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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01.

咖啡机启动时，艾娃的思绪仍留在相隔半条走廊的创作间里，打磨着深夜秀首播的段子。

她环抱双臂，眉心紧蹙，嘴里念念有词，面相比驾照上那张忧郁照片还要悲催。这段日子她总感觉脑子不够用，恨不得把一个人当成三个使，一个写段子，一个专心和黛博拉互相使绊子，至于该如何使用第三个艾娃，她目前还没能决定，也没时间在这件事上花心思。

她念叨着话题关键词，试图从脑海中捕获哪怕一丝半毫的灵感苗头，最原始的笑话雏形，直到耳边寂静多时才意识到咖啡机已经停止运行了。艾娃端起马克杯，如行尸走肉般垂着脑袋转身。

“Oh shit！”她瞬间惊叫出声。

凯拉和吉米正悄无声息地并肩站在她身后，构成一幕火上浇油的jump scare，让艾娃险些把刚做好的咖啡泼在自己身上。现在她清醒了，咖啡洒了比喝下去提神效果更好，生活真理永不过时。

“Oops，抱歉亲爱的。”凯拉愧疚道。

吉米则如临大敌：“哦不——我是说，我也很抱歉——但，不不不，情况太糟了。她的状态很不好，帮不了我们任何忙。”

“拜托，别这么悲观，她只是被我们吓到了。”凯拉说，“而且还记得我们来之前说好的吗，要循序渐进？”

“记得，但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还有时间循序渐进了！”吉米仿佛在唱音阶，每说一个字音调就拔高一些，“她不是我们要找的艾娃，她自己都要完蛋了，我们不该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

“哈喽，嗨，艾娃还在这儿站着，还没有要完蛋。”艾娃挥挥手，终于找到插话的空隙，“不过当然，如果24小时之内我们还没能把首播的段子全部定好，那艾娃确实要完蛋了。顺便一问，你们两个还好吗？”

“确实不太好，吉米最近进入了持续的狂暴大猩猩模式，你懂的，压力太大什么的。”凯拉解释道。

“压力，明白。”艾娃深以为然，“我得走了——哦呃，对了，刚刚我好像听到了关键词，需要我帮忙什么的，什么忙？和节目有关吗？出什么问题了？”

凯拉伸出拇指和食指往一处捏，将它们之间的距离压缩到极致：“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不过别担心……”

吉米接话道：“我们需要你杀了黛博拉。”

“我什么？”

“吉米？循序渐进！”

艾娃脸上的阴郁被这几个字一扫而空，惊愕了好半天才有所回应：“OK，我还以为你的职责是防止我们两个杀了对方，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她也要把原来的制作人找回来然后给你降职？”

“其实情况比那个还要糟糕一些。”凯拉说。

“没错，世界马上要崩溃了。”吉米回答。

“这点我倒是赞同。”艾娃说着，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

他们两个肯定有问题，她想，而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她今天遇到的第一个诡异事件了。第一个诡异事件发生在今天早晨，当时她刚进入电视台制片厂园区，正在往停车场行驶，突然发现道路中央立起了一个黛博拉深夜秀的巨大广告牌，昨天下班的时候这儿还什么都没有，今天它则完完全全挡住了去路，没留出半丝半毫供人通行的缝隙。最后她不得不绕远路去停车，因此差点和道具车发生剐蹭，耽误了足有二十分钟。

如果说最终的蓝天幕墙是楚门逃离摄影棚的出口，那么那块广告牌一定就是艾娃发现大家都疯了的合理标志。与之相比，眼下凯拉的过分淡定与吉米的激愤式悲观压根算不上是什么问题，这栋楼里的所有人没准都已经被工作逼疯了，不值得称为是大新闻。

“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你们介意我先走一步吗？我没时间了。”艾娃指指门口，没有留在原地等待回复，径直绕过二人打算离开。她现在没时间思考任何与工作无关的诡异事件。

放在以前，她在遇到挡路广告牌的当下没准就会找人投诉，上网吐槽，现在她没时间干这些。如今的艾娃肯定不会因为在推特上发表越界言论而被抵制，因为她没时间上网冲浪，连逛超市的时间都没有。

艾娃走出茶水间，瞧见史黛西迎面走来。

“艾娃，我需要你……”史黛西开口。

“现在不行，史黛西。”艾娃斩钉截铁拒绝，错身扬长而去。

她本以为史黛西不会这么轻言放弃，做好了被纠缠两句而后为了避免更多麻烦于是妥协的准备，但是没有，史黛西的声音没有再度响起，没人再来打扰她。

艾娃颇感意外，但脚步没停，继续向前。

茶水间内，凯拉和吉米一起歪着脑袋观察仿佛被定身在门外的史黛西。

凯拉看了看吉米，把脑袋更改方向朝他那侧靠过去，低声私语：“你觉得她是被吓到了，还是说这是艾娃能力的作用？”

“后者，百分之百。”

“Yes！这超棒的，是吧？”凯拉露出微笑，“我就知道这个艾娃肯定能行。”

“说实话？我不太确定。”吉米说道，“这个史黛西是局外人，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半点能力，控制一个局外人和能够打败黛博拉的距离差得太远了。”

“别这么悲观，这个艾娃有天赋，值得一试，肯定能成功的。”凯拉宽慰道，“只是下次见面千万记得要循序渐进。”

两个小时后。

噔噔噔，艾娃叩响黛博拉办公室房门。还没等对方将“请进”二字完整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开门进屋，将一沓纸页放在桌上。

两人互看一眼，没有交谈。

黛博拉扶了扶眼镜，无言地拿起手稿，很快翻阅完毕，用笔圈起其中两条段子，将之推回：“这两条改得还不错，其他的都不行。”

“认真的？”艾娃深觉对方蛮横无理，“我们写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没顾上扒拉几口，而你只用十秒钟就看完了？我们只有不到24小时了，记得吗？”

“我知道。”黛博拉说，“但你是首席编剧，那是你需要操心的事。首播很重要，我们必须拿出最好的内容来，除非你的意思是，你突然发现自己能力不足，没办法继续担任这个职务了。”

艾娃干笑一声，把双手撑在桌子上，刚好压住那叠被否决的创作：“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简直是疯了，你知道吗？把自己的广告牌放在马路中间，让每个工作人员都不得不绕路上班？不管这是谁的决定，你能放任它的存在都足以说明你的自负已经膨胀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黛博拉的神情出现一瞬空白：“什么广告牌？”

“我会为节目写出最好的段子，至于你，给自己约个体检吧。”

说完，艾娃顺势抓起纸页，扭身离去。

她小跑着穿越走廊，打算先回私人办公室里整理一下思绪，再回创作间面对众人。吉米在这时从身后追上来。

“嘿，一切还顺利吗？”吉米问，“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但我想着，明天录完节目后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和黛博拉一起？你看，你们两个最近不太对付，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想想办法修复关系，循序渐进着来。”

循序渐进，这个词今天出现的频率似乎过高了，艾娃因此从头脑风暴里挣脱出来，分心了几秒。

“你现在不想杀了黛博拉了？”她问。

“我为什么要杀了黛博拉？”

吉米追着艾娃走进她的办公室，后者将纸页扔回桌面上，深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好吧，下次你再产生那种想法记得告诉我，我没准愿意跟你合谋。”艾娃说，“至于聚餐什么的，感谢你的邀请，但明天晚上我想带编剧们出去聚聚，而且我也不想在下班时间再看见她。”

02.

当天下午，台里进行了首播集试录，过程可以说是状况频出，甚至都没能完整走完流程，更没机会尝试新敲定的段子效果。

结束后艾娃留下来加了会儿班，直到夜色渐深才走出办公楼。凯拉和吉米正站在楼前空地上守株待兔。

“嗨姐妹。”凯拉热情招手，“今天过得怎么样，介意抽点时间给我们吗？我们想和你谈谈。”

“抱歉，今天可能不行。”艾娃有气无力道，“我的脑细胞已经耗尽了，或许后天？后天上午怎么样？”

“绝对不行。”吉米说，“太迟了，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

艾娃塌着双肩，背包挂带勾在肩头，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有滑落风险，但她懒得管顾：“听起来有紧急情况，嗯？但相信我，现在除了和节目有关的，其他都算不上是紧急情况了。”

吉米闻言摇摇头，转向凯拉：“看吧，我说过了，这种方式不行，这个艾娃已经快被深夜秀毁了。”

“但我们尝试过直接告诉艾娃，记得吗？后果可是相当……”

二人还没争论出结果，艾娃忽然扭开了头，瞪着左手边变了脸色：“天啊饶了我吧，它怎么还在那儿。”

说罢，她把两位经纪合伙人抛在身后，沿着工作区主路一直走下去。

道路尽头，巨大的黛博拉深夜秀广告牌伫立在夜色中，主人公的身影印在红色幕墙上，脸庞被旁侧的路灯照亮一半，另一半则隐在黑暗里。艾娃走到广告牌前，伸手狠狠拍向眼前这个二维“黛博拉”的脚踝。

“太好了，他们不但没把这玩意儿挪走，还把她转了个方向，又冲着我，甚至有可能是在背面也放了个一模一样的。”艾娃愤怒道，“你们看见了吗？简直太夸张了，现在我上班下班都要看着这东西，而我们本可以从停车场，从这儿笔直地开出大门！连拐弯都不用！”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吉米跟上来，忧心地打量周围，“那个黛博拉的力量已经影响到这里了。”

凯拉站在他身侧，赞同地连连点头。

“无理，可悲！你猜怎么着，黛博拉，我要……”艾娃环顾四周，冲到路边搬起一只道具椅子，用力挥向广告牌。

“停下！”

一声高呵自身后传来。

那道声音应该来自鲍勃，艾娃听出来了。她手上动作没停，不会因为对方的阻止就放弃毁掉广告牌的打算，这该死的东西根本就是违规设施，她的忍耐值已经濒临爆表，但她的的确确没能把椅子砸下去。她双手高举，抓握着椅子抡出一半，却突兀地停在半空，再无法向前，这种感觉不是她身体僵硬无法动弹，而是椅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制，凭空架在了那儿。

“What the……”艾娃张嘴，说了那个以F开头的单词。

她回过头去，果然瞧见鲍勃·利普卡正朝他们走来。

“糟了。”凯拉小声说，“他是差劲鲍勃，还是非常差劲鲍勃？”

“这是你的主意？”艾娃质问道，“我不管这是谁的主意，它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闭嘴。”鲍勃说着，抬手夸张地一挥。

“噢，是这个鲍勃，最差劲的鲍勃。”

艾娃听见凯拉这么说，但没来得及对这句话产生任何应有的疑虑。因为下一秒，她手中的椅子骤然向外飞去，摔在路边，直接散架，她不及松手，整个人也被扯拽着摔了出去，更多正准备脱口的指责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只能趴在马路上哀吟。

额头传来一阵剧痛，艾娃抬手摸去，发现脑门破皮见了血。白天要承受精神折磨就算了，现在还添了皮外伤，今天她的大脑实在是经受了太多摧残。

“嘿，艾娃！”吉米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艾娃循声而望，瞧见凯拉和吉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去了路边的道具运送车后。

“你得振作起来。”吉米小声朝她喊话，“这个鲍勃是最差劲的鲍勃。”

“没错。”凯拉补充道：“他是这儿的老板，所以拥有随意操控这里所有物品的能力。你必须用你自己的方式做出反抗，才能活下来。”

“什么？”艾娃疑惑道。

她费力抬头，瞧见鲍勃踱着步子向她靠近。这个男人再次挥手，操控着什么重物朝她砸来，速度快到她甚至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加油，艾娃，站起来。”凯拉仍在为她鼓劲儿。

这个世界确实疯了，艾娃心想，她正在做什么敌视丑化上级的噩梦吗？但显然梦境并没能将她的求生欲扼杀，她狼狈地翻身而起，跑到凯拉和吉米旁边，一起矮身躲在道具车后。

“只要我意识到这是个梦，梦就会醒来。”艾娃靠在车门上，低声念念有词，“拜托，快点，我只想睡个好觉，不想在梦里打什么boss，我明天还要早起。”

“抱歉。”凯拉面露不忍，“但这不是梦，如果你被鲍勃砸死了，你就会永远……就是，死了，死透了。”

艾娃再度睁眼，绝望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入夜后的制片厂园区里，举止奇怪的凯拉和吉米依旧在满含期许地盯着她看。回想起方才一切，她不由崩溃大喊：“但这毫无道理可言！”

“这是有些不易于接受……”凯拉赞同道。

“但你必须赶快接受！”吉米快速说道，“现在只有你能够救你自己。”

“我？怎么救？”艾娃说，“按照你们的意思，他可以操控这里的所有东西，开挂技能，简直无敌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醒过来！哦，稍等，我知道了，他的能力只在这片园区里有效，对吧，那我们只需要在被杀死之前跑出去就行了，但你们猜这么着。”艾娃两手一拍，指向道路中央的广告牌，“呜呼，黛博拉！我们甚至不能从这儿笔直地跑出去，现在我们得绕路了！”

“闭嘴！”吉米喊道，“给我把黛博拉和深夜秀暂时从你脑子里剔除，你死了黛博拉就能如愿把首席编剧换掉了！现在，认真听我说！”

“OK！我听着呢！”

艾娃靠在车身上，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滑。

不对，不是她在下滑，她随即反应过来，她还稳稳当当蹲在地面上，是身后的厢型道具车开始腾空。她毛骨悚然，僵硬回头，瞧见道具车渐渐升空，随着底盘离地面越来越远，鲍勃的身影重新从之间显现，单手高抬，显然正在控制车辆。

