伴侣,诚恳又清高地描述了自己的犯罪过程。
他把酒杯拿到右手,放进桌面,又拿回到右手,酒要变温了。
“误会,是不是?”贝尔自信地灌下一口酒。
“我跟她不熟,她跟我更不熟。”他又灌下一口酒。
“行为暴露潜意识,潜意识暴露底色。”卡塞米罗曲起食指朝他快要见底的酒杯弹了下。
“而底色——”
“底色暴露了什么?”贝尔以一种防御姿态扬起头颅,“暴露我喜欢她,想搞她。”
他捏起酒杯仰头,把酒精收了尾,“你们是不是就想听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
“他说的不是你,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
克罗斯和卡塞米罗对视了一眼,她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抿了些酒,
“那么暴露了莫德里奇想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