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慷慨佛爷在线沐浴,纯良梨园暗中蹲守
Summary:
路遇三更天强如怪物,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Chapter Text
明月高悬,银辉似水,一个纤妍的影子在霜色地面上徘徊不前。“再赚不到钱我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黎雪蹲在地上托腮思索着。前不久,她频繁出入醉花阴的事被师父发现了,本来以为多罚几组早功就完事了,结果师父居然说“既然你这么喜欢醉花阴,就去那历练一年再回来,在此期间,梨园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天哪!我这是被变相扫地出门了吧!”黎雪仰天长啸,双手抱住脆弱的自己。
梨园和醉花阴艺术观念不合,两个门派经常掐架,梨园说醉花阴的乐舞庸俗,醉花阴说梨园的乐舞太装,甚至还会上升到人身攻击,花心负情的胭脂俗粉和清雅高洁的露水仙子对骂,那场面可比两家斗舞精彩。梨园觉得这样有损门派形象,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谈不拢那便断了往来,可惜架不住有弟子好奇,偷偷摸摸前往醉花阴一探究竟,黎雪就是这样一个被抓包了的倒霉蛋。
“可是醉花阴的舞台真的很大,姐姐们跳舞也好看……”黎雪的脸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去赚钱。”黎雪伸手拂去纷乱的思绪,起身朝李宅走去。
醉花阴好是好,就是日常开支全要自己负责,不像梨园那般门派统筹管理,弟子从来不用考虑生存,专心提升乐舞便是。梨园的雅乐正舞在外面赚不到钱,黎雪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向醉花阴的姐姐们请教她们的舞蹈。这不,学完确实接到了单子,虽是来者不善,但总比没有好。
“一会儿要是难以脱身,我就拿李公子的头去领赏金。”黎雪暗自盘算着今晚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为了赚钱,她甚至走过悬赏这条路,只是大部分单子都不是她能接的,李公子算是为数不多的软柿子。
黎雪一路碎碎念,不知不觉已至李宅门口,她叩响门环,一个丫鬟提着灯笼开了门。还没等黎雪自报家门,丫鬟就先开口了:“姑娘请随我走西侧角门,公子已等候多时了。”
在丫鬟的带领下,黎雪来到了院落最深处的厅堂。“公子就在里面。”丫鬟朝她行了个礼后退下了。黎雪叹了口气,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得到里面人的允许后走进了屋内。
李公子正倚在座位上吃葡萄,见黎雪进来,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
“公子想看什么舞?”黎雪挂上了招牌笑容。
“姑娘擅长什么就跳什么。”李公子神色如常,竟没为难她。
“白纻舞《蒹葭》,请公子观赏。”黎雪调整姿势,进入了状态。
黎雪轻轻起步,似白鹄飞翔,丝织舞服宛若一片轻柔的云彩,衣服上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锵锵”声,在红烛照耀下闪烁不定。她的面容在满身珠光宝气的衬托下更加明艳动人、顾盼生姿,一颦一笑尽勾魂摄魄。一曲舞毕,流津染面散芳菲,黎雪大口喘气,平复着呼吸。
“扬眉转袖若飞雪,倾城独立世所希。你跳得不错,过来坐吧。”李公子招手示意她靠近。
黎雪环顾四周,没发现多余的座位,忙不迭道:“公子我不累,还能接着跳,您想看什么?”
李公子面色不悦,强硬地吼了一句:“让你过来你就过来,跟我废什么话。”
黎雪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虎躯一震,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她向前挪出了一步,犹犹豫豫地朝他走去。眼看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黎雪不自觉地紧了紧藏在袖中的匕首。就在这时,变故陡生,一个人影从上面掉了下来,横亘在黎雪和李公子中间。那人身型高大,完全遮蔽了黎雪的视线。“咚”的一声,是重物掉在地上的声响。一股血腥味漫上鼻尖,黎雪后退了几步,透过眼前人的腿,看见了前方一地血迹。银白的刀身布满了细密的凹痕,鲜红的血珠正顺着锋刃滴下。李公子双眼圆睁,惊恐地看了黎雪一眼,脸便扎进了血泊中,只余一个满是血迹的后脑勺。
黎雪的大脑空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便被前面的人捂住了嘴。“别出声,继续跳。”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脸上的血顺着下颚线滴落,双眼反射着烛光,活像一只匍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黑猫。
黎雪疯狂点头,对生的渴望促使她的意识回笼了。他见她目光殷切,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转身把尸体从座位上拽了下来,撕下它的外袍擦去椅子上的血迹,随后若无其事地坐到了李公子原来的位置上,掏出怀里的手帕擦拭刀上的血迹。黎雪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大气不敢出,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他见她没有反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黎雪说:“你的舞不是没跳完吗?继续跳吧。”
“啊?哦哦哦。”黎雪僵了一秒,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找回了状态。
“不是大哥,在杀人现场赏舞,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不行,得冷静!先按他说的做,保命要紧!”
黎雪按照原本准备的曲目跳了下去,趁着动作的间隙暗中观察椅子上的人,却发现对方眼底含笑,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吓得心跳漏了一拍,手上的动作差点出错。
“啊?你不是在擦刀吗?看我干什么?看刀啊!”黎雪在心里无能咆哮,却因为表演需要对他暗送秋波。
“不对,这人有点眼熟啊?长得标致,是个帅哥……等等!他是悬赏榜单上最贵的人!人贵,人头也贵的那个!”想到这,黎雪出了一身冷汗,匆忙避开他的视线。
那人不紧不慢地擦着刀,等黎雪的舞跳完,刀也差不多干净了。他收起手帕,从李公子的尸体上摸出钱袋,转手抛给了黎雪。
黎雪伸手接住,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从她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风向门口奔去。
“杀人逃逸???不对,我的赏金!”黎雪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人先一步追了出去。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完美融入夜色,身法轻巧得如同一只猫,行走在屋顶上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竟不闻片瓦声响。好在黎雪长于乐舞,轻功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已臻化境,追踪那人不是问题。
俩人一路西行,进了一处竹林,那人终于在一座小屋旁停了下来。黎雪看着他进屋,蹲在墙根准备伺机而动。
“一时上头追了过来,可是我要怎么跟他说赏金的事啊!‘你好,我想杀他的,但是被你抢了,赏金能不能给我?’,但是按照规矩,谁杀的钱就归谁……”黎雪随手拿起一根小树枝,蹲在墙脚戳戳戳:“我不甘心啊!忙活了半天被别人截胡了!你一个大佬为什么要接这种小单子啊!”
上方的窗子似有水声传出,黎雪竖起耳朵,扒着窗柩偷偷探头,发现窗户并没有关严实,透过窗缝能看见屋内的情况。只见一道瘦劲人影在烛光下微微颤动,黑色影子在白色屏风的衬托下,身体轮廓一览无余。黎雪匆匆瞥了一眼,便急忙收回视线。她咽了咽口水,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内心波涛汹涌:“搞什么!洗澡为什么不关窗啊!被别人看到了多不好,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隐私吗?”黎雪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努力把刚才的画面甩出脑海,疯狂跳动的心脏却没有因此平静。
“吱呀”一声,头顶的窗无风自动,一道颀长的影子笼罩了黎雪,在地上投下清晰的轮廓。“糟糕,被发现了!”黎雪心中警铃大作,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好继续蹲在原地装死。
“跟了我一路,你有什么事吗?”一道清越的男声自黎雪身后响起,夹杂着皂角的清香。
黎雪缓缓转头,用笑容掩饰此刻的尴尬:“哈哈……也没什么大事……”
那人双手撑着窗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睡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脸上的水滴顺着下颚经过脖颈,流进锁骨,汇入胸口层峦叠嶂之处,真是一览无余的好光景。
“大哥,你是男菩萨吗?!怎么不讲男德啊!”黎雪内心大受震撼,机械地把目光从他胸口挪开,假装咳嗽一声,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大,李公子的那份赏金,你能不能让给我……”
“天哪!我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像个乞丐啊!会被直接扫地出门的吧!”黎雪又开始在心里面咆哮。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细眉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为什么?”
黎雪看他没生气,连忙狗腿地说:“事情是这样的,李公子也是我的目标,我本来计划着趁他不注意动手的,被老大您打断了……”
“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像一只锁定猎物的猫,出口的话摸不准情绪:“原来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没有啊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黎雪听他语气有异,矢口否认。
他蓦地俯身凑近黎雪耳边,吐气如兰:“你对着他跳了半天舞,原来是在找机会啊……”突如其来的接近吓得黎雪一阵激灵,那人身上的清香裹挟了她,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血腥味。黎雪本能觉得危险,想逃走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红着脸支支吾吾说:“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讲话……”“这种既冒昧又暧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没说完的后半句她只能在心里狂啸。
他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就着这个姿势接上她的话:“我也想问,你蹲地上不累吗?我脖子有点酸。”
黎雪欲起身,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她嗫嚅道:“蹲太久腿麻了,能不能拉我一把。”
一只长满老茧却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她眼前,她借力站起,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倚着窗子说了句“谢谢”。
他打量了一眼她的装扮,说道:“外面凉,进屋说话。”
“嗯?好的,那你让一下。”黎雪喜出望外,招手示意他让开。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黎雪一个跨步蹿进了屋里,末了拍去手上的灰,抬头看见呆若木鸡的他,好奇地问:“你怎么这副表情。”
他无奈扶额,摇头道:“我想让你走正门的,但你直接进来了。”
“没事,那样还要麻烦你开门,这多不好意思啊。”黎雪诚恳地看着他。
他敛色正容,接上了之前的话:“原本打算等他睡着了再动手,没想到他今天兴致这么高,找人跳舞助兴,我怕再等下去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就提前动手了。”他瞥了梨园一眼,泫然欲泣:“没想到好心办坏事啊……”
黎雪急忙摆手解释:“不是啊老大!我没有怪你!本来我想着能赚跳舞和悬赏两份钱的,现在只赚了一份……”
“你很缺钱?”他冷不丁来了一句。
“啊啊啊啊居然直白地问出来了,我不要面子的吗?”黎雪只能在内心无能狂怒。
“我最近……是有点困难……”黎雪尴尬得脚趾抠地,说完这句话根本不敢直视他。
他仿佛能看到她脑袋上耷拉下来的兔耳朵,于心不忍:“你住哪,我明天把赏金给你送过去。”
黎雪的兔耳朵马上竖起,双眼放光,激动地抓起他的手:“我叫黎雪,住在樊楼,恩人若是来,报我名字便是,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花业天。”这一套突如其来的丝滑小连招给他整不会了,他报上自己的姓名,瞥了眼她的手,神色略带慌张。
“抱歉,恩人,是我失礼了。”黎雪适时收手,喜形于色:“那我就先回去了,恩人你明天一定要来呀!”说完,她飞也似的从窗户蹿了出去,留下他一个人在浴室中凌乱。
“她不是梨园弟子吗?怎么跑醉花阴去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长夜寂寂,街巷阒然,唯余樊楼丝竹声,火树银花高悬顶。
“看门真是顶无聊的工作,今天都没见几个赏心悦目的公子,好想下班……”柳瑶站在樊楼门口,趁着客人们进来的间隙,掩面打了个哈欠。待她回神,一个身穿黑红劲装、颈戴佛珠的高挑男子正踏门而入。“看衣着,是三更天,稀客呀……”柳瑶扫了他一眼,挂起笑容上前搭讪:“今儿个刮的是什么风,怎么把佛爷吹来醉花阴了……”
“你好,我是来找人的。”花业天愣了一秒,礼貌回答了她的问题。
“公子可真会说笑,来这的哪个不是来找人的。”柳瑶顺势挽住了他的手臂。
“……我找黎雪。”花业天见识到了醉花阴的热情好客,有些为难地扒拉柳瑶。
“啊?”柳瑶马上放开了花业天,绕着他仔细打量了一圈,神情古怪:“这丫头可以啊,看着是个天天喝露水的,一出手居然拿下了此等绝色……”
“姐姐,她在吗……”花业天被她看得发怵,只能出声缓解此时的尴尬。
“三楼左拐第二间。”柳瑶收回了目光,抱胸答道。
“谢谢。”花业天松了口气,朝她行礼道谢,提步上楼。
“咚咚。”他敲了两下门,回应他的是一声雀跃的“来啦!”,一张如花笑靥撞进他的眼帘。她妆容浓艳,身披袍服,遮盖了单薄的舞衣。
“恩人,你真的来啦!”她看见来人,喜出望外。
“外面人多眼杂,我能进去说话吗?”花业天扫视了一圈走廊,斟酌着开口。
“你进来吧。”黎雪一把拉过他,带到桌子旁坐下。
“现在可以了吧。”她闪着星星眼,满怀期待地搓搓手。
花业天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雕花盒子,打开锁扣推向她:“你的赏金。”
黎雪被盒子里金灿灿的光芒闪到了眼睛,顾及花业天在场,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想了一遍才没有当场开怀大笑:“太好了,终于有钱做琵琶了呜呜呜。”她仰头眨眼才没让泪水弄花妆容。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花业天起身欲走。
“等一下!”黎雪伸手拉住了他,转至他的身前,双手合十:“我一会儿有表演,恩人要看吗?”
“……”花业天拧眉沉默,似在思考。
“你不会要拒绝我吧……”黎雪的星星眼消失了,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我……”他话没出口,就被她一把扯了过去。
“走了走了,我请你看表演,哪能白拿你的钱。”黎雪一边说一边把人往楼下薅。
她找好角度,在舞台前停了下来:“一会儿你就站这里,视角绝佳,我去准备登台了!”说完,她又一溜烟地跑了。
Chapter 2: 春潮带雨晚来急
Summary: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诗经·郑风·山有扶苏》
Notes:
平行线番外,纯车,有后续,和正文混着更
Chapter Text
白练倾泻满盆,水面漩涡渐隐,一张浓妆艳抹的姣好面容浮现其上。黎雪掬起一捧水,盆中霎时着红,墨染似的向四周晕开。
“笃笃”,门口传来两声均匀叩击。“门没锁,进来吧!”黎雪忙不迭拾起面巾,擦去脸上的余妆,快步赶至门口迎接来人。
“天哥,你怎么来了。”黎雪脸上水珠未干,正顺着脖颈往下流。
花业天带上门,不经意间撞见“清水出芙蓉”,一时走了神,片刻后才接话:“哦……想带你看个东西,今晚有空吗?”
黎雪峨眉微蹙,眼中精光一闪:“那可不巧了,今晚柳瑶姐约了我去看琵琶,你想约我看什么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花业天含糊其辞。
“你不说清楚我可不跟你走。”黎雪说着走到铜镜前,摘下耳珰置于桌上。
花业天还在犹豫要不要和盘托出,却听得她叫唤道:“项链摘不下来了,你来帮我一下。”
“哦……”他摘下手套,帮她拨开了扣子,她的脖颈近在咫尺,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他忍不住轻嗅了一下,呢喃道:“好香。”
温热的吐息喷洒至她的耳后,惹得她脖子瑟缩,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啊……耳朵是最敏感的地方,跟兔子一样可爱……”注意到身前人的反应,他起了逗她玩的坏心思。
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后落下一吻,即触即分,可皮肤上灼热的温度和弥漫的暗香却停留在了他的唇间。镜中的她双眼低垂,面色绯红,嘴唇紧抿,似在忍耐什么。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沉默在此刻就是许可,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愈加肆无忌惮了。
他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指尖,沿着耳后一路向下啄吻,修长的手指向上流连攀缘,粗粝的质感激得她一阵战栗。行至双肩处,他一反之前的轻柔动作,钳制住了身前人。
突然加大的力道让她从迷醉中清醒,猛然抬眸,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身后人的脸,势在必得的锐利目光,诡计得逞的狡黠笑意,那是顶级捕食者看待猎物的神情,仿佛下一秒她就要被拆吃入腹。
她本能觉察到了危险,抬手挣扎了两下,红着脸问:“你想干嘛?”
他被这欲拒还迎的挣扎取悦,低头轻笑了一声,盯着镜子里的可人儿,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回答:“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再让我闻一下。”他衔住她的耳垂,沿着脖颈吸咬啃噬,留下深浅不一的红痕。
她感受到了他渐渐粗重的呼吸,有些慌了神,连忙出声提醒:“不可以,你这样我明天穿什么跳舞,全楼都会知道我今晚干了什么!”
骤然被打断,他幽怨地盯着黎雪,将眼前人的双手反剪,拉过她身上的绸带捆住手腕,抱着吸闻了两口,喘息道:“这样总行了吧……”
黎雪承认有被他这一副吸兔上瘾的模样勾引到,头摇得像拨浪鼓,支支吾吾地否认道:“不……不行……”
身后人明显停顿了一瞬,但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他突然掰过黎雪的下巴,舌头灵巧地撬开皓齿,长驱直入。朱唇上残留的脂香在口中弥漫,脑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他乱了气息,难耐地吮咬着黎雪的下唇,迷醉在她的芬芳里。
呼吸突然被夺走,黎雪脑中一片空白,懵了半晌,镜子冰凉的触感和唇上传来的钝痛将她拉回了现实,她不甘心被如此摆布,反咬了他一口。
花业天上唇一阵刺痛,嘴里漫上一股腥甜味,这非但没有让他停下,反而激发了他的兽性。无关痛痒的反抗让他更加兴奋,他是一只肆意玩弄猎物的猫,用极其恶劣的方式宣誓自己的主权。花业天长腿一抬,伸进黎雪的双腿间,故意挺腰拱了她一下。即使隔着衣服,黎雪也能清晰感觉到身后的灼热,她吓得一个激灵,绷直了身体。花业天见她快喘不过气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暧昧的银丝在二人唇间拉起。他舔了一下唇上的伤口,回味着被咬的那一瞬感觉,双眼蒙上了一层情欲,嘶哑的嗓音夹杂了些许恼怒:“整个醉花阴都在传我是你的恩客,看来今晚可以把这个谣言坐实了。”
黎雪听出了话里的威胁,无奈被他锁在怀中动弹不得,只能逞嘴上功夫:“你不帮忙澄清也就算了,还想坐实?!”
花业天伸手替她整理了凌乱的鬓发,哑然失笑:“澄清?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前一天刚进樊楼,第二天东风一枝花头版头条就是‘三更天初试云雨情,醉花阴欢度春宵梦’,无人在乎我的清白……还好同门都死了,没人知道我违反教义的事情。”他收紧了怀抱,下巴靠在黎雪肩头蹭了蹭,像一只无辜的猫在讨好主人,又像对猎物放出的烟雾弹,此时的他神色微动,语气缱绻:“再说了,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没说错,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算不上清白,是我见色起意,李宅相遇并非初见,先前你在梨园的时候,我早已心悦于你。”
黎雪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点,强迫自己从他的温柔中醒来:“什么?你知道我是梨园的!完了完了,回去又要被师父骂了……”她剜了花业天一眼,想封他口,说出的话却毫无威胁:“这件事你不许说出去。”他仿佛看见一只兔子正气呼呼朝他瞪眼撒娇,长眸一眯,计上心头:“哦~难道你也违反门规了?让我闭嘴可以,你能给我什么呢?”毫不掩饰的欲望再次映入黎雪眼中,她眨巴了几下眼睛,憋出一滴眼泪,可怜兮兮开口:“我真的只卖艺不卖身,求求你了,恩人……”花业天佛颜大悦,低声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一直踩在我的爽点上,话本子里难道没有告诉你,这种时候求饶会起反效果。”黎雪的脸染上一层酡红,嘴皮子功夫一点没落:“我真不知道你的癖好这么奇特,还在想你为什么突然捆我。”她戳了戳花业天的小腹,向他示意:“能放开我了吗?”
花业天轻喘一声,抓过她不安分的手,应道:“真想让我放开就别乱动。”他伸手把玩着黎雪的头发,促狭地笑了:“不用你卖身,今天就玩点简单的,我们来日方长。”黎雪直觉他又在憋坏主意,眼睛眯成一大一小:“真的?”花业天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你信我吗?”黎雪狐疑地问:“你想干什么?”他捧起她的脸颊,郑重地献上一吻:“我想让你快乐,可以吗?”明明是被欲望灼烧的一双眼睛,却折射出了虔诚的光芒,黎雪听见自己鬼使神差般说出“可以”。得到她的许可,他再也无力抵抗因她而生的业障,纵使沉沦其中万劫不复,他也甘之如饴。
花业天再次吻上黎雪,不似先前那般霸道,动作极尽轻柔,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兔。他的指甲剪得圆润饱满,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下游走,拨开层层迷雾,在隰畔采撷到了一颗淋漓带露的珍珠,他捻起珍珠,揉搓去上面的尘土,将之置于指尖翻转腾挪。涓涓细流在隰畔奔涌,他沿着河流涉水而上,在尽头的山谷中发现了一个幽暗的洞窟,一只兔子正蜷缩其中。似是察觉到有人进入,那团毛绒绒的雪白立马竖起了耳朵,露出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她好奇地看向来人,眼睛滴溜溜直转,鼻子耸动了两下,抬起身子朝来人蹦来。兔子跳到他的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抬起的前爪紧紧抓着靴子,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花业天蹲下摸了摸她的头,用指尖蹭蹭她的下巴,语气软糯:“怎么一个人在这啊,小可爱。”兔子眯眼享受着他的抚摸,看着眼前不断晃动的手指,突然伸出脖子一口咬住了他。“呃!”花业天吃痛一声,想要抽离,却发现手指被紧紧绞住,一股温暖湿润的触感包围了他。兔子抱着他的手指眯眼啃咬起来,鲜血混合着津液从其口中溢出。花业天任由兔子动作,用剩下的手指抚摸她的脖子,颇为无奈地开口:“你是饿了很久吗?我的手指不是萝卜,你松开它,我给你根萝卜好不好?”兔子停下动作,吐出了他的手指,好似听懂了他的话。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粗壮的萝卜,递到兔子的嘴边,希冀地看着她。兔子脖子一伸,想要将萝卜整个塞进嘴里,却因其太大不得不放弃,双眼无辜地望着眼前人。花业天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放下萝卜,朝她伸出手,兔子一口咬住了两根手指,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却因窄小的口径,无法令手指前进半分。花业天拍了拍兔子的头,顺着光滑的毛皮抚摸她的脊背:“你真是又贪又菜,这都吃不下,还想吃掉那根胡萝卜。”兔子被他摸得直眯眼,发出哼哼唧唧的餍足声,趁此间隙,第二根手指顺利滑进了兔子的嘴中。静谧的洞窟中唯有水声潺潺,花业天就这样静静地蹲在一旁喂兔子,直到兔子终于吃饱,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指。水渍从骨节分明的手指淌到了宽大的手掌,花业天看着手上粘稠透明的液体,像猫辨认气味那般,凑到鼻边轻嗅,伸出舌头舔舐,嘴里砸吧着,想要记住这个味道。
屋内红烛摇曳,黎雪面色潮红,眼神失焦,从镜子中看见了身后人的动作,羞耻感如潮水般席卷了她。花业天抱住她因脱力而腿软的身体,看着镜中人笑得清浅,连声音都软了下去:“一把材质绝佳的琵琶,只须一位技巧熟练、情感充沛的演奏者,就能发出世间绝无仅有的动听声音……”只是看着镜子里的他,黎雪都觉得浑身像在被灼烧,她别开镜子中的视线,赌气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花业天长眉一挑,揶揄道:“梨园弟子怎会听不懂我说什么。”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低语:“我有让你快乐吗?”温热的吐息打在耳垂,引得黎雪一阵战栗,她不能否定,却也不想承认,在瞳孔震颤中保持沉默。“如果你不快乐,我可以再来一遍,直到你满意为止。”花业天的语气蛊惑,像一只优雅的猫,准备给猎物最后一击。“有!”黎雪听完嗓门都大了不少,失去的力气也都恢复回来了。“看来你状态还不错,既然如此,该你帮我了。”花业天将手上的水渍抹到玉石上,把滚烫的玉石递到黎雪被捆绑的手中,玉石在黎雪手上跳动,昭示着其中蕴含的强大生命力。“你会雕玉吗?”花业天低头看她。黎雪被玉石烫得不敢动,只能小幅度摇头。“不会我教你,先轻轻握住最下面,稍微用点力,对,就是这样……然后慢慢往上,到顶端的时候再加点力,啊……你做得不错……再慢慢往下,保持这个力度……重复我刚刚教你的步骤……”花业天说一句,黎雪做一步,玉石越来越烫,硬度和大小与之前迥异,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遍布其上的纹路。他的呼吸变得滚烫,眼神愈发迷离,薄唇微张,一声声喘息从中溢出。“现在稍微加快速度……再快一点……呃!太快了,慢点……”花业天一手扶着镜子,一手撑住桌子,把黎雪罩在身下。“在顶端多停留一会儿……转动手腕……”他闭上了眼睛,双唇紧抿,鼻尖溢出几声闷哼。“把我刚才教你的结合起来做……”玉石质地温润细腻,表面附着的水渍减少了雕刻阻力,黎雪握着它,感觉内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像是火山爆发前的震颤。
“万物有灵,雕玉的过程中,你可以试着和它沟通。”花业天看着璞玉初具雏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怎么……沟通?”黎雪没敢停下手上的动作,飞快瞥了他一眼。
“用指甲轻刮它的顶端,或者拍拍它的头……注意力度,雕坏了我没有新的给你……”花业天眯起眼睛,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黎雪停滞了一瞬,小动作被抓包,只能悻悻地翻了个白眼。
随着黎雪的动作,玉石表面的纹路越来越清晰,在水光中闪烁着淫靡的光泽,隐藏在其中的力量喷薄而出,淋漓尽致。
“不愧是梨园弟子,手真巧,一点就通。”花业天喘着粗气,依偎在黎雪肩头。“玉不琢,不成器……是你让它从璞玉成为了美玉……现在……它是你的了……”他松开了束缚黎雪的绸带,将人打横抱起,走进那温柔乡。
清风从半阖的窗中穿过,揉碎摇摇欲坠的烛光,勾起半遮半掩的罗帐,月亮泛起一阵涟漪,碎在粼粼水光中,浓墨翻滚着吞噬月色,春潮带雨晚来急,岸边的梨树不堪其扰,玉雨簌簌纷落。
“雨好大,看来今晚回不去了……”他俯身作势要亲,上扬的尾音难掩笑意。
黎雪眼疾手快地踹向他的肩膀,花业天顺势抓住她的脚腕往后一拉,青筋凸起的手摩挲着她的小腿。她被惊起一阵鸡皮疙瘩,燃起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一不做二不休,另一条腿也架上他的肩膀,收拢下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终于让我逮着机会了。”黎雪笑得贱兮兮的,俯身看向脸朝床的花业天。
“呃……下手真重啊……”花业天没料到她还有后手,感觉自己的鼻子好像离家出走了。
“哎呀!你流血了!”她吓得花容失色,赶忙下床找手帕。
他摸了摸鼻子,手上一片殷红。
“没事,小伤。”花业天捏住鼻翼,接过了黎雪递来的帕子。
“真的没事吗?不用请青溪大夫看看?”她双手合握,神情谄媚。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他看见帕子一角绣了几朵精致小巧的梨花,补充道:“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黎雪摆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其实你不还也行……”
“哦,行。”花业天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在默默暗爽,如果他有猫尾巴,应该已经翘到天上了。
“怎么样?要不要紧啊?”黎雪微微探头,关切地问。
“差不多好了,你帮我看看鼻子是不是歪了。”花业天看血迹不再晕开,便把手帕收到了一旁。
“让我看看……”黎雪坐回床上,捧住他的脸端详了一遍,松了口气:“没歪,还是那么挺,你鼻子……还挺好看的。”她捏着他的脸左摇右晃,看了嘴巴又看眉眼,满意得不得了。
花业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双唇,根本没听见话里的内容,只觉眼前有一朵绯云浮动,一不留神就凑了上去,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神荡漾。
黎雪觉察到了他的意图,即使心里有所准备,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快了,放在他脸上的手自觉地攀上了脖颈。
薄纱掩映着摇晃交叠的双影,一室旖旎喘息被窗外的春潮吞没,融进了春夜急雨。
一颗种子静静地躺在黑暗中,被这天降甘霖唤醒,周身的土地温暖紧实,雨水顺着泥土的缝隙缓缓流下,滋润了它的身躯,还带来了梨花的芬芳气息,纯净淡雅的香气令它着迷,它迫切地寻找香味的来源,想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何等花间绝色,才能拥有如此清香冷艳的味道。
它小心翼翼地伸出根芽,一点一点朝深处探去,温暖湿润的环境使它心情舒展,四周的紧致却又压得它差点喘不过气,但是它很喜欢这种被包裹住的感觉,这种即使为所欲为也会被包容的偏爱让它上瘾。
越往深处受到的阻力越是强大,可它的根部是如此敏感,一点点的变化就能让它浑身颤抖,它几乎是凭着强大的毅力控制着行动,让自己不至于在扎根前就迷失在这片黑暗中。
它艰难地前进着,泥土规律的呼吸让它找准了节奏,到达最适合扎根的临界点。它的身体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久旱逢甘霖,这样的恩泽并不能满足它,反而让它身体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像是暴雨过后阳光刹那间就把雨水蒸干,非但没有起到滋润的作用,反而把本就干旱的泥土变得更加燥热,它就这样处在一边滋润一边蒸发的状态中欲罢不能。
“不够,这样不够……”种子叫嚣着,想要索取更多,明知这是饮鸩止渴,却没有办法停下。
“不可以在这里停下……”理智已在崩坏的边缘,在彻底失去控制之前,它要冲破黑暗,去往地面,看那满树梨花。
它伸出茎部,感受着泥土的呼吸,啪嗒水声在它耳边回响,花茎填满缝隙的感觉十分奇妙,它感觉自己似与此间天地合二为一,与泥土的摩擦声昭示着它所迸发出蓬勃生命力。
春潮裹挟着春雨急切地拍打河岸,送来了更加浓郁的梨花香,对它产生了致命吸引力,它拼命摆动腰肢,想要破土而出,开出最美的花,送给令它魂牵梦萦的那棵梨树。可是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花,不知道自己开的花能不能获得梨树的芳心,万一其他花比它漂亮,抢在它前面可怎么办才好,它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比起未来可能的拒绝,当下的忐忑害怕更让它煎熬。
春雨一阵一阵地滋润着它,突如其来的春潮猛然拍向它,填满了每一个缝隙,它被这股力量绞紧,难耐地喘息着,强压心底的燥热,花茎颤抖着冲破层层阻碍,于地面绽放。它的花红艳热烈,是烈火和鲜血的颜色,仿佛来自地狱,只消一眼,便能夺魂摄魄。漫天梨白纷纷扬扬,正朝它飞舞而来,那是与它截然不同的洁白雪色,它一看见,便心生欢喜。
Chapter 3: 三更天初见动春情,醉花阴奇出撩汉计
Summary: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卫风·硕人》
Chapter Text
花业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人潮淹没,只余发髻如兔耳般竖起,蹭得他心里发痒。
舞台上的人鲜妍亮丽,举手投足尽显妩媚风情,舞至高潮,她特地朝他暗送秋波,惹得他脸颊微烫,双眼颤抖着别开了视线。眼前人的身姿和记忆中的倩影悄然重合,纷纷梨白落,袅袅佼影来,仲春时节,玉雨霜雪,惊鸿照影,红尘一念。
花业天很少在白天出门,不管是渡人还是被人渡,他更喜欢在晚上做,许是窗外的满园春色扰得人心乱,他破天荒地生出了想去外面看看的心思,这一趟踏春行,便误了他的终生。
为了不被同门盯上,他特地走的屋顶,青瓦随步履叮当作响的清脆声音悦耳动听,入眼皆是晶莹剔透的梨白,纷纷扬扬地铺满了整个山头。一阵泠泠似水的琵琶声丝丝缕缕地钻进花业天的耳朵,他闻声而至,发现自己竟误入了梨园驻地,一个明眸瓠齿的少女正坐在梨树下弹琴,引得山间的飞鸟纷纷在枝头停栖,就连屋上的黑猫都放轻了步子,探头探脑地朝里面望去。一曲终了,少女收起琵琶,抽出腰上缠绕的绸带,于院中起舞。丝质的绸带宛如一片绯红薄云,萦绕在她周身,玉质雨花簌簌落下,被灵活的绸带卷起,随着少女的动作再次绽放,落下一场不会消融的雪。看着少女明媚的身姿,一个念头从花业天的脑中一闪而过:“真想把她偷走。”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闭眼摇了摇头,纯洁美好的梨花就应该开在山中,怎能被他的满手血腥染指。
“怎么样?我跳得好看吧!”黎雪瞧他看得入迷,拍了拍他的肩头。
花业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回神后发现表演已经结束了,如梦初醒般答道:“好……好看。”他有些慌张地避开黎雪的视线,生怕自己刚刚的所思所想暴露。
黎雪显然误会了他的反应,以为他是因为第一次来樊楼看舞才不好意思的:“你要是喜欢可以常来找我玩。”话刚出口,她又觉得不妥,补充道:“我不收你钱。”好像哪里还是不对,她又开口解释道:“我不是让你白嫖……”眼看越描越黑,她还是不死心地开口:“我去找你玩也行……”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呢,她认命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花业天看着她的脸色风云变幻,木讷地点了点头:“嗯。”
黎雪看他没有误会,松了一口气。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花业天笨拙地转移话题,想要逃离此刻的尴尬。
“那……再见……”黎雪迟疑了片刻,朝他挥了挥手,转而亦步亦趋地跟上:“我送你。”
“留步。”花业天停下脚步,身后的黎雪一个没刹住差点撞到他身上。“夜色寒凉,姑娘莫要再送了。”
“嗯……”黎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一旁的柳瑶眼神八卦,走到黎雪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她:“梨园妹妹,看不出来啊,平时乖巧文静,一出手就整了个大的,还是只三更天,怎么认识的,给咱说说呗……”
黎雪望着花业天的背影发呆,被柳瑶的动作吓了一跳,嗔怪道:“姐姐,我哪有……我和他是清白的……”
柳瑶哼了一声,丹蔻指尖点了她额头一下:“死丫头嘴真硬,男女之事,姐姐我一看便知。”
“姐姐,那你觉得我和他……能成吗?”黎雪挽住柳瑶的手臂,眼巴巴地望着她。
柳瑶调侃道:“哟,刚刚还说清白呢!你们两个木头脑袋,凑一块挺合适的,不过三更天仇家怕是不少,你可得小心。”
黎雪只听得“挺合适”三个字,一副傻乐模样,嘴里说着“柳瑶姐再见”,一蹦一跳地走开了。柳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消失了,她暗自叹了口气,愁容满面:“他若平安也就罢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傻妹妹可怎么办才好。”
明明滴酒未沾,他却陷入了微醺,夜风微凉,拂过耳畔,令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那次邂逅终究在他古井无波的内心掀起了波澜,他像一个在淤泥里捡到珍珠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守着她,每次渡完人后从她澄澈的乐舞中获得片刻的宁静,暂时坚定自己因杀意而动摇的慈心,这成了他的习惯,一个对他来说算不得好的习惯。三更天修者不入红尘,他并不完全认同门规教义,这一条是他为数不多发自内心认可的,他每天不是渡人就是被人渡,过的是刀口舔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重回三更天前,他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暗卫,工作性质大同小异,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避免跟人产生联系是他的职业习惯,顶着这样的身份谈情说爱,岂不是存心耽误人家姑娘。欲望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如藤蔓般蜿蜒疯长,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却还是抱着侥幸妥协了。
“就这么远远地望着,也不会耽误她吧。”
“每天能看见她,就足够了。”
既不会给她造成困扰,又能缓解他内心的相思之苦,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办法。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就这样守着她过了一年,直到某天,她突然不见了。他心里疯长的藤蔓蓦地枯萎了,从心上剥离脱落,留下一片千疮百孔。一开始没有选择拔除,扎根后再抽离无异于剜心。
“罢了,本就是偷来的,应该知足才是。”佛言“前世五百次回眸,方得今生一次擦肩”,这么看来他上辈子没少看她。
若缘尽于此,又何必强求。他以为这辈子就只能靠这点念想度日了,直到李宅那次,他又看见她了,浓妆艳抹,身形单薄。她是他的天上月,他又怎么能够容许别人践踏他的月亮。他想问她最近去哪了、过得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话到嘴边意识到她是第一次见他,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
“你的舞不是没跳完吗?继续跳吧”。
“可以为我跳一次舞吗?”他在心里说。
这完全是出于私心,他想正大光明看她跳一次舞,不必再偷摸着躲在暗处。
心上的空洞又被新长出的藤蔓填满,这一次,它们的根扎得更深了。
他的出现方式很难不吓到她,明明害怕到发抖,她却还是强撑着把舞跳完了。以他目前的身份和留给她并不算好的第一印象,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留下打赏后匆匆离开。
出乎意料的是,她追来了,他心底的藤蔓微动,挣扎着开出了花,血色的,如火焰般热烈的花,能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地狱之花。他不知道她为何会跟上来,这不重要,他也不在乎,就这么由着她跟了一路。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他也没必要放过。他故意照常洗澡,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结果他都洗完了,她还是蹲在墙脚碎碎念。他等不下去了,打开窗子与她搭话,知道她是为了赏金而来后故意调戏她。他承认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完全与初衷背道而驰,可是送上门的猎物,哪有不享用的道理。
“万一她也跟我一样呢?”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冒了出来。
“请再多看我一眼吧,不要让我一个人承担这样的罪责。”他虔诚地祈求着。
抓他的手,请他进房,跳舞还恩,邀约见面,出门相送,这怎么看都不是女子对刚认识的陌生男子该有的态度吧。他向佛祖祈求的愿望成真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并不快乐,感受到爱意的瞬间,反而一下一下地抽痛着。长刺的藤蔓蠕动着绞紧了他的心,心头血顺着尖刺流下,又被藤蔓吸收,滋养着那朵地狱之花。
“不能再靠近了,你会犯下大错。”
“可是她也有意,为什么不能拉着她一起沉沦呢?”