“艾娃，他有他的能力，你也有你的。”吉米不由加快语速，“你的能力就是你的语言力量，你能够让自己所描绘的成为现实，除了思想之外你可以控制一切！”

凯拉握住艾娃的肩膀：“没错，你能够言出法随，是不是超牛？加油，尝试用你的方法打败他。”

“不错，听起来很厉害。”艾娃说，“等等，我要怎么运用它，用说的就行？”

身旁两人点头如捣蒜，艾娃扭头，瞧见道具车已经倾斜，似乎正在蓄力，下一步就是砸死他们三个。

“呃，他砸不到我们？”艾娃开口尝试，明显底气不足，“他成功不了，我们不会受伤？”

“你的能力不是这么用的。”凯拉小声说。

车身的倾斜程度越来越严重，在路灯下投落出狰狞的阴影，那黑影仿佛活物般蠕动着，逐渐蔓延到艾娃的身上、脸上。她双眼圆睁，呼吸因恐惧而变得急促。

“那它是怎么用的？！”她有点崩溃了，“不如用更简单的办法？跑！”

鲍勃轻轻挥手，道具车猛地朝三人砸来。艾娃单手在地面上狠狠一撑，起身冲刺出去，牵头向前疾驰。道具车撞上路边建筑，起火引发爆炸，火浪的余波几乎灼烧到艾娃后脊背，她被爆炸的冲击推着踉跄向前，扑倒在地。一片破碎的铁皮挨着艾娃头顶擦过，重重砸向地面，鲍勃仍在操控更多东西砸过来，于是艾娃一刻不停地重新爬起，继续奔跑。

在她的视野盲区里，吉米忽然拽住凯拉，在街边重新找了个掩体暂时躲避。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吉米压低声音，“她状态不对，我们两个应该消失一会儿，把她自己留在这儿。”

“这算是什么办法？”

“想想看，白天她是怎么用出能力的？”

“着急工作？”凯拉回想着，“被压力逼的？”

“正是！”吉米说，“她和黛博拉都是那种会在绝境中越挫越勇的人，对吧？我们可以试试把她抛下，把她逼入真正的绝境，没准就能激发出她的潜力。”

“你确定这真的是个好办法？”

“不确定，但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吧，希望这个办法真的能行。”凯拉说，“但在我们消失之前，我还有句话想跟她说。”

艾娃还在忙于逃命，仓促辨认着路线，希望能赶在没命以前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吉米？凯拉？你们还好吗？”她没空回头，只得心惊胆战地询问。

“我们没事。”凯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记好了，艾娃，使用能力的关键在于你需要相信自己。给自己灌输底气，然后用心去使用，你会成功的，你将会发挥出无比强大的能量。”

“‘用心’，很好，很经典很有戏剧效果的办法，就没有更具实用性的建议吗？”她问道，但没收到回应，“Guys？”

无人应答。

艾娃回头，发现身后除了鲍勃以及鲍勃操控着朝她袭来的各种凶器之外，空无一人。

这下好了，她正身处在一个极度离谱的世界里，还失去了虽然表现奇怪但是唯二可以信任的同盟。

03.

艾娃跑过一个街角，扶着墙壁喘了口气。

她原本已经要逃出园区了，结果身后那个技能堪比外挂的电视台Boss开始移动制片厂里的建筑与道路，将她困死在此，艾娃觉得自己没准压根就是在原地打转，在被人当作仓鼠一样戏耍观赏。

她脱力地瘫靠在墙上，在又一波攻击到来之前伸手比出“休战”的手势。

“我放弃了，随便吧，我才不要在下班以后玩逃命马拉松。但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她顺了口气，“就为了那个广告牌？好，我懂了，我不会去破坏它了行了吧。就让它放在那儿，看看除了你和黛博拉还有谁会愿意欣赏它。”

鲍勃在自己的地盘里气定神闲地停下脚步，露出颇为怪异的神情：“我不在意你是不是想要毁了那块广告牌。”

“那是为了什么？”艾娃不明白了。

“为了不让你毁了深夜秀。”

艾娃不禁站直了身体反问：“你担心我毁了深夜秀？”

“事实上不只是担心，你的存在的确会毁了它，所以我是在阻止、百分之百杜绝你毁了深夜秀。抱歉，这不是私人恩怨，而是为了节目，为了黛博拉，为了所有为此付出过心血的人。”

艾娃干笑一声，只觉得不可理喻。

然而在她的视野里，鲍勃那双该死的手又开始摆动了。脚下的沥青路面突然活了过来，像地毯一样被无形巨手掀起一道坚硬的褶皱，艾娃的脚踝被那道凸起狠狠撞上，整个人向后栽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她躺在地面上，感到两眼发晕，视线所及处是漆黑的天幕，左右两旁的建筑正在扭曲着接连倒退，这意味着鲍勃还在操控马路，托载着她向他行进。艾娃忽然想起曾经背着黛博拉回洛杉矶面试编剧，不欢而散后在众目睽睽下摔得那十足出丑的一跤。

为什么总是会有这样的境况出现？艾娃咬着牙想，她只是想写作，写出有意义的东西，别浪费生命，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有人跑出来，把她当成还没社会化完全的小丑一样愚弄，说什么“我们很欣赏你的幽默，但更看重你拥有黛博拉的一手资料”“我觉得你会毁了深夜秀，而我需要为了黛博拉保护它”，诸如此类的屁话。

艾娃撑起上半身，瞧见鲍勃不知从什么地方召唤出一把尖刀，只待她抵达面前之后将刀尖刺入她的胸膛——如果这真的不是噩梦，而是现实，那她确实会死，但现在艾娃已经无暇顾及所有的疯狂与不合理之处了，她脑海中回荡着鲍勃方才所言，还有经历过的那些被轻视、被利用、被羞辱的时刻，奋力站起身，伸出食指笔直指向鲍勃·利普卡。

“我就是那个为了深夜秀付出心血的人！”艾娃铿锵有力，“我是那个帮黛博拉得到它，为了它呕心沥血，为了它不断压缩私人时间，为了它拼命的人。你做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温妮·兰德尔选中黛博拉，力排众议想要挽救深夜秀，至于你，你甚至想过砍掉它，把它换成剪辑合集节目，现在却来指责我会毁了这档节目？你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的人，去你的！”

脚下的道路仍在不断向前，刀尖很快近在咫尺，艾娃倾吐完心声才顾得上害怕，但就在话音落定的当下，她与鲍勃之间的距离突然不再缩短了。她深吸一口气，瞧见鲍勃突然凭空向后退出一段距离，就如她脱口的最后三个字一样。

这就是凯拉和吉米所说的属于她的能力？

艾娃顾不上思考太多，情绪还没发泄完，她很快继续开口道：“现在，我不管这是场噩梦还是别的什么，明天是正式录制，我必须在场，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希望你消失！”

话音刚落，鲍勃的身影突然急速坍缩，越变越小，被压缩成为一个黑点，直到从视野里彻底消失。

“什……”艾娃愣在原地。

她转身环顾周围，发现被鲍勃打乱的园区街景恢复了正常，她正站在工作区主路上，不久前的爆炸残骸与道路中央的黛博拉深夜秀广告牌也一同消失不见。

“你做到了！”凯拉振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先前消失的两人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艾娃看着他们，迟缓地伸手捂住额头：“我觉得有点头晕，我脑袋肿了吗？不会摔出脑震荡了吧……天啊，我怎么还在流血。”

吉米看了看她从额头蔓延到眼角的血痕，笑容一下子僵化在脸上，倒吸一口凉气：“我们先找个地方给你处理伤口，你会没事的。”

快餐店里，三人缩在角落卡座，凯拉正拿着从药店买来的应急物品为艾娃处理伤口。

“都是些皮外伤，姐妹，别担心，我会帮你搞定的。”

“谢了。”艾娃愁眉苦脸地吸了一口可乐。在经受了过度冲击之后，她感觉思绪与身体仿佛一分为二，人还坐在这里，思考能力却跑到了九霄云外，任她如何努力都不肯回归，于是她只剩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除了摄入碳酸饮料祸害一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吉米坐在对面，努力唤回她的注意力：“我知道你的大脑可能过载了，但我们马上就要没时间了，艾娃，所以现在我会把你需要知道的状况全部都告诉你，请你尽量集中注意，认真聆听，好吗？”

“你是说关于刚才那些疯狂事件的解释？”艾娃目光呆滞，“当然，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了。”

吉米叹了口气，开始耐心叙述：“首先我要声明，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全部属实，不是黛博拉派我来愚弄你，我们没在拍摄什么深夜秀衍生整蛊节目，我没受刺激，很健康，身体和心理都是——以上都是我们对其她艾娃讲述真相的时候，她回怼的话，所以，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其她艾娃——艾娃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她的思绪或许正在高空俯视一切，摘出其中的异常，惊恐地大叫，但身体给出的反馈只是点了点头，做出保证。

“很好，那我开始了。”吉米继续道，“你肯定知道什么是多重宇宙对吧，不用我多言，我要告诉你的是，它不仅是一个理论，而是真实存在的。你看，每一次我们做选择的时候，都会产生至少两种不同的结果，分裂出两个相应的宇宙，进而是千千万万个。今天你见到的鲍勃，那个广告牌，还有我和凯拉，正是来自另外不同的三个宇宙。”

凯拉点点头，接话道：“嗯哼，而在某一个极度糟糕的平行世界里，黛博拉正在用她的能力不断影响其它宇宙。我们找到你，就是为了唤醒你的能力，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打败她。”

额头的伤口已经被妥帖处理好了，艾娃头顶纱布，手捧一次性汽水杯，仿佛听到什么晦涩难懂的语句，做不出任何反应。直到吉米试图唤醒她的注意。

“艾娃？”

“对，黛博拉。”艾娃回过神来，“当然是黛博拉，她总是问题的关键。所以，呃，那个黛博拉干了什么？毁灭世界？杀了所有喜剧演员，确保每个宇宙的她都能主持深夜秀？”

“不是。”凯拉回答，“她正在毁掉其它宇宙中每一个你和黛博拉的关系，阻止你们相识，或者是让你们闹掰。”

艾娃怔愣片刻：“为什么？”

“我们不知道。”吉米说，“重点是这造成了非常糟糕的连锁反应，每一对你们闹掰之后，各自的情况都急转直下。而且她已经扭曲了太多的世界线，导致宇宙之间开始出现交叠与混乱。”

“所以我和黛博拉现在闹成这样，也是受那个邪恶黛博拉的影响？”

凯拉立刻纠正道：“我们不叫她邪恶黛博拉，我给她取了个绰号叫Deborror，就是Deb和horror的组合词。”

“凯拉？我们没时间纠结称呼的问题了！”吉米说完，再次转向艾娃，“至于你的问题，不是，闹成现在这样完全是你们两个自找的。”

“明白了，谢谢，非常合理。”艾娃无奈道，“好吧，假设你们刚刚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但，为什么来找我？”

凯拉说道：“我们之前尝试过找别的艾娃，但都失败了，你是我们最大、几乎也是最后的希望。”

吉米点点头：“而且你的能力很特殊，你是所有宇宙里唯一一个和黛博拉拥有相同能力的艾娃。”

艾娃沉默下来。良久，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她缓缓开口：“谢谢你们今天帮了我，我也很想帮你们的忙，但，现在我必须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深夜秀上，所以，抱歉。”

“你到底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吉米绝望地打断她，“那个Deborror，正在干扰每一个宇宙，很快也会找到这个宇宙里来的！到时候你和你的黛博拉就逃不掉了。”

“可能吧，但她还没来，不是吗？”艾娃说，“我们为深夜秀付出了很多心血，无论对黛博拉还是对我来说它都意义重大。这么说可能有点自私，但我的确暂时没精力为其她艾娃和黛博拉操心，就算未来我们会在无论内力还是外力的影响下彻底闹掰……”

艾娃想起拍摄杂志封面时，黛博拉放狠话说等到深夜秀结束的那天将再也不会和她说话。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还是想先顾好眼前，把节目做好。我不想让她失望。”

吉米一下子泄了气，瘫靠在身后的沙发卡座里：“看吧，凯拉，我们失败了，毫无意外。我要去下一个世界了，你记得跟上来，别像上次一样让我在门口傻等着。”

“马上就来。”

得到回应的吉米立即起身夺门而出，几秒钟后，门外清晰传来他歇斯底里的发泄式怒吼。

“抱歉。”凯拉尴尬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懂，狂暴模式。”艾娃用嘴模仿出气球漏气的声音，“所以，你们就是来自Deborror的宇宙？”

“不是，我们来自另一个宇宙。你肯定觉得我们两个很奇怪，对吧？但其实我们本来和你这个世界里的凯拉吉米很像，直到某次练习穿越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然后，咻——！我们之间的一部分性格或者说特质就发生了交换，目前还没找到复原的办法。”

艾娃点点头，觉得今天再听到什么都不足为奇了：“你们那个宇宙的我和黛博拉是什么样子？”

乐观耐心的凯拉牙疼般咧了咧嘴：“她们两个都死了。”

“死了？不会是我们杀死彼此的吧？”

“不是，是你自杀了，那之后黛博拉就整日魂不守舍的，因此发生了交通事故。”

刚才的话还是说早了，艾娃再次感到难以置信：“我自杀了？我不可能，我的意思是我不会真的自杀，你在讲笑话，是不是，哈哈哈，很幽默，你有当喜剧演员的天赋。”不忍与同情仍然凝滞在凯拉脸上，艾娃没能继续再假笑下去，“等等，我真自杀了？是穿着自杀炸弹背心上《Watch What…》算了不重要——你面前的这个我将来也会自杀吗？”

“我预知不了未来，所以我也不知道。”

艾娃呆坐在原位，思绪已经回到她的身体里，开始疯狂运转，其中有一条思绪脉络正顺着凯拉的话语畅想，有关未来是否会出现她自杀身亡，黛博拉为她整日以泪洗面的可能。

凯拉起身坐到对面，握住她的双手：“我也得走了，我知道打败Deborror什么的听起来很难实现，但我对你有信心。”

艾娃想说她不是因为这个才拒绝，但凯拉没给她留出说话的机会。

“我和吉米也为此付出了很多，就像你看重深夜秀一样，所以如果你后悔了……”凯拉摘下耳环，放在艾娃掌心，“你和黛博拉离开后，我们和DJ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这个耳环是她原本要送给你的，不过因为你……没来得及送出去。总之她很支持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想着或许这个能帮上忙，就把它交给我了。如果你改变想法了，就把它戴在耳朵上，我们会有所感应然后回来找你。”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用到它。”艾娃看着掌心里的蓝色宝石耳环，感觉它比DJ的其它珠宝都要沉重，“不过我会好好留着它的。”

04.

《黛博拉·万斯深夜秀》第一集正式录制的两个小时前。艾娃站在片场大楼投下的阴影里，躲避着烈阳的炙烤。

她嘴里叼着根塑料吸管，牙齿不停啃咬研磨着吸管口，将它从空心圆柱折磨成扁平崎岖的模样。在她面前，工作区主路笔直地通向大门，没有任何阻碍，看得人心情舒畅，但她深拧眉毛，忧郁又苦闷。

逼近的录制倒计时让她倍感焦虑，本不该如此，她已经完成了自己那部分工作，至于黛博拉，黛博拉和舞台相处的时间比她这位首席编剧的年龄还要长，肯定能应付得来，她相信对方，但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只能任它飘向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是因为昨天试录时黛博拉恐慌发作了吗？还是昨晚的经历影响了心情？那些疯狂记忆不断涌进脑海，一幕幕画面仿佛被剪辑、加速，轮番干扰她的思绪。艾娃想去找黛博拉，坐到她的面前，确认她的状态，彼此安慰，加油打气，那会很有帮助，但也有可能是给彼此添堵，更别说她们两个现在不被允许在办公场合独处，必须保证史黛西也在场，所以艾娃依然站在原地，放任思绪乱飞。

最终，脑海中所有凌乱的记忆坍缩成一个具象的画面，是吉米和凯拉坐在快餐店里说：“那个黛博拉正在破坏每个宇宙里你们的关系，很快也会找到这个宇宙里面来的！”

艾娃扯了扯嘴角，所谓的邪恶黛博拉还没找上门，她和黛博拉的关系就已经恶化得不能再糟了，她们两个的邪恶程度没准远远超过了Deborror，届时对方到这个宇宙一看，大概会感谢她们帮她达成了业绩，然后轻松离去，所以艾娃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为此担心。

没错，她这么想着，吐掉嘴里的吸管。

下一秒，装在外套胸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剧烈的震动紧挨心口，激起一阵心慌。艾娃小声骂了一句，用十足别扭的动作从浑身上下唯一的口袋里面掏出手机接听。

吉米焦躁的声音当即从听筒里传来：“你在哪里？”

“就在外面，我出来透透气。”艾娃看了一眼午后的日头，觉得是想把自己闷死在高温天还差不多，但她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出事了吗？”

“哦天啊，太好了，我差点以为你也不见了。你知道黛博拉在哪吗？”

“办公室或者化妆间？”

“不在，哪儿都不在，电话也不接，她失踪了。”吉米说，“距离录影只剩不到两个小时了，我们得赶紧找到她！”

“Shit，呃，当然，我去她家里找。”

“我让凯拉去她家里了，你留下来，去影城里找找。”

“她去影城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吉米大喊，“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去看看。而且你不能走远，你得留下来，节目需要你。就这么决定了，你找制片厂和影城，我去其他地方。”

艾娃挂断电话，抬头的瞬间悚然发现眼前景致犹如接触不良的屏幕一般闪烁了几下，紧接着，道路尽头凭空树立起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不是昨天那张红色背景、展示着黛博拉优雅笑颜的牌子，这块广告牌有着深邃的墨蓝底色，一张艾娃从未见过的黛博拉半身写真印在其上，双眼虎视眈眈地盯着站在园区另一侧的她。

“你必须像鲨鱼一样。”黛博拉曾经的教导回响在耳边。

老天，艾娃心想，是她来了。

Chapter Text

05.

艾娃慌乱地跑出停车场，恰巧与吉米撞了个满怀。再度见到诡异广告牌之后，她立刻回到车里，从背包中取出昨晚凯拉交给她的耳环，戴在耳朵上，两颗由浅蓝过渡至深蓝的石头随着动作剧烈摇晃。

“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是哪个吉米？”

二人后退一步站稳，同时发问。

“哪个吉米？这算是什么问题？”吉米正焦头烂额，面对这句莫名其妙的疑问只卡了下壳，随即便摆摆手道：“算了，无论它是你的电视台吉米笑话还是别的什么，千万别解释，当务之急是找到黛博拉。”

哦，他是这个世界的原装吉米——艾娃明白过来，丧气地点点头，开口保证自己会立刻去寻找黛博拉，同时向更远处望去，希望能看到凯拉和另一个吉米的身影。

吉米没注意到她的异常，错开身往停车场内部走去：“我要先走一步了，如果你有任何有关黛博拉去向的……”

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后文。

艾娃下意识回头，瞧见吉米古怪地停在了原地，步子刚迈了一半，活像被按下暂停键。她从身后绕至吉米面前，发现他双眼无神地凝视前方，嘴巴半张，宛如一具别扭的等比蜡像。几秒钟后，“蜡像”突然又“活”了过来，腾在半空的脚结实落回地面，举起双手维持好平衡，适应着身体与周围一切。

“哦嗨，艾娃，太好了你就在这儿。”他说，“很高兴知道你后悔了，你准备加入我们打败黛博拉的计划了？”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异世界吉米了。

“不是吧。”艾娃低喃道，“你们所谓的穿越是意识穿越？这绝对是现在我能想象到的最坏的可能了。”

异世界吉米捂着原装吉米的脑袋缓了缓神：“对，是意识穿越，为什么你们每次都能自己想明白？我好像不用为任何一个艾娃解释这个问题。”

如果是意识穿越，那他们昨晚为什么要先走出快餐店，然后再离开？难不成是某种体贴的穿越售后，保证本世界的意识醒来时，身体处于合适的位置上？艾娃摇了摇头，从脑海中所有纷杂的念头里把最重要的那个挑出来：“先别管别的了，听着，我怀疑你们想要打败的那个黛博拉已经来了……”

“等等，慢着点。”吉米迅速进入状态，“你怎么能确定她已经来了？”

“因为那个。”艾娃伸手指向道路中央那块新出现的巨型广告牌：“而且黛博拉失踪了，我知道她有多看重深夜秀，她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玩失踪的。所以肯定是她来了对吧，意识穿越什么的，然后操控着黛博拉的身体去了其他地方？”

“我想你推测得没错。”

“很好，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她？”艾娃看了看表，“时间紧迫，我必须在录制开始前找到她。”

“呃，不行，我们不能就这样去找那位黛博拉。”吉米一口回绝。

“为什么？”艾娃想不明白，“昨天晚上你表现得像是恨不得立马带我去找她。”

“我昨天晚上是想先说服你，然后对你的能力进行针对性训练，直到完全掌握，最后再去找她！”

训练需要时间，所以他才那么焦虑着急。

“我没时间了！”现在艾娃是更焦急的那个，“我能理解你在担心什么，但昨天我打败了鲍勃，对吧，我们肯定也能跟Deborror拼上那么几回合……”

“不行，不行。”吉米接连重复，“她跟差劲鲍勃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你想象不到她的能力有多强大。”

“我没有其他选择了！”艾娃又看了一眼时间，她从没觉得时间的流逝速率如此之快，“OK，吉米，我们不用在今天打败她，只需要把她赶走，把黛博拉带回来，保证录制顺利进行就好。你必须得帮我这个忙，我答应在事成之后帮你打败Deborror，可以吗？”

“你是认真的？”

“百分之一千认真。”

“好吧。”吉米说，“我试试用我的能力帮你定位一下她在哪里。”

太好了，他的能力是找人，这才叫完美助攻，金手指，真正的超能力。艾娃用力拍手，两只手掌顺势相交合拢，作祈祷状，退开两步为对方留出专心发动能力的私人空间，等待结果。

吉米·卢萨克闭起双眼，凝神发动能力，然后，他的表情就在艾娃期待的注视下变得愈发凝重。

“事情不妙，她好像在朝我们而来。”他说，“她在找你，艾娃。”

艾娃站在影城某片空地上，焦虑地来回踱着步子。

这是二人在算不上深思熟虑的考量之后选择的“战场”：工作日没什么游客来影城参观，就算发动能力时不巧被人撞见，也有概率会被认成npc而不是第一时间被当成疯子，而且离录影棚很近，方便赶回去参与录制。

在他们身后，是《女人为何杀戮》里西蒙娜那栋别墅的置景，为方便游客观赏，复原时特意拆除了外侧的整堵墙壁，于是别墅中央的旋转楼梯，也就是上演最终绝杀戏份的地方一直往艾娃视线余光里钻，带来消极预示。艾娃一只胳膊横在胸前，右手手肘搭在其上，无意识地啃咬着已经秃到不能再秃的指甲，她没把电子烟带在身上，吸管也丢掉了，总得咬些什么东西来缓解焦虑。

她来回转了几圈，终于忍受不了等待本身带来的折磨，看向自己的同伴。后者正蹲在几步之外，握着手机联系凯拉，同时将身体缩在绿化带后，努力降低存在感。

“黛博拉或许不会直接杀了你，但她已经很烦我了，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可不想死在今天。”几分钟前艾娃发出质疑的时候他是这样解释的。

现在她看着吉米狼狈地尽可能压低身位，沉沉叹了口气。对方的言辞和行为处处彰显着对黛博拉的忌惮，因此，方才艾娃设想了有关黛博拉的无数可能，尝试设计应对方案，却发现那些畅想根本就是空谈。或许吉米说得没错，她对异世界黛博拉没有任何概念，她不知道黛博拉会以何种形式出现，会与她说什么，会做什么 ——你能想象出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变成旁人口中的刻板反派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吗？她不能，大脑一片空白，即便她可以细数对方的缺点数上一整晚。

Deborror对她来说原本是一个遥远虚无的概念，现在却成了即将要面对的问题。但艾娃觉得眼下她的心情算不上惧怕，用曾经面试实习工作时对“第一次”和“未知”本身的紧张来形容或许更为贴切。

她把目光从吉米身上挪开，再次焦虑地按亮手机屏幕确认时间。

就在这时，一辆车驶过道路尽头的转角，拐进了视野范围内，艾娃扭头看去，当即轻声骂道：“Shit.”

那是黛博拉的房车，巡演时使用的那辆，她认出来了，只不过眼前这辆车不再漆涂有色彩靓丽的黛博拉专属标识，而是通体惨白，在明媚阳光下看起来诡异至极。艾娃下意识后退至人行道上，避免被撞死之类的，但房车只是缓缓驶近，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她屏住呼吸，紧盯着房车动向。

房车最终在面前安稳停下。车门打开，一把黑伞率先从中探出，撑开，黑色的伞面上印着白色五瓣花的图案，艾娃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伞被抬高举起，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双低跟凉鞋，然后就是黛博拉本尊了，她穿着一身以蓝色为主调的休闲西装，再日常不过。作为邪恶人物，这种出场方式和装束似乎……太过简洁。

黛博拉走下车，先是看了艾娃一眼，而后是艾娃身后的绿化带，不着痕迹地微笑了一下，低声说了句什么，遮阳伞随即悬浮在空中，不必再费力举着。

艾娃张了张嘴，试图开口，但一时间难以决定用哪句话来做开场白。除了黑伞诡异地飘在空中，对方简直跟她熟识的那个黛博拉没有任何差别，她要怎么开口？

“呃嗯。”艾娃犹豫道，“我们得去准备录深夜秀了，所以，能请你……”

黛博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天啊，你是个新人，对一切还一无所知，是不是？”

艾娃也跟着笑了一下，被这种态度激出了气势：“对，在你的概念里我可能是个新人。所以，这位万斯女士，不如别浪费时间跟我这个新人绕圈子了，怎么样？直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黛博拉重复了一遍问题，“他们肯定已经告诉你了吧，不要明知故问。说实话我本来想直接动手的，不过那个烦人鲍勃找到我，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所以我想先来看看你。你就是那两个孩子一直在寻找的艾娃，对吧，吉米？”

绿化带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又回归安静，被点名的人捂着嘴巴没有答话。

“对，是我。”艾娃毫不心虚承认，“你在破坏每一个宇宙里我和黛博拉的关系，为什么？”

“让我认真看看你。”黛博拉没有回答，反而向前一步，伸手拨动艾娃的额发。

艾娃脑海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后退，迈出半步。

“嘘，别动，没事的。”黛博拉安慰道。

话音刚落，艾娃的身体猝然脱离了控制，完全僵在原地。 她再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压制，毫无反抗余地。

寒意窜上艾娃的后脊。吉米说得对，这个黛博拉带给人的压力与昨天差劲鲍勃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她开始不断回忆昨晚对付鲍勃时的感受，想要发动能力对抗面前之人，但没用，一切尝试都是徒劳。越意识到对方能力之强大艾娃周身寒意就越浓，仿佛被冰冻在此，只能看着黛博拉用看猎物的目光在她脸庞上逡巡。