“你要毁了她吗?”
“不……我没有……”
“你敢说自己从来没有过毁掉她的冲动?”
“……”
“承认吧,你永远配不上她的纯洁,你手上的肮脏洗不掉,但是可以弄脏她……”
“你闭嘴!”
“被我说对了,你跟那些觊觎她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嘴上说着要保护她,心里想着怎么把她吃干抹净。”
“我没有!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她,包括我自己!”
“希望你说到做到。”
浴室中水气氤氲,花业天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水中的白浊,视野恍惚了两下。门规教义什么的,全被他吃了,清心寡欲地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这么狼狈。他心不在焉地清理了身下,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他还是去看她了,一连好几天都留下了红绡。黎雪想跟他搭话,每次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姐姐,请教你个问题呗。”黎雪扯了扯柳瑶的袖子,面色忧愁。
柳瑶火眼金睛,只消一眼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让我猜猜,你想问的,跟你家三更天有关系吧?”她偷偷凑近黎雪,一脸八卦藏都藏不住。
“是啊,上次我让他再来找我玩,这几天他来是来了,留下红绡后人就没影了,我都没有机会找他说话。”黎雪朝她倒豆子。
柳瑶爽朗一笑:“哈哈……他这是怕了。你呀你,看着一窍不通,没想到追起人来这么直接。你家那位看着就是个面皮薄的,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窍不通,可能第一次被女孩追不知道怎么应对。”
“所以,姐姐,我该怎么办呢?”
“你得先把人拦住,你都抓不到人,怎么进行下一步,抓到人以后找个借口跟他独处,你们互相了解的机会不就来了。”
“找借口……姐姐,你能不能说得具体点。”黎雪面露难色。
“罢了,姐姐我手把手教你。”柳瑶用手拢住她的耳朵,小声密谋。
“啊?真的要这样吗?”黎雪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柳瑶。
“你得下一剂猛药,他逃,你追,他插翅难飞~”柳瑶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好吧……”死马当活马医,她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夜幕降临,樊楼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不热闹。黎雪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果然找到了花业天的身影。
“听说了么,黎雪姑娘为了回馈观众,今晚跳舞时会抛出一封梨花花笺,得此笺者能让她额外上门舞一曲呢。”
“黎雪?最近风头大盛的那个新舞姬?她的舞是不错,清新雅正,跟樊楼平时的风格不太一样呢,不知道谁运气这么好,能让美人亲自登门献舞。”
花业天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横眉一拧,腹诽道:“上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罢了,大不了再暗中观察一次。”
只见舞台上方光影乍现,旋转着抛出四条薄如蝉翼的舞绸,黎雪正顺着其中一条舞绸飘然而下,丹唇叼着一封花笺,鲜丽的身影在薄雾浓云中朦朦胧胧,宛若一株含苞待放的梨花,舞绸在她的腰间盘旋,轻盈的身姿不禁令在座的宾客感叹,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见敦煌飞天壁画。飞身至宾客上方时,她故意将花笺朝花业天的方向一扔,引得台下一阵骚动。花业天见花笺不偏不倚地朝他飞来,伸手一捞接住了。花笺上用行楷写着“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附于其上的梨花雨水未干,散发着阵阵清香,笺头还残留着一抹朱红唇脂,诉说着主人的情思。花业天眼疾手快地将花笺收好,胸腔内似有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乱窜,震颤的瞳孔和脸上的红晕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
“她在干什么?”花业天被花笺上的内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忘记躲避旁人艳羡的目光。手指上残留的梨花香变得滚烫,他强行压下了内心深处的隐秘欲望:“不行,一会儿得还给她。”他不知道要把眼睛往哪放,心猿意马地看完了黎雪接下来的表演。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了,他走到舞台后,发现黎雪正抱臂站着等他,脸上浮现诡计得逞的奸笑。
“让你送完红绡就跑,这次被我逮着了吧~”她用手指点着花业天的胸口,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还给你。”花业天从怀中掏出花笺递给她,语气淡漠。
黎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双唇紧抿,不可置信地剜了他一眼,张口欲说还休,最终只是别过头,气呼呼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不要就扔了。”
花业天见她迟迟没有接花笺,只能悻悻地收回了手:“花笺我收下了,你也不必上门献舞。”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
“以后不要这样了,世道不太平,你一个人外出会有危险的。”
“要不是你躲着我,我至于出此下策吗?”黎雪小声嘀咕。
花业天沉默良久,憋出了两个字:“抱歉……”
“你不该和我走这么近的。”他扔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站住!”黎雪看他要跑,顾不上生气,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就明天晚上吧……反正我知道你住哪。”黎雪越说越小声,低下了泛红的脸颊。
花业天拗不过她,回身叹了口气:“白天吧。”
“啊?”黎雪没反应过来,发出了茫然的声音。
“你白天来,晚上……我有事。”他不想解释的,一解释就想起之前做的荒唐事,生怕自己犯下大错,只能嗫嚅着寻了个借口。
“哦……你答应啦!”黎雪的手抓得更紧了,眉眼雀跃。
他瞥了一眼她的手,有些无奈地开口:“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哦哦哦,你走吧!”黎雪将手收至身前交叠,拇指不自然地打着圈。
花业天转身离开了樊楼,嘴角不由自主地上升了五个像素点。
Chapter 4: 琵琶声幽咽待来人,竹林屋互诉道衷肠
Summary: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Chapter Text
“哎,真的很难忍住不犯错……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他第一次见一点危险都觉察不到,主动往捕食者身上撞的猎物,她甚至会自己挖坑往里面跳,在他把人揪出来说“我不吃你,赶紧走吧”之后,又傻傻地跳了进去。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柳瑶姐,早啊!”黎雪情不自禁地哼出了声,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柳瑶,热情地打了招呼。
“哟,今儿个这么高兴呢,还化了全妆,是去约会吧……”柳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硬生生眯成了狐狸眼。
“嘿嘿,还要谢谢姐姐呢,你的方法真管用。”黎雪羞赧地笑了,像一朵灵动明艳的桃花。
“好好表现啊,祝你顺利。”柳瑶拍了拍她的肩,窃笑着走远了。
花业天知道黎雪要过来,破天荒地起了个早,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卫生,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他甚至翻出了多年不弹的琵琶。是的,他会弹琵琶,这可能是他和黎雪为数不多能聊的共同话题,虽然他只会一首曲子,还是进三更天后学的。辰时刚至,他便坐在自家院中拨弄琵琶寻找手感,回忆着《他化乐天》的谱子。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鸟雀衔着少女悠扬的歌声,啁啾着从远处飞来。
“这丫头来得也太快了,我琴都没调好呢……”花业天拨弦的手一滞,琴音还没泛起涟漪,便直直沉入湖底。
“恩人,你起得好早。”黎雪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院中,连蹿带蹦地向他走来。
“……”还不是因为你要来。
“你还会弹琵琶呢!”黎雪毫不见外地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拨弄琵琶的样子,自动加上了一层滤镜。
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萦绕在花业天鼻间,他一下子坐得板正,语气有些僵硬:“很久没弹,手生了。”
“没事,你随便弹,我随便听。”黎雪手撑长凳,双脚在空中来回游荡,像两尾灵活的锦鲤。
“哦,好……”花业天深吸一口气,拨了两下弦,正式开始演奏。
一阵阴风在竹林暗涌,尖啸着掠过小屋,空气几近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黎雪背脊挺直,如坐针毡,双脚停摆,不自然地往长凳边缘挪了几分。
一曲终了,花业天如梦初醒,睁开狭长的眼眸,看见黎雪呆若木鸡,踟蹰着问道:“呃……不好听吗?”
云谲波诡,庄严肃穆,充满佛性,暗藏杀机,略带迷茫,萧索肃杀,虔诚超度……这是黎雪对他琴音最直观的感受,她斟酌着措辞,找回了自己的笑容:“好听!简直是大师级别的,这才是真正的天籁,听得我都要被超度了,哈哈哈……”
花业天的眼中波光粼粼,看向黎雪的目光多了一份欣赏:“你的感觉很准,渡完人后,有时我会弹这首《他化乐天》超度他们。”
“……”黎雪难得无语。
“所以你为什么弹这首曲子给我听……”是想超度我吗!
“因为我只会这一首琵琶曲……”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交集……
“哎?可是你的指法很扎实,不比醉花阴的入门弟子差,你怎么去了三更天,没来我们醉花阴?”黎雪被他的演奏水平折服,秉持着不能浪费每一个人才的宗旨,开始挖三更天的墙脚。
“被你看出来了,我以前也是正儿八经学过琴棋书画的,后来打仗了,就没再碰过……”花业天自嘲地笑了,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笼罩了他。
“话本子上说的果然没错,每一个加入三更天的都有一段不可提及的伤心过往。”黎雪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花业天的头顶缓缓出现了一个问号,他好像抓到了一些关键信息:“什么话本子,我也要看,居然敢造谣三更天。”
提起话本子,黎雪瞬间来劲,滔滔不绝:“你们三更天可是话本子最热门男主,主角一般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比如家道中落,一夜从阔绰公子哥变成阶下囚,为了复仇加入三更天,学习绝世神功,最后手刃仇人,归隐江湖。”
“……”一阵诡异的死寂。
“不会是真的吧……”黎雪率先打破沉默。
一开始花业天还抱着看戏的心态,现在听完黎雪的话后真是一点笑不出来,他藏起脸上的错愕,漫不经心道:“不全是真的,但也大差不差,写这个话本子的人有点水平。”
“哎呀,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不会灭我口吧?”黎雪尴尬地笑了两声,想抻手挪远点,不小心按到了花业天的手背。
“不好意思……”黎雪的手触电似的弹开了,却被一股粗糙温热的力量攥住。
“怎么?知道了我的秘密还想跑。”花业天笑得狡黠,眼底暗流涌动,说出的话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黎雪看着跟刚才判若两人的花业天,震惊于他翻脸的速度,一下子想不明白自己哪一步做错了,任由他抓着,心底隐隐产生了一丝期待:“这种威胁方式,跟话本子里一模一样,有点刺激是怎么回事?快!接着说,对我做些什么也行!”
黎雪突然被一股力道扯了过去,在即将失去平衡之际,身子又被捞住了。花业天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在她身后幽幽开口:“灭口倒不会,但是你也得留点秘密在我这里。”
黎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心底咆哮:“离恨天书社诚不欺我!”
花业天看着黎雪强忍笑意的别扭神色,将她扶回了原来的位置,还赏了她额头一记:“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什么,以后少看点话本子。”
黎雪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摸着额头反驳:“你不也看了吗?怎么能说我。”
“我那是……熟悉市井民情。”花业天话说一半紧急拐弯。
黎雪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按捺不住好奇心,又怕他觉得冒犯,问得犹疑:“你的身世……真的跟话本子上的一样吗?”
“我的过去可是秘密,你要是感兴趣,得拿你的秘密来换。”花业天盯着她一动不动,活像一只锁定了猎物的猫。
黎雪承受不了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匆忙别开视线,干笑了两声:“哈哈……我哪有什么秘密……”“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是梨园的!频繁出入醉花阴,重罚;在外败坏门派名声,罪加一等!”黎雪还有点庆幸现在能顶着醉花阴的身份干点平时不能干的事。
花业天挪开了压在她身上的视线,眼中结上一层冰霜,语气凝重:“我父母是商人,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吃穿不愁。世道明明已经乱了,他们还逼着我学什么‘君子六艺’,我说我不要当君子,君子都死了,留下的都是小人,我要当小人,当小人才能活着,再说了,就算是太平盛世,商人之子也没有机会参加科举,学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他们没骂我,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后来我还是按照他俩的意愿,去书院读书了,但是我学不明白,每次看书都觉得那字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书页,我觉得无聊就逃学了,结果偶然发现寺庙里的和尚们在练功,就偷学上了。老和尚瞧我是个有心的,底子也不错,就没赶我走,一来二去,我也学了一招半式。说来也怪,为了不被父母发现这茬事,我读书反而上心了,白天偷师习武,晚上秉烛夜读,竟也没露馅。
后来,外面的狗贼打进来了,上面那帮人也跟着瞎掺和,我们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命逃命,逃着逃着,最后便只剩下了我的命。为了活下去,我跟街边的乞丐们抢过东西吃,他们被我教训了一顿,说要认我当老大,我瞧着他们也是苦命人,便应了下来,还夸下海口,说跟着我顿顿有肉吃。一次街上有贵人出行,那轿子上的金饰,就是掉点屑屑下来都够我们吃十天半个月。我一路尾随轿子,果然摸到了那家朱门大户,本来打算晚上动手,结果被他们发现,挨了一顿板子不说,还被关入了死牢。我以为这次死定了,不料关我隔壁的那个人突然说话了,问我想不想逃出去,他有办法。我说有办法你早逃了,还会告诉我?他说他一个人做不到,需要我帮忙。我那时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按他说的做了,居然真的逃出去了。我觉得那人很厉害,跟着他比当乞丐有前途,就巴结他,想让他收我为徒。那人说他是三更天的,劈里啪啦讲了一堆佛法玄妙,我没听懂,心想管他几更天,能让我吃饱饭就成。按他的意思,加入三更天就可以学习门派武学,只要遵守门规,就不会被除名。那门规故作玄乎,杀人就杀人,还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当时没管那么多,学了新武学就把让我入狱的那户人家给抢了,顺便把他们杀了,不,按三更天的说法,应该是把他们都渡了。
尝到绝对力量带来的杀戮快感后,我走火入魔过一段时间,美其名曰劫富济贫。那些豪门大族啊,明明富得流油,手指缝里稍微漏一点泔水出来就能喂饱所有人,却宁愿倒掉也不施舍给我们,甚至为了一己私欲联合外族草菅人命。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仇人,直到碰到了另外两个傻子,我跟他们一拍即合,三个人一起干了番大事。我当了其中一人的暗卫,替他处理掉他不方便出手的人。当初勾勒的宏大蓝图终究敌不过人心变节,再正直仗义的人,走到那个位置上,也会跟他们同流合污。以前我一直以为,天下大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直到他用事实告诉我,那群手无寸铁的流民仇恨世家大族,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在这个位置上,如果让他们得逞,新的蠹虫会比原来的残暴百倍。
人心就是这样,永远无法被满足,斗争不会停止,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剥削压榨之中反复上演。我背叛了他们,回到了三更天,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那故弄玄虚的门规才是至理。‘强者承罪业,弱者入轮回’,既然斗争永无止境,死亡与牺牲不可避免,又何必让弱者在这火宅地狱挣扎,就由我来渡他们往生极乐。”
“抱歉,让你想到了伤心事……”黎雪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又觉得他不需要安慰,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好抱歉的,这乱世遍地都是伤心人和伤心事。”花业天一手撑头,倚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的秘密你可都知道了,那……你的秘密呢?”
“我……”黎雪嘴唇紧抿,捏了捏拳:“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你父母也真够狠心的。”花业天眉头微蹙,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黎雪连忙摆手否认:“其实他们待我很好,是我让他们丢人了……我是家里的独女,爹娘很宠我,虽然是女孩子,但他们觉得有必要让我学琴棋书画。我那时顽皮,课业之余经常跑去外面看戏班子唱戏,爹娘知道了也没有怪我,他们觉得我的课业完成得不错,只要不在外面惹是生非,寻常玩乐倒也无妨。我没敢告诉他们,我还去了青楼看漂亮姐姐跳舞,估计他们知道这茬事就不会这么说了。我以为只要满足爹娘的要求,就可以一直留在他们身边,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孩,直到某一天,他们说帮我寻了个好人家,未来的夫君是一位大人的儿子,嫁过去不会吃亏的。我不想跟一个压根没见过面的人结婚,而且嫁人以后,我就只能相夫教子,哪还有以前的快活日子。我爹知道以后骂了我一顿,他很少骂我的,我也想不通,他一直挺开明的,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寸步不让。我娘悄悄告诉我,是因为爹在官场受了排挤,为了自保,他不得不把我嫁出去,以换取更多的支持,否则,要掉脑袋的不止他一个。为了家族利益,我不该反抗这门亲事的,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成为那个牺牲品。得了爹娘的宠爱,在关键时刻却不愿为他们分忧,可能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吧。为了搞砸这门亲事,我与戏班子的人厮混,频繁出入青楼,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事捅到了夫家跟前,亲事自然就黄了,我爹因此跟我断绝了关系,把我逐出了家门。一个姑娘家,离开爹娘的庇护,没有夫家的支持,想在社会上立足,简直是天方夜谭。事已至此,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为了谋生,我在戏班子呆过,但是他们的训练太辛苦了,班主又是个严格的,没练好不给饭吃,我实在饿得受不了,就跑了。然后我去青楼当了舞姬,说好了只卖艺,老鸨却一直盘算着让我卖个好价钱。单纯欣赏我乐舞的人也有,更多的是一群寻欢作乐的登徒子,当时有两个人开价,老鸨哪个都不敢得罪,就让我周旋在两个人中间,引发他们的矛盾,她好趁机大捞一笔。当时有一位客人特别欣赏我的乐舞,他经常来看我表演,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起来了。我把自己近来的遭遇告诉了他,他说我的乐舞基础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他是偶然路过此地被我的乐舞吸引,如果我愿意跟他离开,就可以专心精进乐舞,不必再为了俗世生存烦忧。他亮出了梨园的曲令证明身份,还说自己其实是女扮男装。我看她不像是骗子,就信了她的话,她确实带我回到了梨园,还成了我的师父。”
“你……不后悔吗?”花业天轻轻握住她的手,眼波泛起细碎星芒。
黎雪摩挲着他的手,眼中盛着无尽深渊:“不后悔,要是我真的嫁过去了,日子未必比现在好过。朱门上染的是谁的血,绣户凿碎的是谁的骨髓,我再清楚不过,高墙大院是会吃人的,连骨头都嚼了个干净……”
“不过你是梨园弟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醉花阴?”花业天觉着气氛过于沉重,出言转换了话题。
黎雪撇了撇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手指:“这个嘛……出了点状况,师父让我去醉花阴历练一年。”
“哦~”花业天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在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黎雪不想解释,又不能任由他胡乱猜测,眼珠一转,抓到了救命稻草:“差点忘了正事!我今天是来给你跳舞的,要不你先看我跳舞吧!”
“好啊,你想跳什么。”花业天就坡下驴,勉强压住嘴角的笑意。
“就你弹的那首《他化乐天》吧,我现编一支舞。”她起身站到一旁,朝他莞尔一笑。
他拿起琵琶,波谲云诡的曲子遏云绕梁;她抽出绸带,神圣吊诡的舞姿敛骨吹魂。天地万物须臾消弭,六合八荒仅余你我,我的曲子不会停,你的舞步不必止。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乱世把他们变成了一样的人,即便如此,她还是他的可望不可及。
Chapter 5: 金佛面乍现身份疑,三更天登门夜半访
Summary: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诗经·郑风·将仲子》
Chapter Text
“怎么样?还成不?”黎雪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花业天实事求是地评论道:“演绎出了《他化乐天》的精髓。”
“要是成的话,赏我杯水呗。”黎雪俏皮地眨了眨眼。
“是我待客不周了。”花业天起身朝屋内走去,黎雪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嗯?这是什么?”她被桌子上的两本书吸引了注意:“楞伽经……霸道狂侠:道主?!”
“你也看太湖梨膏糖的话本子吗?”黎雪激动得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一双星星眼朝花业天投去期待的目光。
“嗯……无意中在鬼市看见,觉得有趣就买了。”
“有品位!你觉得太湖梨膏糖跟离恨天书社比怎么样?”
“都挺好看的……”花业天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是端水一定不会出错。
“总有一天,太湖梨膏糖会取代离恨天书社,成为话本子正统!”黎雪眼中的火苗熊熊燃烧。
花业天将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她面前:“你的水。”
黎雪接过茶杯,余光中有一抹金色飘过,她转头看去,墙上挂着一个金佛面具,正好将阳光折射进了她眼中。
“这是!”她惊得眼皮直跳,连茶水洒到手上都没感觉到。
“在看什么?”花业天瞧着这副活见鬼的表情,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没什么……”黎雪放下茶杯,一步一步朝面具走了过去:“这个……”
“小心!”花业天一把推开黎雪,一根闪着寒芒的银针堪堪擦着他的眼球掠过,钉入身侧的墙中。
背后的双刀早已出鞘,他纵深跳出窗子,直奔银针来时方向,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你没事吧。”他回到屋内,关切询问她。
“没事……你平时……一直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经此一遭,黎雪顿时对他肃然起敬。
“倒也没有,来送死的多,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花业天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忧,回答得颇为诚恳。
他拔下墙上的银针细细端详,唇角溢出一声自嘲般的轻笑,转而正色对黎雪道:“抱歉,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先送你回去。”
“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黎雪心不在焉地拒绝了他。
“路上小心。”花业天目送着她离开,脸上的笑容尚未消散,就被眼底的寒冰冻住:“出来。”
一位青衣公子自他身后款款而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哟,我来得不巧了。”
花业天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单刀直入:“是他派你来杀我的?”
青衣公子冷哼一声,懒懒开口:“他犯不着,你身上的毒每隔七天就会发作一次,若不连续服用解药,最多一年,你必死无疑。”
花业天打量着眼前人,猜不出他的心思便直接问道:“那你来干什么?”
青衣公子“啧”了一声,话中略带惋惜之情:“再怎么说也是多年好友,没必要闹得太僵不是,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总不能真让你死在外边。”他用手肘撞了花业天一下,故意压低声音:“怎么?打扰到你花前月下,不开心了?”
“当说客就免了,我心意已决。”
“哎,意料之中的拒绝,”青衣公子嘴角的弧度消失了,抬眸间眼神凛冽:“那你以后可得小心了。”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花业天的肩。
花业天拾起一旁的银针递给他:“这个还你,大夫的针最好还是拿来救人比较合适。”
青衣公子伸手接过,顺便在他手上放了一枚小巧的药丸:“你好自为之。”
“孙希,谢……”花业天刚出声就被他打断:“行了道谢的话就免了,第一次救你的时候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别光顾着道谢,倒是把欠我的人情给补上啊!”孙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可是你现在不需要刷业绩了……”
“呵……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也多保重,他的猜忌之心怕是更重了,你的处境会更艰难。”
“好了闭嘴,这都是拜你所赐。”孙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揣着一肚子火离开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碰上这两尊大佛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下次救人前一定得看清楚。”孙希绝望地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勉强平息心中的怒火。
黎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樊楼,嘴里反复念叨着“不会的”,进门时连路都没看,跟柳瑶撞了个满怀。
“哎哟!”柳瑶惊呼出声,见黎雪没站稳,扶了她一把:“妹妹没事吧?”
“没事……”黎雪回过神来,机械地摇了摇头。
“可是你的表情,像是白日见鬼了……”柳瑶环顾四周,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房内:“怎么回事,今天不顺利?”
“倒也不是……就是……他可能救过我,也可能和我家的遭遇有关系……”黎雪双目通红,眼泪倒是倔强地留在眼眶里。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了,这里就咱俩,”柳瑶搭上她颤抖的双肩:“我当你俩聊得不愉快,现在看来,事情比这个严重多了。”
“我……”黎雪甫一开口,抽噎声就失去了控制,连带着泪水决堤。
“哭完再说也不迟。”柳瑶抚摸着她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
“没事,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只是……有些害怕。”黎雪拿出手帕,按住双眼,好叫泪珠不再落下。
“从未听你提过家里的事,想来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柳瑶招呼黎雪坐下,沏了杯茶给她。
“我是被迫离家后才加入的梨园,那一年,我以梨园弟子的身份参加了花灯节。这是我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表演,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是这次的花灯节发生了爆炸。我被困在了里面,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一个不留’,疑心这场火灾是人祸。当时是一个戴着金佛面甲的人救了我,他把我救出来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自顾自地走开了。因为情况危急,我也没顾得上问他是谁,事后坊间议论这件事我才知道,起火的时候有一群面覆金甲的人在搜查些什么,传言说他们就是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正是此时,我无意中知晓……爹娘也死在这场火灾里……”说到伤心处,黎雪沉默良久,攥紧了茶杯:“可就在刚才,我在他家发现了同样的金佛面甲。”
“这件事,你有跟他确认过吗?”柳瑶难得神情严肃。
黎雪无奈摇头:“还没来得及,刚好有刺客找上门来,他让我先回去,我当时心里很乱,就先回来了。”
“此事关系重大,你寻个机会,旁敲侧击地问问,看看能不能试出些什么。在确认之前,莫要一个人胡思乱想。”柳瑶一扫之前的温和笑容,远山眉不禁高高蹙起。
“好……”黎雪应了一声,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是我的错觉吗?姐姐她……好像很关心这件事。”
“所以,这次我要找个什么由头去见他呢?”黎雪独自坐在屋内,烦躁地揪着绸带。
“笃笃。”两声坚实的敲击音从窗外传来,即使在歌声响遏行云的樊楼内,也显得无比清晰。
“谁!”黎雪的神经刹那紧绷,仿佛一只竖起耳朵警惕四周的兔子。
“是我。”一道熟悉的男声传进她的耳朵。
“说曹操曹操到,正好,不用我费尽心思找理由了。”黎雪扑过去打开了窗子,收获了一只倒挂金钩的猫猫。
“啊!你为什么不走正门。”黎雪被他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花业天也被她吓到了,像一条猫似的从窗上跌落,他反手扒住窗框,纵身一跃,又蹲在了窗前。
“走正门费时间,这样速度快,还不会被人发现。”花业天向四周望了望,像在确认什么。
“你先进来吧,别掉下去了。”黎雪侧身让出空间给他。
花业天长腿一迈跨进了屋内,末了还不忘拍去身上的尘土。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你要走?为什么?”黎雪惊讶得拔高了音量。
“这次的仇家有点棘手,我惹不起,能避则避吧。”花业天眉头紧蹙,叹了口气。
“不行!你还不能走!”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黎雪伸手拉住了他:“我的意思是……你先躲我这吧,醉花阴势力大,他们不敢乱来的。”
“哦?怎么个躲法,你这屋藏得下一个大活人?”花业天横眉一挑,颇为戏谑地看着她。
“怎么不能,这地上不是还能躺一个人吗?中间还能拉个屏风呢!”黎雪觉得自己找补的能力还是挺强的,跟女娲有的一拼。
花业天顺着黎雪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红褐色的地板正映照着红烛的微光,他目测了一下长度和宽度,居然真的认真考虑起来能不能躺一个人。
“我这可是檀木地板,特别适合你躺,除了没多的床,条件不比你那差……”车到山前必有路,话到嘴边自然溜,她真是出息了,让异性留宿都不带打草稿的。
“总之,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她故意咳了两声缓解尴尬。
“我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线索不能断在这里。”她绞尽脑汁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尽快套话。
“这……合适吗?”花业天有过一瞬间的犹豫,说不心动是假的。
“你现在是在逃命,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黎雪现在的脸皮已经厚得刀枪不入了。
“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命了,就不麻烦你了。”他终究还是过不了内心那道坎,苦笑着拒绝了。
“有事,你死了我会更麻烦。”黎雪的明眸染上一层阴翳,声音倏尔低沉:“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一步。”
“有这个必要吗?我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死不掉……”花业天不禁心虚地和她错开目光。
一记眼刀飞了过来,花业天对上她黑洞洞的瞳仁,后背涌上一阵寒意,咽下了话头。
“我先休息了,你自便。”她从柜子里拿出枕席丢到他身上,连同这句话一起,随后便自顾自地上了床。
月华透过窗子淌进室内,在屏风上映出她模糊的轮廓;一条银练横亘在地上,隔绝了一切人声。
黎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悉悉索索的声响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格外清晰。
“你有心事。”温润的声音穿过屏风直抵她耳中。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花业天当她还在生气,便没有吭声。
“嗯。”黎雪不愿他冷落,终究还是应了一声。
“后悔认识我了?”他故作轻松道,伸手在屏风上描摹着她的身影。
“是啊。”她不情不愿地吱声,侧身背对着他,屏风上的影子也扭过头,让他的指尖落空了。
花业天的动作一滞,缩回半空中的手。
“我真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叫你一个人独自走了太久。”她的影子又转过身,面朝着他:“说好听点,你这叫将生死置之度外,说难听点,就是不惜命。”
她的话犹如一瓣梨花落入封冻千里的湖面,然冰雪未融,竟凭空惊起了水下涟漪。
他低笑一声,缱绻地勾勒着她的侧脸,就像一只流浪猫眷恋温暖的巢穴。
“我有话要问你。”她霎时严肃道:“你那金佛面甲,是哪来的。”
“那个啊,我做的,渡人不方便露面的时候就带着。”花业天被她突然凝重的语气问得一愣。
“所以只有你一个人是金佛面甲,是吗……”她问得犹疑,小心翼翼地确认。
“这不好说,万一有人跟我一个品味……”他答得一头雾水。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背对着他,偷偷拭去泪水,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好的,我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么了?”他出言询问,回答他的只有窗外的蛙声和虫鸣。
她紧咬下唇,直到一缕腥味漫过舌尖,直到泪水浸湿枕头,都没再吭一声。
花业天看屏风上的影子不再动作,以为她睡着了,只得悻悻躺平,盖好被子。眼中的惆怅涌入无尽月色,酿成清冷酒液,再盛满眼眶,最后被他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萦绕在舌尖,他独自品尝着这份情绪,久久无法入眠。
“不要……爹……娘……不要……”屏风另一侧传来的梦呓叫起了半梦半醒的花业天,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借着月色摸到了她的床前。
黎雪眉头紧拧,摇头念叨着“不要”,鼻尖时不时溢出几声痛苦的呜咽,最后竟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一睁眼,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般落在被褥上。花业天被她一个起身打得措手不及,当即怔愣在原地。
黎雪刚从梦中惊醒,看见床边有个形如鬼魅的人影,脸上半明半昧,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啊!”她吓得裹紧被子连滚带爬,蜷缩进角落。
“你做噩梦了?”花业天坐到床沿上,关切地问道。
她见他靠近,抖若筛糠,再次尖叫出声:“你别过来!”