年长者沿着她额角轻柔下抚，掠过耳廓。

“我懂了，你是连第二个宇宙都没去过的愣头青，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能有潜力，但太无知了，让我来帮你一把。”黛博拉的呼吸几乎在言语间传递到她脸上，“他们想让你打败我，对吧，上一个他们深信能够打败我的艾娃·丹尼尔斯，在穿越时精神崩溃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的本事吧。”

“等等！”一直当鸵鸟的吉米突然从绿化带后弹射而起，“她还没穿越过，你不能……”

吉米的反应让艾娃深觉大事不妙，但她被黛博拉操控着，只能任由对方摸上她的耳环。

“事实上，我可以。”黛博拉轻声说，“等会儿见。”

蓝色宝石吊坠在黛博拉掌心旋转起来，艾娃的意识被推出了属于自己的宇宙。

原来时空穿越是这种感觉，艾娃心想，与电影里演的毫不相同。

不像降格镜头，没有无数个宇宙的画面碎片从眼前掠过，艾娃只觉得自己身处在虚无的混沌当中，好似被所有宇宙排除在外，她的身体、思想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没有人能看见她，她也无法感知自己，就像在真空中失声的呐喊，无法从任何维度上激起涟漪。她几乎感觉不到存在本身了。

她极力抬头远望，隐约看到一些絮状物体从眼前飘过，就像……

还来不及细想，艾娃忽然感觉后背触碰到了某种踏实温暖的物体，她失去平衡，向后栽倒。

周遭黑暗渐渐褪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与吊灯，艾娃意识到她正待在某个房间内部，躺在床上，被舒适的柔软触感包围。继而更多知觉开始苏醒，某种强烈的感受翻涌在身体内部，沿着尾椎啃噬，引得脚趾蜷曲，手指捏紧被单，这种感觉是——

情欲。

艾娃仰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哼吟。

她意识到有一只手正在自己阴部动作着，其中两根指头被穴道含拢，还有一根在抚慰阴蒂，全方位刺激着她的感受。手掌的主人很快倾身下来吻她，她得以看清对方的脸庞。

老天啊，是黛博拉。艾娃想发出惊叹，但张嘴时只能发出又一声喘息，随着黛博拉的靠近被吞没在亲吻里。

她这是来到了另一个宇宙？思考能力在艾娃脑海中不太争气地低效率运作着，让她很难从中抽离，叫停这一切。她的意识暂住在异世界艾娃的身体里，与她彻底共感，眼前景象简直比曾经做过的那个春梦更加过分。艾娃感受到内心深处激荡的爱意与渴求，不由轻轻叹息，嘴唇嚅动，与黛博拉的相碰，偶尔温柔交贴，偶尔争夺主权。这种行为显然取悦到了年长者，她的手指更深入地嵌进艾娃的肌肤，与之贴合。

快感不断积累，牵动着每一条神经，很快艾娃就只能凭借本能动作。

她就要高潮了。

而在那阵酥麻扩大释放的前一刻，艾娃突然被扔回无尽的混沌之中，美好的感受被生生掐断，身体内部仿佛也涌起虚无，要从她的眼睛、嘴巴、阴道，浑身上下每一个缺口里钻出来。

“Fuck.”她开口骂道，但没有声音发出。她感觉自己是一团飘在这里的人皮，内外只有如一的黑暗。

絮状物质仍在头顶飘荡。

这次艾娃没在混沌里停留太久，转眼间，她就踩在了坚硬地面上。又一次宇宙转换，艾娃发现自己正站在某种台面上，站在麦克风前，双手握着一张经过蹂躏的纸张。

台下宾客满座，人人穿黑，神情悲痛。她意识到自己正拿着一份悼词，在谁的葬礼上发言。艾娃下意识回头，看见黛博拉的遗像摆在身后，摆在一口棺材后方。

“黛博拉？”她开口喊道，声音颤抖。方才与黛博拉肢体交缠的美好感受还留在她的知觉中，抚摸与亲吻仍有余温，现在黛博拉却躺在了面前的棺材里。

艾娃挪动脚步，想上前确认一眼，看清棺椁内部那具身体的全貌，却又因为恐惧犹豫不前。她清楚地知道这里是另一个宇宙，她的黛博拉还活着，可就是没办法完全把情绪抽离。艾娃背对在场众人，僵在原地，感觉胃部开始痉挛，喘不上气，竭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住站姿。

无人出声催促，或许是因为大家知道她们关系亲近，体贴地为她留出消化情绪的时间。只有一个人走上前来。艾娃循着脚步声扭头，瞧见DJ站到了她身旁。

DJ哭过了，面容格外憔悴，但她走近不是为了安慰艾娃也不是为了催促进程，而是认真看了年轻女孩片刻，抬手抹去对方眼角的泪痕，握住黛博拉这位挚友的肩膀，凑近到她耳边。

“这不是你该承受的悲痛。”DJ说，“走吧，离开这儿。”

艾娃疑惑不解地看着对方，恍惚间感觉DJ好像知道一切，知道她不属于这里，知道面前身体里的灵魂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艾娃。

下一秒，她再次穿越。

第三次见到虚无的混沌，艾娃已经无法再为它产生任何感受了，情绪输入与输出功能都已经抵达阈值。这次混沌中转很快完成，絮状物质从周围消失，双脚重新踩回地面，艾娃抬头确认，发现自己站在电视台影城里，回到了原本的宇宙。

她喘了口气，接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艾娃？你没事吧？”

吉米的关切询问从身后传来，但艾娃没力气回应，也没力气回头确认他状况如何。她单手撑在地面上，紧捂心口，还在消化过载的情绪，闭起眼睛顺气。这时她听见一声轻蔑的哼笑，是黛博拉发出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艾娃垂着脑袋强忍怒气质问。

“帮你成长，帮你看见真相，或者随便怎么说。”黛博拉云淡风轻道，“我只不过让你经历了所有宇宙里不算糟糕的两个，在此之外还有无数个宇宙，由你和我的每一次选择分裂、促成。我可以随意在那些宇宙之间穿梭，比刚刚让你经历的还要高效，你所经历的只是一个开始。总之，在造访过无数宇宙之后，我找到了它们之间的共性，你知道是什么吗？”

黛博拉不需要在场谁来真的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她站在舞台上时也不需要观众用笑声以外的方式有所回应一样，自问自答道：“我发现你与我的关系发展只有两种趋势，要么我不认识你，或早早与你分手；要么你会毁掉我的节目、我的事业，甚至我的人生。就这两种可能，要么前者要么后者，或此或彼，从无意外。”

艾娃双眉紧蹙，疑惑不解，她们一起做出了里程碑式的演出特辑，争取到了深夜秀，怎么能算是会毁掉黛博拉的人生？

“这是回应你之前提出的问题。”黛博拉继续说道，“毁掉你们的关系不是我的目的，我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另一个自己远离威胁。在这个宇宙里，你会毁掉深夜秀，所以我要帮她把你赶走。”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么说？没人比我更希望把深夜秀办好了！”艾娃反问，“而你，你为了根本还没有苗头的事情，就想要毁掉别人的人生？”

“它总会发生。”黛博拉耸了耸肩，“而且苗头已经出现了，你伤了她的心。”

黛博拉抬手，指了指现在这具身体的心口。

艾娃怒火中烧，从地上爬起来反驳道：“她也伤了我的心，但即便如此，我是这个节目的首席编剧，我不会因为私人恩怨毁了它，不用你来操心！”

“很好。”黛博拉说，“我本来想直接动手的，现在决定先放你一马，让你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亲眼看看自己会用如何愚蠢的方式毁了它，那一天我会再回来，救黛博拉一把。这样更有趣，让我们拭目以待。”

这句话说完，只见年长女人的目光突然变得空洞，接着那把悬于空中的黑伞骤然掉落在地。Deborror离开了。艾娃意识到这点之后便连忙扶住黛博拉的双手，借力让她稳住重心，防止摔倒。

一直受黛博拉控制被迫老老实实坐在旋转楼梯上的吉米重获自由，跑过来检查两人情况。先前被差遣去黛博拉家里找人的凯拉也终于赶到，开着影城观光车驶来。

“你们脸色好差。”凯拉看了看在场众人，还有停在道路中央的惨白房车，“我错过什么了吗？”

大概错过了所有吧，艾娃心想，但她顾不上解释，只全心全意关注着黛博拉的情况。属于后者原本的意识很快苏醒，就像经历了一次格外漫长的晃神那样，她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

“我们在这儿做什么？”黛博拉问着，打量起艾娃，“你今天真是……”

艾娃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干练T恤衫，胸前缝有假的一体式领带，配上DJ的耳环真是哪哪都不合适。艾娃知道黛博拉大概又要吐槽她的穿搭了，但现在她竟然感到这声音十足悦耳，还不等对方将话说完就拥抱上去。

“太好了，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黛博拉疑惑道，“等等，几点了，现在没时间拥抱了，我要赶紧去后台。”

“当然，当然。”艾娃连忙松手。

黛博拉转身，先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面前房车的外观，而后伸手指向一只脚刚迈下观光车的凯拉：“你，别下来了，开车带我们回去。这样更快，快点，大家都动起来。”

回到录影棚后台，黛博拉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换衣服，补妆，再次确认节目流程。艾娃站在后方，双臂交叠，安静注视了黛博拉一会儿，随即准备离去。

“你要去哪儿？”黛博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首席编剧，你得待在录制现场。”

“我会在的。”艾娃停下脚步，“我就是想去检查一下提词板。”

黛博拉与她对视几秒，缓缓摆手，放她离开。

房门轻轻关合，艾娃站在走廊里，靠在墙壁上停留了一会儿。她把沉甸甸的耳环摘下来，握在掌心，低头端详，瞧见有不均匀的絮状物质凝固在宝石内部。

她不应该再继续想刚刚发生的事了，至少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不应该。艾娃抬起头，深舒一口气，整理情绪，做好准备迎接首次录制的到来。

06.

“别换台，对，你没看错，这里是深夜秀，而我是一个女人。”

……

“欢迎来到深夜秀，我是黛博拉·万斯。”

黛博拉站在舞台中央流利地说着开场词，录影棚内掌声雷动。艾娃站在观众席前方，与观众一起鼓掌、大笑，她有种想哭的冲动，身体战栗，由于内心太过激动而产生的生理反应，不过未及平复，正为黛博拉剧烈跳动的心脏立刻又悬到了嗓子眼儿，要从她身体里跃出。

昨天下午试录期间，黛博拉在讲到有关“第二幕”的段子时卡了壳，接着恐慌发作，无法继续上台。现在马上又要讲到那个段子了，艾娃攥紧双手，紧张得仿佛她才是那个站在舞台上的人。

“其实早在70年代，我就争取过深夜秀的主持，但没能成功。所以，你们知道的，这是我的‘第二幕’。”一小阵掌声响起，黛博拉留了个气口，很快继续道，“第二幕，第二幕的意思就是……”

黛博拉没能继续说下去，暂时停在了这里。艾娃抓着胳膊，用力之大像是在防止黛博拉应得的一切从她手中溜走。

拜托，说下去。艾娃心说。四下鸦雀无声，观众的掌声与欢笑因为黛博拉的卡壳而暂止，现场工作人员的目光聚焦在黛博拉身上，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黛博拉深深呼吸，闭眼，睁眼。艾娃在这时发觉黛博拉忽然看向了她。对方的视线从游移在观众席间转为有了一个更为确切的落点，落在她身上，目光自然而然交汇，艾娃情不自禁地向她微笑，轻轻点头。

你可以的，没有人比你更值得站在这里。

“第二幕的意思就是，四十年来没人想雇我。”黛博拉看着她，继续说道，“但我死活不肯咽气，直到得偿所愿。”

艾娃为之大笑，黛博拉也一样。交换完这个笑容以后，艾娃才重新去关注观众的反应，他们也在再次开怀大笑。

黛博拉悄然移开视线，继续主持，掌控舞台，散发她独特的魅力。掌声与欢呼就是成功的证明。

这一切真是太美妙了，艾娃想，她怎么会想要毁掉它？她只会倾尽所能把这档节目做好。

录制顺利结束，众人相互庆贺，依次收工离开。艾娃提前在酒吧订了位子，计划晚上与编剧团队一起小酌，喝酒聊天，等待节目首播。但等真到了下班时间，她却让编剧们先行前去，自己则鬼使神差来到化妆间，敲门进入。

黛博拉正坐在化妆镜前摘下耳环，听见身后的动静，动作微微一顿，通过镜面看向她。

视线相对，艾娃诚恳开口祝贺：“恭喜。”

“也恭喜你。”黛博拉点了点头，继续卸妆。她本以为艾娃只是来礼貌道贺，结果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不由出声询问：“还有事？”

年轻女孩往房间里挪了几步，低头捏捏手指，犹豫道：“你有没有过，就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问题有点傻。”

“哦拜托。”黛博拉轻轻翻了个白眼，“我们这么熟了，你都敢勒索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想问什么，讲出来吧。”

“好吧，也是。”艾娃低声赞同，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就是想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会毁了某样东西？就，毫无道理的指责，而实际上你正在为这件事竭尽全力，拼命想要把它做好。”

“这算是什么问题？当然有，我听过太多了。年轻女人会毁了什么，老女人会毁了什么，女人会毁了什么，单口喜剧会毁了什么，黛博拉·万斯会毁了什么。往近了说，前段时间那场抵制风波里你应该在网上刷到过很多类似的言论吧？”

“没错，所以，你是怎么应对这些声音的呢？”艾娃走到她跟前，“抵制风波我知道，但其他那些毫无由来的指责呢？”