“你怎么了?”花业天钉在原地,眼中满是担忧。
“我……我没事……”黎雪像是刚分清梦境和现实的边界,意识到只是虚惊一场,终于松了口气。
“你的反应可不像没事的样子……”花业天顺势躺在了她的身边,轻声唤道:“睡吧,我守着你,你要是再做噩梦,我还能第一时间把你叫醒。”
Chapter 6: 三更天留宿遇惊魂 绣金楼突袭飞祸至
Summary: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Notes:
警惕梨园变脸,如果破坏了大家对梨园的美好印象,我先滑跪道歉
Chapter Text
黎雪松开了身上的被子,心神不宁地躺下了,她侧头看了花业天一眼,发现他呼吸匀称,像是又睡着了。
梦中熊熊烈火混杂满目鲜血的惨烈景象还历历在目,木头燃烧变形的哔啵声,人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她耳畔挥之不去。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焦香的气味,最后和呛人的浓烟融为一体。她拼命逃出去,却被坍塌的房梁挡住了出路。“救命……”她顶着浓烟吐出了两个字,高温灼烧着神志,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谁来救救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请您睁开眼看看吧!”人被逼至绝境时,求神拜佛就是唯一的寄托,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能成为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动力。泪水和汗水一起划过她的脸颊,在严妆上留下一道道晕开的粉痕,喜笑颜开的假面在跃动的火光中逐渐扭曲成绝望可怖的五官,紧紧贴合在她原本的皮肤上。“轰——”是木头坍塌的声音,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落下的眼泪霎时被火光蒸腾。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一个面覆金甲的人执着双刀站在她面前,脸上的佛面双目低垂,慈悲地注视着她。菩萨好像说了什么,明明只隔着一层面甲,他的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混沌沌听不真切。这一次,她没有自顾自逃跑,回身悄悄跟在菩萨身后,想要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她看见爹娘躺在血泊中,惊恐凝固在他们的脸上,又在火海中扭曲变形,只余一片焦黑。菩萨正站在一旁,双刀的锋刃和凹槽正流下汩汩殷红,脸上的金甲满是斑驳血迹。佛眼低垂处,两行血泪缓缓滴落,佛面应声碎裂,露出了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在想什么?”一道男声划破寂静,花业天侧头看着黎雪,发现她正睁眼看向虚空,连他转头都没发现。
“咳咳咳……”黎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回神时被口水呛到,心虚地否认道:“没什么……”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听到一半,黎雪就开始腹诽:“我没做亏心事,鬼也敲门了,不对,岂止是敲门,已经躺我床上了。”
“你现在心虚得像是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了……”“一晚上被吓两次谁遭得住,不对,算上这次已经三次了。”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不会跟我有关系吧?”“坏了被他猜出来了。”
“睡觉吧,菩萨。”她满脸无奈,在事态失去控制之前截住了话头。
花业天再次被她冷落,敢怒不敢言,想起她先前担惊受怕的样子,语气又软了下来:“好,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叫醒我。”他侧身环抱住黎雪,把她拢进自己的怀里。
黎雪的眼睛蓦地睁大,身体不自然地扭了几下,结果他揣得更紧了。
“哎,要是能直接问他就好了,坏就坏在,没查清楚之前不能告诉他……”黎雪一筹莫展,满腹牢骚,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
一股沉稳厚重的檀香包裹住了她,迷迷糊糊之中,她的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奇怪,这萝卜怎么咬不动。”黎雪正啃着一根萝卜,发现它的味道像破棉絮。
花业天从一阵钝痛中醒来,睁眼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他的小腹被黎雪的腿压住,手臂被她的双手环住,这死丫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对着他的肱二头肌又啃又咬。
“不好吃,呜呜呜。”黎雪泪流满面,失望到从梦中醒来。
“醒了?”花业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嗯……”黎雪半梦半醒地应了一声,看清楚手中的“萝卜”后,顿时睡意全无。
“啊!”她火速收回双手和不安分的腿,将自己蒙头盖了起来,偷偷露出一双眼睛观察他的反应。
“梦到什么了,这次好像是个美梦。”花业天通过被子缝精准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黎雪抛开被子,愤愤不平地控诉自己在梦中的遭遇:“我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某天我在山洞里睡觉,听见了人类的脚步声……我睁开眼睛一看,来的人是你,就跑到你脚边扒拉,希望你能听懂我说话。你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问我是不是饿了,我拼命点头,心想你能听懂我说话,一定不会让我饿肚子的。结果你拿手指捅我的嘴,我被你弄痛了,就气急败坏地咬了你一口。后来你真的掏出了一根萝卜,我啃不动,而且味道不好吃,就醒了……”
“你是真的饿了……”花业天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圈血红的牙印。
“对不起嘛。”黎雪心虚地耷拉下脑袋。
“走吧,该起床吃早饭了。”花业天起身走向屏风后更衣。
晨光熹微,黎雪看着屏风上若隐若现的轮廓,先吃上了精神食粮。
半晌,他的影子不动了,蹦出一句话:“你好了吗?”
“哦哦哦,快了快了。”好在黎雪的衣裳穿起来没花业天的复杂,三下五除二就能换好。
“好了。”她第一时间吱声。
“啊!我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正在洗脸的黎雪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粗犷嚎叫。
“我看看……”花业天放下手上的牙刷,漱了口水,端详着她的金鱼眼:“你昨晚哭过,觉也没好好睡,眼睛肿正常,一会儿你妙手回春一下就看不出来了。”
黎雪深以为然,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妙手回春,余光瞥见角落的黛砚动了,她顺着挪动方向看去,发现花业天正在拿她的黛画眉。
“为什么你也在化妆?!”黎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花业天张口就来:“重整门派形象,维持三更天的口碑。”渡人的手就是稳,他两下就画好了眉,转头回应道:“反正要等你一起,闲着也是闲着。”
他在黎雪震惊的目光中画好眼线、涂完唇脂,还不忘反问一句:“我快好了,你好了吗?”
黎雪悻悻地转过头,继续妙手回春工作,心声跟涨潮似的此起彼伏:“我的妈呀!他居然会化妆,这手法,行家啊……你们三更天还有什么门派形象可言,不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他化完妆看起来还真慈眉善目了不少……三更天化妆的意义在哪里呢?渡人的时候脸会脏,戴面甲了看不到……等一下,她用的是我的妆奁,住我的用我的,一会儿得让他付钱……”
“我也好了。”黎雪完成了桃花眼修复工作,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花业天走到窗口,一跃而下。
“为什么不走正门啊!”黎雪吐槽的时候还不忘跟上去,不情不愿地跳了窗户。
花业天跳下来后才觉不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有吃的,他在原地杵了片刻,转头问道:“吃什么。”
“我平时都在楼里吃,很久没来外面了,让我想想啊……灌肺你吃吗?”黎雪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带路。”花业天默默退到她身后,脸上写着“人生地不熟”五个字。
黎雪极力控制自己上扬的嘴角,腹诽道:不知道哪有吃的还冲那么快,在老娘的地盘,你就乖乖跟着吧!
“卖炊饼喽!”“酥琼叶!香喷喷的酥琼叶!”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各色美食琳琅满目,飘出香甜和焦香的气味,勾得人食欲大增。
“到了到了!”一家雾气腾腾的小店出现在她眼前,黎雪拉起花业天,快步走了进去。
“对了刚刚忘了问,你是不是不吃猪肺?”她进到店里,才想起他有忌口。
“嗯。”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灌肺是什么,平时悬赏习惯了用眼睛盯目标,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长着嘴。
“没事,有素的,还好我考虑周到。”黎雪双手叉腰,借机夸奖自己。
“平时吃惯了樊楼的山珍海味,偶尔体验一下市井小吃也不错,这条街的酥琼叶、青精饭和雪霞羹都很好吃。”她对开封的美食如数家珍,津津乐道了良久,末了发现花业天一言不发,有些不自在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花业天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随后俯身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有人跟踪我们。”
黎雪刚想回头看,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脑袋,他的脸骤然在她眼前放大,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
“别动,”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鼻尖,带着柳枝的清香:“你继续说。”花业天松开了她。
“嗯……”黎雪眼神飘忽,拉开了距离,用气音小声说道:“市井闹集,他们不能在这动手吧。”
“既然碰上了,就只能会会他们了。”他摸了摸背后的双刀,准备起身。
“等一下,你有几成把握?”黎雪把他拉回座位上。
“不知道。”花业天如实回答。
“那你冲那么快干什么?”她急不可耐,提高音量不得,只能张牙舞爪。
“要扣业障值的,我刚回三更天,还不想被扫地出门。”他耷拉着眉尾,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
“那早饭怎么办?”饿鬼的关注点自然不同于修罗。
“你先吃着,我去去就回。”说完,他起身离开,一个轻跃上了屋顶。
“哎?”黎雪顾不上肚子饿,足尖点地,用轻功追了上去。
二人一路东行,在一片荒芜人烟的林子里停了下来,此处的树木遮天蔽日,只余地上点点光斑。
“已至此处,何不现身。”花业天拔出双刀,对着背后的幽林呐喊。
四个衣着朴素的人从树后现身,摇身一变褪去伪装。一人黄色兜帽罩身,手持金铃法剑,身后跟着两只猿猱;一人身着玄色劲装,背负双头镰刀。二人皆以金甲覆面,俨然是绣金楼的人。
“再去确认一下,名单上的一个都不能留。”一个声音自黎雪脑内响起,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闷闷的听不真切,仿佛被厚布包裹。火焰的哔啵声此起彼伏,火光后的金甲渐渐扭曲变形,融化成他们脸上的样子。黎雪的瞳孔骤然颤缩,浑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冲头顶,身体动弹不得,仿佛被一座无形的牢笼锁在原地。
“是了!是他们!我想起来了!是他们干的!都是他们干的!”她的心狂躁地叫嚣着,正为眼前的景象兴奋不已。
“一个阴罗部的持铃使,一个奔雷部的统领,两只绣金猱,你们其他人呢?”花业天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自己虽不是冠绝武林的高手,但也不至于被这几个人干掉,不禁怀疑四周有埋伏。
“没有其他人,就我们四个,抓你绰绰有余。”持铃使以剑击地,转头对绣金卫统领道:“要活的。”一阵诡谲悦耳的铃声自他手中荡开,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片水域。两只绣金猱在铃声的加持下龇牙咧嘴,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怒吼。
花业天架起双刀,脚掌蹬地借力,劲腰在空中一转,整个人旋身向持铃使冲去,激起一阵飞沙走石。绣金卫统领拦至持铃使面前,双头镰刮过双刀发出铮铮清脆的鸣金之音。花业天举起右刃向下劈砍,心脏猛然被一股力量攫住撕扯。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刀慢了半拍,被绣金卫统领一镰挑翻在地。花业天双刀支地半跪着,才勉强维持住身形。疼痛后知后觉地占据大脑,逼迫他朝伤口看去。左肩几乎被捅了个对穿,血流正汩汩蹿出,巨大的腥味直冲鼻腔。他倒是习惯了这股味道,只是衣服被血液糊住,湿搭搭的黏在身上,拖泥带水的感觉着实算不上愉快。
“哈哈哈,都说了,我们四个抓你绰绰有余。”持铃使大笑道,手中的金铃更加猖狂地摇动着。
“呃……”花业天痛苦地捂住了头,铃音在他耳中逐渐变得刺耳,脑中仿佛有一把刀在不断砍伐他的神经。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被你的铃声影响……”肩膀上的疼痛反而让他从金铃的控制下获得了片刻喘息。他看着那两只绣金猱,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离奇的猜想浮上他的心头:是梦傀之毒!绣金猱就是他们用梦傀之毒控制的!可是稳定作用于人身上的方法,不是还没研究出来吗?不可能的!而且他最近根本没有接触过与梦傀有关的东西,又是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束手就擒吧,现在的你连一只绣金猱都打不……”话音未落,持铃使只觉喉间一凉,脖颈上便已鲜血淋漓,像喷泉似的奔涌而出,手中的金铃向地上坠去,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余响。血珠凭空悬浮,又滴答滴答地坠落,沿着一个方向流去,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在地上绣出一簇簇彼岸花。
黎雪正站在彼岸花盛开的终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丹唇轻启,吐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真难听,我这可是上好的天蚕丝,本打算做琴弦的,现在被你们几个给毁了……”一滴晶莹自她左眼滑落,没入血花消失不见,她怔愣了一秒,复而开口:“但是没关系,这不妨碍你们欣赏真正的天籁之音。”
绣金卫统领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姑娘看上去文文弱弱,身上还没带武器,他们此行的目标又是花业天,一时大意,竟忘了还有一个人在这里。
蛊惑人心的铃音消失,花业天的眼神逐渐聚焦,抬头看见黎雪的刹那,茫然、讶异、慌张先后从他脸上闪过。
“当心!”他见绣金卫统领举镰朝黎雪砍去,当即起身踢出主刀。刀在空中旋转,似白龙银练,精准飞向绣金卫统领的命门。绣金卫统领收镰回防,花业天趁机飞奔至他眼前稳稳收回主刀,一记跳劈直朝脑门砍去。绣金卫统领堪堪挡住他的攻击,见战况不利连连后退拉开距离,唤出两条通体火红的炎蛇。左肩仿佛不存在了,上臂和脖颈也动弹不得,必须速战速决,花业天这样想着,将双刀插向自己肋间,下劈、横扫、旋身、飞踢,勉强打出一套天怒刀法。绣金卫统领招架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势,被他踹到树上,脖子一歪没了动静。两条炎蛇碎成了好几段,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炸开一朵朵血花。花业天跌跌撞撞地朝黎雪走去,视野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他甩了甩头,奋力保持清醒。
Chapter 7: 前尘事初露引纷争 梦傀毒乍现乱方寸
Summary: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性德《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Notes:
梨园是地雷系爱豆,提到往事情绪会不太稳定。
Chapter Text
黎雪被两只绣金猱拦住了去路,一猱从左边持刀砍来,一猱在右边举起火铳瞄准了她。黎雪足尖轻点,甩出绸带捆住刀猱,一个旋身落至其身后,借着起身的力道把刀猱扔向火猱,趁着俩猱摔在一起,手腕翻转牵引手中琴弦,齐齐割断他们的喉咙。血雾在空中炸开,被看不见的琴弦吸收,凝成一道红线横亘在半空。黎雪抽回喝饱了血的琴弦,滴答滴答,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掉,听来格外清晰刺耳。
“你的手……”她的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花业天一眼便察觉到了不对,伸手探去。
虚握的五指多了三道交叠在一起的细长切口,和持铃使颈间的伤如出一辙,正不断往外沁血。黎雪赶忙把右手别到背后,让他的目光落了空。花业天眼神微动,尴尬地收回了半空中的手。
“我……”话未出口就被打断。
“你怕吗?”黎雪缓缓转动眼珠,将空洞的双瞳对准了他。
“什么?”他愣了愣,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现在的样子。”她扯了一下嘴角,轻飘飘地补充着。
“我为什么要怕?”花业天一头雾水,从昨晚开始她就说了许多自己听不懂的怪话。
“那你喜欢吗?”黎雪的眼中燃起一束光,嘴角甚至染上了笑意。
“对不起,是我的错……”花业天被她看得发怵,想起是自己将她置于险境,下意识地道歉。他直觉这个问题有些危险,生怕说错一句,场面变得更加不可控。
“如果我本来就是这副模样呢?”没等来他的回答,她自顾自说了下去,似在问他,又似自言自语。她眼中的光熄灭了,无机质的目光投向虚空。
一阵尖锐的耳鸣在花业天脑中炸开,黎雪的声音糊成一团,最后消失不见。他听不真切,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翌日早上,花业天是在鹅梨帐中香的包围中醒过来的,肩膀上的伤开始发痒,他迷迷糊糊中伸手去挠,却察觉一丝异样。
“!”身上的伤明显被处理过,但是衣服好像不见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手脚都被绸带捆住了。
“醒了。”黎雪正坐在桌子前吃灌肺,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你为什么绑我?”花业天声音沙哑,嘴唇起皮,想来是昏迷太久缺水的缘故。
“不绑,难道要敲断你的手脚吗?”黎雪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端着茶杯坐到他身边:“喝一口?”
花业天从她那张如花笑靥上看出了一点威胁的意味,不情不愿地凑过头去。黎雪也没为难他,配合着他的动作灌下了一杯水。
“你的早饭。”黎雪将新鲜出炉的玉灌肺递到他的嘴边,看着蒸腾的白气出了神。
“你放开我,我自己来……”花业天觉得这样实在奇怪,见她神色似有缓和,试探着开口。
“吃下去。”是命令的语气。
算了,从长计议,花业天认命地想着,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油包纸里的食物。
黎雪扯过一旁的手帕,替他擦了擦嘴,坐回桌子旁开始捯饬琵琶。
花业天注意到她的琵琶缺了一根弦,本想开口安慰,想起罪魁祸首是自己,现在说一些关切的话,怎么听都像是马后炮,虚伪得很。黎雪伤了一只手,还能将自己完整地送到这里,那天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敢细想。
“琴弦我会赔的……”他在脑中兜兜转转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不用,我弹不了。”她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对不起……”太轻了,这样轻飘飘的三个字,能有什么分量呢?
她放下换好弦的琵琶,走到花业天面前:“接下来,我问你答,你实话实说,我自然会放你离开。”白玉指甲轻轻刮蹭着他的下颚,描摹着他的嘴唇,拨弄得他痒痒的,像被羽毛吻过。他甚至能闻到她指尖小叶紫檀特有的清幽香味,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他常戴的佛珠就是这般气息。
“那是当然。”他说话时,嘴唇不得不擦着她的指尖,舌尖也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指腹。她愿意放他离开,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想到这,花业天正襟危坐,松了口气。
“绣金楼为什么要追杀你?”
“我得罪过他们。”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是我当暗卫时候的事了,虽然现在叛逃了,但也不能揭前任主子老底……”他话没说完,就被她掐住下巴。
“花灯节,我只想打听这个。”黎雪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为什么想打听这个?”他神情微动,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
黎雪没有说话,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花业天被她捏得有些痛了,还是没松口,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
他不疼她的手还疼呢,黎雪松开了他,退了一步:“不是,我就是一名普通的梨园弟子。”
“来寻仇的无辜之人。”花业天通过她的反应,推测着她可能的身份。
“啪!”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浮现在他脸上,红色的指印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花业天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那就是真的很生气了。心上的那朵花好像又长出了尖刺,猝不及防地扎穿了他的心脏。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垂着头低低地笑了:“我不是绣金楼的暗卫,只是暂时跟他们合作,当时大人给的命令是‘监督绣金楼的行动,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绣金楼手段了得,在江南国的朝堂上颇有地位,有些事情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力量。那次的花灯节确实是一个阴谋,我拿到过一份暗杀名单,上面不乏一些达官显贵,但是事情的全貌我并不知晓。你向我打听这件事,想必是认出了我的身份,你当时在场?”
“名单!你还记得那份名单上的名字吗?”黎雪突然掐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
“呃……”花业天的伤口沁血,染红了白色的绷带,额头冒出了细密汗珠,他拧眉忍受着肩头的痛苦,虚弱地吸了口气。疼痛、无助、委屈、愧疚,各种滋味在他眼中打转,他合该承受这一切的,跪在她的身前忏悔自己所有的罪业,将这具罪恶之躯全权交予她处置。他的眼眶突然发热,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胸口的气血忽地上涌,一道嫣红溢出唇角,滴落在她的手上。她被这抹温热烫到,这才如梦初醒般放开了他,慌忙拿帕子替他拭去鲜血。
“你走吧……”黎雪解开了他手脚处的绸带,把衣服抛到他的身上,背过身不再看他。
花业天无声地穿好衣服,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颤抖的双肩,像一只淋雨找不到家的猫。
衣袍翻飞声过后,一朵枯萎的梨花无声地落在窗台。
黎雪轻捻着枯梨,看着那一片火烧云走远,侧目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缓缓开口:“姐姐为何不进门?”
“这不是看妹妹屋里方才有人,这才没有打扰。”柳瑶推门而入,面带歉意。
“姐姐都听到了,他不是绣金楼的人。”黎雪转过身面对柳瑶。
“不是最好,否则真叫人担心你的状态。”柳瑶轻佻的语气中带着关切。
“姐姐很关心绣金楼的事?”黎雪话锋一转,开门见山。
“醉花阴囊括天下机密情报,自然包括绣金楼的动向。虽然同出南唐,但绣金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醉花阴不屑与其为伍。不过话又说回来,据说梨园当代门主是绣金楼楼主的胞弟……”柳瑶打着机锋,故意停下瞥了黎雪一眼。
“门主厌倦政治斗争才领梨园归隐太湖,醉心乐舞,不问世事。”黎雪义正词严地解释道。
“醉花阴和梨园本属一脉,当年若不是绣金楼从中作梗,梨园也不会如此强硬地和醉花阴断绝往来。”柳瑶抱歉地笑了笑,另起话题。
“醉花阴不过无心之失,是梨园识人不清。往事不堪回首,我无意参与你们的斗争,只想为当年的自己寻个答案。”
“看来这答案近了,那我就祝妹妹心想事成,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
从樊楼离开后,花业天径直赶往聆杏村,敲响了印象中的门。
“来了来了,谁……”孙希看见花业天苍白又阴沉的脸,话锋急转:“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样?”他伸手把来人扶进屋,生怕花业天在太阳底下晒化了。
“我中了梦傀之毒,这事你知情吗?”花业天捂着脑袋,掀起眼皮扫视孙希。
“什么?怎么可能!”孙希“噌”地一下站起,带动桌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他突然眯眼看向花业天,冷笑着挤出一句话:“你怀疑我?”
“不是你。”花业天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你……”孙希抬头深吸一口气,才敢看着他的脸继续:“你躺那边去,我要仔细查验一番,自证清白。”
他把花业天架上了床,诊完脉眉头紧锁,转身拿出朝生暮落和曼陀罗花捯饬了起来。
“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孙希一边调制药剂一边问道。
“我被持铃使的铃声影响,勉强保持理智,却也丧失了行动能力。”花业天回忆着那天的情形,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的体内确实有梦傀之毒,用这两种花保持有毒环境,蛊虫才能存活。”他指了指手边的朝生暮落和紫色曼陀罗,眉头紧拧:“有点棘手。”
“梦傀的研究在人身上还未稳定,况且那么大一只蛊虫,我不可能毫无察觉。”花业天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紧握的拳头青筋凸起。
“如果是虫卵呢?”孙希的食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神色愈发凝重。
“受持铃使影响,但没有变成绣金猱那样的杀器……我不觉得他们的研究成功了,也许只是拿了个半成品对付你。”孙希揉了揉眉心,朝花业天摆手:“先把药喝了,我特地调制的,最大程度减弱了朝生暮落和曼陀罗花的副作用,虫卵短时间内不会孵化,你暂时性命无虞。这件事我去查,卧底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研究进展和最新动向,我还是能弄清楚的。”
“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去查会有危险的。”药碗碰在桌子上传来清脆的声响。
“那怎么办?你现在就跟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哪天就爆炸了,与其每天战战兢兢,不如我主动出击。”孙希故作轻松,眉间愁容未消。
“谢……”
“停!打住!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天下苍生。虽然我被扫地出门了,但‘一命一价’的规矩还是不能坏了。”
“这是自然。”
孙希看着花业天离去的背影,青碧双眸犹如松柏凌霜:“这群废物净给我添麻烦。”
Chapter 8: 谷有绛树,薄言采之
Summary:
SM捆绑窒息play,意识流小破车。可以跟上次的车一起当番外看,跳过不影响剧情。
Chapter Text
是夜,黎雪独自卧在床头,月华沿着泪痕淌过她的脸庞,许是觉得这柔和的光芒刺眼,她半眯着空洞的双眼,卷起被子翻了个身。
自己白天真的说了很过分的话,做了很过分的事,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黎雪忆及失控的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一定以为自己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结果乖孩子今天突然疯了一样绑起来质问他,一定吓到人家了。明明一开始只是担心他跑出去又受伤了,没想对他动手的,为什么最后弄成了这样……
她伸出被绷带包裹的右手,自嘲地笑了笑:“也罢,你还是走了好。”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从窗口传来,大半夜会翻她窗户的人只有一个,她不自觉地揪紧了被子,不着痕迹地往里面挪动了几分。那人没有出声,黎雪却能感觉到他正在黑暗中看着自己,满室静谧中,她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的气息靠近了,熟悉的檀香味中裹了一丝血腥气,许是身上的伤没好透,抑或是沾上了别人的血。
他的身体径直贴上了黎雪的背脊,引起她一阵战栗:“我今天去接悬赏,看见自己的人头了,悬赏人是你的主顾,”他故意贴着她的耳朵吐气:“我们的事被发现了。” 他的身体冰凉,气息却是温热的,烫得她耳朵一片绯红。
“被发现又怎么样,我已经放你走了,以后我们两清。”黎雪又往里面挪了几寸,却被他一把箍住了腰。
“可是我不想跟你两清,我已经把那人解决了,以前的事我无法弥补,以后的事你会需要我的……”他慢慢收紧腰间的手,几乎是在央求她:“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欠你良多,只能用余生慢慢偿还。”
“不需要。”她生硬地回绝道,伸手去扒腰间的手。
“不需要……”他喃喃地重复道,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把她按进自己的胸膛:“不,你需要我的,怎么会不需要呢?我可以当你的暗卫,把妨碍你的人全部剪除,还可以来给你捧场,我保证你的舞台永远都会人满为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尾音甚至染上了哭腔。
“够了!我不想再看见你……”她出声打断了他,再说下去疯掉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他的呼吸戛然而止,紧贴背脊的胸膛中传来阵阵平稳的心跳声。
“呵……你也不想自己的阴暗面被别人发现吧……”他凑近她的头发轻嗅,是一股特殊的梨花香。
“拿这件事要挟我,你怎么敢的?”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愤怒和委屈同时涌上心头,她强忍着泪水,转身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痛呼声中带着些许欢愉。
“对不起……”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轻轻啄吻着她的泪痕:“我不会说出去的,刚刚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这么说,我只是想证明你需要我……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怎么会允许别人知道呢?”
“你……真的很过分!”她怒火中烧,但多年的职业操守让她忘记了怎么骂人,临了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那……我可以对你做一些更过分的事吗?”他指尖微挑,拨开她肩头的那一片薄云,幽深的锁骨窝暴露于眼前,他总想用点什么填满它。
她躬腿用膝盖顶了他一下,不怀好意地笑了:“你受着伤,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节制为好。”
“你质疑我?”他感觉自己被挑衅了。
“哎呀,我不是说你不行,我是说你现在打不过我,这次我必然不会向上次那样任你摆布,而且浴血奋战不利于伤口恢复,所以你还是算了吧。”她苦口婆心地劝道。
上次脸摔床上出鼻血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咬了咬后槽牙:“像是你会干出来的事。”
“对嘛,这次就算了,你好好养伤,来日方长。”她摸了摸他的头,故意把他的头发挠炸毛。
“这次你摆布我,好不好?”他眉尾下压,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猫。
“啊?”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合着说了半天还没放弃:“怎么个摆布法?”她的脑子里划过各种话本子的刺激桥段。
“就是你现在想的。”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黎雪疑心这是个圈套,试探她到底懂多少,虽然她实战经验为一,但理论储备十足。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此时不上,更待何时?这次她非得好好治治他!
黎雪也狡黠一笑:“你那衣服构造我弄不明白,所以……”她眼神飘忽,话锋一转:“你先从我身上起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黎雪起身往书桌旁走去,火光骤然划破夜色,从火柴跳跃到红烛上。她扯过衣架上的红绸,带着烛火回到了床边。
“闭眼。”黎雪将薄如蝉翼的红绸覆上他的眼睛,随之落下的,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她捧着花业天的脸,缓缓往下摩挲,鼻梁如峰,薄唇似刃,恰到好处的俊俏。她感受着他绵长的呼吸,轻笑着在这两处连连落吻,像一个偷到了糖果的孩子。
“你……呃!”他被这即触即分的吻挠得心里直发痒,正欲开口索求,一片濡湿包裹住了他跳动的喉结。
“别急嘛,”黎雪坏心地咬了一口,将红绸覆上此处,绕至后方捆上手腕:“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捻起颈间的那串佛珠,堵住了细碎的呻吟和未曾出口的话语。
红烛泣泪,填满高处的天池,又源源不断地溢出,沿着两峰间的沟壑顺流直下。几滴红泪偏生乱蹿,惹得山顶的茱萸一阵摇曳,未及滴下便已凝结成一道红痕,将落未落时悬挂于果身。
她撑起一支竹筏,随波逐流,不问尚未冻结的河面将流向何方,只管欣赏沿途好风景。两岸石壁高耸入云,云雾徜徉在山顶,狭长的地裂蓦地劈开山峰,仿佛一道伤疤横亘大地,经年累月后又长出血肉,再次与周遭融为一体。
竹筏搁浅于山间谷地,一株绛树瘫软在地。细密的红雨敲打着树干,绛树像是被这红色灼烧了,突然颤抖着身躯拔地而起。树干通体赭褐,遍布其上的青色纹路凹凸不平,仿佛有生命力似的向上生长,通向高处的枝桠。满树红叶随风浮动,在娇阳下透出嫩粉光泽。天空像是破了个洞,倾盆红雨忽而浇下,淋了绛树满身。绛树一个激灵,抖擞着向上伸出嫩芽,树干也配合着粗大了几分。黎雪伸出纤纤素手,抚摸着粗壮的树干。树干看似粗糙,手感却光滑温润,让她心中暗惊。她的指甲修得齐整,宛如一块无瑕白玉,指腹上有常年弹琴形成的薄茧,增添了几分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粗粝感。绛树似是被这奇异的触感取悦,顶端尚未开放的花骨朵竟流下几滴清液。黎雪假装不经意间掠过,粘腻的触感使指尖与花骨朵凭空生丝,经久不断。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抹开顶端的甘霖,握住花骨朵一路向下,均匀涂抹了整个树干。红雨拍打着摇摇欲坠的花骨朵,从缝隙渗透进花苞里,尚未落下便已干涸,封住了花儿生长的路径。拔苗助长在此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黎雪紧握树干,欲上提突破顶端封锁,在到达极限长度时不得不下压回弹。绛树在她的一番帮助下通体滚烫,满树红叶欲燃,与天边的火烧云争奇斗艳,渐显茁壮成长的趋势。黎雪见此法管用,便重复起了上面的步骤,红叶每将燃尽时又蓦地松开,徒留绛树在原地轻颤。她端详着顶端的花骨朵,挑逗似地弹了一记,见花苞来回摇摆,眼珠囫囵一转,计上心头。她拿起随身携带的红绸,在花苞与树干的交界处系上。花苞在巧手的拍打下,与红绸一起摇曳生姿。许是被红雨封冻太久,绛树似有枯萎的征兆,黎雪适时碾开顶端的红蜡,树干一阵觳觫,花苞中满蓄的液体不可避免地溢出。她见势按住上面的缝隙,伸手来回安抚抖动的枝干,绛树像是不满意她的动作,挣扎着想要逃出她的手掌心。黎雪蓦地松手,失去桎梏的花骨朵骤然开放,汁液不断向四周喷洒,在高耸的石壁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她紧握着绷直的树干,来回抚摸战栗的绛树,好让花朵开得久些,延长这一刻的光景。打蔫的绛花原地颤动了几下,强撑着直起身子,又源源不断地流出醴泉,淋漓尽致地浇了绛树满身。黎雪的手腕一阵酸痛,直到绛花再也迸不出汁液,才心满意足地掏出帕子,擦去手上和树上的水痕。
“咳……你为什么不坐上来?”花业天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着开口。
“啊?”黎雪假装没听懂,本来就想蒙混过关,现在好像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我这不是担心你的伤势……”
“无妨,我习惯了,不影响的。”他的眼神穿过半透的红绸,望向红烛下朦胧的身影。
“你讲话真的有一种直白的恐怖……”黎雪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伸手拿过鹅梨帐中香,在他鼻尖绕了几圈后放下,问:“怎么样?现在你是不是想睡觉了。”
手腕处松松垮垮的红绸早已解开,花业天扣住她的胳膊,顺势往怀里一带,黎雪就这么精准地坐在了座位上。
“你……没有冷却时间的吗?”她僵硬地往旁边挪了挪,却被他的手按在原地,之前的动作立马变了味道。
“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行了我知道你闭嘴!”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这次该熟了,但红绸配腹肌,还是太具冲击性了,足以让她这个理论家语无伦次。不行,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被按死,得拿出多年的专业素养再战!
“哈哈哈……你乖乖坐着别动,我马上就来!”她强按下跳动的左眼皮,一鼓作气。
“呜……”黎雪抠住花业天的右肩,手上青筋暴起:“我好像亏了,不管做什么,都是在奖励你啊!”眼泪莫名其妙流了下来,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拉住他脖颈处的红绸。
“呃!”呼吸瞬间被夺走,窒息的快感促使着他加快了动作的频率,左肩的白布下沁出几点血红。
“等……等一下!”她松开红绸,用破碎的话语拼出完整的句子:“慢……慢点……你伤口裂了!”
“拉紧。”花业天并未停下动作,在脖颈处摸索着,把红绸递到黎雪手上。
“你……悠……啊……悠着点……啊……别……呃……死……死我这……”她艰难地说完了整句话,脸埋在花业天肩头不动了。
鼻尖的血腥味唤回了黎雪的意识,她猛地直起身子:“停……停下……”可恶,为什么不停啊!怒捶胸口无用,情急之下她扇了他一巴掌。
一阵香风过后疼痛才爬上脸颊,花业天哼笑一声,不退反进。
???你坏掉了吗?!