“我就是，你知道的，任由他们去说，我则做好自己该做的。”黛博拉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看向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啊老天，谁跟你说了什么吗？少来了，你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随口一句话就深受打击的人，反而应该更有干劲才对，今天是怎么了？早上起床撞在门框上，把脑袋撞傻了？”

她指了指艾娃额角的伤口，那是先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艾娃摸了摸那块新换上的创口贴：“对，是撞了一下。”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黛博拉没说错，如果换成别人说这种话她肯定不会在意，问题是如今讲出这句话的是来自另一个宇宙的黛博拉，甚至拿什么多元宇宙的穿越经验来做支撑。而且她真的很看重正在为之努力的事情，重视会催生担心，引人胡思乱想，黛博拉昨天恐慌发作就是出于相同的缘由。

艾娃心声纷乱，但黛博拉没时间等她慢慢整理思绪，她晚上还有邀约。于是不等艾娃再度回答，对方就自顾自继续道。

“无论是那个人是谁，做好你该做的，别愧对自己，最好再真的把事做成，狠狠打他的脸。”

“哪怕那个人是你？”

“你已经反击我了，不是吗？”黛博拉扭回头去，面对镜子，“我认为你无法胜任首席编剧，而你夺回了它，就目前的工作成果看来，你做得不错。” 

很贴心的安慰，艾娃因此露出微笑：“谢谢。”

“不客气，但这不代表我原谅了你。”黛博拉旋即无情道，“走吧，我赶时间，出去的时候把门捎上。”

微笑瞬间从艾娃脸上消失，她感觉自己走也不是继续待着也不是，尴尬十足，最后认输般点点头，难得没与黛博拉较劲，听话地转身离去。

好了，暂时把那件事忘掉，先尽情庆祝，享受成功，你应得的。艾娃离开录影棚，在走进酒吧以前如此劝慰自己。然而不出多时，她就颓丧地叼着电子烟从后门走了出来。

编剧们身心俱疲，没有力气再参加团建，她只好放大家回去休息，当一名善解人意的领导。结果出门时又正巧撞见她的车被拖走，手机电量也即将告罄，甚至不够用来打个优步。艾娃吐出烟雾，感觉除了节目本身，真是诸事不顺。

不过幸好，还有人正急着找她。

凯拉和吉米宛如救世主降临般来到酒吧门口，托她和黛博拉都拒绝了吉米聚餐邀请的福，异世界吉米可以放心地操控这具身体来找她，不用担心毁掉正主今晚的安排。

“恭喜！”凯拉振奋道，“节目效果超棒，操翻全场了。”

“什么？”艾娃惊讶道，“你们一直留在这儿，没把身体还给这里的吉米和凯拉？”

凯拉心虚移开视线：“还了，看完开场之后就还了。抱歉，现场气氛太嗨了，没忍住多留了两分钟。”

吉米赶紧干咳两声，打断这个话题：“开场的确很棒，希望之后的部分也同样顺利，恭喜。但我们真得开始计划一下对付黛博拉的事情了，好吗？”

“我知道。”艾娃无精打采回答道，“介意先陪我去交罚款提车，然后去我家里再聊吗？躺在沙发上以前我没力气说任何一个字了。”

太棒了，就是这种感觉。

空调平稳运行，送来惬意与凉爽，艾娃瘫倒在沙发里，叼着吸管喝汽水兑酒给自己充能。当然，如果现在她不用考虑打败Deborror、不用担心对方的预言是否会发生就更完美了，可惜那只是一种畅想。

更何况还有一团怒火在她心中灼烧，因为被操控戏弄，被断言会毁掉她所重视的东西。有了今天的经历，她没办法当作一切都未曾发生，置之不理，她必须做些什么。

吉米正在茶几另一侧正襟危坐，介绍着所有需要她了解的信息。

“你看，虽然平行宇宙的存在令人惊讶，但它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概念了，对吧，它是客观存在的，而真正奇怪的其实是：为什么我们拥有这些超能力，它们来自哪里？”吉米说道，“经过不断探索，我们发现，Deborror就是这一切的源头，她从某样东西，或者说通过某种方式打通了多重宇宙，拥有了能力。所以，基本可以说这是她的游戏，而我们拥有怎样的能力，就来源于本世界黛博拉对我们的印象。”

好比鲍勃·利普卡象征电视台的内部权力，吉米是经纪人，承担着为黛博拉寻找机会、促成合作的职能，所以他们的能力与此都多多少少有些关联。而凯拉在黛博拉印象里是一个头脑跳脱的女孩，她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只在穿越方面极为擅长，几乎不受时间和频次的限制。

“哦，那似乎也……”艾娃斟酌着措辞，“很棒？”

“没关系的。”凯拉坐到艾娃身边，“发现不了我身上的闪光点是黛博拉的问题，不代表我真的一无是处。况且这个能力还不错，可以带着别人一起穿越，超牛，吉米在这方面就不怎么样，他一天里只能自己穿越那么一两次，他需要我，而且之前那些艾娃练习穿越时都是我来训练的。我简直太重要了。”

艾娃抿起了嘴巴，凯拉简直完全不需要她的安慰。

“言归正传，你是我们所知的宇宙里，唯一一个和Deborror拥有相同能力的艾娃。”凯拉握住她的肩膀，“你也可以像她一样强大的，姐妹。”

“但为什么？如果这是黛博拉的游戏，那为什么我会被赋予同样强大的力量？”

凯拉耸耸肩：“这就要问你和你的黛博拉之间发生过什么了。”

吉米有些焦躁地从凳子上站起来：“OK，别玩问答游戏，我们没时间了，我就直说了：因为你伤了她的心，下午Deborror已经告诉过你了。”

艾娃出言威胁黛博拉，所以在这场有关权力的交锋里，言语就是一种武器，因此她得以拥有与Deborror相同的力量。

“就因为我威胁了她？她也伤了我的心！”艾娃下意识辩驳道。

吉米点点头：“嗯哼，我们知道，所以我们更应该赶紧行动起来，要知道那位黛博拉可不仅仅是想伤害你的心，还有你的事业、你的人生。而且她的能力在不断增长，所以时间真的很紧迫，我们必须争分夺秒。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如果没有了那我们真得开始训练了。”

脑子里一团浆糊，艾娃不得不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说实话我还有太多问题了，比如Deborror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她和她的艾娃怎么样了？还有为什么她今天会放过我？”

尤其是最后这个疑问，已经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了整个下午，始终不肯离去。

“她是要通过拆散我和黛博拉来保护每一个自己，对吧，至少在她的逻辑里是这样。”艾娃说道，“那她为什么要放我一马？黛博拉是个实干派，她不会跑到敌人面前耀武扬威地放狠话，却又什么都不做。”

傍晚化妆间里的点拨回响在耳边，让她重拾信心，也更加确定Deborror的行事逻辑并不通顺。

“她为什么放过你？”吉米说，“因为她足够自信？太久没遇到顺眼的艾娃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这不重要。我们不是在写剧本或者小说，没必要把这些都探讨清楚。她暂时放过了你，很好，感谢她，我们抓紧时间想办法打败她就行了。”

“天啊，这当然很重要！在现实生活里更重要！”艾娃高声反驳。

“呃，吉米？”凯拉出声打断两人的争论，“我突然想到，也许我们真应该听听她的。我们从未讨论过Deborror的行为模式，对吧，过去一个月里我们只想着打败她，但一次又一次失败了。而我们面前的艾娃，是所有宇宙里最像黛博拉的艾娃，这或许不仅仅指向能力，还有她的思考方式。我的意思是，她和黛博拉一样残忍，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尝试顺着她的思路去思考，这或许才是打败那位的关键！”

艾娃感到难以置信：“抱歉，你说我和黛博拉一样什么？”

吉米怔愣片刻：“Shit，你是对的，老天你说得对！我们从未成功过，所以一直被我们忽略的反而可能是……”

“成功的秘诀！”凯拉抢答道。

“非常好。”吉米饱含期待地看向艾娃，“现在顺着你的思路来，你认为我们当前最应该做什么？应该搞清楚哪些问题？”

苍天，艾娃深感绝望，这像是在下班时间还要被迫参与什么头脑风暴创作会议。她灌下几口冷饮，重新整理思绪。

“呃，首先，回答我刚刚提出的前两个问题？其次给我讲讲你们过去每一次是怎么失败的？然后我还想去别的宇宙里看看，我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练习我的能力，对吧？”

现在吉米看起来比她还要绝望了，但他很快重整状态，拍了拍手激励彼此，说道：“没错，让我们开始吧。”

Chapter Text

07.

你有没有过晃神的时刻？比如某天走在回家路上，路边的街景与平常所见别无二致，但就在一个低头又抬头的瞬间，你忽然觉得周围一切无比陌生，不由自主开始怀疑自己是谁，为何身在此处。接着，街边熟识的店主与你打招呼，手机收到伴侣发来的问候短信，于是你又开始疑惑为什么会与这些人相识，产生联结？越来越多的信息涌入脑海，你在短时间内产生诸多疑惑，然后某一刻，记忆突然复位，你想起了所有细节，这就是你的人生。

当艾娃得知了多重宇宙的存在，并开始练习穿越，她终于知道，这种晃神现象是因为不同宇宙里属于你的意识发生了交汇。当你来到平行宇宙，或者平行宇宙里的你将你的意识暂时挤掉线，你感受到的恍惚感就是晃神。

好比现在。

“你走神了。”黛博拉抱怨的声音从近旁传来。

艾娃撑着台面，从善如流地凑到对方唇边落下亲吻，而后才将视线移回：“什么？我可没走神。”

“我盯着你呢，别想打马虎眼。”

黛博拉微微垂眼，带着笑意注视艾娃的嘴唇，像性暗示也似警示，后者的双唇在这种目光中不自觉微微翕动，现在她必须谨慎斟酌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了。艾娃觉得自己非常享受这些时刻，亲密接触时不忘交锋，关系的特殊性在此过程中不断被强调，这是她们才能带给彼此的专属体验。

二人正站在厨房里，一起开启香槟，庆贺《黛博拉·万斯深夜秀》第一集成功录制。

艾娃歪过酒杯碰了碰黛博拉的杯沿，玻璃相撞的声音清脆，好似讨好求饶的响铃。她用鼻尖蹭向金发女人的脸庞，与对方鼻翼亲昵相贴，再向下移，从轻柔落吻再逐渐加深，直至尝到酒水以何种味道残留在黛博拉口中。

“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继续。”她虚虚挨着年长者的嘴唇，同时拨弄对方衣服上缝制的亮片，亮片在指尖翻转时肯定也将一部分触感传递到了其主人的肌肤上，“但时间马上就到了，我们要去看首播了。”

“到时间了？”黛博拉即刻抬头瞧了眼挂钟，“天啊你说得对，快走吧，跟上来，拿上香槟。”

对方毫无留恋的转身令艾娃不甘地咬住嘴唇，她站在原地，刻意用夸张语气模仿她应该得到的回复，用以指责这种无情：“我也很想继续，babe，但我真的不想错过节目播出，你作为首席编剧肯定也一样。公平起见，晚上我会在浴缸里放满水补偿你的。”

黛博拉无奈地抛来一眼，于是艾娃心满意足，举起酒瓶跟在她身后往客厅走去。

一次晃神。

医院里，刚在夜店用脑袋撞过跳舞笼子的万斯女士不满道：“我的节目马上就要播出了，但这个电视机没信号，我必须马上出院。”

护士摇了摇头：“抱歉，女士，你需要留下来再观察一阵子。”

“我是深夜秀的主持人，我要看着它播出，我不能在这儿，这不公平。”

护士露出怪异的神色，看起来很想叫精神科医生过来看看。艾娃适时叫停了这场争论：“没事的，交给我吧。”

一次晃神。

“我不要求这个圈子或者世界变得公平。”艾娃稍作停顿，将抽噎努力咽回嗓子眼里，“我只要求你能公平对待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黛博拉站在艾娃面前，神色几乎与平常无异。她再度开口，然而回应给这个女孩的依然不是对方渴求的公平，而是自己的理由与苦衷，她必须保证节目刀枪不入，所以无法给出承诺过的职位。天啊，她看起来也根本是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缺乏感情，不会心痛。

“我失去太多了，不能再失败。”黛博拉总结道。

“失去我也在所不惜吗？”

黛博拉近乎是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我愿意失去你。”

直到开车驶出了一段路程，艾娃还是无法停止哭泣，操，她甚至哭得比方才更加难堪。车厢里是安全空间，没人能看到她的崩溃，于是艾娃任由悲伤释放，让哭声填满自己的听觉。持续的哭声让她开始耳鸣。

不对，不是耳鸣，是车辆的鸣笛，急速接近。

然后是撞击。

一切戛然而止。

艾娃从梦中惊醒，拨开纷乱的头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渗入室内，她把半张脸重新埋进枕头里，盯着窗帘下摆那一层微光愣了会儿神。她还没能从杂乱的梦境里完全脱身。

真是糟糕的一夜。

过去两天，她利用空闲时间跟随凯拉和吉米在无数平行宇宙里穿越，练习能力，整合情报，于是昨晚那些画面强势地侵入了她的梦境。她整晚都在做梦，梦与梦的间隙里又惊醒数次，忍不住胡思乱想，熟睡的时间拢共能有两个小时吗？太短了，她应该再重新入眠。艾娃尝试闭起眼睛，但思绪如藤蔓紧紧缠住她，将她留在现实世界中。