体内仿佛有一只小兽在叫嚣,让她情不自禁地绞紧身体,浪潮一波接一波地吞噬着理智的防线,在一声声失控的呻吟中,四肢百骸涌上一股暖流,她浑身颤抖,进入了虚空之中。
记忆出现断片,待她恢复意识,已是第二日早晨。
“!”黎雪猛地从床上坐起,看见花业天苍白的侧脸,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你干嘛。”花业天突然睁开眼,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
黎雪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这不是怕你死了吗?”
“你的脑回路有时候挺奇怪的。”花业天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哼!我的脑回路奇怪,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是谁被绣金楼袭击差点没命啊!是谁身受重伤硬要浴血奋战!昨晚跟疯了一样拼命做,能不能稍微在乎一下自己的性命?难道你吃的是断头饭吗?”黎雪怒极反笑,逮着他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花业天不置可否,清亮的红眸倏尔一暗。
“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黎雪摩挲着下巴,心头涌上一阵不安感。
“妹妹,你起了吗?”柳瑶叩响了房门,出声询问道。
“!”黎雪跟见鬼似的,拉起花业天就往衣柜里面塞:“你先进去躲躲,我应付一下姐姐。”
“为什么要躲,她不是已经见过我了吗?”花业天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
“晚上在楼里看见你跟早上在我房间看见你能一样吗?”黎雪气急败坏地解释道。
衣柜本就窄小,还塞得满满当当,花业天人高马大,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变成一块猫饼。
黎雪看了一眼这块委屈的“猫饼”,狠心关上柜门。
Chapter Text
“姐姐,你怎么来了。”黎雪满脸堆笑地开门。
“给你送祛疤膏呀!顺便来看看你手上的伤好点没,不过已经巳时了,你怎么还没起?”柳瑶狐疑地打量着她。
“嗯……昨晚房间跑进一只野猫,闹了我一个晚上哈哈哈……”黎雪信口胡诌,心虚地扫了一眼衣柜。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什么野猫这么能折腾,怕是家里的三更猫,真想把这事投到《东方一枝花》上,早知道当初就不帮她遮掩了。柳瑶心领神会,狭笑着走开了。
黎雪甫一关上房门,却听得身侧传来重物倾泻落地的声音。绫罗绸缎散落一地,花业天捂嘴跌坐在薄雾中间,几滴血从指缝溢出,在檀木地板上炸开。
“怎么回事!”黎雪赶忙蹲下探查他的情况。
“没事,被衣服绊了一下,撞到伤口了……”黎雪的脸在他面前散成光点,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重新拼回她的样子。
“我先扶你去床上。”黎雪挽着他的胳膊欲起身。
“不用,就这样陪我坐一会儿吧。”花业天将她揽进怀里,气若游丝。
黎雪的脸蓦地在他眼前放大,浓密的睫羽像两把小扇子似的扑闪着,气息打在他的脸上热乎乎的,带着淡淡的脂粉香。他的呼吸扑上她红润细腻的脸颊,返回鼻腔时染上了她的味道。两个人的气息在这方狭小天地交融,渐渐攀升的温度灼烧着理智的丝弦。他双唇微张,朝那颗樱桃靠近,在即将触碰之时凄然一笑,最终只是抬眸望了她一眼,不曾想嘴上未干的血渍在她唇峰落下一线红丝。
黎雪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吮去了那一抹嫣红:“要亲就亲,别存心吊人胃口。”
花业天一把按下她欲拨云见日的手,嗔怪道:“安分点,我现在是病人。”红眸潋滟,神情挑逗,让他口中的“安分”变了味。
黎雪莞尔一笑,丹唇贴近他的耳廓:“别耍把戏,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掐住他的下巴,眼底泛上一阵寒意:“想靠色相搪塞我吗?你好生无情。”
“没有,怎么会呢?”花业天的声音本就虚弱,纵然此时心虚也听不出什么端倪。
黎雪换回元气笑容,声线雀跃:“那最好了,误会一场,你就当我刚刚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吗?这一点都不好笑,梨园的职业素养真是强得可怕,不知道自己能在她手底下撑几回。花业天叹了口气,拉好衣领,将蔓延的紫灰毒纹盖严实了。
“起来,我们换药。”黎雪将他扶到床上,伸手就要扒他衣服。
“等……等一下!你先换吧,再让我缓缓。”花业天死死护住自己的胸口,像被非礼了的黄花大闺男。
“哦,行吧。”黎雪拆下右手的绷带,在塞紧的药瓶盖子上栽了跟头。
“给我吧。”花业天看她屡战屡败,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这么虚弱,能行吗?”黎雪神色担忧,犹豫地递上瓶子。
花业天被质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逞强道:“我双手健全,总好过你。”说完,又怕她多想,抬头瞥了一眼,见她没生气,才接着说:“手给我。”
三道深浅不一的红痕匍匐在她的指关节处,张开的血盆大口硬生生截断了修长白皙的手指,露出狰狞可怖的翻卷皮肉。这双手本该与泠泠乐声为伴,是他强行把她变成了杀器,最终害她至此。
花业天捧着她的手,轻轻颠着药瓶,质地细腻的白色药粉雪落无痕,寂静无声地填补着血色裂缝。
虽然早有准备,可条件反射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收手。
“疼?”花业天低垂着双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刚好能掩去黯淡的眸色。他压住她的手指,朝伤处轻呼一口气:“稍微忍一下。”
手上像是被一片羽毛拂过,挠得她心里直发痒。
他上药又快又好,显然是老手才有的熟练度,包扎完还不忘打上蝴蝶结,于是黎雪五根手指荣获五个蝴蝶结。
“有必要这么细致吗?”她五指张合,看着一排蝴蝶结一动一动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伤的是右手,把手指包一块,没觉得不方便吗?”他是真的有些诧异。
“是有点,但是我左手也挺好用的。”黎雪心里乐开了花,笑得一副便宜样。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在拖延时间,但也确实是替她着想。
“那现在轮到我了。”黎雪跃跃欲试。
“我自己脱。”花业天先发制人,偷偷往胸口瞥了一眼,看见毒纹已消,才放心地宽衣解带。
“你的伤怎么不见好啊。”黎雪看着他肩上的血窟窿,面露忧色。
“这才没几天,过段时间它会自己好的。”
“你们的功法还是有点太狠厉了,难道就不能对自己好点……”黎雪抚摸着他胸侧一道道刀伤,只觉触目惊心。
“你好像瘦了,回头多吃点补补身子。”她接着包扎的机会,前前后后绕着他转了好几圈,迟迟不打结。
“你在看什么,昨晚没看够吗?”他说话总是一针见血,直戳痛点。
黎雪撇了撇嘴,想起昨晚失败的反制经历,收回了在他身上逡巡的目光。她现在活像一只被捏着颈部提起的兔子,只能愤愤地踢两下腿。
“好了。”黎雪看着自己打的兔耳结,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没有干奇怪的事吧。”一种不妙的预感攀上花业天的心头。
“没有,怎么会呢?”她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说话,声音黏糊得像一块梨膏糖。
事出反常必有妖,花业天突然恢复了力气,径直走到镜子前,看见一对兔耳在他肩头飞舞,另一对在他胸侧探头探脑,跟主人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好看吧,给你的回礼。”罪魁祸首正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好看。”春风掠过荒原,向苍茫大地投下了一颗种子的生机。
花业天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黎雪坐在床边拧眉沉思,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暂时安全,先考虑生计吧。”他答。
“我一时半会好不了,只跳舞养我一个人没问题,你……”黎雪上下打量着他。
“我不是你的暗卫吗?主人。”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当跪则跪,花业天深谙此道。
“你认真的?”黎雪从床上弹起来,转念一想:“听起来是挺拉风的,可是你太贵了,我养不起。”
“特殊时期,包吃住就行。”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好说,但是我手头现在没钱,你能不能……先自给自足一段时间?”她有些为难地开口。
“我也没钱了。”花业天诚恳地看着她。
“你出手不是很阔绰的吗?怎么会没钱啊!”
“你是指我送你的缠头吗?那是我全部的家当。”
“什么!”
“所以……你把我给你的钱全花完了?”花业天难以置信。
“哈哈,突然发大财,我就去买琵琶了……”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招供。
他面不改色地吐出两个字:“当掉。”
三十七摄氏度的嘴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黎雪看起来快哭了,跪在床边摇着他的胳膊:“不行,我好不容易淘到的……”
“我要是没饭吃就吃你。”花业天朝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好菩萨,我这就去赚钱,你安心养伤,别乱跑啊!”黎雪飞也似的逃出了房间。
花业天见她走远,起身更衣,跳出窗外。
开封东郊的隐雾林终年毒瘴环绕,寒菌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唯余寒鸦喑鸣,盘旋在挂满人俑的枯树顶。
一个青碧身影出现在隐雾林北侧的绣金所,被门口的绣金卫伸手拦下。孙希掏出一块陈旧令牌,上刻五爪金龙和南明离火,俨然是绣金楼之物。绣金卫见他有信物,便不再阻拦。
一位绣金持铃使正站在篝火旁,面覆严甲,难辨真容:“稀客啊,孙大夫来我绣金所,有何贵干。”
“你们暗算我?”面具后的绿眸一凛,一条竹叶青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持铃使的脖颈。
“必要的防备手段,怎么能称暗算?孙大夫若是没有私心,他也不必遭此劫难。”
“看来绣金楼是不想要稳定控制梦傀的方法了。”
“虚张声势可不是个好计策,想救他的话,孙大夫应该更加尽心研究梦傀之毒才是。”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我?”
“我不过绣金楼一个小小的持铃使,论医术比不上青溪,论蛊毒不敌无心谷,哪像您,尽得两家绝学。”
竹叶青躬身蓄势,露出獠牙。
“贱命一条,您想杀便杀,我只是替您不值,天赋卓绝却两次遭逐,孙不弃没做到的事,绣金楼可以帮你做到。”
“你们用的是哪一批虫卵。”
“荧渊……”持铃使突然浑身抽搐,瘫倒在地上不动了。
竹叶青朝妖冶的蓝色游去,隐入薜萝藏虺的雾色中。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最讨厌别人提这个名字。”菌丝自孙希脚边抬头,拖着持铃使的脚走远了。
绣金所棺材上的铜铃轻笑着,替人俑欢迎同类的到来。
“喂!醒醒,别睡我屋顶上啊!”
漫天杏雨给花业天盖上了一层薄衾,他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孙希正背着杏花篓朝他招手。
“你来多久了?午饭吃了没?”孙希提起手上刚打包的两道小菜向他示意:“没吃一起吃。”
“你去采药了?”花业天跳下屋顶,瞥了眼他满满当当的背篓。
“对,我想再找点寒菌入药。你呢?找我有什么事。”孙希打开大门,放下背篓准备干饭。
“今早我体内的寒毒发作了,想问问你是不是哪里不对。”
“嗯?不应该啊……手给我。”脉象沉细无力,哦,是肾虚。等等,肾虚?他?
孙希脸色风云变幻,强压心中震惊,语气甚至有点无奈:“考虑到你修习的功法,我特地多加了点寒菌,本来是够用的,但是你……哎,不是我说你,受伤了能不能克制一点,之前没提醒是以为你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可是受伤不宜行房事是常识吧?你还能在三更天混下去吗?我怕你哪天跟我一样被逐出师门啊!”
“原来不可以吗?”花业天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懵懂地反问了一句。
孙希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经常受伤,还不沾荤腥,本来就虚,再加这一条的话,你都不用等同门来断罪啊!”
“哦……”花业天应了一声。
这人话本就不多,孙希知道他听进去了,但是每次自己一顿苦口婆心的嘱咐换来他一声“哦”的时候,孙希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你身上还有梦傀之毒,平时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多留点内力压制蛊毒……”孙希眼神闪烁,半张着嘴欲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垂眸看向桌面,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我肯定能找到办法解了它。”
花业天看着他强颜欢笑的脸,摇了摇头:“诸行无常,不必强求。”
“我知道你们三更天挺看得开的,但是你很重要你知不知道?我一定会救你的。”孙希握筷子的手骨节泛白,把饭块戳出了一个洞。
“梦傀之毒难解,继续推进你的研究,切莫因我横生枝节。”
“可是……”可是若牺牲了你,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走了,我不能离开太久,被她发现很难解释清楚。”
“哎!你……”孙希本想追着花业天骂,结果连衣角都没摸着,只见一道火烧云直往醉花阴的方向飘。他苦笑着转身,荧渊上方镇压的巨大佛像不经意间闯入视野,威严目光穿透薄雾直抵人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Chapter 10: 繁花居偶遇醉花阴 东风楼捕捉梨园影
Summary: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
Notes:
请老大吃小甜饼,虽然不一定好吃。
怎么会有人剧情、感情、搞黄全线崩盘的!(一边碎碎念一边痛苦填坑)
Chapter Text
“师父,原谅我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黎雪破天荒地来到繁花居跟醉花阴弟子一起练舞,她并没有被逐出师门,碍于梨园师长的教导,之前一直不敢跟他们交流乐舞。
“哟,梨……”柳瑶看见黎雪出现在繁花居,招呼还没打完就被一巴掌捂住了嘴。
“嘘——姐姐,你小点声,别让大家知道我来了,万一传到师父耳朵里,我是真的会被逐出梨园啊!”黎雪压低声音说道。
“那再好不过了,加入醉花阴,这样你我就能天天见面了。”柳瑶挽着她的手往舞榭歌台走去。
“还是不必了,你们的日常工作太复杂,我怕是适应不了。”黎雪认真思考后,居然觉得有些遗憾。
“我开玩笑的,你倒是个心眼实的,”柳瑶掩面轻笑,贴近她耳朵低语:“怎么?你真的考虑过加入醉花阴?”
“当……当然没有!我对梨园的忠心天地可鉴!”黎雪矢口否认,急得满脸通红。
柳瑶被她的反应逗乐,笑得花枝乱颤:“好了,我不闹你了。不想引人注意的话,在这里练也是一样的,能看见台上弟子的动作,又不会被打扰。”
一树紫藤正随风低语,商量着今天要如何装点树下的秋千架。
“这倒是个幽静的好去处,姐姐常来此地?”
“我以前性子弱,还住繁花居的时候,就喜欢在这偷看师兄师姐跳舞。”柳瑶嘴角噙着一抹缱绻笑意。
黎雪头一次听她说起以前的事,不禁好奇:“姐姐还有性子弱的时候,看不出来啊?”
“谁都有不谙世事的时候,幸得师兄师姐照顾,让我平安成长,如今我亦能照拂门内年轻弟子了。只是平日事务繁多,很少像今天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一片紫藤花瓣飘摇至柳瑶手心,又随风卷向舞榭歌台上的醉花阴弟子。
黎雪见她实在惆怅,灵机一动:“姐姐若是怀念以前的日子,来梨园吧,每天只用专注乐舞,不用管旁的琐事。”
“你这丫头,哪有这么挖人墙脚的,”柳瑶哭笑不得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能每天心无旁骛地练舞,就说明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你们园主应该做了不少事情,只不过没让你们知道罢了。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对澄澈的琥珀中映照着台上正在练习的醉花阴弟子,柳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岁月静好的景象不禁让她恍惚了一瞬。
“既然园主那么辛苦,那我更应该好好钻研乐舞,才算没有辜负他。”黎雪看着醉花阴弟子流风回雪的舞姿,不禁发出感叹:“旖旎绮丽,媚骨天成,我想学都学不来呢!难怪师父不让梨园弟子来醉花阴,此间乐,不思蜀。”
“你们梨园那群老古板可是说醉花阴皆是搔首弄姿、玷污清雅的胭脂俗粉,怕我们扰乱你们对乐舞的虔诚之心。”柳瑶阴阳怪气道。
“你们要与梨园争唐宫正统,师长们见雅乐没落,气不过才这么说的。”黎雪注意力都在台上,嘴上没把,顺口揭了梨园师长的老底。
“雅俗之争本无可厚非,但梨园性纯,怕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柳瑶眯眼朝她的脸上投去一瞥。
“姐姐,往事如烟,你又何必执着。”黎雪察觉气氛不对,生硬地打着圆场。
“醉花阴北上实属无奈之举,众多姐妹背井离乡,我怎能不执着?绣金楼狼子野心,利用梨园排除异己,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凤眸顿时锐利如刀,淬上了几分怨恨。
“姐姐,我也很想醉花阴回来,但是覆水难收,我一个普通弟子,也帮不上你们什么……”黎雪真想治治这张嘴,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
“不要妄自菲薄,你师父能放你来醉花阴历练,就说明她对你寄予厚望,对醉花阴的态度未必像外界所传那般恶劣,相反,她可能也在寻找修复两派关系的时机。所以,我不得抓紧你这根被抛过来的橄榄枝。”柳瑶自知唬到这份上差不多了,收回了目光中的威压。
“啊?我还以为自己被变相逐出师门了呢!”黎雪嘀咕着,偷偷瞥了她一眼:“姐姐,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我觉得师父她看起来不像是有这个心眼的人……”
“不管她怎么想,醉花阴是真心希望和梨园重修旧好。你是她器重的弟子,日后重返梨园,还望替醉花阴说上几句话。”柳瑶朝她打躬作揖,恭敬谦卑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姐姐这是作甚,真是折煞我也,”黎雪连忙扶她起身,轻叹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只是妹妹有一事不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闹到要绝交的地步。”
“你不知道?”柳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我打听过后来的事,师父让我安心养伤,说害我们的人已经死了,莫要再提此事。”黎雪耷拉着脑袋,哀戚之情溢于言表。
柳瑶蹙眉沉思道:“当年绣金楼找过醉花阴,希望我们派人在花灯节上献艺,当时管事的花信风怀疑绣金楼的真实目的,就找借口拒绝了。后来绣金楼转头寻了梨园,但梨园向来不问俗事,加上当时两派略有龃龉,醉花阴也就没有出言提醒。不知道绣金楼使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说动梨园出人献艺。惨案发生后,绣金楼被问责,参与此事的绣金卫全部被处死。醉花阴听闻梨园惨遭此劫,派人询问梨园具体情况,结果没说几句话就被客气地请出去了,当时的花信风对此事讳莫如深。再后来,醉花阴在绣金楼的打压之下无奈北上,一切就这么不了了之。”
“绣金楼居然没有因此失势,反而如日中天?”
“说明此事干系重大,牵扯甚广。那个三更天呢?他不是也与此事有关。”
“他说自己不是绣金楼的暗卫,只是暂时和他们合作,拿到过一份暗杀名单,然后我就没接着问了……”
“名单很关键,为何不继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姐姐,其实你我都能猜到其中隐情,成王败寇,焉有尽时,梨园正是厌恶俗世斗争才避世而居。醉花阴的意思我会转达师门,只是结果究竟如何,非我所能左右。”
东风拂面,漫天紫雨,黎雪舞绸出袖,卷起一捧落花,替柳瑶捉住了春天的尾巴:“姐姐难得清闲,暂搁俗事,跟妹妹跳支舞吧。”
柳瑶错愕一瞬,轻笑着用绸带打飞满袖紫藤,二人踩着台上弟子的节奏,在落英缤纷之时起舞。两道倩影争奇斗艳,一道隽秀婉约,一道鲜妍秾丽,加入了这幅暮春繁花图。
黎雪本就来得迟,没多久就结束了上午的训练,一想到屋里还藏着个病美人,她就迫不及待地往回跑。
“我回来了!”她一把推开房门,正巧撞上翻窗回屋的花业天。
既然被撞破,那就只能坦白了:“我去聆杏村拜访了一个青溪的朋友,没有乱跑,回来的路上看见你上了《东方一枝花》,顺手处理了。”花业天先发制人,将功赎罪。
“这个顺手处理是……”黎雪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万分惊恐地看着他。
“不是,我找到了那人,刚拔刀他就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并承诺会澄清此事。”
“所以报纸上写了啥?”
“你自己看吧。”花业天掏出怀中折好的报纸递给她。
惊!梨园当红花旦竟当街强抢民男!
据本报风媒称,近日,梨园当红花旦黎雪在曹门大街强抢民男,受害者疑似为三更天弟子,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们哪只眼睛看见我强抢民男了!污蔑!这是污蔑!”黎雪气得直拍桌子,右手骤然麻木,后知后觉地痛呼一声。
“那天……你是一个人背我回来的?”花业天展平被她捏皱的报纸,上面清晰地画着黎雪的脸,和她背上不省人事的三更天弟子。
“不然呢?菩萨显灵让你自己游回来的?”黎雪瞪了他一眼,提起那天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竟没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
“你没有告诉我。”一个陈述句她竟听出一点委屈和嗔怪。
“说了有什么用?让你一个人默默愧疚,再一声不响地走掉吗?”黎雪别扭地侧过头,眼尾已然嫣红。
花业天愣是把长眼睁成了圆眼,暗红的双瞳湿哒哒的,像要淌出鲜血。
“行了,我说还不行吗?你少装可怜!”说真的,黎雪不觉得他在卖萌,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怎么看都像是威胁。
“那天你中毒昏迷,我费了老大劲才抱着你去了医馆,还好惠民局离得比较近,你才捡回一条命……”她不满地嘟囔着,不可避免地咀嚼着当时的无助感。
双刀掷地,万籁俱寂,一阵冷风吹干汗湿的衣服,激起一阵战栗,黎雪愣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找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她踢了踢绣金卫的尸体,看了看倒在她肩头不省人事的花业天,疲惫霎时如潮水般席卷了身体。
胸前紧贴的躯体传来微弱的心跳声,她如释重负地抱着他瘫软在地上。还好,还活着,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刺鼻的血腥味就让她皱紧了眉头。黎雪小心翼翼地把花业天平放在地上,想捂住他汩汩冒血的左肩,却落得一手猩红。
“这样下去不行,要先给他止血。”黎雪颤颤巍巍地扯下缠在身上的绸带,半跪在地上把人扶正。
花业天虽然瘦,但也是个成年男子,黎雪右手受了伤,又没吃早饭,包扎得格外艰难。她左手既要捏着绸带,又要扶着他的身子,右手五指割伤,每次用力绕紧,鲜血就争先恐后地往外挤,粉色的绸带没一会儿就喝饱了,变成艳丽的红。好不容易熬到打结,右手竟完全使不上力气了,她心一横,朝他肩头埋去,用牙拉紧了蝴蝶结。浓重的腥甜味直冲喉咙,她控制不住地干呕,却连一肚子苦水都吐不出。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双唇,毫无生机的脸颊凭添了几分气色,像是吸食人血才能永葆青春的精怪。
“你算什么三更天,这么不经打,还要我来救……”黎雪伸出左臂去勾他的膝弯,右臂卡进胳肢窝,才不至于让他整个人滑下去。
“还好惠民和剂局离这不远,不然真是要命了……”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勉强用上轻功,歪歪扭扭地朝医馆疾行。
惠民局人满为患,一众医师忙得焦头烂额,病患时不时抱怨排队的时间太久,当黎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整个医馆鸦雀无声,一条通路伴随着阵阵唏嘘声打开。
坐诊的大夫连忙起身,招呼帮工把花业天抬到病床上:“失血过多加中毒,所幸来得及时,还有得救。”
黎雪听到这句话,两眼一黑,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哎哎哎,姑娘你坐下,我替你看看。”一个穿着弟子服的青溪医者连忙扶住了她。
“饿……”黎雪有气无力地呼出一个字。
“我这有菊花饼,外面小吃摊买的,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谢……咳咳……”她本想道谢,喉咙却像被火燎过那般,痛得直冒烟。
“喝水。”青溪医者倒了杯水递给她。
“姑娘,你试着活动一下手指。”青溪医者敲了敲她的手。
青葱玉指枯萎成了狰狞可怖的枯枝,挣扎着刺破苍穹。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手,却像第一次学会抓东西的婴儿。
“拇指和食指的筋脉断了。”青溪医者叹了口气。
黎雪“噌”的一下站直了,刚张口就被青溪医者打断。
“别激动,坐下,我话还没说完。”青溪医者一句话喘了好几口气:“你来得早,能治好,也不会有后遗症,只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弹琴了。瞧你打扮,是梨园弟子,有点影响事业发展。”
黎雪乖乖坐回去,强装镇定:“没事,我还能跳舞和唱戏。”她扫了眼一旁的花业天,问:“他怎么样了?”
“捡回一条命,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醒,回去好生静养。”一旁的医者微微蹙眉:“他中的毒已经解了,但脉象显示,体内还有毒物……”
“能确认是什么毒吗?”
“不像毒,倒像是……蛊?”
“那就不是我们能治的了。”
“有些江湖人会用蛊辅助修炼,我也不敢打包票说此蛊一定有害,若是日后有不适之处,姑娘再带他来便是。”医者微微向黎雪颔首示意。
“姑娘可需要我帮忙把人送到府上?”一位帮工热切地问道。
“不用了,我看你们这挺忙,本来就缺人手,还是不麻烦了,我一个人可以的。”黎雪付了诊金,露出了一个娇憨的笑容。
“那你背着他走吧,我帮你,一个姑娘家,抱着怪累的。”帮工抬起花业天往黎雪背上放,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还好您相公轻,这么高个子,我还以为会很重。不过男人还是要壮实些才能保护娘子,哪有让娘子背相公的道理。”
这都是什么话!黎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报以尴尬微笑:“谢谢大哥,我先走了。”
Chapter 11: 闹梨园假寐度春宵 寻九流惊觉闻猫语
Summary: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周南·关雎》
Notes:
才意识到今天是七夕,没有准备特供,更点剧情弥补一下。今早想过口红play,但是七夕过太快赶不上,只能请大家随便吃点,肝秦川去了!
Chapter Text
“从医馆出来后我背着你从东门回到了醉花阴……”黎雪仔细思索着,忽而抚掌惊呼:“坏了,东风楼正在此处,定是被那群风媒看到了!”
“那也不该是强抢民男啊!我不就跑得快了点……”她手足无措,咬牙切齿:“好吧,确实有点像……”
一阵钝痛如附骨之疽,从心口攀上喉间。他眉眼微蹙,嘴唇翕动,呢喃道:“为什么……不值得。”
“值得的,话本子里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白捡一个如意郎君。”黎雪把玩着他头发上的红绳,指尖掠过脸颊时故意揩油。
花业天捉住她若即若离的手蹭了蹭,一对红眸烟波潋滟:“这是真心话,还是故意哄我的托词。”
这下让黎雪犯了难,说是真心话吧,梨园门规不允许公开关系,她给不了他名分;说是托词吧,倒也并非完全不掺真心。她挣脱了他的手,娇嗔道:“你这人好不解风情,得了便宜还卖乖,若没有门规限制,我定是能给你名分的。”
“不求名分,你不厌我,已是至幸。”
“那佛门五戒呢?三更天不戒杀生,但你没名没分地跟着我,可是算邪淫的。”
“你当我是郎君,就不算邪淫。‘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明心见性何必拘泥于外在形式。”
“你……记住今天说的话,从今往后莫要作践自己,让我忧心。”
黎雪一直以为他沉默寡言是因为不善言辞,结果锯嘴葫芦突然开口,反倒让她不习惯了。
“我练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要是觉得闷,就出去走走,注意安全。”
她脚下跟踩了轻功似的,匆匆朝门外走去,连绊到门槛都没能让她的身影迟滞片刻。
他拾起桌上团得皱皱巴巴的小报,小心翼翼地捋平折好,放进贴身暗袋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
明月楼寂,斜月西沉,我不见兮,寤寐思服。
“鬼市悬赏,三更定回,娘子勿念。”黎雪忆及他的手迹,哭笑不得:“让你出去走走,结果伤没好就去接悬赏,别以为喊声娘子我就能原谅你。”
一个黑黢黢的身影遮蔽了窗口的月光,随夜风一起灌入室内。
“总算回来了。”黎雪欲起身点灯,转头对上了一对红瞳,在黑暗中发出幽光。
“啊!”黎雪差点吓晕过去,心跳到了嗓子眼:“你属猫的啊!”
“嗯?”花业天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半夜杀人都不用动刀,眼睛一睁就能把目标吓死。”
“我的眼睛怎么了吗?”他听得云里雾里,愈发摸不着头脑。
“好菩萨,你的眼睛会发光啊!还是特别瘆人的红光,能止小儿夜啼,你自己没发现?”看着他一无所知的样子,黎雪背上不禁浮起一层薄汗。
花业天闪身扑到镜子前,入眼是两轮触目惊心的艳红,血色暗涌,火光灼灼。
“怎么不说话,你还好吗?”黎雪看不清他的脸上,便朝着那对红宝石摸过去。
“没事,睡觉。”他褪去外衣,躺到地铺上。
“怎的不睡床上?”
“我身上有味道。”
“没关系,你躺过来吧。”黎雪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屏风后的身影一愣,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
“夫君,上床。”话少就是有威严,难怪他平时惜字如金,黎雪恍然大悟,模仿着他不容置喙的口吻。
花业天喟叹一声,摸黑走到了床前。
“也不至于闭着眼走路吧。”黎雪看他在床上小心摸索,忍不住出声。
“怕吓到你。”
“多大点事,我能被你吓两次?”
“不,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
“第一晚你就被我吓了两次,我们可能不适合躺一张床上。”
“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下次提前告诉我,这样我们就适合躺一张床上了,夫妻哪有分床睡的道理。”她习惯性保持声线平和,不显露一丝坏情绪。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花业天不知如何辩白,试探着拥她入怀。
她没阻止他的动作,也没继续说话,她实在是太困了,两眼一闭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黎雪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在腿根,伸手就往那处探去。滚烫、潮湿的触感让她心生疑窦,好奇心驱使着她抓住了那乱动的物什。耳边传来一声兽类发怒时的低吼,顿时让她睡意全无。花业天正叼着她的后脖颈,湿滑的舌尖一下一下扫过那一小块皮肤,腰身规律地运动着,时不时拱她一下。
“啊啊啊啊啊!”好的,她现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了,真想一棍子敲晕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混蛋啊!他怎么敢的!这是趁人之危!绝非君子所为!没想到他看上去高冷内向,其实是色中饿鬼!”
黎雪僵硬地往外挪了挪,发现腰间的力道反而收紧了,这时她才注意到,身上的两只手一上一下,到底放在什么地方。
他是对的,黎雪想,他们确实不适合躺在一张床上,万一她不知道的惊喜还多着呢?
喘息声在她耳畔萦绕,鼻息有意无意地拂过脖颈,撩拨得她一阵瑟缩。玉策隔着布料碾磨赤珠,长谷之隈玉液霏霏,水声潺潺。她一下子僵直了脊背,紧抿的双唇发出阵阵细小的呜咽,祈祷这一切快些结束,结果身后的人突然停止了动作,埋在原地不动了。
“不会是醒了吧?”紧贴她后背的胸膛中传来阵阵有力的搏动,频率与先前相比并无二致。正当她纠结接下来该怎么办时,身后传来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这是……又睡过去了?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也能睡着啊!”黎雪颇为幽怨,没被弄醒就罢了,被弄醒后早点完事倒也还好,结果现在罪魁祸首弄一半自顾自睡去了,她卡在中央既上不去也下不来。
黎雪忐忑不安地收紧了双腿,轻轻挤压着腿根的玉策,好让它碾过上面的赤珠。二者相接的刹那,她失声惊呼,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将片刻的欢愉尽数咽回。身后人传来一声舒服的闷哼,绵长的呼吸蓦地被打乱。她吓得赶紧停下动作,生怕把他弄醒了不好收场。耳边的呼吸渐渐复归平稳,两具灼热的躯体隔着最后一层屏障互相取悦,浅尝辄止的触碰并不能浇灭他们包裹着的欲火,反叫它烧得更旺。
金池泛滥成灾,汩汩清泉流出玄门,滋润着龟裂的土地。黎雪拨开最后的纱帘,捻住玉策的头,向那玄门上的赤珠碾去,左右来回摆弄着,震颤全身的快感一浪接一浪,拍打着早已摇摇欲坠的身躯。她情不自禁夹紧双腿,难耐地扭动腰肢,独自享受着灭顶的快感,嘴角溢出一丝娇俏的呻吟。身后的喘息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急促,最终与呻吟融为一体,在静谧的夜晚和合而生,共登极乐。
天际泛起鱼肚白,一线微光倾洒,惊扰了半醒的梦中人。
“好痒……”黎雪不满地皱了皱眉,掀起沉重的眼皮,看见花业天的脸近在咫尺,发丝有意无意地挠着她的鼻尖。
“!”令人脸红心跳的回忆漫上心头,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与他撞了个满怀,牙齿嗑在一起的声音震得她目眩神迷。
“做什么亏心事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花业天舔着麻木的嘴唇,挑眉调戏她。
“哼!我做亏心事?明明是你先……”黎雪冷哼一声,刚准备讨伐他,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等等,你什么时候醒的。”
“动静太大,我不能还睡着吧。”
“你装睡?”她满脸黑线,一气之下扑倒了他:“混蛋!”
“我不好意思打断你,醒着又怕你尴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业天被她打得一脸享受。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先……”她难以启齿,羞愤交加道:“贼喊捉贼!”说完就要去掐他的脖子。
花业天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可疑的红晕从脖颈爬到了耳朵尖。
“哦~我好像懂了,敢情你前半段没醒啊,”黎雪摩挲着他的下巴,学着醉花阴的姐姐们说话,声音娇滴滴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佛爷平时念的是什么经啊,怎么睡着了还能往奴家身上扑。”
“好了,我们各退一步,此事不许再提。”花业天匆忙岔开视线,生怕暴露真实想法。
“害羞啦,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黎雪偏生喜欢他这副一调戏就脸红的模样,手上的动作愈发放肆。
“我晚上睡不死,不可能对自己的行为毫无察觉。”她手中的喉结上下滚动,声带振动带来的酥麻感通过指尖直抵心上。
“你的意思是我干了这事不敢认,故意往你身上赖?”黎雪佯装生气。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黎雪看他吃瘪,觉得有趣,还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花业天自知说不过她,也没打算在这种事上争论不休,迅速败下阵来:“行,是我干的,是我死不承认。”
黎雪见他认栽,收起了继续挑逗的心思:“好,不闹你了,今天我可得早点去练舞,几天没跳心里不踏实。”说着,她便起身梳妆打扮去了。
“哦,那我去看看之前答应要澄清的风媒做得怎么样了。”他穿好衣服,纵身跃下窗户。
花业天踩着轻功朝曹门大街飞去,目之所及全被朝阳镀上了一层金光,晃得他直眯眼。
“嗯……手艺不错,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九流门弟子贾铭正闻着滋滋冒油的烤串蠢蠢欲动,突然,眼前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定睛一看,分明是昨天拔刀威胁他的三更天。
“佛爷,早啊……”贾铭扯了扯嘴角,被烤架上的热气熏得直流汗。
“你答应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办妥了佛爷,你要不要买一份报纸验验货?”贾铭搓手谄媚道,殷勤地把报纸塞到他手里。
梨园花旦行侠仗义 被抢民男芳心暗许
昨日,梨园当红花旦强抢民男一事引发了广泛关注,当事男子表示:并非强抢,心甘情愿,他是一名三更天弟子,性命垂危之际是梨园花旦舍生相救,为报答救命之恩,他决定无偿当恩人的暗卫,时刻保护她的安全。
花业天额头青筋直冒,当即把报纸拍到贾铭脸上,二话不说就朝背后刀鞘探去。
“等等!”贾铭大喝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花业天的大腿哭号:“佛爷,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不这么写没登报的机会,澄清就无从谈起啊!”
“那你为何歪曲事实?”
“冤枉啊佛爷!小人这次写的句句属实,哪个字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贾铭睁开一只眼,偷偷朝上方瞟了一眼。
“断章取义!”一阵寒风拂过,雪亮的薄刃架上脖颈。
“佛爷,我错了!下半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将功赎罪,求您留我一命!”贾铭号啕大哭,如丧考妣,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当牛做马就免了,把你捅出来的篓子解决了,否则小心我渡了你。”刀锋在发抖,他忍了好一阵才没当场发作。
“那必须的!”贾铭两眼放光,贼兮兮地瞥了眼脖子上的刀,战战兢兢地伸手撇开:“佛爷,此处人多眼杂,您要不先把武器放下?即使是三更天,众目睽睽之下在开封城渡人,也会招致不小的麻烦不是?”
“不行,你要是跑了怎么办?”花业天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将锋刃往他脖颈送了送。
“您用绳镖捆着我走也是一样的,用刀太引人注目了,我可不想上明天的头版头条。”贾铭谄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腰间。
“行, 就依你。”花业天扯下他的绳镖,将人五花大绑,牵着一端的绳头道:“走,去收拾你惹出来的烂摊子。”
“佛爷,并非小人不愿意,只是现在的事情发展,远超我的预料,着实有些难办……”贾铭支支吾吾的,寻思着如何委婉告知实情,不至于当场人头落地。
“你必须给我办好。”花业天扯了一下手中的绳子,拉得贾铭一个趔趄。
“是是是,只是……只是……”贾铭眼神游移,紧咬下嘴唇。
“只是什么?”花业天眸光一凛,深邃的红瞳幽幽地转向他。
贾铭一下子就被扎漏气了,牙齿打颤道:“那天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在你出面之前,早就传了半个开封城,现在澄清也于事无补……”
“那怎么办?”花业天拽过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佛爷,您现在最好先避嫌……”贾铭抖若筛糠,胡乱抓着他的手。
一群行人说笑着路过,声音不偏不倚地落入二人耳中。
“哎,听说了吗?梨园当红小花和一个三更天弟子在一起了,禁欲系酷哥甜妹,可算让我搞到真的了!”
“什么在一起了,姐姐从来不违反门规,明明是那个三更天弟子死皮赖脸,姐姐性子好没赶他,才被你们这帮人造谣。”
“嘁,你还真信她不违反门规,一看就是装的,表面上冰清玉洁,私底下谁知道呢,不像醉花阴的哥哥姐姐,主打一个表里如一。”
贾铭疯狂用眼神暗示花业天,觳觫着开口:“你听见了吧,说什么的都有,要不您先避避风头……”
花业天定定地望着远去的行人,松开了手,提起膝盖给了他的小腹结实一击:“你为什么要害她?”
“佛爷,对不起!我真没想害她,小人只是想赚个稿费养家糊口,着实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认识不少风媒,您给我点时间,我找他们合计合计。”贾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朝他跪下连连磕头。
花业天额间阴云密布,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贾铭如蒙大赦,顾不上解开束缚,连滚带爬逃离现场:“吓死我了,所幸这位佛爷是个好说话的。”即使跑出了曹门大街,他的腿还是忍不住哆嗦:“贾铭啊贾铭,这次你摊上事了,不过醉花阴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花业天一下子卸了力,浑身血液直往头顶上蹿,扶住了墙才勉强稳住身形。
“喵——”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只玄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赤褐色的光。
“我没吃的,你去别处吧。”花业天对玄猫摆了摆手,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转头直视它碧绿色的眼睛:“我为什么能听懂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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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总算有人类能听懂我说话了。”玄猫喵了好几声,兴奋地抬起前爪。
“我现在真没空管你。”他第一次知道三更天弟子也会白日见鬼,真是稀奇事一桩。
“我可是三更天的代掌令,你要是不给我吃的,小心我制裁你!”玄猫尖叫着喵喵喵,原地打了个滚。
“行了,我去给你找吃的,你不要再叫了。”他本就头痛欲裂,听见一连串猫叫更是雪上加霜。
花业天环顾四周,发现漠北食肆刚好在眼前,就问老板买了两根烤串。
“喏,吃吧。”他随手扔到玄猫跟前,肉串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落下两道油渍。
玄猫不满地叫了两声,随后昂首端坐。
“爱吃不吃,谁惯着你。”花业天深受其辱,真想当场找个人断罪。
“你刚才和那个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可以帮你追踪那个人,不会让他跑了。”玄猫骄傲的摇着尾巴,表示自己大有可为。
“行,算你有用。”花业天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烤串喂它。
毛绒绒的身躯随着进食的动作微晃,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一把。玄猫当即竖起耳朵,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亮出爪子朝他甩去。
“不给摸?小气鬼,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花业天扁了扁嘴。
“你没跟我商量就是偷袭,下次记得先打招呼。”玄猫又数落了他一通。
“好好好,知道了。”花业天敷衍道,眼疾手快又薅了它一把。
玄猫懒得跟他计较,叼着烤串蹿上屋檐,遁入日光中。
“别走啊,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呢。”花业天伸手挡住太阳,跟着它跑上了屋顶。
碧波朱船,残红盈湖,春光将尽,叹息春红。暮春时节,来樊楼赏玩的花间客依旧不少,甚至比平时还多上三分。
黎雪素来不喜热闹,挑人少的地方往繁花居赶去,却还是不小心撞到了人。
“对不起。”她匆匆道歉,步子迈得愈发大了。
“等等!”那人伸手拦住黎雪,两眼发光:“黎雪姑娘!”他从怀里掏出纸笔,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我是《东方一枝花》的风媒,最近您可是开封风云人物,粉丝们很好奇你的经历,可以再透露一点消息吗?”
黎雪眯眼微笑,轻哂道:“什么风云人物,全靠你们帮衬。”
“听说你是梨园弟子,为什么会在醉花阴,是叛逃师门了吗?”那人无视她的阴阳怪气,争分夺秒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听说你跟一个三更天弟子结为侠缘,请问这是真的吗?”角落里又冒出一个风媒,笔尖在剡藤纸上飞舞。
“梨园弟子不能耽于男女之事,您也说过自己的心思全在乐舞上,卖艺不卖身,此时东窗事发,是不是说明您的单纯可爱都是演给粉丝看的?您打算如何面对他们呢?”
三个风媒围住了黎雪,默契地在纸上写写画画,黑洞洞的嘴越咧越大,双唇蠕动的吸力能吞噬她,牙齿开合的力道能切碎她,喉头震动的声音能吸收她。
“黎雪姑娘,我特别喜欢你的表演,为了你的事业我才没有冒昧打扰,如果你真的要找侠缘,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男人冲出人群,掐住了她的胳膊。
“拿开你的脏手,姐姐也是你能碰的?她向来在意我们的感受,一心想把最好的舞台呈现给大家,日日勤学苦练,哪有时间谈情说爱!最烦你们这些花边小报,上下嘴唇一碰,白的都能说成黑的,叫姐姐百口莫辩。”一个女人拍开了男人的手,将黎雪拉到自己身边。
“啧,不能谈恋爱,梨园的门规真该改改,这也太不人性化了,还是我们醉花阴好。”一个醉花阴弟子叹了口气,小声跟同门吐槽。
“没人关心那个三更天吗?听说帅得惨绝人寰,像从话本子里走出来似的。”有人嗑着瓜子,随手掏出一册话本子。
“我觉得她跟那个三更天还挺配的,一看就很有搞头啊,管它真的假的,我都有饭吃。哎朋友,来一口三月梨花雪吗?”有人拍着身边的人,掏出一把精神食粮。
“我早看她不顺眼了,这次终于塌了。”有人嗤之以鼻。
“要是人人都能像我这样只关注艺人的表演,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有人喝着盏中温酒,对底下的喧闹不屑一顾。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又来了,那种能焚毁一切的温度,再次悄无声息地攀上她的臂膀。
灵魂仿佛被抽离,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蜿蜒的舞绸正吐着信子,趴在她手臂上蓄势待发。
“哟,今天好生热闹。”一道女声自黎雪身后传来,音量不大,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
柳瑶信步走到黎雪身前,将她挡在人群之后,凤眸一凛:“来者即是客,醉花阴向来待客有道,可若是打扰到了其他客人的雅兴,那我也只好请你们离开了。”
那几个风媒看见樊楼管事出面,知道再僵持下去没好果子吃,纷纷抱头鼠窜,几下就没了踪迹。看热闹的人群见始作俑者溜之大吉,回到饭桌上继续觥筹交错,适才的插曲平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谈笑风生的兴致不减反增。
“你跟我来。”柳瑶眉宇间威严未散,转身拉起黎雪的手,匆匆往无人处去。
“姐姐,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黎雪耷拉着脑袋,朝天髻像兔耳似的低落下来。
“不怪你,梨园常年归隐太湖,传闻弟子俱是人间绝色。现在有一个野生的梨园弟子,不仅常驻死对头的地盘,还跟客人谈情说爱,他们好不容易逮到你,决计不会放过这桩稀奇事。”柳瑶揉了揉眉心,打了个哈欠。
“姐姐最近是不是太操劳了,”黎雪下意识逃避刚才的不愉快,忙替她捶背转移话题,摇着并不存在的尾巴示好:“不知道阿黎可有机会替姐姐分忧?”
“有的,”柳瑶眼中的幽怨之情直逼黎雪:“最近有关你的传闻太多,再常驻樊楼,恐遭人非议,你先回繁花居避避风头,趁这段时间好好养伤,顺便解决跟那个三更天的事情,再发生这样的事,按照梨园门规你就只能斩缘了。还有你的乐舞,不可因此偏废,你要是在醉花阴学坏了,我们之间就更没可能了。”
“啊?什么没可能?”黎雪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醉花阴和梨园之间和好就更没可能了。看来我确实累了,说话舌头都打结。”柳瑶失声苦笑。
“姐姐,你快回去歇息吧,樊楼少你一个管事又不会开不下去。”黎雪推着柳瑶,直奔她的房间。
“行,那我去睡会儿,你自己注意安全,别再被那群风媒盯上了。”柳瑶站在门口嘱咐道。
“我会的。”黎雪替她阖上门,嘴角应声而落。
黎雪闭上双眼,那些视线如附骨之疽,恶意的、无意的、戏谑的,统统刺在她的心口。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责难,气得无所适从,甚至差点动手,要不是柳瑶出手相助,事情怕是只会更糟。
她所习曲目,男欢女爱不说十之八九,保守估计也在一半以上,不经男女之事,又怎能唱出天下有情人的憾恨,师长要求园内弟子潜心钻研乐舞,可谈恋爱明明是修习的一部分,怎么就成了不能触及的禁忌?
她素来不解梨园门规,不懂师父次次不留情面的重罚,如今却是有点明白了,一旦沾了“情”字,就会凭空生出许多烦恼,反而与修习的初衷背道而驰。师长们怕是不愿门内弟子虚耗光阴,也为保护他们的安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师父知道她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难怪这次如此爽快,堵不如疏,干脆放自己来醉花阴历练一年,他老人家获得了一年的清静时光,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惹是生非的逆徒变成体贴懂事的乖徒,真是老谋深算。
不对,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开口跟他说这件事,上一秒还卿卿我我海誓山盟,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还“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自己跟那负心薄情的醉花阴有什么区别?
“喂,醒醒。”花业天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黎雪这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正坐在窗子旁发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跟你打招呼也没反应,想什么这么出神,连我翻窗都没发现。”花业天站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呃……”黎雪避开他的目光,嗫嚅道:“我要回繁花居了……”
“因为我和你的事被他们发现了,对吗?”花业天踱步到她对面,双手撑着桌沿。
“对,你不能再跟着我了。”黎雪的头越说越低,呆呆地注视着桌面的木头纹理。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刚巧我也想提,这段时间我不能来见你了,绣金楼不会再来人,我也该回到自己的住处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呢?”她的头从手臂上支了起来。
“不知道,等他们忘了就好。”花业天松开桌沿,朝窗口走去。
“……”黎雪又低头数着桌子上的年轮。
“只是不见面,不是断绝往来。”花业天不忍她伤心,出声唤道:“代掌令,进来。”
一只玄猫从窗口跳进屋内,慵懒地伸了个腰。
“哎?好可爱的小猫。”黎雪愁容舒展,伸手薅了一把猫头:“你上哪捡的?”玄猫享受着抚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曹门大街,它快饿死了,是我救了它。”花业天抱臂看着他们的互动。
“喵——喵——喵——(竟敢对代掌令不敬!)”玄猫突然厉声尖叫。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乱叫什么。”花业天警觉地朝它眯了眯眼。
“你在跟猫说话吗?”黎雪的视线在一人一猫中逡巡。
“喵!”玄猫大呼一声,蹿向黎雪的胸膛。黎雪赶忙伸手接住,这才没让它扑了个空。
“吃里扒外的家伙,”花业天骂完猫,转头对黎雪和颜悦色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听懂它说话。”
“那它刚刚说了什么?”黎雪的目光满是探究。
“骂我对它不好,说更喜欢你。”花业天咬着后槽牙,一脸不耐烦。
“是吗?我也很喜欢你。”黎雪将怀里的猫抱得更紧了,顺着它的脊背轻轻抚摸。
“喵~”玄猫发出了愉悦的叫声,朝花业天邪魅一笑。
“你放开它,我要杀掌令夺业障。”花业天伸手朝刀鞘探去。
“哎?怎么跟猫计较上了?”黎雪伸手护住玄猫。
“它嘲讽我,炫耀自己美人在怀。”花业天眉毛一横,不敢相信连猫都能踩到他头上了。
玄猫偷偷探出脑袋,一双绿眼贼兮兮地看着花业天。
“接下来几天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就告诉它,让它来找我。”花业天温声道,剜了玄猫一记眼刀:“你要一字不落地告诉我,要是偷懒我就把你扔回大街上。”
“喵喵喵!”玄猫不满地叫了三声,收起眼睛和耳朵,在黎雪怀里团成一个煤球。
“它说什么?”黎雪好奇地打量着花业天变幻莫测的脸。
“它说,它现在有新主人了,新主人一定不会让它流落街头的。”花业天故意拉长音调,不情不愿地翻译道。
“代掌令你帮我传信,我请你吃鱼,每天都不重样。”黎雪刮着它顺滑的皮毛,轻声细语地哄道。
玄猫的耳朵再次竖起,伸出舌头舔了舔黎雪的脸颊。
“要不还是把它扔了吧。”花业天一把拎起玄猫,将刀柄抵在猫脖子上:“你再乱碰她,我是真的会送你往生极乐。”
玄猫一阵吱哇乱叫,腿蹬了两下,见没有作用,放弃了挣扎。花业天见它妥协,松开了手上的猫条。玄猫借力滑到黎雪脚边,钻进她的裙子底下,只留一条炸毛的尾巴不停拍打地面。
“我找到了最开始写稿子的九流门,他知道自己错了,答应将功赎罪,之后如果有稿子骂我,你不必惊讶。要是实在解决不了,砍了他们也算个方法。杀鸡儆猴,永绝后患,以后都不会有人说你不好。”
“武力威慑的话,谁还敢来欣赏我的表演……”黎雪不禁汗颜。
“把刀架他们脖子上,谁敢不来看你表演。”花业天绕着黎雪走了一圈,勾过她的肩膀,托起她一侧的脸颊,慢悠悠地开口:“主人,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的暗卫。”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猫猫还在这里。”黎雪拍开他的爪子。
花业天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直接把人放到了桌子上。裙底的猫失去了保护伞,尖叫着躲到桌子底下。
“出去。”花业天无情地对猫发号施令。
玄猫似乎感受到了他周身的威压,灵巧地奔向窗外,还颇通人性地带上了窗门。
Chapter 13: 离别心难抑白日淫 梦傀毒猝发闹樊楼
Summary:
一切有为法,皆悉归无常。恩爱合和者,必归于别离。诸行法如是,不应生忧恼。——《大般涅槃经》
Notes:
这章的运动量超标了,两个传奇耐杀王。
Chapter Text
“这次分开,下次再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不给我些甜头吗?”花业天摩挲着黎雪的脸颊,欺身压了上去。
“等一下!为什么要在桌子上!”黎雪抬腿踩住他下面。
“换个地方也是一样的。”花业天抱起黎雪,将她放到了镜子前。
“???”还不如桌子呢……
“你不喜欢这里吗?”花业天歪头看着她,眼神无辜,好像真的不理解她的意思。
“一定要在这里吗……”难道我的寝榻是摆设?
“在镜子前用这个姿势跟你做的话,你的前面和后面我都可以看见,而且这样最深,可以让我好好感受你,我很喜欢,你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姿势呢?”他的手指由脖颈一路向下,解开衣带的束缚,描摹着她的脊骨,施加的力道刚好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摆出姿势,又不至于太强人所难。
“腰塌一点。”他伸手按住她的腰,粗糙的质感不禁让她颤抖着远离他的抚摸。
“放松,别紧张,你的心跳得好快……”他抓住她的双手,引导她撑住墙面。
“屁股抬高。”他轻拍了两下,算是示意。
“够了,你混蛋。”她羞愤难当,指甲在墙面留下一道细小的抓痕。
“还有吗?再多骂我几句。”花业天知道她骂人的词语有限,故意顺着往下说。
“……”身后人的笑意于镜中浮现,落在她的眼中格外滚烫。
“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喜欢这个姿势了。”他撑开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想让你身上全是我的味道,想让你只为我一个人开放。”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木槿叶的清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尖。
“咳,可是昨天不是才做过……”眼见气氛越来越暧昧,她不禁出声打断他,白日欢娱要是让人瞧出了端倪,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想要每天都这样和你在一起。”他俯身贴近她的身体,严丝合缝地与她嵌在一起。
她的身体因挑逗不断升温,两具身体接触的刹那,他身上的寒凉使她绷紧了脊背。
“啊……”一声餍足的喘息连同躯体一起轻颤着,他失控般向前顶撞,如一个濒临冻死的旅人拼命爬向无端突现的火光,“再给我多一些吧。”他乞求道,克制的话语难压隐藏在深处的兴奋和期待。
她被撞得下意识仰头,露出纤长雪白的脖颈,左胸处的鼓点愈发急促,阵阵搏动牵扯着脆弱敏感的神经。
“你知道在动物世界,猎物向猎食者露出最脆弱的咽喉是什么意思吗?”他凑近她的脖颈,眼底泛起一阵血红,“是邀请,说明猎物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尖利的犬齿擦过透净的皮肤,“你在邀请我享用你。”
“哈……轻点……会被看出来的……”她的颈间一阵刺痛,嘴巴一张一合挤出破碎的语句,身体在他的顶弄之下变得异常敏感。
“到时候我拿胡粉帮你盖住,不然你全身上下有几处地方我能碰?”花业天无视了她的请求,啃咬的力道反而重了几分,一树红梅尽落雪江。
“你……啊……”黎雪本欲责骂他,开口却成了她自己都未曾听过的娇俏呻吟,一腔怒意转而被羞耻取代。
“嘘——轻点,会被人听见的。”花业天坏心眼地朝她耳边吹气,伸手捂住几欲出口的呻吟,手掌的老茧堪堪擦过她柔软的双唇。
“呜……呜……”她憋得满眼通红,只能发出一声声闷哼,不服气地咬了他的手掌一口。
“嘶——”花业天放开了她,看着手掌上赫然浮现两道鲜红的牙印,不禁哑然失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这人比较记仇,上次你捆我的事可还没翻篇,要不咱俩今天先把这账算了。”
“上次明明是你要求的,怎么能赖到我头上?”黎雪失神的双眼一滞,被欲望染红的脸上浮现一层愠怒。
“我有说让你捆我吗?”
“确实没有……”可恶,竟敢诓老娘!
“放心,不会让你太痛的,我比你有分寸,”花业天用绸带蒙住她的眼睛,俯身低笑:“娘子,你容我这一次吧。”
黎雪觉得他活像话本子里专门食人精魄的狐妖鬼怪,夜半时分悄悄爬上穷书生的床,贴着他的耳朵问一句“公子可愿与我共度春宵”,只要那人答应了,天一亮床上便只余一具被吸干精气的尸体,嘴角还带着诡异的笑。
她必然跟那没见识的穷书生不一样,断不会被这点美色打动,步入那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好。”奇怪,刚刚是谁在说话?
黎雪的嘴永远比脑子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腕和脖颈都被缠上了舞绸。
下次一定要把舞绸藏好了,她可算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醉花阴的小玩意儿还真多。”他勾起细链的一端,夹住了两颗红润的茱萸。
“哈……”胸前的链条在碰撞中发出阵阵清脆声响,瞬间撕扯带来的疼痛竟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欢愉。
“要是受不了,就喊‘好菩萨’,我会停下。”他摩挲着她胸前的细链,情不自禁地咬住了她的耳朵。
“嗯……”她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像大梦初醒时的呓语。
他拉住连接手腕和脖颈的绸带,强迫她抬起头来。鼻腔里的空气瞬间被挤压排空,窒息感从四面袭来,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了她。她像一条搁浅的鱼,疯狂翕动着自己的鳃,以求捕获一丝新鲜空气。
身下碰撞的节奏与她挣扎的频率逐渐共鸣,她不由自主地收缩着,在一下下撞击中达到极点。一股暖流自她小腹升起,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濡湿了那片方寸天地。颈间的桎梏刹那消失,新鲜空气大股涌入鼻腔,她张大嘴巴喘着粗气,身体不住地抽搐着,绞紧体内依旧灼人的物什。力气霎那间被抽空,她双腿一软,径直朝前栽了下去。花业天眼疾手快地捞住她,被这一波波震颤的浪潮包裹冲刷得几近缴械投降。
“再多给我一些吧,不要就这样结束。”他颤抖地向她乞求,带着隐秘的兴奋和期待,不自觉加快了动作。
“啪——啪——”澄澈的江面顷刻间波涛汹涌,迎着日头泛起一层又一层红霞。
“混蛋……你死定了……”黎雪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以一个极其羞耻的姿势趴在桌面上咬牙切齿。
“好喜欢你身体的味道,每次这样对你的时候它就愈发浓烈,让我想要一直待在里面。”花业天掐住黎雪的脖子,让眼前人支起身子,随后靠在她的肩头又吸又咬。一阵轻颤过后,他像只饱腹后在地上晒太阳打滚的猫儿,一双红眸餍足又迷离,紧紧抱着主人的身躯依偎温存。
脸上的绸带在剧烈的动作幅度下摇摇欲坠,露出一只茫然无措的琥珀色眼睛。镜子中的黎雪满身红痕,欲火燃烧的余温还未褪去,皮肤在微光下泛着淫靡的色泽。
“放开我……”她沙哑着开口。
花业天替她卸去所有束缚,发现她眼尾通红,虹膜凝固成了一块琥珀。
“你……没事吧?”他伸手揽去,却被她一掌拍开。
“你别说话,我想静静。”她逃也似的和镜中的自己错开视线,匆匆穿上衣服,甫一迈步便双腿发软,撞上一个有力的胸膛。
这个反应,怎么看都不对,难道是自己欺负得太狠了?花业天反思道,不应该啊,她没喊停。
“你还好吗?”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手,确保她能站稳。
她低着头不说话,肩膀轻轻颤动着。
花业天将黎雪翻了个面,发现她正哭得梨花带雨。
“你怎么哭了?”他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欲伸手拭泪,又被她一掌拍开。
黎雪瞪了他一眼,一个字正腔圆的“滚”罕见地从她嘴里溜出。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他收回了尴尬的手。
“我都跟你说了轻点,你总当没听见,弄成这样我怎么去见客人?”她又羞又恼,急得直跺脚。
“对不起,”他殷勤地把她推到梳妆台前按下,“我帮你搽点胡粉,盖住就没事了。”
“我那胡粉根本不防水,每次跳舞出汗都要胆战心惊。”她嘟囔着补了一句。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下次不会了。”
“我……不喜欢你今天的样子。”她斟酌良久,不吐不快,话一出口又觉得别扭。
他指尖涂抹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抖动的红眸里闪过一阵金芒,脸色几经变换,最后阴恻恻地笑道:“那你一开始怎么不早说,而且我说了中间可以随时喊停,你也没有这么做不是吗?偏偏要等结束了才跟我说不喜欢,那我算什么?”
一句“不喜欢”否认了他所有的情感,那些借着欲望才能说出口的告白呢?她也不喜欢吗?可那才是最真实的他啊?
他剖开自己的胸膛,挖出血淋淋的心脏,虔诚地供奉给他的观音,可观音嫌恶地看了一眼那颗还在搏动的心,像是看到了令人作呕的垃圾,掩着鼻子跑开了。为什么她不喜欢我的心呢?这是得了她的首肯才挖出来的心脏,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他朝那颗心脏看去,发现它早已变了样。鲜血已凝固成黑痂,一株彼岸花妖冶如血,蚕食着底下的血肉。心脏不再跳动,迅速枯萎风化,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躯壳,在风中发出声声呜咽。不对!这不是他的心,他的心不可能是这样的!他的心呢?他的心哪去了?心花跌落在地碎成齑粉,他的左胸明明空无一物,却有什么东西顺着汩汩鲜血淌了出来。他机械地低下头,看见如瀑的虫蛹正源源不断地冒出他的胸口……
为什么你不能收下我的心呢?是因为它会弄脏你的衣裳吗?你厌弃它的话,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是不是把你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就好了……
为什么你一定要如此在意别人的目光?如果他们都消失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只看着我了……
为什么你总是要与我分离呢?是不是只有我们真的合二为一,才能永远在一起……
众生三毒,谓贪嗔痴,三垢尽染,永陷泥犁。
“你干什么!松开!”肺部的空气正在迅速流失,她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要去往另一个世界,后脖颈一阵剧痛,灵魂又一下子落回这具躯体。
视野逐渐模糊,她挣扎着朝一旁的琵琶抓去,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猛地朝他的后脑勺砸去。颈间的力道终于卸去,黎雪尽力朝花业天一抡,暂时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咳咳咳——”她捂着自己的脖子疯狂咳嗽,喘了好久才把气捋顺。后颈的伤口好像没知觉了,她伸手朝那处探去,竟是糊了一手血。
花业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金色的眼珠机械地盯着她,额头的血落入眼眶中,再顺着脸颊流下,仿佛一尊流出血泪的诡异佛像。
不对劲!黎雪心中警铃大作,她刚刚用的力气不小,如果是正常人早就昏过去了,虽没下死手,但他至少不该跟个没事人一样站着。
“死鬼!你怎么了!”黎雪眼皮狂跳,近乎崩溃地大喊。
花业天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眨眼间化作一道残影,直冲黎雪门面。
好快的身法!黎雪堪堪避过,惊觉事情棘手了起来。她自认轻功不错,打不过还能跑,很少被人近身,眼下的情况显然超出了她的预料。她甩出绸带见招拆招,好不容易将他捆了起来,却被他挣破了束缚。
“花业天!”她大喝一声,试图在他脸上捕捉一丝情绪波动。
糟糕!他完全听不到,像是被什么魇住了。黎雪如坠冰窖,神色凝重地抄起了琵琶,指尖飞快地在琴弦上舞动,屋内顿时杀机四伏,目之所及的一切像是要被这无尽寒凉冻结。
精通音律之人,可闻天地之声,功力深厚者可以曲律控人心。传闻绣金楼有位顶级高手极擅操纵情绪,创造了一门名为忘川绝响的心法。梨园主张以雅乐净人心,向来不齿此等邪魔外道,但在生死攸关之际,黎雪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呃!”花业天身形一滞,瞳孔不停震颤,痛苦地捂住耳朵,金色的眼睛逡巡着四周,锁定声音来源后更加狠厉地朝黎雪攻来。黎雪一边演奏一边躲避他的攻击,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不能再拖下去了!她感觉自己的体力快要耗尽,可花业天像是永远不会累似的,从开始到现在攻势一点没减弱。屋内一地狼藉,再打下去,他怕是要拆了整个樊楼!
“对不起……”黎雪终于完成了最后的蓄力,四弦一声如裂帛,无形之刃从弦上飞出,一室悲鸣无孔不入,通过耳膜直抵花业天的心脉。
花业天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口鼻涌出一股热血,眼中尽是怨毒之色。
黎雪乘胜追击,欲将他打晕过去,却错误估计了门的承重能力。
“轰——”花业天和门一起飞到了走廊上,一个鲤鱼打挺又从地上站起来了。
“什么?!”恐惧从脚底漫上心头,眼前人像墨渍滴入水中,晕开在她的视线里。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琵琶撞击的声音碎了一地,一阵尖锐的鸣响后,她绝望地阖上了双眼……
Chapter 14: 怨憎会相顾疑心起 爱别离无言罅隙生
Summary: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诗经·郑风·子衿》
Notes:
最强辅助青溪和醉花阴上线,梨园和三更天就是两个笨蛋,心眼全长他俩身上了。
Chapter Text
眼眶被碎屑填满,脑子像灌了铅一样昏昏沉沉,浑身的伤口都在发痒,像是要长出花来……这里是无间地狱吗?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挤走他肺里所有的空气。
花业天从床上坐起,不停地干呕,连苦水都没吐出一滴。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又躺在孙希的医馆里了。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孙希蹲在药炉旁,手中的扇子差点扇出火星子,“你梦傀毒发,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你在煮什么,让人闻了想吐。”花业天嫌恶地皱了皱眉。
“你的药。”孙希揭开炉盖,盛了一碗递给他,“小心烫。”
“这……真的能喝吗?”花业天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是想让体内的毒虫乖乖听话,还是趁热喝了吧。”孙希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先缓缓,”花业天将药碗放到一旁,捧着头沉思,“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希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先喝药,我慢慢跟你说。”
花业天端起碗,看着诡异的蓝紫色汤药,整张脸都挤到了一块。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孙希故弄玄虚。
“看你眉飞色舞的,先听好消息吧。”
“不行,先说坏消息。”
“那你问我干什么,我说了你又不听。”
“因为坏消息是你一个人的坏消息。”
“哦。”花业天将汤药一饮而尽,吐了吐失去知觉的舌头。
“你上了醉花阴的黑名单,半年内都不能出入樊楼。”
“什么!”花业天差点将刚喝下去的药吐出来。
“你砸了樊楼的一间房,钱还是我替你赔的。”孙希伸出食指和拇指朝他搓了搓,“记得还我钱,跟诊金一起。”
“行。” 花业天认命地靠上床头。
“不过……”孙希话锋一转,计上心头:“我与柳瑶姑娘是旧识,可以帮你疏通一下关系。”
“要加多少钱?”花业天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次不用,”孙希走到床沿,蹲下来与他平视,眼中光芒雀跃:“因为解除梦傀之毒的线索就在醉花阴。”
“此话当真?”花业天睁大了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了孙希。
“这就不得不提到那天的事了。”孙希撇开他的手,将人放平,打开折扇娓娓道来:“还好我那天及时赶到,不然你俩早就没命了。”
那天,孙希趁翟煦在太平书院上课,又偷摸着去他家看资料,结果人正巧从书院回来,他被抓了个正着。
本以为自己是青溪弃徒,翟师兄定不会轻饶自己,结果师兄笑着对他说:“师弟登门拜访,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何必偷偷摸摸惹人猜疑。”
“翟大夫真是心善,还叫我师弟呢。”孙希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还穿着青溪弟子服,就说明你尚未丢失医者本心。”翟煦匆匆在书架上翻找笔记。
“那可不好说,万一我穿着这身衣服是为了招摇撞骗呢?”孙希碧眸微动,望向翟煦的目光多了几分兴趣:“我师父可是孙不弃,师兄不怕我走他老路?”
“倘若你真与他一般,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翟煦抽出要找的笔记,拍了拍他的肩,“医毒一体,本无对错,关键看使用者怎么想……”翟煦话未说完,便见孙希身形不稳,捂住胸口朝书架跌去。
“你没事吧?”翟煦拉了孙希一把,关切询问。
“没事……”孙希面色惨白,低声吟诵一段的咒语,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原样,“多谢师兄,今日多有打扰,我还有事,改日再向师兄赔罪。”说完,他便踏着轻功飞走了。
翟煦拾起不慎散落在地的几本书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刚刚孙希脸上一闪而过的毒纹分明是梦傀才有的痕迹。他起身整理书架,将有关梦傀的书籍放在显眼易取之处,随后虚掩屋门,向太平书院走去。
孙希赶到樊楼时,碰巧看到花业天要对黎雪动手。他来不及拉开二人的距离,当机立断掷出三枚银针,封住花业天的关键穴位。
“还好赶上了。”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检查花业天,发现背后多了一个人影。
“什么情况,怎么弄成这样,我不就歇息了一小会儿……”柳瑶看见黎雪躺在地上,步履匆匆地赶来。
“这位姑娘没有大碍,只是过度劳累晕了过去,劳烦你搭把手,我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伤口。”孙希飞快地扫了一眼黎雪,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人。
柳瑶蹲下身,看清了来人的脸,语气不善:“孙大夫?好久不见,你怎么不请自来啊?”