她只好起床。

时间尚早，即便公寓位于商圈中心，此刻也听不见窗外有半丝半毫的喧闹。艾娃端着杯温水来到阳台坐下，俯视空无一人的广场。

今天，广场中央的喷泉上方新鲜架起了一块广告牌，上面印有她和黛博拉共同拍摄的杂志封面，二人以亲昵姿势微笑相拥——艾娃确定拍摄封面时她和黛博拉绝对没摆出过一模一样的姿势，它不是什么一夜之间施工建立的广告牌，而是和先前园区里那两块一样，是平行宇宙交叠错乱的结果。

艾娃看着那两张笑颜，低下头去，开始拿笔写写画画，整理思路。

多重宇宙事件：

1.一个月以前，凯拉和吉米发现了平行宇宙和特殊能力的存在，意识到有一个黛博拉正在扰乱各个宇宙，于是开始练习穿越，寻找打败Deborror的机遇。

“等等。”当时艾娃打断二人的叙述，“所以你们那个世界里的艾娃和黛博拉的悲剧，其实和那位没关系？”

“严格来讲，我们不确定这之间有没有关联。”吉米说，“只能说从时间节点上来讲是符合的。”

“你们不确定有没有关联，但还是决定要阻止黛博拉？”艾娃问。

“她们两个已经不在了，而我们希望其他平行宇宙里的你们可以拥有美满的生活。”凯拉补充道，“好吧，可能未必会美满，但至少不能被蓄意破坏。而且你懂的，当你发现了自己拥有超能力，你就应该用它去做点什么，而不是忽视它的存在。”

艾娃从回忆抽离，继续写道。

2.在来到这里以前，他们尝试过各种方式去对抗Deborror，均以失败告终。离成功最近的一次，黛博拉最后躲进了一个被隔离在所有宇宙之外的空间，他们在事后了解到那是一个一次性的宇宙，黛博拉获得能力与连接多重宇宙的奥秘或许就藏匿其中。

所以如果想打败Deborror，他们必须搞清楚如何进入那个宇宙。

3.Deborror所属宇宙的艾娃于一次意外事故中丧生，时间也是一个月之前。

写到这里，艾娃停下了笔。

她的大部分梦境都来源于昨晚穿越经历的混乱重组，唯有方才做的最后一场梦并不来自任何一个她去过的宇宙，而是潜意识对第三点的想象还原。艾娃无法从这件事上挪走注意，她觉得自己逐渐从错乱的宇宙里摸到某种脉络，可以解释一切疯狂的源起。

她盯着写下的几行文字整理思绪，良久，轻舒一口气，用左手对着水杯勾了勾：“到我这儿来。”

下一秒，马克杯腾空而起，平稳飞向她的手掌。艾娃满意举杯，喝水润了润嗓子，再次抬头看向广场中央的广告牌。

黛博拉说得没错，她就是那种遭到质疑反而会充满干劲的人，这两天的练习卓有成效，好似一位玩家遇到了擅长的游戏类型，上手后熟练度突飞猛进。现在她信心大增，报复的欲望也到达极点，她不会傻傻等着黛博拉口中的预言实现，等着看自己的生活被破坏，她要做先发制人的那方。

不过在真正有所行动以前，她还有个问题想去确认。

艾娃回到客厅，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缓缓合上双眼，进行穿越。

“我要去找她。”她低声说道。

在异世界里驾车抵达目的地时，道路两旁的照明路灯刚刚熄灭。

她正位于某个独栋别墅区内部，清早时分的住宅区里不见任何人活动的痕迹，耳边只有断断续续的鸟类鸣啼。汽车引擎熄灭后，周遭便更显得静谧。

艾娃下车走向其中一栋别墅，正准备按响门铃，突然听到有细微的响动从房屋后方传来。她动作一顿，收回手指，循声绕到别墅后方，看见一名身穿黑色睡裙的女人正坐在后院里煮咖啡。

“你果然来了，进来吧，大门没锁。”女人发现了她的到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艾娃，对吧？”

“你知道我？”艾娃略感惊讶，推门进入，在女人对面坐下来，“而且也知道我会来？”

“我当然知道你，有关于你的传言散播得很快。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来，但如果你真是那个和我母亲最像的艾娃，那么你会回来的。”

面前的女人正是昨天在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DJ。

艾娃点点头，不太自在地捋了下头发：“首先我想说，很抱歉你的母亲……去世了。”

DJ摆了摆手：“没关系，千万别这么说，她不是我母亲，我是指那天躺在棺材里的那位不是。”

艾娃愣住了：“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不是这个宇宙的DJ·万斯，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坦言道。

借住？意思就是留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体里，霸占对方的生活，老天，艾娃一时间不知道这种夺舍行为和四处破坏别人的人生，到底哪种更加恶劣了，糟糕程度不相上下。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没关系，你可以表现出来。”DJ说，“这是会有一些道德和伦理问题，但当你发现自己拥有了某种能力，很难不用它去谋求一些什么。”

艾娃消化着这些信息：“所以你为自己谋求的是……”

“更好的人生。”DJ立刻回答，“我原本的人生一团糟，所以我想去更好的宇宙里，换一种活法。不过到头来我发现……你也看到了，不存在更好的人生。哦，我的意思不是因为她死了所以我才这么觉得，而是我发现只要我是她的女儿，童年生活的消极影响就会一直都在。”

“呃，对，我想你说得没错，生活就是这样。”

“抱歉，我一直在自说自话。”DJ笑了笑，“说说你吧，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谢谢。我来是因为，昨天你发现了我是另一个宇宙的艾娃，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掌握着在我之上的能力或者情报，而我必须……我认为你是一个让我更接近真相的机会，所以我来了。你介意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吗？”

DJ盯着她看了片刻，感慨道：“知道吗，你的确和她很像，她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愿放过任何可能对自己有帮助的机会，要面面俱到，要刀枪不入。”

“我的节目必须刀枪不入。”黛博拉的声音在艾娃脑海中回荡。

艾娃将之驱散，继续听DJ讲话。

“我一直很期待见到你，只要你走过的宇宙足够多，我们总会见面的，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她说，“现在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察觉到你的到来，艾娃，因为我是那个帮黛博拉实现如今这一切的DJ。”

随后DJ向艾娃讲述了她的经历。

黛博拉并非那个建立多重宇宙通路的人，通路一直存在，只是在大部分宇宙里，在大部分时间内，都没有人开启并使用它。

远古时期，假如有一只猿猴捡到一块特殊的矿石，伸手抓住它，用力砸向地面——猿猴不认识矿石，做出抓与砸这两个动作也代表着它开始学习使用工具，这个事件与多重宇宙没有任何关联，但在那一刻，矿石与山岩碰撞，出现裂痕，最终破碎，猿猴低头抬头，突然晃神，或许地球生命的首次穿越便由此发生。

多重宇宙的通路正藏在那些与天地同长的矿石里。不是所有，某一些，也许它们蕴含着宇宙大爆炸时的残留物质，含有什么高维空间结构的量子印迹，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科学家，DJ如此说道。她原先只把矿石的神秘构成当作营销策略，没想到它当真拥有超越现实的力量。

一个月前，DJ偶然打磨到一块同样特殊的宝石，晃神间，她与Deborror的灵魂在某个宇宙里相见。那时黛博拉刚刚失去艾娃，而DJ的生活也一团乱麻，两个同样陷于悲痛的女人看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没有把这当作是一次普通的晃神。大概是因为她们在潜意识里都渴望着去往新世界，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那是一次……巧合？”艾娃问道。

“对，巧合，不难接受吧？”DJ反问，“拜托，那些男人故事里的巧合更多，被蜘蛛咬了，被绑架到山洞里，非法实验幸存者……太扯了，而我是在完成我的工作，再平常不过。”

不过与之相同的是，巧合发生后故事将走向何方，最终必定取决于你是怎样的人，你秉持着怎样的信念。

好比这对母女曾经站在相同的起点，但她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

故事很快接近尾声，艾娃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问道：“所以，你不介意我把那块母石毁掉？”

“不介意，我已经从异世界借宿生活中获得足够多的体验了，我想要重新出发的机会，但这其实在我原本的人生里也可以实现。”DJ十分平静，“而且她偷走了那块母石，据为己有，这令我非常不爽。天哪你能理解吗，我的戒瘾周年，我的毕业舞会，我的生日和订婚仪式，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时刻最后都会变成她的舞台，现在我能背刺她了。”

“没错，她真不该惹我们两个。”艾娃玩笑道，“我会去的，结束这一切。”

“祝你好运。”DJ说，“这些所谓超能力是她的意志对母石的影响，对多重宇宙的映射，而你是所有宇宙里和她能力相同，思考方式也最为接近的那个人。你会成功的。”

艾娃不怀疑这点。

08.

与DJ告别以后，艾娃贴心地将异世界自己的身体带回车里，而后才离开。

这次穿越时她没有直接跳跃到另一个宇宙，而是暂时留在多重宇宙之间的混沌夹缝里。艾娃身处其中，感受着周围的黑暗与絮状物质，想起生活中那些因为焦虑或疲惫眼前骤然一黑的瞬间——那时是否也有人开启了通路，让她在机缘巧合下穿越？艾娃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非常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

想要找到并打败Deborror，就必须找到她藏身的那个一次性宇宙，艾娃对此有所猜测，见过DJ之后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周遭的混沌永恒凝滞，毫无变化，艾娃以一团意识的形态停留在此，与无边黑暗融为一体。除了自我意志，她在这里一无所有，这也意味着她可以实现无限可能。她的意志说“我想迈开脚步”，于是她长出双脚，能够行走；她的意志想伸手触摸，于是她长出双手，自如挥动。她为自己捏造了一具一次性的身体，畅游此间。

她朝固定的方向前行，很快，在黑暗中触摸到坚硬的物体，像整堵墙壁，混沌的尽头。

艾娃将手掌紧贴其上，闭起眼来放缓呼吸，整拾心情。

“我想要从这里出去。”艾娃用她赋予自己的声音轻声低语，“从这块母石里出去。”

最后一个字落定，一声硬物崩裂的细响随之传来。

艾娃手掌下传来轻微的震颤，黑色“墙壁”先是裂开一道细痕，而后迅速生长蔓延，不断扩大。不过多时，裂纹间有隐约的光亮透入，接着间隙越来越宽，她得以通过缝隙看到外界，同时面前的石墙再难以维持完整，碎裂的石块纷纷跌落，露出的缺口足够让艾娃钻出混沌空间，踩在外部地面上。她在站稳以后抬头，赫然发现母石外部是……黛博拉那栋洛杉矶别墅的书房。这个用于藏身的一次性宇宙被建造成了她家里的样子，沙发和地毯颜色与艾娃印象里的不一样，其余摆设则完全一致。

书房里，有一位黛博拉正坐在沙发上，看报喝咖啡，享受早读时间。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

黛博拉在母石破裂的当下就抬头看过来，神色由惊转怒，她正要开口发动能力，但艾娃再次站在这间屋子里的画面让她产生了片刻迟疑，因此她没能抢在对方之前开口，不过刚刚张开双唇，艾娃就已经嘶吼出声。

“别想再控制我一次！”艾娃命令道，“坐在那儿，什么都别做。”

继而只见黛博拉坐在原位，张着嘴巴没了后文，震惊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确认了能力能够作用于对方，艾娃这才顾得上检查身后，发现自己钻出的地方是一整块矿石，被塑造成三指厚、一人多高、宛如整堵墙面的立方体，摆在书房里原本陈设着壁炉的位置。它就是DJ那块特殊矿石的母石，被黛博拉重新塑形、私藏在此。现在它的中央有了一道破口，“破墙而出”时造成的细小碎石散落在地。

“你没料到我会来吧？”艾娃回头面对黛博拉，轻轻笑了一下，“看到了吧，你连自己的人生意外都预料不到，却自诩知道别人的人生会如何发展。”

她缓慢走上前去，周围过于正常的一切令她有些无所适从——老天，她找到了所谓多重宇宙里的邪恶女王，和她面对面，但邪恶黛博拉的藏身处只是……书房，除了身后的石块没有任何奇异之处。Deborror穿着普通居家服坐在那儿，让艾娃恍惚以为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她来这里找黛博拉谈创作思路。不过也正因如此，眼下艾娃平静至极，这里与她的现实生活没有不同，她习惯于此，不必为任何外物分心。

艾娃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来：“听着，我不想杀了你或者怎么样，我只要求一个公平谈话的机会，明白了吗？别作弊，别再激怒我，明白了就眨眨眼睛。”

黛博拉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很好，你可以动了。”

卡在喉咙里的一口气终于被呼出，获得自由的黛博拉神色复杂地看向艾娃。后者以为她会震怒会反击，做好了防守的准备，但对方最终只是轻轻垂下眼，似是哀伤，而后又看向那块被破坏的矿石，开口道：“你的确很特别。”

“我想我的确是，所以你打算收回你那天说的话吗？”

黛博拉将报纸放回桌上，喝了口咖啡：“很遗憾，我没有这个打算。”

艾娃了然地笑了笑：“你在嫉妒，对吧。”

“什么？”

“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要扰乱别的宇宙了，你的艾娃遭遇了意外，你没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因此搞砸了深夜秀，搞砸了你一直渴望的工作，所以你嫉妒那些还在正轨上的人生，选择去破坏它们。”

咚！黛博拉把陶瓷杯放回茶几上，砸出一声脆响，打断这种揣测：“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你的能力是有长进，但现在看起来你不只是无知，甚至喜欢自作聪明。”

“你敢说你做出这些举动不是因为自私？”

“恰恰相反，我是因为无私才这么做。”黛博拉说，“我的生活已经毁了，所以我想要拉别人一把。”

“通过拆散我们的方式？”