孙希睨了她一眼,回以一个客套的微笑:“原来是柳瑶姑娘,好久不见。”
“你跟他认识?”柳瑶扶起黎雪,眼睛一直长在孙希身上。
“挚友。”
黎雪后颈一圈血淋淋的牙印不禁让孙希心下一沉,他仔细观察伤口后,心中疑惑更甚,久久未曾展颜。
“两个人是打起来了吗?怎么这么突然?她怎么样?”柳瑶看见室内一地狼藉,心中有一连串疑问,见他脸色怪异,更加惴惴不安。
“情况复杂,说来话长。我先替她处理一下伤口,你配合我。”孙希挤出伤口附近的血液,随后替黎雪止血包扎。
“既然你们是朋友,等他醒了你告诉他,樊楼不欢迎危险人物,让他以后别来了。”柳瑶抱着不省人事的黎雪,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行,她暂时没事,注意休息就能恢复。”孙希搀扶起花业天,准备离开樊楼,“你多观察一下她,有问题再来聆杏村找我。”
“你——就这么跑了?”柳瑶看着孙希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绣金楼的走狗!还有那个三更天,跟他混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好端端的妹妹害成这样。”
“谁?”柳瑶抱起黎雪下楼,发现转角有个黑影飞快溜过。
哪个不怕事的风媒敢往四楼跑?想到这,她连连摇头叹气:唉,接下来又有的忙了……
“你脑袋还痛吗?”孙希收起折扇,敲了敲花业天的脑门,“那姑娘用的功法也挺奇怪的,你经脉逆行,差点没命。”
花业天良久不语,起皮的双唇不住颤抖:“你是说,那天我梦傀之毒发作,差点害死她,是吗?”
“算是吧,你掐着脖子咬她,下手也挺狠的……”孙希面露难色,见他一副恨不得马上去死的样子,无奈出口安慰:“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的毒我有眉目了。”
“此话当真?”花业天眼中的死水闪过一簇微芒。
“解法或在这位梨园妹妹身上,”孙希摇了摇折扇,眼神疯狂又热烈:“她被你咬伤,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和当年的柳青衣……”
“不行,”花业天斩钉截铁地打断孙希,苍白的脸微微泛红:“我们会害死她的,此事若走漏风声,后果将不堪设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迟早会卷进来的,既然我们发现了她,更要先采取措施,防止她落入绣金楼手中。”孙希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笑盈盈地看着花业天:“此事由你出面,定能事半功倍。”
“不要!”黎雪猛地睁开眼睛,后背漫上一片寒凉。
“好妹妹,你可算醒了。”柳瑶拿着毛巾替她擦汗,眼中满是怜惜。
“姐姐,我这是在哪?”黎雪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繁复的宝相花整齐排列于上。
“你在繁花居的新住处。”柳瑶柔声回话。
“他……还好吗?”举目不见那人的身影,她心下一沉。
“傻妹妹,你还惦记他作甚,你现在这副模样就是他害的!”柳瑶气不打一处来,“他被一个青溪大夫救走了,你先好好养伤,再去找他也不迟。”她小声嘟囔道:“那个三更天到底有什么好的,净给你惹一堆麻烦事。”
“姐姐,我想一个人静静。”她的喉咙一紧,忙偏头朝向内侧。
柳瑶似乎还想说什么,见她这副模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起身关门离开了。
泪水濡湿了玉枕,她从床上起身,曲腿蜷缩在膝头。
火烧云闪着耀眼的金光,温暖地刺痛了她的双眼。
“喵~”一只绿眼玄猫从窗户跳进屋内,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代掌令……”黎雪唤了它一声,失去焦点的双眼逐渐明晰,“你怎么找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将玄猫拥入怀中,失声痛哭。
玄猫喵喵地叫着,挣开她的怀抱蹿了出去,不知从哪里叼来了一块手帕。
黎雪一脸惊愕地看着它,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是想让我擦眼泪吗?”
玄猫点了点头,衔着手帕蹦到她手边。
“好……”她接过手帕后不禁一愣,这上面绣的是一支梨花和一株彼岸花,是她前些日子才做好的那块,搁在屋内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许是柳瑶整理樊楼房间的时候,一并将手帕带来了。
“代掌令,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他,要是他没事了,你就跑回来告诉我,事成之后我请你吃小鱼干。”黎雪拍了拍玄猫的头,觉得不妥又补充道:“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玄猫欢快地摇着尾巴,喵喵叫了两声,一溜烟地奔向窗外。
“黎雪姑娘呢?我要找黎雪姑娘!”繁花居门口突然传来一道醉醺醺的男声。
所有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窃窃私语。
“公子,这里是醉花阴的弟子居,莫要再往前走了。”门口的弟子伸手拦住了那名男子的去路。
“你谁啊!知道老子是谁吗就敢拦?老子可是金街四少之首陈达邵,叫你们管事的出来!”陈达邵甩开了拦他的醉花阴弟子,跌跌撞撞地朝里面走去。两名小厮赶紧扶住自家主子,免得他一个不小心摔得鼻青脸肿。
“大少今晚不好好在樊楼宴饮赏曲,跑来这小小的繁花居作甚?”柳瑶信步从繁花居走出,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柳瑶姑娘,真巧啊又碰到你了,但是今天我不找你,我找黎雪姑娘。”说着他就要往里面冲。
“黎雪姑娘还在养伤,大少来得怕是不巧了,”柳瑶挪步挡在陈达邵身前,“是樊楼今天的舞不好看了还是曲不好听了,大少非得惦记着她。”
“那倒没有,樊楼的乐舞自然是一绝,但这梨园弟子跳醉花阴的舞,别有一番风味。”陈达邵一个踉跄,清醒了不少,“我知道黎雪姑娘受伤了,所以特地来看望她。”
“大少的好意我替她心领了,等她伤好了自然能回樊楼献舞,您又何必急于一时。”柳瑶扶了他一把,又飞快地撒开手。
“她已经好几天没在樊楼出现了,你们是不是把她换下来了。今天要是见不到她,我就赖在这不走了!”陈达邵突然拔高音量,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客人对醉花阴的乐舞不满意,你们还得加紧练习才是。”柳瑶环视周围议论纷纷的醉花阴弟子,声音不怒自威。
一圈醉花阴弟子听了这话,纷纷作鸟兽散。
“姐姐,有人找我?”黎雪穿着梨园弟子服出现在柳瑶身后,声音虚弱得夜风一吹就散。
柳瑶拉过黎雪,压低声音:“哎哟,小祖宗,你下来干什么,我马上就能搞定他了!”
“黎雪姑娘,我可算见到你了,”陈达邵看见黎雪色如白纸的脸,酒瞬间醒了大半,“可恶的三更天暴徒,我马上找人弄他!”
“公子,您的好意黎雪心领了,我没事,还请公子不要……”黎雪话说一半,被一旁的柳瑶拉住。
“这位是金街四少之首的陈达邵,性格狂傲,出手阔绰,是樊楼的常客,平时就属他给打赏最大方。”柳瑶掐了掐黎雪手心,“他们四人在寿昌坊只手遮天,平日欺男霸女惯了,因为有个当朝中重臣的爹,所以无人敢动他们,你可得小心说话。”
“好……”黎雪应了一声,蛾眉微蹙:“姐姐,那天的事,莫不是又走漏风声了?”
柳瑶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凑近她低声说道:“被风媒瞧见了,但这次因祸得福,逮着个澄清的绝佳机会。我让九流门的风媒跟着一起写了,你甭管他们说什么,装可怜把事全推到三更天身上就行,实在开不了口就别说话,他们会自己脑补,帮你洗白的。”
“哎哎哎,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真当我喝醉了。”陈达邵抱着一棵树不耐烦地喊道,“明天是本公子的生辰,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请黎雪姑娘在生辰宴上献一支舞。”
“陈大少,此事怕是不妥,黎雪有伤在身,不宜献舞,万一扰了您的雅兴,可如何是好?樊楼的其他舞姬姐妹,大少可有中意的?”柳瑶谄笑着回绝了陈达邵。
“不行,我就要她……”陈达邵松开手中的树,继续晃悠道:“就这么说定了,黎雪姑娘,你可别忘了……”说完,他瘫倒在两个小厮的肩头不省人事。
“怎么办,姐姐,明天我真的要去吗?他喝得这般醉,会不会压根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啊?”黎雪焦急地拉住柳瑶的披帛。
“不去这公子哥万一问起来,又会多生事端。”柳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肩头垮了下来,“你明日带上羯鼓与其他姐妹一起去。”
Chapter 15: 意气盛严惩公子哥 相思起幽会三更天
Summary: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Notes:
本章车含BDSM、自慰、口交、掌掴、捆绑、蒙眼、窒息、颜射,前排注意避雷。
Chapter Text
第二天晚上,陈达邵果然带着金街四少中的另外三人出现在了樊楼厢房。黎雪穿着梨园弟子服在隔壁厢房候着,在一众醉花阴弟子中格格不入。
“什么金街四少,因为他的一句醉话我就得侯在这……”她不满地嘟囔着,一下一下地扯着羯鼓上的流苏。
“听说今天李富玉公子也来了,你帮我看看妆花没花,一会儿可不能在公子面前出丑。”一位醉花阴弟子拉着一旁的同门检查仪容。
一位新来的舞姬满脸花痴,转头搭腔道:“李富玉?是那个风流倜傥、英姿飒爽、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李富玉公子吗?开封贵女们的意中人、贵公子们的楷模……”
“对啊就是他,今天陈大少生辰,金街四少都会来呢!”
“信女愿一生吃素换李公子青睐。”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厢房里徘徊,姑娘们对李富玉的事迹如数家珍。
“这个李富玉当真有这么大魅力?怎么你们都喜欢他。” 缩在一旁的黎雪突然出声询问。
舞姬双手托腮道:“他颇会怜香惜玉,总说女孩儿如春花秋月般美好,而他便是那护花守月之人。”
“哎哟,黎雪姑娘得了陈大少的赏识,看不到李公子的好也正常。”一位醉花阴弟子调侃道。
“伤还没好就得爬起来给他庆祝生日,这份赏识我真无福消受。”黎雪手上一用力,竟直接把那根流苏拔了下来。
“各位姐姐,可以开始了。”一位侍女推开房门,示意众人登场。
黎雪躲在乐师们的身后,尽力隐藏自己的身形。整场演出她都如坐针毡,巴不得抱着羯鼓麻溜地滚出去。
“那个穿梨园弟子服的,站起来。”全场的目光突然齐刷刷朝她射来。
因为身上痕迹太多遮起来麻烦,她才穿了梨园弟子服,结果反而更显眼了吗?
黎雪不情不愿地放下羯鼓,像上课开小差被夫子拎起来罚站的学生。
“这位美人是……黎雪姑娘?”李富玉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跟陈达邵交头接耳:“陈兄,你还真去繁花居堵人了?”
“那是!”陈达邵得意地摊手:“老子出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听闻黎雪姑娘的一曲《春江花月夜》千金难求,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睹姑娘的芳姿。”席间传来另一道陌生男声。
“公子,实在抱歉,奴家这几日受了伤,今天怕是不能献舞了。”黎雪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掐出一道娇俏的声线。
“可是今日是陈兄的生辰,要是没有看到黎雪姑娘跳舞,真是颇为遗憾啊!是不是陈兄?”李富玉朝陈达邵递了个眼色。
“嗯,对,本公子今天过生辰,你不献舞,说不过去吧?”陈达邵拍案而起,手中杯盏不慎洒落几滴酒液。
“那公子想要我做什么呢?”黎雪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笑意未达眼底。
“你要是能陪本公子一晚,本公子就不追究这件事了。”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这燕国地图可真够短的……
“好啊,”莞尔,“我肯定能让公子度过一个难忘的生辰。”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陈达邵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朝乐师和舞姬摆手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每人赏黄金百两。”他离开酒席,左摇右晃地朝黎雪走来:“黎姑娘就不必退下了。”说完,径直揽住了黎雪的腰。
黎雪被他搂得一个踉跄,故意踩了他一脚:“哎呀,不好意思啊陈公子,奴家一时没站稳。”
“嗷——”陈达邵叫唤了一声,疼得手舞足蹈,“没事,我陈大少就喜欢你这样有脾气的。”
这也喜欢,那也喜欢,这世界上有你不喜欢的人吗?黎雪暗自腹诽。
“兄弟们,大哥先走了,你们自便。”陈达邵一脚绊在门槛上,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扶住。
“陈公子,路难走,可得小心才是。”黎雪凑近他的耳畔,低低地笑了。
“多谢黎姑娘,我们走吧。”陈达邵刚伸手,就被舞绸限制了动作。
“公子金尊玉贵,要是再碰着磕着了奴家可担待不起。”黎雪将他的双手双脚捆在一起,扛着人飞走了。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陈达邵在空中来回颠簸,差点把吃的晚饭吐出来。
“到了。”黎雪将人吊在床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是哪?”陈达邵甩了甩头,看见黎雪在一片妖艳的红色中形如鬼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东篱馆地下室,”黎雪掐住他的下颚,强迫他清醒过来,“这个生辰,定能让公子,永生难忘……”
“啪——”一道血痕在他的胴体上绽开。
“啊!你疯了,敢打老子!”陈达邵破口大骂,疯狂扭动着被吊起来的身躯。
“公子,开封城的有情人间最近流行这种小游戏,我十分仰慕公子,这才如此对您啊!”黎雪朝他胸口甩了几鞭子,妩媚的尾音迸出一腔怒意。
“啊!别打了!”陈达邵的乳尖一阵火辣辣的疼,鲜血混合着汗水从那处流出。
黎雪打得手腕发酸,停下来缓了片刻。
“我可是金街四少之首,你竟敢打我!小心我让你在开封混不下去!”陈达邵目眦欲裂,合不拢的嘴里涎水直流。
“打的就是你这个金街四少之首!”黎雪反手向他下面甩了几鞭子,恶狠狠道:“都是因为你,害老娘带伤上班!”
陈达邵的身体颤动着,裤子上显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哀嚎的尾音逐渐愉悦起来。他似乎没想到身体会在这时起变化,空洞的双眼突然不知所措:“快停下!”
“看来我把你抽爽了,”黎雪掐住他的脖子,嘴里渗出丝丝凉意:“可是你爽了,我就不爽啊……”琥珀色的双眸在烛光下涌出森寒笑意,“金街四少之首在东篱馆地下室离奇死亡,你觉得这个新闻够不够劲爆?”黎雪松开他的脖颈,留下了五道清晰的弧状血痕。
陈达邵憋得双眼通红,浑身觳觫:“疯了,真是疯了,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黎雪将皮鞭抵上他的下巴,笑吟吟道:“咯咯咯,我开玩笑的,公子怎么当真了呢?”
陈达邵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头脑一热破罐子破摔起来:“臭娘们,敢绑老子,都跟男人睡过了,还当自己是高岭之花呢!那个三更天有什么好的,你当初看上他不就是因为他给的多……”
“啪——”一阵掌风拂过他的脸,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黎雪的手掌因疼痛而不住颤抖,嫣红的眼角抽搐着,仿佛那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似的。盛极的怒意反而让头脑冷静了下来,她突然释怀地笑了,晦暗不明的眼底亮起雀跃的火光:“对,我就是跟他睡了,还不收他钱,因为我喜欢跟他睡,而你……”她目眦欲裂,一字一句往外蹦:“给再多我都不会跟——你——睡——”
“噼啪——”灯芯的爆裂声回荡在狭小的房间中,火光在她脸上不停摇曳,灼烧着酸涩的眼眶。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在烛影中悄无声息地滑落。
“要不是老子,你能赚到这么多钱吗?等老子出去,定要让你身败名裂!”陈达邵两股战战,嘴上依旧逞凶斗狠。
一枚柳叶镖割断了绳索,陈达邵应声落地,发出一声痛呼。
“公子的嘴该回炉重造了,”黎雪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将一支燃烧的蜡烛塞进他的嘴里:“好好含住,被燎到了可是会很疼的。”她捡起地上倾倒的药瓶,把剩余的药粉倒进他的鼻腔:“公子,你该睡了,做个美梦,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股异香侵袭了陈达邵的颅腔,黎雪在他眼前散成一池涟漪,化作一尾鱼游走了。
月华似霰,随着夜风飘摇旋落,给在他手上凝成一层白霜,试图覆去盘踞其上狰狞蜷曲的青紫纹路。
“好冷……”花业天呼出一口寒气,裹紧被子蜷缩在床角。自从上次傀毒发作伤了筋脉,他体内的寒毒便更加暴虐,变得愈发难以压制。
他紧紧握住一块绣着梨花图案的帕子,勉力维持快要消失的意识。第一次欢爱时他不慎受伤,这块帕子是她送给他擦拭伤口的,上面的血迹早已清洗干净,依稀保留着主人原本的味道。
视线模糊之际,他贪恋地嗅着上面的味道,仿佛这样她就在自己身边。
“阿黎……”他喃喃道,惨白的手指颤抖着,不知不觉朝下探去。
“业天……”她娇俏地呼唤着,伸手朝下探去。纤纤玉指握住了他,温柔地抚弄着,像在安慰一个懂事的孩子。她突然伏下身,在他头上落下一吻,盖上一枚朱红的唇印,星星点点的吻细密地落了他全身。温暖湿润的口腔绞紧了他,柔软灵巧的舌尖扫过头顶的孔洞,激起他的阵阵战栗。一双桃花眼春水荡漾,渐渐迷离失焦,丹唇上下套弄,将津液涂抹至他全身。强大的吸力让他们在分离时发出“啵”的清脆声响,他被这阵吸力颠得左摇又晃,弹到了她的身上。暧昧的银丝在朱唇和顶端之间拉起,他浑身湿透,被她的涎水浸润着,在烛光下泛着淫靡的粉褐光泽。他的顶端渗出丝缕透明液体,被她艳红的小舌尽数卷走。她俯身再次靠近,握住他的根部,把玩似的甩了甩他的身体。他的头顶撞在她的胸部,“啪啪”声带起一阵汹涌的波涛。她用下颚枕着他,脸颊亲昵地蹭了蹭,绯红的皮肤霎时水光潋滟,像一棵熟透的葡萄诱人采摘。眼底的渴求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她再次将他含入口中,贝齿擦过顶端,上下吮吸着他的身体,发出“啵唧啵唧”的声音。他扬起脖颈,胸膛不停起伏,喉结上下滚动溢出一连串破碎呻吟。浪潮不停地拍打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他抛船弃桨,纵身跃入一个深邃的漩涡中。强烈的快感让他的身体挺立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颤抖着到达另一方极乐世界。一层朦胧薄雾模糊了视线,红色的彼岸花盛开在他的眼尾,尽情歆享甘醴的恩泽。
光滑柔软的丝质手帕不知何时糊在了身下,粘腻的触感将他拉回了现实,提醒着他片刻前的欢爱不过是大梦一场。空洞的双眼好一会儿才聚焦,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慌忙朝那处探去。道道白浊在手帕上迸溅,沾染了一方洁白无暇的梨花。他终究还是弄脏了她。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风干了身上的薄汗,他胡乱抓起外衣披上,趿拉着朝门口挪去。
“来了,你等一下。”看清来人的瞬间,他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黎雪孑立于门前,眼下挂着两道泪痕。
“你……还好吗?”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终落到了他苍白灰败的脸上。
“我没事……”他拉了拉身上的外衣,慌忙错开视线,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你怎么来了?”冰凉的双唇突然被一股温热包裹,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推开了她。
“我不该来吗?”她咬紧牙关,声音染上了一丝哭腔:“你既然没事,不来寻我就算了,连个信息都不肯递吗?”
“不是……我……”他眼中的光熄灭了,踟蹰着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嗫嚅道:“不愿再连累你了……”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能自顾自地跑掉!”她一时脑热,扑过去咬住了他的上唇。
短暂的刺痛过后,血液的腥甜味漫上他的舌尖。
她紧紧拥着他,像是要将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手局促不安地朝他身下探去。
“阿黎!”他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要你。”她伸出舌头,舔去他唇上的血珠,喷洒出的气息拂过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你给吗?”
“啪——”理智的弦骤然绷断,他一把扯过她,“砰”的一声合上屋门,将她抵在墙上,贪婪地攫取她口中的味道。
黎雪揽住他的脖颈,双腿攀上他的腰肢,将他紧紧锁在怀中。一吻毕,经久不绝的银丝在二人唇间拉起。
“我那天说的是气话,”她的眼底暗潮汹涌,“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任何样子,我喜欢你那样对我……”欲望的洪流终于冲破层层封锁,溃坝决堤,“是我怯懦,不敢承认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了快乐,才迁怒于你……”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再那样对我一次吧。”她请求着,伸手撩开了他的外衣。
他托住她的臀部,将人举到床边放下,拥吻着褪去最后的遮拦。
“等等,我好像压到东西了。”一块十分眼熟的手帕出现在她眼前。
“别!”他伸手抢夺,却被她灵巧避开,扑了个空。
她展开绣帕,认出这是自己所赠之物,只是不知上面何时多了几道粘腻的白浊。
只消一眼她便明白了其上所染究竟是何物,灵巧的手指沿着他胸前的沟壑蜿蜒,“你弄脏了我的绣帕,接下来……”她眼波流转,吐气如兰:“是不是还想弄脏我。”
暴雨般的吻在她的双唇、脖颈、锁骨落下,绽放成朵朵娇艳欲滴的红梅。
他伸出舌头,将最饱满的果实卷入口中,舔舐磋磨着。
“嗯……另一边也要……”她抓住他的手,引导他采撷另一颗硕果。
圆润的指甲刮过硕果的表皮,引起她一阵不由自主的战栗。
“你这里……很漂亮……”他伸手抚过两颗硬挺的硕果,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欲望:“加上这个,会更漂亮。”茱萸的根蒂被夹住,变得愈发红艳硕大。
“哈……”他的小指勾着链子,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呼吸。她本能逃避疼痛,随着他的动作挺起胸膛,无意中迎合了他的挑逗。
她的眼睛、脖颈、手腕、小腿被一道柔软顺滑的红绸包裹,双腿被高高举起,固定成一个羞耻的M,下身门户洞开,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展示在他面前。
“不要看……”她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下意识伸手去挡,挣得身体一阵轻颤,羞耻感不减反增,只能不安地收缩着甬道,分泌出更多清液。
“为什么不让看,这么漂亮的地方,不看岂不是浪费。”他俯身在她小腹落下一串细密的吻,含住了最诱人的那颗珍珠。
“啊……不可以……”她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却将自己送得更深。
“别动。”他掐住她的大腿,修长的手指陷进一片柔软细腻的雪里。
灵巧的舌尖掠过珍珠,包裹着将其吸入口中;牙尖轻轻抵住细细研磨,惊起她一阵开合。
“停下!”她失态地惊呼出声,小腹涌上一股暖流,沿着幽暗深邃的甬道喷涌而出。
他的舌头探进洞口,将潺潺溪流尽数吞入腹中,仿佛一只渴极的小兽贪婪地汲取着甘泉。
花业天抬手拭去下巴上淫靡的水光,伸舌卷去残留其上的透明液体,砸了砸嘴:“阿黎,你这么容易满足,接下来可如何是好?”他将头抵上她的珍珠上下碾磨,把丰满的蚌肉悉数挤到两边,撑开裂口长驱直入。
“啊!”黎雪一下子绞紧了手指,连指甲都嵌进肉里,“疼……”她眼上的红绸渗出两团深色痕迹。
“抱歉……”花业天语气软了下来,缓缓从她体内退出,在洞口掀起一圈外翻的薄肉,“我会轻点的,还痛的话,随时喊停。”他俯身轻啄着她的嘴唇,揉了揉她细腻柔软的发顶。
“嗯……”黎雪顺从地点了点头,仰首吻上他的下巴。
“呃!”她的手奋力一抓,扑了个空,脚趾蜷曲到轻颤。
“痛吗?”身下被绞住,内壁的巨大阻力仿佛要将他压碎。
“好胀……”狭小的洞口被强行撑满,紧紧吸附在青筋突起的男根之上。
“阿黎,放松……”花业天在她的鼻尖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趁她愣神之际进入一寸琴弦。
她感受到了欺骗,报复似的咬住他的下唇,想要揪住他不放。他低笑着吮住她的上唇,全然不在意嘴里逐渐蔓延的血腥味,挺身深入二寸麦齿。
“哈……”她放开他的唇瓣,溢出一声婉转妩媚的呻吟,不由自主地夹紧体内的灼热。
“阿黎,你做得很棒……”他伸出舌头,舔去她嘴角的津液,没入三寸俞鼠。
“不要了……”黎雪大口喘着粗气,大片绯红从脸晕到脖子根,“我受不了……”
“好姑娘,再坚持一下,我相信你能做到。” 四寸,已至婴女。
“哈……哈……够了……”她的脖颈仰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难耐地扭动着腰肢。
花业天吻上她的喉咙,眼中的欲火仿佛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阿黎,你做到了……”
五寸谷实,已是极限,再深恐有所伤。
“我会好好奖励你的……”他故意朝她耳后哈气,印下缱绻一吻。
两方江渚在滚滚浪潮之中上下搏动,向人昭示它的勃勃生机。
“啪——啪——”春风拂过江面,打落渚上茱萸,散落一地赤霞,平添几分艳丽风情。
“骗……啊……骗子……”黎雪本欲责骂他,开口却是被撞得支离破碎的娇嗔。
“嗯?三更天戒妄语,我从不骗人……”他加快了身下的动作,潺潺水声不断在二人间流淌。
黎雪沙哑着吐出两个字:“奖励……”
“不够?”他又在她胸上拍了两下,扯下夹住茱萸的细链。
“哈!”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挺胸,身体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像一张挽成满月蓄势待发的弓箭。
“你水好多,听到了吗?”啧啧水声变成了泥泞的咕唧声,巨大的茎身不断出入甬道,奋力将洞口的水流打成白沫,糊满二人的交合处。
“两张嘴发出的声音都这么好听……”花业天忘我地赞叹着,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怎样的淫词浪语。
娇媚的呻吟配合着身下的碰撞声,令她体内的男根又粗壮了几分。
“哈……哈……不够深……还要……”她欲求不满地扭动腰肢,已然沉溺于这场欢爱中。
“你说他们知道冰清玉洁的梨花仙子在床上是这副浪荡模样吗?”他一把掐住她的脖颈,细细品味着血管中不断跳动的生命力,完全掌控她身体的满足感令他几欲发狂。
黎雪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欲拒还迎的动作让人辨不清真实目的。眼上的红绸突然被扯去,她下意识扭头躲避他的视线。
“阿黎……看着我……”花业天掰过她的下巴,眼底涌起的业火快要将她点燃,“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喜欢……”她的双腿攀上他的肩头,试图将人压向自己。
“真是个乖孩子……”他扶住她的小腿,转头亲了一口,发出“啵”的声音。
“你……放下我……”黎雪难以适应他灼热的目光,扯过被褥的一角,盖住了自己的脸。
“别躲。”花业天掀起被褥,将她的双手扣在头顶。
“我想……”黎雪别过脸,紧抿双唇,小声请求着:“换个姿势……”仿佛那块红绸是她最后的遮羞布,一旦失去,她又变回了以前的矜持模样,眼角茫然无措地沁出几朵泪花。
花业天低头吻过她的眼睛,浅笑道:“好啊,都依你。”
黎雪翻身跪趴在床上,撅起臀部,将羞红的脸埋进被子里。她本是因为害羞才特地选这个姿势躲避他的目光,结果倒显得她故意讨好他似的,无端加重了羞耻感。
“阿黎……”花业天抚摸着她的尾椎骨,沿着突起的脊柱缓缓向上摩挲,勾勒着她的身体曲线: “你也喜欢这个姿势吗?”丰满的臀部、流畅的背脊线条、漂亮的蝴蝶骨,姣好身材一览无余。
花业天俯身环住她的腰,将人从床上抱起:“你总是躲着我,这个姿势会更加适合你。”他解开她手上的束缚,将人压在墙上,膝盖抵住墙面,跪在她的双腿间。
“你……”黎雪下意识反抗,发现自己被牢牢卡在墙壁前,身后的人竟成了唯一的支点。
“这次你逃不掉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攀附在她的后颈,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视线,“还疼吗?”他抚上那圈刚结痂的咬痕,心蓦地沉了下去。
黎雪被他粗粝的手指惊得缩了一下脖子,半晌才应声:“不疼了……”
“对不起……”花业天欺身搂住她,声线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与他胸腔里传来的鼓点融为一体。
“你……要做快做,”黎雪急得眼尾通红,嘴上还在斟酌用词:“一直架在这里,难受……”她感觉身后的灼热一直徘徊不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
“哈……”身下猛然间被完全占据,阵阵快感不断侵蚀着理智的岸线:“好深……填满了……”
花业天卖力地动作着,小腹接触臀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肉体撞击声。
“阿黎……放松点,你快把我夹断了……”她的臀部浮起两片绯红,恰似夕阳下烈焰奔涌的海面。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收缩着身体,她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将他夹得更紧。
他一把钳住她的下颚,将修长的手指送进她湿润的口腔,用力压着她的舌根:“对不起……我爱你……”
“唔……唔……”黎雪张着嘴干呕,一气之下咬住了他的手指,见他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自觉没趣地松开了。
“怎么不继续了?”花业天退出手指,强硬地掰过她的脑袋,吮吸着她流满下巴的涎水。
“咳……不要了……”她拼命摇头,对着墙面才让失禁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
花业天停下动作,将人圈进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后脖颈:“好,那我不闹你了。”
黎雪坐在他的身上,前后扭动着腰肢,红着脸说道:“你为什么不动了?”
“不是你说不要了吗?”他狡黠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要……”黎雪快急哭了,脸色比来生岸边的曼珠沙华还要红艳动人。
花业天撩起一缕她的头发,绕着手指把玩:“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哪要?”
“你……”黎雪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转过头自顾自动了起来。
花业天坏心地扣住她的腰,强迫她留在原地。
“下面要……”黎雪转过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眼眶里的两汪春水仿佛随时要溢出来似的。
“啊……”她突然绞紧体内的灼热,引得他一阵惊呼。花业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对上了一个诡计得逞的笑容。
“坏孩子,会算计我了……”他吻上她的背脊,在深处细细顶弄,摇落一树红梅。
“不要……碰那里……”黎雪绷直身子,尖叫着想要逃开,起身后又重重跌了回去,换来的是更加深入的撞击。
“求你……不可以……”顶到最深处时整根没入,退至浅处时能通过洞口薄薄的一层皮肉看清头部的形状,大开大合的动作让她欲罢不能。敏感点被不断顶撞,她翻着白眼绞紧身下的物什,一阵抽搐过后,体内涌出的暖流浇灌了他满身。
“阿黎,你总是不等我……”花业天缓缓从她体内拔出,灼热的男根依旧生机勃勃地弹跳着。失去阻塞的清液霎时倾泻而出,不绝如缕地淋在男根上。
黎雪趴在墙上喘着粗气,汗水凝聚在鼻尖将落未落,身体控制不住地下滑。
“你还好吗?”花业天松开腿上的桎梏,任由她落进自己怀中。
“我好累……”她半阖着眼,打了个哈欠。
“你先别睡。”他将她放在床上,作势打开她的双腿。
“不来了!不来了!”她瞬间炸毛,一脚踹开他,紧紧夹住大腿。
“真是个坏孩子啊……”花业天有些哭笑不得,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下面不行的话,那上面呢?”
“什么?”黎雪疑心自己听错了,她看的话本子不少,当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会从他嘴里蹦出来。
“阿黎,帮我……”他半跪在她的头顶,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即使隔着一定距离,黎雪也感受到了他灼热的温度。她咽了咽口水,红着脸别开视线,嗫嚅道:“你……躺下……下……下不为例!”
她第一次认真审视他那里的模样:粉嫩的头圆润可爱,褐色的根茎遍布青筋,挺拔的柱身略微弯曲,尺寸刚好够她握住……
“咳……看够了吗?”花业天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脸上多了一片可疑的红晕。
黎雪你也是出息了,居然能把这般没皮没脸的家伙看脸红,果然以毒攻毒才是王道。
“你好看嘛,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嗯……好像有点过了,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若是不愿,不必勉强。”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五味杂陈,花业天身下的东西跟着他的眉毛一起耷拉了下去。
“?”她把人看痿了,这这这……
“愿意的,你别多想。”她心一横,将他闭眼吞入。
“嘶……”花业天眉毛一跳,勉力维持住表情:“阿黎,你弄疼我了,不能用牙咬……”
“啊?”她口齿不清道,慌忙吐出来。
“用舌头舔,用嘴吸,不是用牙咬……”他手忙脚乱地比划着,瞥了眼她茫然的脸:“能明白吗?”
她的眼中闪过一束光,恍然大悟道:“哦哦哦,我知道了。”
“……”但愿她是真的明白了,花业天想。
“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做。”他将手指插进她的头发,托住她的头。
“含住顶端,牙齿不要碰到……”口腔温润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用力吸住它……”身下被绞紧,他一个没把持住差点缴械投降:“啊……稍微……松一点,不要一上来就那么紧,注意循序渐进。”
“舌尖在头部打转……” 他压下喉间的低吼,长舒一口气:“嗯……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
“接下来再往下多含几寸,重复上面的步骤,慢慢加大吸力……”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扣住她的头,抓到头皮才忍住往里按的冲动:“真是个乖孩子……”
“慢慢往下含,直到吞不下去为止……”他渐渐迷失在她的舔弄中,直到手中的脑袋不动了:“到底了?”