“你们的关系本来就岌岌可危，都不用我多做什么，只需要给鲍勃打一通电话，告诉他你知道他们上床的事，你们的关系就会破裂。”

“问题就是，黛博拉不会那么做。”艾娃驳斥道，“你不能替其他人做决定。”

“我是在替自己做决定。”黛博拉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成功，没错，但这是因为我不配吗？不是，只是因为有意外发生。而在无数个宇宙里，去看看吧，难道就没有一个黛博拉·万斯值得远离这些意外，最终获得成功吗？”

这次艾娃没有回嘴，因为在她心目中黛博拉绝对值得成功，无论所谓“成功”对标着主持深夜秀还是别的成就。艾娃坐在沙发上，想起她的黛博拉，出现一瞬间晃神。

她深吸一口气，将之屏住：“我不是你的绊脚石。”

“你是。”黛博拉几乎没有犹豫，“你给我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艾娃还欲开口，却发现她的嘴巴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什么不好的影响，嗯？你现在听不下去别人拿双性恋开玩笑了，因为你的伴侣正是个双性恋？”

Shit，什么情况？艾娃心想，她想要说的绝对不——是——这——句！

“你说对了！”黛博拉继续说，“都是因为你！我终于打进了梦寐以求的社交圈，但受你影响，老天，我竟然听不下去他们拿性向开玩笑了，你剥夺了我享受人生的权利。”

“少来了，你昨天晚上就不算是在享受人生？”

“别在谈论工作的时候讲性爱！老天，我们真得约法三章了。总之事实就是，我因此得罪了他，他不肯上节目了，现在我们得想出别的办法来挽救深夜秀。你要对此负责，快想想办法。”

她们干嘛要说这个？！艾娃的意识迷茫大喊，事情的诡异走向令她晃神。

等等， 晃神。

艾娃看向四周，惊悚地发现房间里的陈设不知何时改变过了。哦不，她无声骂道，她被黛博拉推出那个一次性宇宙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她在哪里？更诡异的是她甚至没有占据异世界艾娃的身体，而只是存在于她的脑袋里，在当观众，控制不了任何。

异世界里的两个人还在继续争执，艾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穿越回母石内部的混沌空间里。

她成功了，她站在混沌里抬头，通过上方的破口瞧见Deborror硕大的眼睛，金发女人正站在矿石前修补那个破口。艾娃想出去，但眨眼间就被扔进了下一个宇宙。

一次晃神。

艾娃穿过走廊，准备去找黛博拉，意外发现她的办公室房门紧闭，隐约有交谈声从中传来。

“为了节目，这件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这是鲍勃在说话。

“当然。”

“所以，还有人知道吗？”

“没有。”黛博拉快速答道，而后又重复一次，“没人知道。”

艾娃回到混沌中，又被推开。

一次晃神。

新的宇宙里，艾娃以灵魂的状态……等等，她怎么以灵魂的状态飘在空中？

灵魂艾娃正在深夜秀的新闻发布会上，而黛博拉站在话筒前，接受采访。

“万斯女士，前几日艾娃·丹尼尔斯的葬礼在洛杉矶举办。她是您演出专辑的联合制作人，也是深夜秀的原定首席编剧，对吗？请问深夜秀推迟播出时间是否与此有关？我们了解到她在遭遇意外之前，曾经哭着离开了你的别墅，当晚你们发生过争吵吗？争吵内容是否与节目有关？”

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黛博拉缓缓张嘴，继而再次合拢，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万斯女士？”

没等听到回答，艾娃的意识再次被推走。

接下来她被黛博拉操控着，穿梭在多重宇宙里，经历一次又一次晃神。每一个世界里的她和黛博拉要么在争吵，要么因为对方伤怀，要么就是往彼此的生活里埋雷，等待来日引爆。

刚开始的几个宇宙还与她熟知的现实非常近似，渐渐地，她们的职业开始发生变化。她们变成青年导演与著名演员，变成喜剧界的黑马新人与前辈，变成摄影师与活到70岁才想起来要去看看世界的退休商人。当然还有更多……超出预期的职业。

一次晃神，又来到一个宇宙。 风从周身呼啸而过，眼前一片黑暗，艾娃察觉到自己被捆着手脚，蒙着双眼，被拖到了高空平台边缘，上半身被迫悬空，市区的喧嚣自她脚下川流。

“给你五秒钟的时间，把东西交给我。”一个男人说，“否则我就松手。”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她们是警察？特工？总之绝对是高危职业。她被人绑架，用来威胁黛博拉。

再次晃神。

树叶沙沙作响，艾娃抬头，先看到灌木，然后是树丛，星月光芒从高处树叶的间隙中透入。眼前景色十足美丽，却处处透着不真实感，所有景物好似被压缩在了同一个平面上，没有纵深层次。

艾娃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手与身体也都是扁平的，以平涂色块组成。

呃，现在她身在二维动画世界里了？动画角色艾娃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在行走，搀扶着另一个人一起行走。

“我还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个艾娃刻意压低了声音，“你的魔法去哪儿了，黛博拉？”

“它不见了。”黛博拉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就是不见了。”

“Shit，这和两年前那场事故有关吗？宇宙在上，绝对有关系，是不是？我们能够毫发无伤地分开是因为你祭献了自己的魔法？你不再是女巫了？”

她们是女巫，而且性命垂危。

晃神。

一个方块掉在艾娃面前。

很好，现在是到了我的世界的世界还是乐高世界？方块世界的艾娃抬起手，看见自己有一双好比C型夹子的手掌。噢，是乐高。

更多方块接连掉落，砸在眼前，脚下的积木底座更是剧烈摇晃起来，艾娃抬起头，瞧见有一个人类巨人正在拆除她们的乐高家园。等等，艾娃突然发现她可以控制身体了，而不仅仅是当一个意识体观众，很有进展！

一个方块砸在艾娃脑袋上，掉在脚边，她情不自禁冲人类举起手，准备高声指责。但她还是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哦不，艾娃心想，她是积木，积木没办法张嘴。

她还没能全然接受这一切，就突然被另一只乐高拉着手奔跑起来。是积木黛博拉！

黛博拉牵着她一直跑到积木世界边缘，一块亚克力展示盒墙壁前，用自己的积木身体将她推出了围墙。

艾娃紧紧扒着亚克力盒子，回头看过来，这块围墙恰巧是两个积木小人那么高，她被推出了困境，黛博拉自己却没办法出来了。越来越多的积木砸向地面，渐渐没过黛博拉的脚踝。

不！！艾娃在脑海中大喊。

还是一次晃神。

微风吹过，头顶响起悦耳的风铃声，艾娃的后背被温暖的阳光烘烤着，舒适又惬意。

她控制身体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飘窗上，在她的左手边，摆放着一只金色头发的漂亮玩偶，而艾娃自己的身体也刚好只有玩偶大小。嗯……她猜现在她们是两只玩偶了，还是捏捏发声玩偶，被并排摆在窗沿，在一对酷儿伴侣领养的小孩卧室里。

艾娃抬起用棉花填充的手臂，试探着捏动肚皮，玩偶瞬间发出一声尖叫——完全符合她当前的崩溃心境。尖叫被转化为确切的语句，浮现在她的意识里：这次我能说话吗？

她可以！现在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拥有声音了！艾娃再次用力捏向棉花肚子，强而有力地大叫道：我要见到黛博拉！！

叫声刚落，相邻的玩偶立刻发出一串笑声：什么？不不，你不可能做到的。

Deborror被召唤到场了，她是捏起来会大笑的玩偶，简直不能更贴切。

艾娃继续大叫：我就是做到了！

黛博拉大声笑道：你不能把我也扯进来！

一声尖叫：是你先来干扰我的生活的！

卧室里此起彼伏的尖叫与笑声突然停歇，陷入寂静。

片刻后，又一串笑声响起：我已经说过理由了，我不会停下的，你阻止不了我。

尖叫：不不不，不好，别这样。

笑声：你觉得哀求有用？

尖叫：我不是说你，我是说窗户！

风吹动了敞开的窗户，玻璃向内侧靠过来，将艾娃挤向飘窗边缘，黛博拉在她外侧，岌岌可危。

笑声：别挤我！

崩溃尖叫：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哦不，不不。

两只玩偶无法挽救事态，黛博拉被挤下了飘窗，棉花娃娃摔在地上，没有激起任何声响。

无尽的沉默，然后笑声再次响起：看见了吧，哪怕我们是玩偶你都会伤害到我，我要走了。

尖叫：别走，我们还没说完！

黛博拉决然离开，艾娃连忙追了出去，一同离开玩偶世界。接下来，艾娃跟着黛博拉的意识，在无数新的宇宙里相互追赶、角力，同时她们也见证了那些宇宙中自己的命运。嘈杂之音不断从耳边掠过，艾娃几近麻木，直到眼前突然变得昏暗，耳边也重归沉寂。

艾娃抬头，看到整个宇宙。

远处的天体化为万千星辰，在深色的宇宙幕墙下闪烁；近处的星球则以其瑰丽纷呈的模样在艾娃面前逐一展现，她细细观察，发现最近的几颗星球越看越为眼熟。这里好像是太阳系，而她自己正在燃烧。

她是太阳。

HOLLY SHIT! 艾娃用意念骂道。

作为一颗庞然大物，艾娃的心念以她并不理解的方式在宇宙真空环境中传播着。 黛博拉？ 她用心念喊道， 你还在吗，黛博拉？

好了，别喊了。 一道意识给出答复， 我是正滑向你身边的那颗彗星。

哦我看见你了。

沉默。

所以在某个宇宙里我们甚至是天体？

沉默。

好吧，我又在明知故问，只是这太不可思议了。言归正传，我们能好好聊几句了吗？别再跑了，你一直在犯规。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看到了，我没有骗你，刚刚我们在多重宇宙里经历的这无数个瞬间，它们所道出的就是真理。

你给我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你影响我看待世界的方式。

你让我不再能够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

你成了我的弱点，让我不再刀枪不入。

你让我失去自我。

你让我想要……为你付出。

哪怕我们只是玩偶，你都会影响到我，把我从窗台上挤下来。

哈哈哈。 艾娃大笑道。

你笑什么？ 黛博拉问。

抱歉，我想起那两只玩偶，你太可爱了。

我不确定，我是说，她们都不给我打理头发的吗？还有那件衣服，我都想象不到从哪才能淘来这么丑的玩偶衣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玩偶的笑声和你一模一样。

的确。但别笑了，严肃点。

好吧。

总之我和你的故事就像这颗彗星的运行轨迹一样，重复着相同的路线，当我们进入彼此的生活，当我靠近你，你就会让我损失掉一部分物质，一部分自我，最终有一天，我会彻底消亡。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为什么她穿梭在各个宇宙中破坏彼此的关系，她们越早分手，消极影响也就越少。

沉默，如同宇宙本身。黛博拉彗星刚结束了又一周期的漫长跋涉，平稳飞回太阳艾娃身边，迎来这趟旅程的终点与新一轮起点。过不了多久，太阳的热量就会让它损失掉一部分自我。

不对， 艾娃用意念说，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一阵晃神，黛博拉变成了巨大炽热的气体星球，而艾娃彗星正朝她奔来。

还有一种可能，你才是太阳，我是那颗彗星。没错，当我靠近你的时候有一部分自我会消失，但我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

彗星来到近日点，其上的冰冻物质在太阳热量的影响下开始蒸发，无声地溃散。

而且我靠近你的时候可以将太阳光反射出去，你能让我发光耶。

艾娃彗星拖着发光的长尾飞行，随着距离缩短，慧尾的长度也在不断增长。

渐渐地，它拐离太阳周围，再次从近日轨道向着远日轨道行进，踏上孤寂的公转。二者在璀璨群星下无言地凝望彼此。

你之前说在无数宇宙里，要么我们从未相遇，要么我会毁掉你的生活，其实不然。我们之间的真相是，要么我会影响你，要么你会影响我，或者两者同时发生，但人与人相处时就是会相互影响，这再正常不过，黛博拉，我们也给彼此带来了许多好的影响。

而你，你不能妄想把多重宇宙里的自己都打造成什么冷血斗士。我们是会遭遇困难，但那不代表我们的人生被毁了，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时你告诉我的——我的黛博拉告诉我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和你的艾娃说过，“这只是个普通的周二”。

对我来说不是普通的一天，她死了。

片刻沉默。 我很抱歉。

你不用觉得抱歉，是她太软弱了。只不过是不能做首席编剧罢了，她还很年轻，她应该像你说的那样，把那天当成一个普通的周二，而不是世界末日。

你这么说就太混蛋了……等等，我的老天，你是为了这个？

什么？

你那天没立即对我下手是因为这个？你不仅是想把其她自己都打造成冷血斗士，你还在磨炼别的艾娃，想让她们都别那么软弱。你没对我下手是因为你看到我对黛博拉反击了，所以你想先留着我，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毫无道理的猜测！我不要继续在这儿陪你胡闹了，我要走了。

不行，别走，别再把这一切当成你的游戏为所欲为了！我来了，现在开始我说了算。

两个灵魂再次步入多重宇宙，快速穿梭，见证每个世界的发展，只不过现在是由艾娃来主导了。

她们回到乐高世界，积木艾娃依然趴在墙上，不肯离去。无数大大小小的积木方块从空中掉落，砸向积木黛博拉。

黛博拉维持着优雅的微笑，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第二个表情，但这看起来真的很疼。