“呜……呜……”她口齿不清地点头,紧闭的双目看不出情绪。
花业天的神色黯淡了一瞬,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阿黎,你已经很棒了,我们再尝试一下好吗?可能会有点不舒服,请你稍微忍耐一下……”他按着她的头,挺身做了个深喉。
“咳咳咳……”他的手一松开,她就止不住地咳嗽,干呕着呛出泪花。
“抱歉……你还好吗?”花业天替她顺背,满脸愧疚。
“你不要以为道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啊……”黎雪幽怨地盯着他,擦去嘴角的涎水,正色道:“你躺好,我已经懂了,肯定能让你满意。”她再次含住他,上下套弄起来。
灵巧的舌尖不断地刮蹭着他的头顶,根部没能吞没的地方,也有细腻的手指照顾。紧致、湿润和温暖的触感与那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断挺身,配合着她的动作,一遍遍加深与她的链接。
随着摆动频率的加快,她嘴上吸得愈发用力,发出规律的“啵唧啵唧”声,听得他小腹无名火直蹿。
“等一下,别走!”她突然松口,惊得他出声阻止。一股白浊喷射而出,黏满了她的脸庞,甚至弄脏了她的头发。
花业天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递上干净的手帕先发制人:“擦擦?”
黎雪紧蹙的眉头一下子被他抹平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狐疑道:“你是不是想看我这样,然后故意做局诓我?”
他眯起红眸莞尔道:“我有吗?你从哪看出来的。”
黎雪一把推开他的手,怒火中烧:“你想擦早就擦了,还问我作甚?从刚才开始你就笑得很奇怪,真是恶趣味啊!”她试图抹去脸上的精液,结果越涂越开,弄得一手黏糊。
“对不起,我错了。”花业天将干净的手帕盖在她的脸上,细细拂拭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过,但没想真的这么做,这次是意外,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他在她的脸上一连啄了好几口。
“哎呀,我的意思是,你不直接告诉我,整这么多弯弯绕绕干什么!”她拍开他的脸,气呼呼的样子像一只河豚。
直接说吗?花业天想,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好啊,”他应声,“那阿黎能帮我舔干净吗?”
“你——”不对,好像哪里不对,她好像一直在他的圈套里打转……
“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又不会强迫你做什么。”花业天用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捏了捏她的脸。
“谁说我不愿意?”话一出口,黎雪就后悔了。她寻思着他也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不知道哪一步没走对,自己怎么就下不来台了。罢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先过了眼前这关吧。
黎雪握住尚未完全瘫软的男根,从根部舔至顶端,卷起残留在柱身上的道道白浊。
花业天拭去她嘴角的精液,命令道:“咽下去。”
她的喉头动了动,再张嘴时口中空无一物。
“好孩子,你可以睡觉了,”他在她的额头烙下一吻,“晚安,做个好梦。”
Chapter Text
“喵——”黎雪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摸上湿漉漉的脸,不情不愿地掀开眼皮,伸手朝身边摸去。
“嗯?”身旁早已空无一物,她瞪大眼睛,看见一只玄猫正欢快地摇着尾巴,一遍遍舔着她的脸颊。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不然怎么一觉醒来你变成猫了?”黎雪揉了揉眼睛,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喵?”玄猫歪着脑袋,爪子下按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黎雪展开印了好几个猫爪印的信纸,只见八个潦草狂乱的大字:“闯觉障林,不必等我。”
“哎,又自顾自地跑了,”她兀自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在猫脑壳上敲了一下:“他又拿你当挡箭牌是不是?”
玄猫点了点头,用爪子将信纸抓了个粉碎。
“猫好,人坏。”黎雪挠着它的下巴,眼中的笑意转瞬即逝。这才是三更天的日常生活,说不失落是假的,樊楼里的那段日子终究是戏文一场,是她入戏太深难以抽离,还妄图将这场戏一直唱下去。
黎雪揣着玄猫打开屋门,见一人身着青衣,正欲抬手敲门。
“哎呀,还好今天敲门了。”孙希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微微眯起眼睛。
“他……去觉障林了,你可能要等一会儿。”黎雪匆匆低头,挪着小碎步把门让出来。
“又去觉障林了?”孙希展开折扇给自己扇风,“看来我的诊金还是太便宜了。”
“公子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黎雪有种偷情被抓包的错觉,只想赶紧逃离此刻的尴尬。
“等一下,”孙希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他不在刚好,我有要事与姑娘商谈。”
“我吗?”她略感疑惑。
孙希恭敬地朝她行礼:“先前忘记自我介绍了,鄙人孙希,算是他的朋友,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你后脖颈的伤,正是我处理的。”
“原来是孙大夫,见笑了,上次多谢你出手相助。”坏了,还是熟人,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黎雪表面笑脸相迎,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应该的,他身中梦傀之毒,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一双碧瞳幽幽地粘上她的脸。
“什么?真的是梦傀之毒?”她无意中揪住猫毛,引得怀中的玄猫一阵嚎叫。
“看姑娘的反应,他并未将实情告知于你。”孙希收回打量的视线,打开折扇挡在她的耳边:“我有一法,或可保他性命,只是……”他转动手腕收起折扇,用扇骨点了点黎雪的左胸:“须得姑娘的心头血为药引。”
子时,繁花居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
“黎雪,你又抢拍子。”一旁监督弟子训练的柳瑶出声提醒。
“抱歉,姐姐。”黎雪手中的鼓槌一个不稳,砸到鼓面发出一阵沉闷的余响。
“你跟我过来,”柳瑶掩面叹气,朝其余醉花阴弟子吩咐:“你们接着练。”
柳瑶将人拉入楼梯口拐角处的小房间,本欲责骂,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语气终究是软了下来:“好妹妹,还在想你家三更天的事情吗?”
“我……”黎雪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柳瑶伸手比出一个“嘘”的手势,连连叹气:“你听姐姐说,咱能不能清醒点,因为他,你不得不从樊楼退至繁花居,要想回去,还得重新参加探春坊的评花会,过五关斩六将夺得魁首。你前些日子受伤,疏于练习,情况可不乐观。我不反对你跟他卿卿我我,但是能不能不要影响咱的立身之本。”
“姐姐教训的是,我会注意的。”黎雪心不在焉地应承下来。
“黎雪姑娘在吗?有人找。”屋外传来了醉花阴弟子的通报声。
“天哪,来找你的人都快赶上汪娘子的侠缘了。”柳瑶不禁咋舌,拉起黎雪往外走,“去看看这次是谁。”
一位身着红衣的公子在繁花居门口来回踱步,正是金街四少之一的李富玉,看见她们现身立马迎了上去:“黎雪姑娘,你总算来了,我大哥呢,你有没有瞧见他?”
“陈大少?他还没回去吗?”黎雪眉头微蹙,一脸疑惑。
“对啊,我一天没见着他了,这才跑过来问姑娘。”李富玉心急如焚,手中折扇摇出残影。
“李公子,你该早点来问我的,”黎雪心中咯噔了一下,“陈大少说不定还在东篱馆的地下室呢。”
“东篱馆?你们昨晚在那……”李富玉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匆匆行礼告别:“多谢姑娘告知,方才多有叨扰。”
“东篱馆地下室?”柳瑶撞了撞黎雪的手肘,眯眼怀疑:“你对陈大少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黎雪假装咳嗽,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稍微教训了他一下。”
“小姑奶奶……”柳瑶眼珠向上一转,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
“姐姐,我下手有分寸。”黎雪连忙扶住她。
“走,跟过去看看,希望他人没事。”柳瑶拉起黎雪,快步追上李富玉。
“喏,就是这里。”黎雪拉开暗门,昏暗的地下室立马渗出幽幽红光。
陈达邵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却依旧光着膀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大哥,醒醒。”李富玉用折扇轻拍他的脸。
“不应该啊,我就用了一点点地上的迷药,按理说人早该醒了,”黎雪扯过柳瑶嘟囔:“这个陈达邵,身体素质未免太差了些。”
“你把人打成这样,还好意思说,万一他醒来找你算账怎么办?”柳瑶掐了掐黎雪的手臂。
“不可能,那迷药里混了曼陀罗花粉,就他这小身板,铁定将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黎雪握住柳瑶的手,示意她安心。
“我这是……”陈达邵迷瞪地睁开双眼,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在哪儿啊?”
“东篱馆地下室,”李富玉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大哥,原来你好这口,真让兄弟好生佩服。”
“滚滚滚,”陈达邵踹了李富玉一脚,“谁好那口了?我是让那臭婆娘算计了,等我出去,一定要找她算账。”
“黎姑娘算计你?”李富玉一头雾水,还是给他指了条明路,“巧了,她就在后面。”
“啊——”陈达邵看见烛影中的黎雪,下意识嚎了一声。
“妹妹,他这副样子,不像忘记了昨晚的事。”柳瑶小声提醒。
“咳……”黎雪强装镇定,松开了柳瑶的手,“姐姐莫慌,待我试探一下他。”
“陈大少,您还好吗?”黎雪抚上他结痂的伤口,指甲嵌进新长的肉里,“是不是昨晚玩得太尽兴,今儿个忘记回家了,真是让奴家好生担心。”
“泼妇!”陈达邵吓得连连后退,一不留神跌下了床,“别碰我!”
李富玉赶紧将人扶起,胡乱给他披了件衣服:“大哥,你怎么了?”
“她打我,”陈达邵的手颤抖着指向黎雪,“你以后别想在醉花阴赚到一分钱。”
“啧,”黎雪冷笑一声,舌头在嘴里顶了半圈,又满脸堆笑道:“大少,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陈达邵在李富玉怀中瑟缩了一下,裹紧身上单薄的里衣。
“黎姑娘,有什么误会以后再说,我大哥第一次尝试这么刺激的玩法,可能不太适应,我开导他一下就好。”李富玉拉开二人的距离,说完就扯着陈达邵上楼。
“李富玉,你——”陈达邵话说一半,就被一块热乎的猪肉馅饼塞住了嘴。
“大哥,你肯定饿了,我们吃完饭再从长计议。”李富玉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逃也似的蹿上楼。
“完了,他根本没失忆。”黎雪用力拍了下额头,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柳瑶急得在原地直转圈:“这下麻烦了,他这人小心眼得很,你在醉花阴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这么严重?”黎雪有些难以置信。
“你当初能从评花会脱颖而出可少不了他的助力,好歹是金街四少之首,有钱又好哄的主,你就这么跟他闹翻了?”柳瑶摊手表示不理解。
“啊?还有这回事?”黎雪单手抵住下巴陷入沉思,“既然好哄,要不再哄哄看?”
“你自己想办法,我是懒得再帮你了。”柳瑶爬上梯子,头也不回地对她说。
翌日,黎雪甫一下楼,就听见周围醉花阴弟子的议论声。
“脚踏两条船的梨园弟子来了。”
“她还是梨园弟子吗?要不加入醉花阴算了。”
“这你就不懂了,没有梨园弟子的身份作为噱头,她能这么受欢迎吗?”
“你们在聊什么,不介意我加入吧。”黎雪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理直气壮地发问。
那三名醉花阴弟子见正主来了,作势要跑,被黎雪拦住去路。
“你们手里的报纸,能给我一份吗?”黎雪用下巴点了点他们手里的《东风一枝花》。
“喏,给你。”为首的醉花阴弟子将报纸朝她胸口一扔,就要拉着另外两名同门去练舞。
黎雪拾起地上的报纸,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梨园弟子脚踏两条船 对我骗财骗身又骗心
金街四少之首陈大少声称,梨园当红小花黎雪应邀陪他过生辰,二人却因一名三更天弟子发生口角,最后不欢而散。当事人陈大少表示,已与该名忘恩负义的梨园弟子决裂,希望剩下的粉丝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不要被她纯良无害的外表欺骗。
黎雪面无表情地将报纸揉作一团,一股火气从胸口直冲咽喉,融成朱红地毯上的一团血花。窃窃私语化作天雷滚滚作响,震碎眼前雾气氤氲的画面。
医馆一隅,一只老鼠抱着刚得的一截玉米棒子啃咬着,试图从光秃干瘪的一排排坑洞里寻得食物残渣。一条竹叶青匍匐着身子,将黄瞳拉得细长,一动不动地盯着老鼠的背影。三角形的头好似一把扁平的铲子,高悬于猎物头顶,时机一到,便能将其拍入腹中。“砰——”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了角落的老鼠,让竹叶青的血盆大口扑了个空。门口突然出现一只绿眼玄猫,伸爪拍住逃窜的老鼠,叼起它睨了竹叶青一眼,屁颠屁颠地朝屋外跑去。
“小青,回来。”听到主人的呼唤,竹叶青灰溜溜地爬回他的身边,盘成一圈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孙希掀起眼皮瞥了来人一眼,缓缓开口:“还有力气摔门,看来没受什么伤。”
花业天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一身血腥气直冲孙希门面。
“你见过她了。”他的嗓音干涩得像吞了沙砾,苍白的嘴唇翕动着,暗红的双眼中似有血色涌动。
“一来就兴师问罪,真是令人心寒。”孙希摇了摇头,合上书页,瞥了眼他肋间的刀伤,眼神示意道:“不先治治吗?再晚你又该晕过去了。”
没等花业天回答,诊脉的悬丝就无声无息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不是说交给我办吗?”花业天眉间压着隐忍的怒意。
“动作这么慢,下不去手吧。”孙希朝他引渡内力,“这个恶人还得我亲自当。”
在明川药典的加持下,花业天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好了,”孙希收回折扇和悬丝,正色道:“你体内的毒虫可不允许你优柔寡断。”他拉开身前的抽屉,取出一个小巧的药瓶递给他。
花业天神色复杂地看着药瓶,迟迟没有接过。
“别浪费了她的一片心意。”孙希拿着药瓶探向他的衣领,手指一推熨帖地将其送进口袋。
瓷瓶冰凉的温度隔着衣物传到胸口,花业天却觉得自己被烫了一下。他执拗地盯着孙希的脸,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不应该告诉她的。”
“佛爷,你觉得自己这话站得住脚吗?”孙希双手撑着桌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来你真的很爱她啊,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了。”
“如果要用这样的方法续命,我宁愿去死。”说完,花业天拔出身后的双刀,转身走向门外。
“站住!”孙希掏出扇子就是一招屏山断翠,掀起风墙拦住了花业天的去路:“你能不能清醒点,我取完又不是不管她了,保证用明川药典治好,安安稳稳给人送回去。”
“梨园弟子以乐舞为立身之本,如此一番折腾,基本功偏废不说,万一留下后遗症,这跟要了她命有什么区别?”花业天暴起逼近孙希,连眼睫都在颤抖。
孙希冷笑一声,眼睛泛上一阵酸楚,不甘示弱地回击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呢?看着你去死吗?”
红眸和绿瞳胶着,死一般的寂静。
“孙希!”一声惊恐的叫喊骤然打破二人的对峙,柳瑶抱着黎雪,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救命!”怀中的人面如纸色,俨然一副气血两亏的症状。
“放那边去,”孙希脸色一沉,走路时带起一阵疾风,“闲杂人等回避。”他拉上帘子,一头扎进去,留下外面俩人面面相觑。二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只听得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牵动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好了,”孙希拉开帘子,露出一张冷汗涔涔的脸,“她没事了。”黎雪安详地躺在他的身后,一旁是还未处理、浸满鲜血的纱布。
柳瑶和花业天一前一后扑到黎雪身旁,看着她逐渐红润的脸庞纷纷缓和神色。
“孙希,你没事吧?”柳瑶看他站不稳,关切地问了一句。
“连着治两个重伤患者,没事才怪。”孙希扶着一旁的墙,出口的话和虚弱的语气截然不同。
“她怎么了?”花业天习惯性看向他的眼睛,又匆匆撇开视线。
“失血过多、心气郁结、积劳成疾……”孙希的视线在俩人之间逡巡,“她最近是不是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新一届评花会要到了,她最近可能稍微努力了点……”柳瑶难得心虚,转而意识到不对劲:“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她没事了,后颈的伤口不至于弄成这个样子吧?”
“还有你,”她盯着孙希,头也不回地对花业天说:“对她大打出手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反应很快嘛,”孙希低声笑着,“觉得是我搞出来的幺蛾子?”
“难道不是吗?你都跟绣金楼有联系了。”柳瑶皮笑肉不笑。
“你们也要吵架吗?那我先把她送回去了。”花业天抱起黎雪,向他们示意道。
“放下!”“站住!”二人异口同声。
“轮不到你送她回去!”柳瑶抢过花业天手上的人,冷哼一声离开了。
“啧啧啧,见色忘义的报应啊。”孙希摇着扇子风干额头上的汗珠,“这下好了,她以为我俩是一伙的,”一双碧眼阴湿地粘住柳瑶的背影,“绕过醉花阴行事可不简单。”
花业天默不作声,哀婉地望着柳瑶离开的方向。
孙希挥出扇子朝他的头顶使出一记轻击:“光看能把人看回来?”
“唔——”花业天吃痛闷哼一声,颇为幽怨地盯着他。
“追啊,还杵在这干嘛?净给我添堵。”他说完,朝着花业天的屁股踹了一脚。
“你不生气了?”花业天被他踢得一个趔趄,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生气啊,怎么不生气。”孙希咬牙切齿道:“好久没用青山执笔了,再不滚出去小心我击飞你。”
“等一下,”花业天出声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诊金。”
“算你有良心,”孙希颠了颠钱袋,收起折扇慢悠悠道:“我不生气了,你滚吧。”
“哦。”一道残影飞向屋外,留下一声模糊的应答,消散在风里。
“喵?”玄猫在原地舔着爪子,歪头看着孙希,发出了好奇的声音。
“看什么看?”孙希脚边的竹叶青正直勾勾地盯着它,“小青——”竹叶青躬身出击,玄猫尖叫着跑远,追着花业天的味道离去。
“哎呀,还是小青最好,”孙希蹲下身,朝竹叶青伸出手,任由它缠绕上自己的手臂,“走吧,再给你找点吃的。”
Chapter Text
“师妹,快醒醒。”一道空灵的呼唤在黎雪脑中盘旋。
“师兄?”黎雪掀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快要上台了你怎么还在睡觉,《霓裳羽衣曲》你会了吗?这可是整个《长恨传》最核心的部分。”他满脸焦急,直接将人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霓裳羽衣曲》不是早已失传了吗?师长们尚未补全残谱,我又怎么可能会跳?”黎雪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倦意顿时烟消云散。
“哎呀,就是大人给的那份谱子,你不会没练吧?”他脸上的焦急转为惊恐,连忙塞了份谱子给她,“好师妹,你一定在吓唬师兄对不对,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能忘了。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快再练一会儿,若是上台出了差错,可是要挨板子的。”
谱子上面的字糊作一团,像是在水里泡发了似的。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凑到谱子跟前,惊觉纸上那团模糊的图案发生了变化,却依然看不真切。
怪哉,真是见鬼了。她吓得眉头突突直跳,四处张望寻找师兄。
周围的景致模糊不清,像是晕在水里,坐在镜前梳妆的一排梨园弟子却格外鲜艳亮丽,欣喜地与身旁的同门分享近日的见闻。黎雪一个个寻过去,并未发现师兄的身影。
她靠近一个同门的身边,盯着他们快速开合的嘴唇,试图捕捉话里的内容。不对,我怎么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被排除在这片欢声笑语之外,仿佛一位局外人在看一场精心结撰的哑剧。
“师妹,我可算找到你了。”他不知从哪里奔出来,拉着她往台上走。
“师兄,这谱子……”
“快上去,就差你了。”他拾起一旁的琵琶塞到她的怀里,将人推上了舞台。
黎雪被舞台上的灯光刺得直晃眼,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觥筹交错之声霎时停止,满座衣冠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皆齐目看向她,保持着举杯的姿势一动不动。
“快弹啊,愣着干嘛?”一旁的师兄咬着后槽牙催促道。
“弹什么,我不会啊。”黎雪抱着琵琶的双手骨节泛白,不安地四处张望。
“就刚刚给你的谱子啊,你不弹,其他同门怎么开始。”师兄拼命朝她挤眉弄眼。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拨上琴弦。台下的宾客像提线木偶似的,次第朝她歪头,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手中的琵琶。琴弦崩开桎梏,发出铮铮悲鸣,经久不绝地回响在空旷的大殿之中。爆炸声与尖啸声撕开人群,一阵热浪席卷而来,宾客们黢黑的身影纷纷倒在火海中。
黎雪“唰”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亵衣背后濡湿了一大片。方才是梦魇?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直挺挺摔回床上。天花板上是熟悉的宝相花,看来她回到了繁花居的住所。脑子昏昏沉沉的,那天晕过去后究竟发生了何事?自己是为什么晕过去的来着?哦,看了陈达邵登在《东方一枝花》上的花边新闻……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黎雪摸了摸左胸的伤,情绪没由来地低落下去。
“喵?”玄猫在窗外探头探脑,灵巧一跃蹦进屋内。
“你怎么来了?”
“你问它还是我?”夕阳替他的轮廓镶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背光站在门口,影子在地上拉得狭长。
“你怎么也来了,”黎雪莞尔,“从觉障林回来了?”
花业天径直走来,踌躇良久才抛出准备好的说辞:“师门急召,我得回去了。”
“这么突然,”黎雪攥紧了被角,“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他蹲身半跪在她的床前,“只恐归期未定。”
黎雪张了张嘴,喉间涌上一阵酸涩:“你是在故意躲我吗?”心口的伤隐隐作痛,她深吸一口气,才没让眼泪落下,“为什么?”难道自己不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何必自讨没趣,不见棺材不落泪。
果然瞒不过她,花业天想。夕照在他眼底碎成金箔,他沉默良久又开口:“心中有惑,难堪其扰,欲求解脱,遍寻不得。此皆因我修行不逮而起,当回师门面壁思过,在维纳的监督下于觉障林悟道。”
“你的惑与我有关。”黎雪一语道破,捋直他弯弯绕绕的话。
“是,”三更天戒妄语,他不能骗她,“我会给你带来危险,很多你本就无须面对的危险。”花业天覆手盖住她发白的指节,“我无法容忍自己给你带来的伤害,离开是对你最大的保护。”
“傻子,”黎雪挣脱他的手,眼泪倏尔落下,“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自作聪明说是为了保护我。”
“你中了梦傀之毒,为什么不告诉我?”
“此毒无解,告知于你,也是徒增烦恼。”
“我的心头血能抑制毒性的事,为何不说。”
“取血之事九死一生,我不愿你以身涉险。”
“九死一生的事情早在花灯节上我就经历过了,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黎雪捧起他的脸,近乎央求。
“我……”他迎上她期待的目光,含着最初那份甜涩的悸动在舌尖打转,最终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她眼中最后的光芒随夕阳一起沉至地平线下,坠入无尽的黑暗中。西出月弓,射落中庭梨花一树雪。
“行,是我弄错了。”黎雪朝他肩头推了一把,“你走吧,悟你的道去,最好永远别回来了。”她背身侧躺,阖上双眼:“我累了,也该歇息了。”
身后响起一阵衣料摩擦地板的悉悉索索声,黎雪睁开一只眼,借着微弱月光打量墙壁上的影子。那人正在她床边打坐,恰似一尊端坐莲台的佛像。
谁都没再说话,就着清冷月光咀嚼各自的心事。近在咫尺的两颗真心,不会更远,却也不会更近。
黎雪第一次知道原来睡觉也能这么累,梦里光怪陆离上蹿下跳,窗外雷声隆隆眼皮直跳,要不是床边坐着尊活佛镇宅,怕是又要噩梦缠身。咦?活佛呢?黎雪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像是一只养了很久的猫,某天突然不见了,她费劲巴拉地找了半天,终于在角门里的灰坑里找到了它。猫儿弄了一身泥巴,身上到处是跟其他猫打架留下的伤痕。她好心伸手抱它回家,结果被它挠了一手伤。猫儿对她没有一点留恋,头也不回地又跟其他猫扭打在一起。可是她最初是在哪捡的猫呢?兴许是在打作一团的猫堆里,只不过她忘了。罢了,从哪来回哪去吧,没良心的白眼猫。
小纸条呢?总给我留了吧,黎雪想。她起身在桌子上翻翻找找,结果一无所获。
“算了,还管他作甚,”她自嘲道,“先把陈达邵捋平了再说。”说完,收拾好自己出了门。
柳瑶正在监督醉花阴弟子练习,见黎雪下楼,示意弟子们继续练习,匆匆迎了上去。
“姐姐,陈达邵在哪?我上门给他赔罪去。”黎雪脸上的黑眼圈浓得铅粉都盖不住。
“哦哟,你还是好好躺着吧,大少那边我替你出面就是了,你师父要是知道你在醉花阴混成这样,我这辈子都别想看到梨园和醉花阴和好。”柳瑶苦口婆心地劝道。
“姐姐出面吗?”黎雪眼中灵光一闪,连忙否认:“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怎好麻烦你去收拾。”醉花阴出手摆平金街四少之首,这个人情她还不起,师父要是知道自己给了醉花阴这么大个筹码,回去之后又要被罚了。
“不麻烦,我乐意着呢,你要是不放心,咱俩一起去?大少此刻就在樊楼。”柳瑶朝他眨了眨眼。
“好。”黎雪应声跟上柳瑶。
陈达邵照例在樊楼进行每日活动,只是最近身体不适,酒喝不畅快,舞也看得没滋没味。
柳瑶敲了敲门,示意道:“大少。”
陈达邵放下手上把玩的空酒杯,有气无力道:“柳瑶姑娘有什么事吗?”
“黎雪之前不懂事,得罪了您,我特地带她来向您赔罪。”柳瑶飞快瞥了陈达邵一眼。
“哦,赔吧。”陈达邵随口回道。
“大少,对不起,我错了。”黎雪幽幽地从柳瑶身后飘到陈达邵面前,声音轻飘飘地散在空中。
“你别过来!”陈达邵浑身激灵,屁股底下跟抹了油似的,一个侧身跌下座椅,“你们有完没完呐,昨晚刚来一个,今天又要干嘛?”
“昨晚刚来一个?”黎雪歪头重复他的话。
“对啊,那个三更天……”他欲言又止,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寂雨空阶,烛光融融,狂风呼啸,灯烛尽灭,一道颀长黑影透过半开的门缝,随着雨水落入屋中,惊动了榻上酣睡之人。
陈达邵看着逐渐逼近的黑影,壮着胆子大喝一声:“谁?大晚上的装神弄鬼!”
黑影停在原地不动了,一双红瞳凭空亮起,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光芒:“你想杀的人。”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悬赏令,拎到陈达邵面前。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那张和悬赏令上一模一样的脸。隐于暗处的身影乍现,雨水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流淌,平添几分鬼魅。
“救命!”陈达邵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当机立断抛出被子,将来人蒙了个正着,连滚带爬摔下床铺,拼命朝门口奔去。一道冰凉的锋刃贴上了他的脖颈,在离门一步之遥的位置。
“上一个悬赏我的人坟头都长草了,”花业天抬高刀刃,逼陈达邵退回房间,好整以暇道:“不知大少喜欢什么样的花花草草,我好给您装饰一下。”
“我可是金街四少之首,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杀了我,你也活不成!”陈达邵浑身觳觫,连连后退,可脖子上的利刃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大少,你觉得我怕死吗?”花业天用刀身拍了拍陈达邵的下巴。
“你是不怕死,但是她的安危难道你也不在乎了吗?”陈达邵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侧目朝他瞥了一眼。
一声赞叹的轻笑在黑暗中响起:“我此行的目的确实不是取你性命,大少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否则……”他手中的薄刃逼近一分,“我敢不敢动手,你大可一试。”
陈达邵的脖间微痛,霎时浮上一道血痕,他勉力稳住声音,小声试探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花业天咬牙切齿,一脚将人踹翻在地,踩上他的胸膛用力碾了一下,“惹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下次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嗷!”肋骨在胸腔内嘎吱作响,陈达邵拼命抓住他的脚,喉间溢出一声凄厉惨叫:“我再也不敢了,佛爷饶命!”
花业天眯起红瞳,略带嫌恶地剜了他一眼。双刀归鞘的清脆声响过后,他再次消失在雨幕中。
陈达邵狼狈地从地上起身,咳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差点把老子肋骨踩断!”
“你们到底想怎样?”陈达邵拿筷子指着黎雪,满脸警惕。
“哎呀大少,瞧您吓的,”柳瑶拦在二人之间,强忍笑意,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樊楼严禁械斗,这个三更天狂徒跟醉花阴没有半分关系,您大可放心。”
“那她呢?打我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少的意思是……”
“我不想在醉花阴看见她。”
“这……”柳瑶神情为难,“她本就是梨园弟子,时间到了自然会离开。”
“我要她现在就滚蛋,立刻!马上!”
“您不能赶她走,相反,醉花阴希望大少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否则有关陈大人的绝密情报,说不准会出现在谁的手里。”柳瑶凤眸微眯,沉声道。
“你拿我爹压我?”陈达邵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她什么来头。”
黎雪扯过柳瑶,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姐姐,要不还是算了,我现在就收拾包袱回梨园。”
不是吧?为了能和梨园合作,醉花阴真舍得下血本。
“行行行,你们赢了,”陈达邵烦躁地摆了摆手,“但是她必须好好给我赔礼道歉。”
“大少,”黎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我错了。”
“够了,别跪了,我怕自己回去的路上脑袋搬家。”陈达邵想扶她起身,被身体的痛苦记忆阻止。
原来他真的是人傻钱多又好哄的摇钱树!黎雪感动得泪流满面,露出了九流门的专属笑容。
“嘎——嘎——”一只乌鸦在隐雾林的浓雾中盘旋,叫唤了两声后便折颈坠地。黑色的双眼来不及看天空最后一眼,就被暗处冒出来的菌丝包裹,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寸草不生之地,只有朝生暮落花开得正浓,一颗颗幼株散发出阵阵蓝色微茫,沿着道路直通林中而去。巨树光秃的枝桠狰狞地蜷曲着,仿佛一只干瘪的手挣扎着刺破苍穹。一排排人俑安安静静地倒挂在干枯的树枝上,只有寒风经过时,他们才会摇摇欲坠,以阵阵呜咽诉说着自己的伤悲。
一道红黑色身影左摇右晃着朝巨树挪来,血花随着他的步伐盛开满地,为一旁的朝生暮落花增添了几分妖冶的美丽。
“咳……呕——”未及树下,花业天又吐出一口鲜血,用双刀勉强支撑着身躯。耳边传来梦傀的低吼声,那些怪物怕是顺着血味找来了。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交代在这,若不是傀毒发作,这些梦傀本不是他的对手。
“小心——”一柄折扇在空中盘旋而过,那群梦傀的脑袋霎时齐整落地。
“来这么及时,看来樊楼那次也不是巧合,你往我身上放东西了?”花业天狐疑地看向来人。
“你说是就是吧,”救了人还要被怀疑,孙希难免生气,使明川药典的手都犹豫了几分,“我还以为你压根没记忆呢。”
“刚开始不记得,后来隐约能想起些来。”
“隐雾林的毒气会催化你体内的毒虫,你来这干什么,找死吗?”孙希盯着他金黄的右眼,眉间愠怒之色尽显。自己没日没夜地研究梦傀之毒的解法,没想到他却不要命地往隐雾林闯,生怕死得不够快。
“此间众生深受傀毒之害,终日彷徨于困厄中难得解脱,引渡世间迷途之人,是我职责所在。”花业天咳出一口鲜血,气若游丝地呓语。
“你傀毒发作了,”孙希赶忙在他身上翻找,摸了一圈没发现药瓶,近乎绝望地揪住他的领子质问:“我给你的药呢?你没随身带着?”
花业天无力反抗他的动作,歪着头吐出两个字:“扔了。”
“扔了?”孙希气急反笑,“你是真的在找死。”他咬牙切齿,处理伤口的手却没停。
肋间多道伤痕交叠,两道较深的痕迹应是这家伙修炼的武学所致,那剩下层层交叠的浅层划伤……
“宁愿伤害自己保持清醒,都不愿意吃药吗?你就这么不想活。”孙希紧咬后槽牙,手中内力不断流转。砭骨寒意霎时袭来,青紫色的纹路爬上他的脸庞。他唤出炽眼凤蝶,原地调息许久,才隐去毒纹。
花业天双眼恢复清明,叹息道:“你不该救我的。”
孙希忍无可忍,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为什么找死?心头血已经取了,你不吃,难道就能收回她为你流的血?”
“自是不能,但是可以让她以后不再流血。” 花业天瞥了眼他颤抖的手,望进他的眼底,“梦傀之毒解法难寻,所有的治疗不过都是缓兵之计,你实话告诉我,如果她的心头血真能延缓毒发,你是不是打算再找她剜心。”
孙希将手捏得嘎吱作响,高耸的眉梢倏尔耷拉了下来,半晌还是放开了花业天,“是又怎么样,”他坦荡点头承认道,脸上笑意未达眼底,“她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伤害无辜之人,你跟孙不弃有什么区别?”
“什么?”孙希有一瞬间的错愕,半晌才反应过来话里的内容:“孙不弃是害人,我是救人!我不仅能保她不死,还能救下你,你拿我跟他比?”孙希用手指着自己,诧异于能从花业天嘴里听到这话。
“在一个梨园弟子的心头反复开刀,这比直接杀了她更残忍。”花业天撑着树干艰难起身,说出口的话比周围的寒雾更冷:“你们青溪就是喜欢自以为是地救人,我根本不需要你救我的命。”
“呵,”孙希一时语塞,冷笑道,“我今天算是开眼了,你这种久违的欠揍感,跟我第一次见你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掐上花业天的脖颈,将人按回树上,“虽然梦傀之毒的解法尚未寻得,但是控制梦傀的方法我已经有眉目了。她身上有解法的线索,你要是不配合,我不介意真的把你做成梦傀然后慢慢想办法。”
“随便,”花业天无所谓地瞟了他一眼,“过几天我就要回师门了,你最好快点。”
“嗯?”孙希直觉不对劲,松开他的脖子,“你那师门有什么好回去的,上赶着送死吗?”
“差不多吧,去觉障林悟道,不死也得脱层皮。”花业天捡起地上的双刀,收进背后的刀鞘中。
“巧了,”孙希折扇一拍,眯眼笑道,“我也有事,要回师门一趟,一起上路吧。”
“你的师门,”花业天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顺路吗?”
“顺路,”孙希用折扇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隔一个山头。”
“你要回无心谷?”花业天嗤笑,“别被赶出来就行。”
“有江师弟在,应该不至于吧。”孙希下巴抵扇,思索道。
“你是为了盯我吧。”
“对,主要是盯你,顺便回趟师门,交流一下研究进展。”
“哦,”花业天掏出几两银子抛给孙希,“下次别救我了,真没钱看病。”
“那最好了,你配合我的研究看病免费。”
“做梦。”花业天凌云直上,消失在雾色中。
“啧,总觉得这家伙不对劲,他不能出事吧。”孙希飞快摇着扇子给自己降温,“算了,来都来了,不采点寒菌亏大发了。”
Chapter 18: 繁花居无言话别离 飞花渡魂断恨难弭
Summary:
快结尾了写得很乱,三更天看起来死得非常突然,还没完结,梨园接下来要调查三更天的死因,但感觉大家不会喜欢接下来的内容,而且牵扯到主线很多没填坑的剧情,一时半会儿没想好怎么编。对不起,我写得太烂了,容我想想再修文。最近关注到了CP名的问题,在文里融了一段,希望推动一下这件事,虽然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看我的文啊!凉凉的很安心。
Chapter Text
三更天山门处的觉障林,是门内弟子断罪承业之所,此处所积累的业障,怕是比满山树叶都多。湿漉漉的枫叶铺了满地,一脚下去,沁出的血水没过鞋底,发出“咕唧”一声,像垂死挣扎之人在咽下最后一口气。花业天竖起耳朵警惕四周,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艳红,一时间不知是枫红惹眼还是血红刺目。
突然,满树红叶无风自动,一柄刀在高处闪着寒光,直冲他的后脑勺袭来。花业天侧身抽刀,于电光火石之间,看见了一张鬼气森森的脸。
那人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唯有满头白发,清亮如雪,在一片红枫中格外醒目。
“你是在找我吗?”他甩了甩刀上的血珠。
“长老?”花业天捏紧双刀,试探道。
“见道修?”那人警惕地眯起眼,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九十九,”长老反手挽刀,一步一步朝他逼近:“你是今天第九十九个来断我罪的。”
“心中有惑,欲向长老讨教。”花业天架起双刀,旋身攻击,“与人一处,致其灾殃,该作何解?”
“心中无明,痴障蔽目。”长老正面拦下他的攻击,“斩断因缘,恶果自灭。”
“可我不愿,又当如何?”长刀被踢出,旋转着冲向面门。
“渴爱不断,贪祸横行。若不破妄,业火焚身。”
“爱是错吗?”花业天收回长刀,顺势横斩。
“诸漏皆苦,何来对错。”
“我不愿她苦,是我爱错了。”花业天持刀刺向肋间,漫天红枫于他眼中熊熊燃烧。
可这因缘,该从何斩起呢?绣金楼追杀那天?不,不对,他若是死了,她也会痛苦。李宅重逢那晚?是了,他不该问她要那支舞的,可他只是想再看一次,难道这也错了吗?或许当初他就不该在那片青瓦之上停留,原来从一开始他便爱错了,所以她才会那么痛苦,是他的爱让她痛了。若他不爱了,她是不是就不会痛了。不,不对,他几时爱过她,修行不逮,六根不净,六尘尽染,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引得她一道误入歧途。一切皆因他的贪念而起,也当由此作终,斩尽因缘。
短兵相接之际,铮鸣声震开周遭一地红叶,长老透过锋刃的边缘望向他,眼底血色翻涌:“你这嗔焰,有我当时的力道,只可惜怒意不够,渡不了任何人。”长老刺肋横斩,旋身出击:“这才是能渡人的天怒刀法。”锋刃过处,一棵巨树轰然倒塌,满山红枫簌簌哀鸣。
长老的招式花业天再熟悉不过,但是其中潜藏的无限怒意,似地狱之火,从四面八方围住了他。
“你的刀没沾过所爱之人的血,根本断不了我的罪。”长老双目血红,胸口悄无声息地长出红枫来。
花业天勉强跟上他的攻速,兵刃的震颤通过手臂直抵胸腔。
“你的心在痛。”花业天每挡下一击就觉胸中蹿过一阵万蚁噬心般的疼痛。
“与所爱别离,心怎能不痛?”长老头上的红绳断了线,头发雪似的铺开。
“你很想见她。”花业天闪避不及,胸口被划了一道。
“日思夜想。”四散的发丝沾上了血污,粘成一绺一绺红结。
“可你不愿。”
“世间别离者甚,吾当以身为舟,渡尽无间苦厄。”长老一记飞踢将人踹到了地上,乘胜追击。
“可是你太痛了。”花业天就地滚了一圈,借力起身。
“你在怜悯我吗?”长老似乎被他平静的语气激怒。
“我可以帮你的。”花业天的长刀被长老挑飞,后背在过招时抵上了树干。
长老压着花业天的刀刃,一寸寸逼近脖颈:“刀都拿不稳的见道修,要拿什么帮……”他缓缓低头,看见刀刃穿过自己的心口,直直没入花业天的胸膛。
“疯子……”长老吐出大口鲜血,讶异尚未从脸上消散,就被释怀吞没。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被红枫遮蔽的天,像临死前的鸟儿那样,希冀回到天空的怀抱。那是心爱之人所在的方向,也是他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到达不了的地方。
“阿比甲当嘎。”花业天阖上他的双眼,捂住右胸,呛出一口血沫。
要不是长老失血过多力有不逮,他没机会用摄星拿月最后一搏,怕是跟前九十九个人一样命丧于此。
“啧,真狼狈。”他好像听见了孙希的声音,是死前的幻觉吗?
“我在这。”一只炽眼凤蝶在他眼前上下翻飞着,“我可不敢进三更天的山门,好在觉障林离得不远,阿紫能飞进来。”蝴蝶在他胸口转了一圈,停栖于伤处不动了,“它只能简单止血止痛,不想死里面记得自己爬出来寻我。”炽眼凤蝶在花业天的头顶绕了两圈,扑着翅膀飞走了。
三更月明,满庭阒静,樊楼上空的千树银花,散作漫天星子坠入倚栏人落寞的双眼中。夜风算不上寒凉,黎雪却不自觉地紧了紧外衫,转身朝屋内走去。
“谁?”墙壁上突然闪过一个鬼祟身影,黎雪下意识拧眉警惕。
一道清冽的气息从身后拥住了她,浓烈的醇香霎时充盈她的鼻腔。
“阿黎……”他呢喃道,低头埋进她的脖颈轻嗅。
“你喝酒了?”黎雪不禁皱眉。他向来自律,怎会破了酒戒?
“嗯……”花业天慵懒地侧过头,嘟囔道:“没有,一杯西瓜汁而已……”
西瓜汁能喝成这样?怕不是遭人骗了。
“干什么?放开我!”脚下蓦地一轻,眼前景物天旋地转,待她回神,视线里只余一方熟悉的天花板。
花业天掐住她的下颚,将满齿醇香封入她的口中,手胡乱地扯着她的衣襟,一连崩坏了好几颗扣子。
黎雪心中警铃大作,拼命捶打着他的肩膀,好一会儿才将人推开。
“我警告你,别在我这耍酒疯!”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浮上花业天的右脸,“一边躲着我一边又对我做这种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花业天被这一巴掌扇得冷静了不少,红眸含着凄切凉意,勾唇笑道:“一次一颗八音窍。”
“什么?”黎雪一时间没听懂,待反应过来话里的内容,朝着他的左脸又是一个耳光。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手上火辣辣的感觉尚未消失,疼得让她直打颤。
花业天舔掉唇角的鲜血,红眸浮起血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做不做?”
夜风吹得她的嗓子发涩,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烧红的铁块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薄纱般的月华在她眼中流转,凝成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深吻。一道狭长的血痂匍匐在她的胸口,随着呼吸不断起伏,仿佛玉璧上的血沁,底下蕴藏的无尽暖意似要喷薄而出。两片濡湿的唇瓣衔住了她发烫的心口,回应她的是一具滚烫无比的身躯和一阵粗暴难耐的抚摸。
屋檐内,两头野兽互相啃咬撕扯,争着把对方拆吃入腹,于罪渊孽海中不断沉沦;月光下,红绸随风舞动,满树梨花被晚风卷起,扑向那火树银花不夜天。天地之间,唯余阵阵清脆铃音,悠扬绵长。
床头的四颗八音窍不动自鸣,奇异声响时隐时现。代掌令蹑手蹑脚地叼起其中一颗,献宝似的放到她的手心。黎雪没理会它,看着身旁空空如也的枕衾,只觉冰凉温润的石头异常滚烫,失手丢了出去。
那夜之后,她再没见过他,亦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她去了东郊的屋子,那地许久未曾住人,家具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去了孙希的医馆,邻人告诉她,孙大夫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有病找翟大夫治也是一样的。
她去了曾在樊楼住过的房间,那早已搬进了新的醉花阴弟子,正对镜描眉为晚上的宴席盛装打扮。
她去了东街的朝食店,冒着热气的灌肺远不及冷下来的好吃,味同嚼蜡,甚至令人作呕。
他人间蒸发了,自作主张给她留下一只死皮赖脸的猫、四颗喋喋不休的八音窍和一身不清不楚的伤。
她手不能弹,身不能舞,只得于繁花居休养,在评花会上一落千丈,重回樊楼的计划终究是泡了汤。
柳瑶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庞,不住叹气:“妹妹,莫要再消沉下去,为那薄情郎糟践自身着实不值当。”
“道理我都懂,”黎雪举起酒杯朝柳瑶晃了晃,“姐姐也要喝吗?”
“起来,”柳瑶冷脸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回去以后怎么跟你师父交代?”
“师父……交代……”黎雪撑着脑袋重复道,试图理解她话里的内容。
“我要写话本编排他,让整个三更天颜面扫地,从此以后在江湖抬不起头来!”黎雪猛地拍桌起身。
“好!”只要能让她振作起来,写话本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柳瑶想。
“名字就叫……”黎雪抄起纸笔,写下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当醉花阴交换生的那一年。
惊!梨园过气小花改行写话本,现身说法自爆过往恋情
近日,鬼市子流传出一册新话本,名为《当醉花阴交换生的那一年》。据本报风媒爆料,作者“唯爱梨膏糖”的真实身份是梨园过气小花黎雪。看过往期的朋友都知道,黎雪有个三更天绯闻侠缘,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一度成为开封双人必吃榜榜首。现如今本人亲自下场,将二人的故事精心结撰,以话本的形式公之于众。联系本报风媒,即可以优惠价购得此册话本,畅读二人八卦往事。
“贾铭这新闻,真是越写越夸张了。”柳瑶放下报纸,起身朝繁花居门口走去。
“黎姑娘,我是你的粉丝,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有人掏出话本和毛笔往黎雪手里递。
“签好了,谢谢你支持我。”
“黎师姐,我是梨园弟子,请问你的三更天是在哪捡的,我也想去找一只。”师妹眨着星星眼来了。
“不建议捡三更天当侠缘,当宠物也不行。”
“黎姐姐,我特别喜欢你俩的互动,还给你们取了个组合名,叫‘三月梨花雪’,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为什么要叫‘三月梨花雪’?因为‘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吗?那‘三更梨花雪’岂不是更合适?不对,谢谢你喜欢我们的互动,但请不要将他和我相提并论。”
柳瑶见她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调侃道:“你俩还有组合名呢,再往下孩子的名字都该想好了。”
“姐姐,你又打趣我。”黎雪回眸一笑,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我总觉得他会回来的。”
“怎么还犯傻,我当你看开了呢。”柳瑶抱住她的肩膀,将人推进屋内:“外面风大,你现在可吹不得。”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黎雪握住柳瑶的手,神色认真。
“行,那你也得先把伤养好,等他回来才有力气揍他一顿。”柳瑶哑然失笑,应下了她的话。
一夜大雪,百花尽掩,三株红梅凌霜傲立,是她眼前唯一的颜色。
柳瑶提着一个食盒推开房门:“妹妹近来可好?”
“已无大碍,只是天气严寒,旧伤难免隐痛。”黎雪回首应道。
“今日冬至,想来你身体不便,我便擅自替你端来了。”柳瑶打开食盒,将一碗水饺推到她面前。
“谢谢姐姐。”
“趁热吃,”柳瑶拍了拍她的肩,“我先去樊楼处理事务了。”
黎雪心不在焉地用调羹搅着汤水,望着不断升腾的白雾出了神:已是冬至,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
“喵!”代掌令甩落一头积雪,拼命扯着她的裙子。
“去哪野了,怎么弄了一身雪。”黎雪替它捉掉身上尚未融化的霰雪。
“别闹,一会儿把我衣服咬坏了要你好看。”她假装生气,指着它的鼻子威胁道。
代掌令依然没松口,四只毛爪使劲扒拉地板,叼着她的裙子往外滑。
“你是要我跟着你吗?”
代掌令点了点头,跳到前方屋顶上,急促地摇了摇尾巴。
“来了。”黎雪顺着屋顶的猫爪印落地,结果它又跳上了另一处屋顶。
“你要带我去哪里?不说清楚我可不跟。”
代掌令朝着西南方喵了两声。
“你这么着急,莫非是他回来了?”
代掌令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前头带路。”黎雪催促道,使出飞檐走壁跟着玄猫上蹿下跳。
一人一猫在风雪里狂奔,踏过半个开封城的屋顶,一路赶至飞花渡。
此时的渡口大雪封湖,人烟绝迹,黎雪不禁怀疑代掌令在捉弄她:“你确定他在这吗?”
代掌令点了点头,跳上封冻的湖面朝对岸跑去。
一点红梅蓦地闯进视线,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扎眼。
“找到了!”她奔向视野中唯一的色彩,心脏难以控制地狂跳起来。
红梅不断在她眼前放大,变幻成一片火烧云。
“我来了!”她像一只冒着热气的水饺,重逢的喜悦快要把面皮撑破。
回答她的只有狂风的呼啸声。
他依然一动不动端坐在树下,盖上厚实的雪被安详睡着,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微笑。红色的袈裟揉进雪被里,曼珠沙华自他脚下盛放,铺成一条通向彼岸的路。
她踏着一地曼珠沙华跑去,跑向她的彼岸。
“怎么还坐着呢?”黎雪伸出冻得发颤的手,拂去他身上的积雪。
一捆雪白的丝线从他领口掉出,落入身下板结的红色雪块中。
这是……
“琴弦我会赔的。”她听见他说。
天蚕丝极难寻得,能做成琴弦的更是寥寥无几,也不知他究竟在何时、从何处寻得了这琴弦。
“你也说过会回来的,这就是你回来的方式?”她捏紧了手中的琴弦,缓缓放下被风吹僵的嘴角。
“骗——咳咳咳!”寒风争先恐后地灌进喉咙,激得她一阵咳嗽。血腥味在舌根翻涌,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风割伤自己的喉咙。一片片雪花融化在她脸上,风一吹,又结成了冰,刮得她眼眶酸涩、脸颊生疼。
她突然意识到,他答应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去指责他。可她就是恨,恨他从不开口,恨他不记得她,恨他狠心抛下她,恨他一声不响地离开,恨没能拦下他,恨没能与他长相厮守,恨没能给他一个名分,恨没能光明正大地与他在一起,恨付出一切却换得他如此下场。
雪花模糊了视线,她眼中唯一的红褪色了。
Chapter 19: 白服人寒夜宿棺椁 紫衣鬼冷月掘坟茔
Summary: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髣髴,翰墨有余迹。——潘岳《悼亡诗三首·其一》
Notes:
小小的奸尸了一下,没详细写,注意避雷。如果有人想看具体的,我努力一下?
正文最后一章了,让三更天死得明明白白,未来有机会再打复活赛。
后续还有一章八音窍放置play和欢乐if线,如果有精力会补七夕和中秋的番外。
Chapter Text
落雪无声,飞花寂寂,两个红色身影在此间夜无更漏之地追逐。
“三更天修者死战不退,你已是无力承业的一阐提,为何还苦苦徘徊在这世间?”一名见道修提着双刀,循着血迹追踪至此。
“尘缘未了,怎往来生。”花业天捂着伤口,黄瞳中透露出不甘:“待我了却此间事,自当引颈受戮。”
“可惜你没时间了,”见道修步步紧逼,“你体内的梦傀之毒极不稳定,此时入城,轻则自身丧命,重则引发瘟疫。要么跟那人走,要么乖乖死在我的刀下。”见道修侧刃抖落刀身霜雪,朝他身后一瞥。
花业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正从树后款款而出,脸上隐隐压着的怒意。
“啧,被发现了,本想坐收渔翁之利的。”孙希皮笑肉不笑,捏着扇骨的手微微颤抖。
“你……”花业天觑了孙希一眼,出口的缭绕白雾恰巧遮蔽了他眼底的苍凉和期待:“要帮他吗?”
“我一直在帮你啊,”孙希快把后槽牙咬碎了,折扇展开时的破风声在风雪中清晰可闻:“可是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惹出一堆麻烦事。”
“说完了吗?说完开打了。”见道修不耐烦地摩擦着双刀,旋即将刀尖对准了孙希:“下不了手就滚一边去,要是敢坏事我先砍了你。”
“三更天翻脸就是快,”孙希眯起眼睛,阴阳怪气道:“小心没人治死外边。”他的话是朝见道修说的,一双含情目却撞上了两抹陌生的黄色。
“打吧。”他收回逡巡的视线,随即架起豁口的双刀,旋身朝见道修攻去。
“不自量力。”见道修横刀挡下他的攻击,一脚将人踢到树上:“你的心太乱,刀太慢。”
花业天闷声吐出大口鲜血,喑哑的声线仿佛一个漏气的破风箱:“事已至此,杀了我吧。”
“等一下,”孙希拦住刚欲上前的见道修,蹲下身与花业天平视,扇子轻挑他的下巴,“真不跟我回去?”他眼底涌动的愤恨几欲喷薄而出。
“对不起,我不能。”花业天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在一片暗红中捕捉到了孙希绿得发亮的双瞳。
孙希用扇面拍了他一巴掌,直起身子背对着他,绿眸中闪过寒芒:“杀了他吧。”
见道修手起刀落:“阿比甲当嘎。”利刃刺破血肉之际,孙希唇角溢出一道血痕,满头青丝皆化白雪。
花业天胸口喷薄出汩汩热血,体温和生命正在迅速流失,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了起来。满树积雪簌簌落下,无声地覆上他的身躯。他眨了眨眼,渐渐不觉得冷了,甚至感受到了温暖,春天般的温暖。一片梨花蹭过他的脸颊,恰似她的一个轻吻。是春天,春天来了。他看见满树梨花盛开,她在风里起舞,红绸轻扬卷起一地梨花,脸上的笑容比花儿更明媚。他像只猫似的躺在梨花树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温暖的梨花盖上他的身体,他抓起肚皮上的花瓣轻嗅,淡雅的梨花香萦绕在鼻尖,正如她身上的味道。
“怎么还躺在地上,快起来。”她蹲下身,笑盈盈地朝他伸手。
他抓住那只手,起身拥住他的春天。
东郊旧屋北风呼啸,烧了一半的纸钱被掳至半空,边缘星点明灭,霎时化为灰烬,在空中转了个身,与入室的风雪一起飘摇落下。黎雪一袭白衣,跪坐在花业天的棺椁前。
柳瑶看她穿得单薄,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你染了风寒,可舍些繁文缛节,早日让他入土为安。”
形销骨立的身体苦苦支撑,看起来快要被大氅压垮。
“我知道,再让我陪他一晚吧。”涣散的双眼定定望着棺椁,像两块镶嵌在窟窿里的褪色琥珀。
“我陪你一起。”柳瑶搓着通红的手,往炭盆里添了块新炭。
“姐姐,让我一个人跟他待会儿吧。”细弱的声音散在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是你……”
“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她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声音虽小却不容置喙。
“唉,好吧。”柳瑶一步三回头,可那道瘦削的白影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若一尊被冻住的石雕。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当初一语成谶,不知她这涉世未深的妹妹,要如何渡过这次劫难。
寒风撞得门窗咿呀直叫,彻骨的寒气无孔不入,丝丝缕缕渗进她心里最寒冷的地方。黎雪裹紧身上的大氅,可无论如何也驱散不了身体里的寒意。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两腿一软又栽回原地。膝盖早已麻木不堪,阴冷和疼痛如附骨之疽,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缚住了她。腿上阵阵砭骨之痛勉强令她保持清醒,她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拖着一副僵硬麻木的躯体向前爬去。
“好冷,”冻得通红的双手胡乱摸索着,希冀寻得一丝温暖。手中的轮廓分明是她熟悉的样子,可那僵硬冰凉的触感,又让她心生惶恐。
“你是不是也觉得冷,”她拼命蜷起身子,试图温暖身边人,“别怕,有我在。”一枚潮湿滚烫的吻蜻蜓点水般落下,又灵巧地撬开齿关,将阵阵温热渡入。
“怎么会没用呢?”她努力了很久,可唇上的寒凉仍然挥之不去,“求求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不觉得冷。”喉间冒出的浊涩热气不断消散在风中,眼泪早已流干,她只能发出阵阵呜咽央求着。
“这样呢?能不能温暖你……”她拨开外衣,俯身紧贴那具熟悉的躯体。
“冷,还是好冷。”她张臂环住他的腰,无比眷恋地靠上他的胸膛,像一只终得归巢的倦鸟。
苍白的脸映上鲜红的棺木,在她眼中平添了几分气色。可耳边如漫漫长夜般寂静的胸膛,终是压弯了她上扬的嘴角。
“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她的脑袋越来越沉,迷迷糊糊之中,起身裹住了他,“你们三更天不是最喜欢承业渡人吗?”她颤着手掐住他的脖颈,“可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地狱里。”薄唇贴着他的耳朵,像是仇恨的诘问,又似旖旎的亲昵。温暖如愿以偿地流淌,她不再觉得冷了,餍足地枕着他沉沉睡去。
黎雪微微倾伞,好像他就站在身边似的,任由雪片堆满肩头,也要替他遮去漫天风霜。小小的一方伞只够盖住一人,红伞之上风雪交加,红伞之下暖意丛生,隐约可闻两个人的欢声笑语。
“飞花渡可是开封少有的漂亮地,你之前躺在这,我权当你喜欢这里,来年春天百花盛开,你不会再冷了。”
“本想给你整个像模像样的墓碑,但你不在乎这些,我亦不知如何落款,只能一切从简。”
“春天一来,我就要回太湖了,走之前还会来看你。”黎雪伸手抚上那个名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直抵心脏。许是冬天太冷,让他的名字染上了彻骨寒意。她最后投去缱绻一瞥,转身步入漫天风雪。
走出半程有余,她方觉手上少了东西。铁锹不见了,兴许落在墓碑边了,她这么想着,紧急掉头折返。
她刚靠近,就见一个黑色人影在墓边徘徊,身上隐约趴着个人。
“谁?”黎雪当即大喝一声,抽出舞绸朝那人甩去。
那人放下身上的人,堪堪避开她的攻击。
借着月光和雪色,黎雪这时才看清,那人方才背着的分明是花业天的尸身!
怎么会有人半夜三更来偷别人的尸体?
“你是谁?掘人坟墓作甚?”黎雪惊魂未定,上下打量了他半晌。
那人一身黑色斗篷蔽体,面容和服饰都隐藏在暗处,并无回话的打算。
“不说清楚就别想走!”舞绸灵巧如蛇,眨眼飞至那人的面前。
那人只是躲避,并未出手反击。
身法不错,黎雪心想,跟梨园弟子比速度,看你能撑到几时。
舞绸在空中飞出残影,招招朝他要害打去。
那人轻呼一声,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加速,有些疲于应对。
“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舞绸朝那人头上的帽子飞去,掀起一阵劲风。
那人顺着绸带的前进方向转身,雪色长发于清丽月色中翻飞,拂去了他的真容。斗篷落地之时,一把紫琉纸伞如曼陀罗盛放,异香霎时扑鼻而来。那人一袭紫衣,纸伞掩面,周身凤蝶环绕,俨然是无心谷的装束。黎雪尚未看清来人的真面目,便觉眼前一阵朦胧,在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中晕了过去。
黎雪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喝一声:“有变态偷尸体!”
孙希被她这一嗓子吼得手抖,杯中茶水四溅,濡湿了衣襟。
“孙大夫,你可算出现了!”黎雪揪着孙希的衣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由分说地开始哭诉:“那个混蛋惨死在飞花渡,还有无心谷的变态偷他尸体!”
“黎姑娘,你先冷静一下,”孙希放下茶盏,蹲下身子宽慰道:“他的事情我已知晓,死亡是同门所为,我已替他报仇。无心谷偷尸,许是为了处理梦傀之毒,姑娘若是介意,我在无心谷有相识之人,可帮你出面交涉。”他莞尔一笑,碧眸之下潜藏的暗流倏尔归于平静。
“原来是这样。”黎雪失意苦笑,霎时间的放松令她倦容难掩。
孙希适时搭上她的手腕,脸色凝重:“姑娘忧思过度,加上寒气入体,身上多处经脉拥堵,我虽已替你疏通,但要想恢复如初毕竟难办。”
“谢谢孙大夫。”黎雪声若蚊蚋,仿佛一颗被霜打蔫的白菜。
“不必客气,你就当我是在替他还债吧,身体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来找我,我不收你钱。”孙希无奈苦笑,“别让柳瑶知道就成。”
“好的,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黎雪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折服于大夫的心理素质。
“已无大碍,可以走了,我还要忙,就不送你了。”孙希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
黎雪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心想:总觉得孙大夫看我时怪怪的,那眼神我只在柳瑶姐看见心仪的琵琶时见过。
姑洗应春,冰消雪融,飞花渡隔岸梨花如雪。漫天梨白亲昵地抚过他的名字,一如她温暖的手掌。
“虽然你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我不知还能上哪寻你,只能来此。”
“琵琶我修好了。”素手拂过崭新的琴弦,水声泠泠,诡谲幽咽,直淌黄泉。
她的菩萨如愿往生极乐,不会再痛了。
“来生……不知还能不能再遇见你……”相思泪拂过新弦,迸入满地梨瓣。
一朵彼岸花忽而从垂泪之处绽出,于微风中摇曳着血色,似要点燃一方落花。
从此以后,鬼市子便多了一册名为《当醉花阴交换生的那一年》的传奇话本,可叹二人“三岁辗转缘始定,更事未多情不及。梨落月出霜寒骨,花飞魂断恨难弥”。情之一字,憾事颇多,爱别离苦,实难生承,只盼那梨园弟子早日勘破,不负师门“归来仍是梨花雪,不染风月不染尘”的教训。
Chapter 20: 三更天哄好梨园的if线
Summary:
可算把梨园盼来了,放个存稿庆祝一下。
本来打算跟八音窍play一起更,但是一直没写,只能请大家吃点皆大欢喜的小甜饼了。
Chapter Text
床头的四颗八音窍不动自鸣,奇异声响时隐时现。黎雪拿起其中一颗,似闻幽鸣破空而来。“这好像是真的八音窍。”她端详着石头流光溢彩的圆润表面,大喜过望,拿起剩下三颗一一确认。“居然都是真品!不对,我怎么可以被四颗小小的八音窍收买,就此屈服于他的淫威。”黎雪摇了摇头,将刚才的念头甩出脑袋。
繁花居大门前,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假山后探头探脑,偷偷观察里面的动静。
“一定要从正门进吗?按咱俩的信誉,没等阿黎出来,被柳瑶赶走的可能性更大。”花业天抱臂叹气。
“青天白日翻人围墙非君子所为,你一个人也就罢了,别拉我一起当登徒子。”孙希折扇掩面轻声道。
“你有什么一定要和她告别的理由吗?”花业天一脸幽怨,满身鬼气“呲呲”往外冒。
“我是没有,可若不是我拉着你,你根本就没打算当面和她告别吧。”孙希隔着衣袖掐了花业天一把。
“大不了留封书信,也是一样的。”花业天甩开他的手。
“不一样,”孙希打断他,“你之前跟人家说了这般绝情话,临走前不讲清楚,小心她记恨你一辈子。”孙希拼命挤出两滴清泪,“我能不能研制出梦傀之毒的解药,就看你的了。好兄弟,帮帮忙吧,不要跟她吵架。”他揪住不情不愿的花业天,朝门口的醉花阴弟子温和笑道:“你好,我找黎雪姑娘。”
“稍等。”醉花阴弟子转身离开,嘴里直嘀咕:“一个青溪一个三更天,黎姑娘的侠缘不比汪娘子少啊。”
“我当是谁呢?你俩来繁华居有何贵干?”柳瑶从影壁后走出,语气不善。
“柳瑶姑娘,我们是来找你和黎雪姑娘道别的。我和他要回师门一趟,大家朋友一场,总得知会一声。”孙希眯眼笑道。
“背信弃义之徒,也算朋友么?繁花居不欢迎你们。”柳瑶用下巴示意门口的弟子送客。
“等等!”孙希眼疾手快地拉住柳瑶,“你可以不待见我,总得让他俩见一面吧。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柳瑶垂眸瞥见孙希的手,一对好看的柳叶眉拧在了一起。
“哦,实在抱歉。”孙希触电似的收手,退回花业天身边,朝他递了个眼色,“你也说句话啊。”
“柳瑶姑娘,麻烦你了,见一面就好。”花业天诚恳地点了点头。
“是谁找我啊?”黎雪好奇地从影壁后探头,看见那道红色的身影,连忙调转步子,转身躲了回去。
“阿黎。”花业天下意识唤道,迈出一步后杵在原地不动了。
“快去!还站在这儿干嘛?”孙希拿折扇戳了戳他的腰。
“哎,干什么!”柳瑶伸手拦住他,“没看见她不愿意见你吗?”
“你想说什么,就站那说吧。”黎雪靠在影壁旁的假山上,气呼呼地踢着石子。
“代掌令。”一只绿眼玄猫应声从门外的花丛中钻出,甩了甩身上的花瓣,屁颠屁颠地跑到影壁后面,在黎雪脚边打了个滚,亲昵地蹭着她的裤腿。
“醉花阴不养闲猫,你的猫你自己养,往我这放作甚。”玄猫听见她的话,耷拉着耳朵灰溜溜地跑回了花业天身边。
“没用的东西。”花业天瞪了它一眼。玄猫不满地叫着,抱着花业天的腿咬了下去。所幸花业天的靴子够厚,玄猫一口下去没咬到他。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让代掌令陪着你吧,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告诉它。”
“你用一只猫就想打发我?”
“当然不是,”花业天矢口否认,“我会回来的,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只是气你一个人自以为是地抗下所有,什么都不告诉我。”黎雪走到他的面前,抱起地上的玄猫,“你去吧,早点想明白早点回来,我勉为其难替你养一段时间的猫。”
“太好了,终于和好了,我的前途一片光明。”孙希掏出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嗯?手帕的质感突然变好了,还有一股脂粉香……他心里正纳闷,定睛一看,这块绿色丝绸哪里是他的手帕,分明是醉花阴弟子服上的披帛!
“孙希,多年未见,没想到你的脸皮又变厚了。”柳瑶扯过披帛,顺带抽了他一记,“出这么多汗,自己开点药补补吧。”
“柳瑶,多年未见,没想到你的脾气又变差了。”孙希展开折扇,皮笑肉不笑,“火气这么旺,要不要我开点药帮你调理一下。”
虽然陈达邵答应不再给黎雪使绊子,可她身上的伤着实不能适应醉花阴的练习强度,在评花会上一落千丈,回到樊楼的计划终究是泡了汤。
“手不能弹,身不能舞,我要靠什么维持生计啊!”黎雪莫名委屈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为了那家伙落了一身毛病,结果他人还跑了,呜呜呜……”
“喵?”代掌令叼着一根毛笔跳上桌子,欢快地摇着尾巴。
“你给我毛笔干什么。”黎雪抹了把脸,眼睛噌的一下亮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让我写话本赚钱。”
代掌令傲娇地点了点头。
可是,写什么呢?黎雪低头沉思,眼中灵光一闪。本姑娘的经历如此跌宕起伏,不就是最好的素材吗?三更天是最受欢迎的话本子男主角,那家伙刚好是三更天。太好了,就写我和他的故事,名字叫……
黎雪提笔写下一行大字——当醉花阴交换生的那一年
等一下,这不是裸奔吗?在醉花阴的梨园弟子只有我一个。算了,要靠真诚打动读者,反正我现在不能靠乐舞赚钱,被发现了也无所谓,死马当活马医吧。
一顿头脑风暴后,黎雪当即在桌前奋笔疾书,从晨光熹微到金乌西沉,终于写出了一沓厚度可观的纸。
“不错,”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背脊,“可是要上哪投稿呢?”寻常书铺太过招摇,店主一见面就能认出她,还要面临被查封的危险,唯一符合条件的,只剩鬼市子的付坟典。
黎雪看着西天的一线残阳,想来酉时已至,鬼市将开,揣着一卷书稿出门了。
“前辈,您还收书吗?”黎雪仰头看向倒悬于顶的倪老山。
“什么书,拿来让老夫看看。”倪老山一招摄星拿月,黎雪手中的一沓稿子便飞到了他的手中。
“写得还凑合吧,”倪老山一目十行地翻完了书稿,“老夫收下了,若是赚了银子,和姑娘五五分成。”
“真的?谢谢前辈!”黎雪点头如捣蒜,“对了,不知店里是否有太湖梨膏糖的新话本。”
“太湖梨膏糖?”倪老山放下书思索了片刻,“她的话本子卖得最好,可惜好长时间没上新了。”
要是还在梨园就好了,她想,练功的时候顺便催一下大师姐,出门在外看个新话本还得花钱买,真怀念以前话本随便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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