……

女巫艾娃扶着女巫黛博拉在一棵粗壮的树木前坐下歇息，抚摸着彼此的脸庞。

“我太傻了，对不起，方才我以为就算我交出了自己的能量，我们还可以依靠你，你一定能带着我们离开，所以才……”艾娃哽咽道。

“这不怪你，你不知情。”黛博拉安慰道，“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两年前，她们的能量在一场魔法事故中搅在了一起，面临死亡威胁。那时黛博拉为了保护艾娃失去了她的魔法，如今艾娃为了保护彼此甘愿交出自己的魔法，她们曾因前者而获生，现在则有可能因为后者丧命。

……

“松手吧，帮黛博拉一个大忙。”特工艾娃听见自己说。

“闭嘴！”身体的倾斜程度更严重了，“你是她带进这行的，她最满意的学生，她唯一的弱点，她不会想要你死的。”

“你用的还是五年前的情报吧？”艾娃在风中笑道，“现在我们可是想杀了彼此。不如这样吧，你把我放了，我帮你一起对付她。”

……

你看，我们总是因为彼此陷入困境。 一道意识说道。

困境本来就不可避免，只不过它发生时，我们恰巧在彼此身边，共同参与了这一切。 另一道意识说。 而我很高兴和你一起经历这些，我们能给彼此带来力量。

……

积木艾娃咬了咬牙，奋力从亚克力围墙上翻回积木世界里，与黛博拉相拥，一起承受积木崩塌的攻击。

良久，积木暴雨不再下落，二人抬头看向彼此，她们毫发无伤。

看到了吗？艾娃的意识说，人类拆掉我们的积木家园还乱扔零件真的很恐怖，但它们只是积木而已，我们也是积木，没有人会受伤的。

……

“我猜我们还是要死在一起，两年前就该发生的事。”女巫黛博拉说道。

“可能吧，但那也没关系。”艾娃破涕为笑，“作为没有魔法的普通女性死去，我16岁以前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黛博拉被逗笑了：“那你倒是说得没错，我们很擅长做普通女性。”

“对，我们不会那么轻易被打败。”艾娃说，“有点信心，我们会活着走出这片森林的。”

……

特工艾娃被仰吊在烂尾楼边缘，依旧处于生死攸关中。

被威胁的人终于开口了：“丹尼尔斯说得没错，你大可以松手，我不介意。”

艾娃躺在风中，感觉自己枕着车流，来自世界的声音自耳边穿过，经过她的脑海，不留下任何。她闭起眼睛，专注于挣脱手上的绳索。男人和黛博拉还在对峙，但艾娃已经无心留意他们说的话了，双手脱困成功，艾娃放平呼吸，她看不见黛博拉，只能祈祷黛博拉有在注意她的动作，能够读懂她的意图，帮上点忙。

“嘿。”艾娃突然出声，“还是让我来帮帮你吧。”

男人被这声呼唤吸走了注意，同时艾娃和黛博拉的身影一起动了起来。艾娃摸黑往男人的方向伸手，凭借精准的判断攀住了他的胳膊，将自己拉回平台内侧，顺势挥出一拳。后者被这么一抡，脚下不稳向外倾倒，他下意识拽住艾娃，一起向下坠去。该死！艾娃暗骂一句，她双脚还被捆着，无法自救，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连同男人一起掉出平台。危急关头，黛博拉向前冲刺几步，对准男人发射了钩锚，铁爪机关狠狠刺入男人胸膛，牢固地卡住了他的身体。下坠的惯性太过猛烈，两个人的重量通过绳索传递过来，黛博拉被牵扯着拖向边缘。

“他身上有刀！”黛博拉高声叫道。

艾娃紧紧拽着男人的胳膊，扯开眼前黑布，从他腰间摸出小刀，砍断钩锚后端的绳索，男人的身体失去牵引继续下坠，她则用力握住缆绳末端，将自己吊在了高空。

黛博拉用脚蹬在烂尾楼边缘的石柱上，支撑着艾娃的重量，直到她爬回平台。黛博拉松开绳索，踉跄着过去扶她：“你没事吧？”

回应她的是一记砸在脸上的拳头，很疼，但可以忍受，毕竟艾娃也有些脱力了。

“你疯了吗？”黛博拉质问道，“我刚刚救了你的命，你应该谢谢我！”

“去死吧，你消失了他爹的整整五年！”艾娃骂道，“我真的很想你。”

黛博拉瘫坐在地上，迟钝地点了点头：“我也很想你。”

……

玩偶艾娃努力摇晃身体，让自己最终也摔在地板上。她与玩偶黛博拉并排躺着，窗外微风阵阵，窗口风铃轻晃，棉花娃娃不会被摔死，今天又是平静的一天。

……

瞬息之间，无数次晃神，她们相伴穿越了无数个宇宙。 多重宇宙的纷乱画面最终坍缩成为具体的一个，是黛博拉站在麦克风前，接受采访。

“万斯女士，你可以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吗？”记者还在穷追猛打。

“别他爹的这么八卦。”灵魂艾娃翻了个白眼，“问点工作上的专业问题吧，拜托。我今天晚上就潜入你们公司把偷拍照片全删了，要是敢把我大哭的照片流出去，我绝对会托梦吓死你们。”

一直沉默的黛博拉似有所感，抬眼看向舞台侧方没有任何人站立的一块空白地带。灵魂艾娃扭头，对上她的目光。

发布会的布置陈设慢慢从四周褪去，艾娃和黛博拉离开另外的世界，回到了她们最初所在的一次性宇宙，复刻出来的别墅书房。

二人站在书房中央，凝视彼此。

艾娃缓了缓神，从方才的经历中抽离：“她的离去真的伤了你的心，对吧，把一切归结于她太懦弱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黛博拉错开视线，缓慢开口：“她对你的看法没错，你说的话的确会令人伤心。”

“我只是说出了真相。”艾娃追问道，“你爱她，是吗？”

“是的，但不是那种狭义上的爱情，而是，更为复杂的一种。”

“我明白，你们深爱彼此，但你们给予彼此的远远比单纯的浪漫关系更多。”

黛博拉没有反驳。她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环视四周：“那天晚上她就像你现在一样，站在这里，质问我。”

“我知道，我也那么干过。”艾娃顿了顿，平复情绪，“但那只是一场车祸而已，黛博拉。”

黛博拉陷于回忆，好似灵魂出窍，悲痛无法自拔。听到这句才仿佛被牵动了思绪，移回目光，望进对方眼底。

“那只是一场车祸，不代表她太软弱，也不代表你是个混蛋——虽然你撤掉她职位的做法真的很混蛋。但那只是一场糟糕透顶的意外，你不用因此否定你们之间的一切。”

没有回应，黛博拉的脸上甚至显现出某种无措，她从出道登台的第二个月开始就没再这样无措过。眼尾有些湿润，撬动了一直被她强硬忽视的情绪。

“来吧。”艾娃说着，伸手拥抱住对方。

良久，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句低喃：“我真的很想她。”

艾娃极力点头：“她听到你这么说会很开心的。”

这句尾音有些颤抖，艾娃再控制不住情绪，泪水在一次眨眼后失控流淌。她趴在黛博拉肩头，把脸埋进胳膊里，努力压抑身体的震颤。天哪这也太丢人了，分明是她在安慰对方，结果最后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察觉到黛博拉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挪动，抚上了她的后背，轻柔地拍了几下。

现在她哭得更厉害了。

“等等，那是什么？”

在艾娃哭得最惨烈的时候，凯拉的声音突然从混沌之中传来。

“一个窟窿？”现在是吉米，“谁把这儿捅了个窟窿？哦等等，外面看着有点眼熟，像是黛博拉的书房，绝对是黛博拉的书房。”

这对欢喜冤家待在混沌中转站里，开始对那块奇异的窟窿进行调查研讨。

“哦shit，吉米，到这个角度来，你看那是不是艾娃和Deborror？”

“好像真是，她们在干什么？艾娃被策反加入她的阵营了？”

黛博拉闭了闭眼睛，终于不胜其烦，耐着脾气说道：“从里面出来，用一次性身体坐好。”

下一秒，两人的意识被装在了黛博拉塑造出的一次性身体中，并列坐在书房地毯上。

“别说话。”黛博拉再次命令，但这回没再使用能力，不过凯拉和吉米还是格外听话地闭上了嘴，效果立竿见影。艾娃没忍住趴在对方肩头笑起来，她没事了，她想黛博拉应该也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她们缓缓松开这个拥抱。黛博拉理了理自己的披肩：“我要走了，回去静下心来仔细想想，需要思考的事情很多。至于这个……”她看向艾娃身后那块母石，“它是你的了，任由你处置吧。”

艾娃笑着点点头：“好好生活。”

“你也一样。”黛博拉说完，意识从此处抽离，她的一次性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直至彻底不见。

她离开了，那么这趟疯狂之旅也该结束了。

艾娃站在原地整拾了一下心情，将一侧鬓发别在耳后，转身面对异世界的两位同伴。他们仍旧乖巧地坐在地毯上，不动也不开口。艾娃不得不抿了抿嘴巴压住笑意，随后说道：“你们可以动也可以说话了。”

“啊太好了，憋死我了。”

二人抱怨着，起身迎上来。

“所以这里就是她藏身的一次性宇宙？在我们每次穿越时会看见的‘黑幕’外面？”吉米崩溃道，“我们竟然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而且你怎么把她放走了？”

两个人有太多问题要问，艾娃贴心地转述了他们错过的一切。

“所以……结束了？”凯拉犹豫问道。

“我想是的，她不会再扰乱别的宇宙了。”

“噢，好吧。”吉米看起来既高兴又遗憾，“可惜我没能亲眼见证，我从来没想过这疯狂的一切终结时我会不在场。”

“抱歉……哦等等，你还可以看到这个。”艾娃说着，看向那块母石，“让一切结束吧。”

她的命令让母石开始渐渐崩裂、粉碎，当这块石头彻底消失，多重宇宙的通路也会就此关闭，他们将回到各自的世界里，继续正常平静的生活。

“现在真的要结束了。”

“呜呼！我们真是太牛了。”凯拉高声欢呼，“我们拯救了世界！”

“嗯——并没有。”吉米说，“严格来说我们只是拯救了艾娃和黛博拉的生活，或许还可以再加上我们两个，我们拯救了四个人的生活。”

“那也很厉害了！”凯拉笑道，“虽然最终是艾娃凭自己的能力打败了Deborror——我就知道你可以，但我们两个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对吧？”

“当然，毋庸置疑。”艾娃伸手抱住两位同伴，“谢谢你们，真的，要是没有你们我肯定不能做到这一切。也谢谢你们愿意在宇宙之间穿梭，为了我和黛博拉的命运而努力。”

三人紧密相拥，分享着胜利的喜悦。

“谢谢凯拉吧。”吉米看了看身边的女孩，“是她劝我开始这一切，也是她劝我相信你的。”

“太贴心了，不过不对，就是你，我们的一部分交换过了，记得吗？我想是我身体里那部分属于你的特质，鼓励我们完成了这一切。”凯拉梳理着这之间的逻辑关系，“当然也要谢谢我交换到你身体里的聪明、别出心裁和完全狂暴模式。”

“我不确定你现在的耐心和乐观是不是原本属于我，你一直很乐观啊。”

“但善于发现身边人闪光点、愿意相信别人的是你。”

“真的吗，你这么认为？”

“两位，两位。”艾娃开口打断他们，“时间不多了，可以晚点再讨论这个。而且我想最重要的是，无论你们的特质如何交换，你们所拥有的东西总量不会改变，对吧，你们天然互补，所以无论怎样都是一对绝佳的搭档。”

“完全正确！”凯拉极力认同。

吉米也点点头，露出感激的微笑：“我猜我们应该告别了。你确定真的要关上通路吗，艾娃？穿越和超能力什么的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机遇，你愿意放弃这些吗？”

“我确定。”艾娃没有丝毫犹豫，“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不容易了，就先别掺和其他宇宙的事情了，你们说呢？”

凯拉和吉米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身后这块特殊矿石的剩余部分越来越小，很快就要完全消失。

三人握着彼此的手，最后道谢，彼此祝愿，以及道别。

09.

这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周二。

因为今天是周五。

艾娃端着咖啡进入观察室。今天台里组织了一次焦点小组讨论，简单来说就是召集一批观众来分享对《黛博拉·万斯深夜秀》的看法与意见。她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过多时，黛博拉也走进房门。

“早。”艾娃主动打招呼，笑得格外亲密。

黛博拉因此迟疑了一秒。

哦糟了，艾娃忘了她还没和自己的黛博拉和好。她尴尬地收起笑容，坐下来，翻开本子拿起笔，又放下笔，喝一口咖啡，用忙碌来缓解尴尬。

黛博拉若无其事地坐到她身旁。半晌，身边幽幽飘来一声回应。

“早。”

艾娃垂下脑袋，掩饰情不自禁的笑意。黛博拉有意外穿越过吗？她忽然想，她有没有一个晃神间就造访了别的宇宙，不知所措？她知不知道有一个伤心的邪恶自己在宇宙里穿梭，四处搞破坏？

其他同事也很快陆陆续续进入房间，艾娃清了清嗓子，把这些情感流动留在彼此之间，调整到工作状态。

这个世界的黛博拉或许不知道多重宇宙的存在，也不知道艾娃的那段疯狂经历，但她们还在战争中，这种针锋相对的状态还要维持上一段时间，她会以她的方式给艾娃带来阻碍。

当然，不久以后，她们会和好。几个月后，艾娃不慎让深夜秀的制作黑幕流传出去，而黛博拉会为了维护对方放弃继续主持梦寐以求的节目。

所以，到头来，艾娃的确是那个从某种层面上“毁了”深夜秀的人，甚至是和黛博拉携手完成的。在《黛博拉·万斯深夜秀》变成电视台的利益产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