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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你本来在宿舍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在凌晨四点睁开了眼。
脑海中响起系统提示音:“玩家你好,下面即将进入新副本【暴风雪来临之后】,请做好准备。接下来为您介绍副本背景:3xx5年喜马拉雅山发生八级地震,震波扩散至全球,引发冰川崩裂、海啸、洪水,人口骤减。半年后疫病肆虐。某个深夜,本该死去的人睁开了眼睛,从坟墓里爬了出来……您此次的人物身份是‘哨兵’,通关任务是*&%¥#……”
你刚进入这个世界,来不及关掉系统面板,无数嘈杂的声音放大了数百倍向你袭来,刹那间有成百上千片尖刀剐蹭大脑神经,你揪着头发蹲下来,企图以痛止痛,可悲哀地发现这不起效果。
蛋白质腐坏的气味占据你的鼻腔。
你急忙呼唤系统,系统照旧装死,你又气又急翻找主神空间,不知有什么道具可以缓解现在的状况。
哒,哒,哒。
远处传来军靴踏在砖石上沉重的声响,踩在你瓦崩土解的精神屏障上,激起一圈一圈痛苦的涟漪。
你发出悲鸣。
下一秒,精神触梢如一片冰海轻而易举涌入你的大脑,帮你竖起濒临破碎的精神屏障,你好像被纳入鲸鱼肚腹,沉入黑暗,耳畔富有节奏地响起鲸鱼游弋在深海独有的声音。
不可思议,你渐渐平静下来。
无形的手准确细致地调拨你的感官刻度,将它们调节到令你舒适的位置。
海潮慢慢退去,你依依不舍想要挽留。
对方一边安抚着你的情绪一边坚决离开。
你的脑海中无端接收到一条信息:来这儿找我。
男人的声音清润如一片雪花。
十分有一万分的熟悉——
顾时夜。
你感到安心,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发现身体格外轻盈。
枪声在不远处密集响起,惊起一队怪异飞鸟,掠过塌了一半的大楼,在你身上投下一连串灰朦朦的影子。
天是毫无生气的石灰,几缕黄绿色的云凝固在天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枯枝败花。
某种古怪的、令人本能恐惧的“啊、啊”重复出现,你很快锁定目标:千奇百怪的丧尸群。
它们正朝着开枪的地方围拢。
这是一个经历过天灾又正经历人祸的末日世界,旧有的秩序崩坏,你忐忑不安,毕竟现实世界里你只是个普通人,武力值战五渣的那种。
“叮咚。”
系统发布了支线任务:抵达洛宁塔。
你关掉面板,抄起半截钢筋防身,尽量隐蔽而快速地奔向顾时夜给你的坐标。
一路上不乏有落单丧尸闻到活人气息攻向你。
你挥舞着那半截钢筋,乱棍爆头臭丧尸,逐渐靠近硝烟味浓烈之地。
顾时夜又朝你丢了个暗示。
你顺利在某个掩体后与他汇合。
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一枚手榴弹迎面抛向你,你慌忙抓住。
顾时夜头也不回,微微眯眼,托着枪管的手微动。
“砰。砰。”
即使你现在分化成了哨兵,动态视力堪堪跟得上顾时夜调整瞄准镜,将准星对准一颗颗丧尸头。
“情况不对,你就拉掉拉环,把它丢进丧尸堆里,然后跑。”
“好。”
你悄咪咪挪到他旁边蹲下,暗中观察他专注的侧脸。
顾时夜天生冷白皮,在这个饱和度不高的世界里如一段新雪,隽秀含蓄一副美人骨。
换弹匣的空隙,他问你:“这么好看?”
你大方承认。
顾时夜似乎轻轻笑了声,又像是你的错觉。
你不敢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清剿任务很快结束,顾时夜收拾好装备,穿上佩戴银饰和肩章的白色长风衣,盖住了完美勾勒身材的黑色作训服。
太阳正在西沉,燃烧了半边天空的云,像一场盛大的欢迎。
风卷着臭味吹起顾时夜的额发,完整露出他漆黑的眼睛,像一砚细细研磨的徽墨。
“走了。我带你回塔里。”他体贴地再度调低了你的嗅觉,“塔会告诉你接下去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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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坐的是造型简洁的流线型运输机。
机舱设计最大程度考虑到哨兵的感受,采用特殊隔音材料,内部循环新鲜空气,还播放白噪音掩盖飞机引擎的杂音。
顾时夜领你到了登机口,和你道别去了向导专区。
其他人你都不认识。
你随意选了个角落坐下。
旁边的络腮胡大叔是个自来熟,尽管你回应得不甚热情,他只当你太久没见过活人了没放心上,往这儿一坐就是个逗哏。
不过多亏他,你对这个世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现在是灾后重建的第十年,人类建立起以塔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聚居地,基本恢复了末世前的社会秩序。
针对来自地壳深处的病毒,塔也研发出了对应的疫苗。
起码人死后,大伙儿都不用担心诈尸了。
哨兵抑制剂经过迭代升级,几乎可以让一个哨兵在没有向导进行精神梳理的情况下平稳度过一两年。社会上也减少了哨兵因长期没有绑定向导而暴走伤人的暴力事件,官方数据显示,近一年内都没有此类事件发生。
“这不得不夸咱们顾帅啊!他的精神阈值是目前记载的最高值,可以同时精神投射一个连的哨兵,没有他,抑制剂估计都没这么快研究出来……”
大叔提及顾时夜时双眼发亮,脸颊因为崇拜而泛红。
你认真听完他的叙述,心中升起道不明的滞涩,“他之前,有过一个哨兵?”
大叔迟疑点头,比起刚才的兴奋,话音不由得拖长了些:“是有这么个传闻,不过近几年顾帅一直是未结合的状态,所以很多人猜测顾帅的哨兵是不是死在末世的头几年了,毕竟哨向的终生连接只有死亡才能切断。诶妹子,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儿。”
“嗯?”
“收复兰口的时候,城内外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所有已结合哨向之间的连接都被屏蔽了,这个屏蔽长达一分钟。”大叔越说越小声,眼睛时不时偷瞄某个方向,最后干脆用气音补了句,“都传是顾帅的精神力暴走,之后顾帅躺了半年。”
舱内陷入突兀的静默,水流生生不息,安抚着哨兵们异常敏锐的听觉。
你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如此反复十几次,突发的耳鸣和头痛才有所缓解。
颅骨依然传来无规律的、坚硬的物体开凿的刺痛,好像有什么曾经丢失的东西迫切想要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揉着太阳穴打开主神空间,打算找找合适的道具。堪堪翻过两页,你就烦躁得想捶墙,你拼尽全力攥住大腿压下这莫名的冲动。
这时,海潮般的精神触梢漫入你的精神世界,细致安抚躁动的神经。
你闭上眼,额头靠在纯白的墙上,感觉自己正浮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毛毛雨飘在你脸上。
看来顾时夜的心情也不怎么样。
你顺着向导的指引,放任自己被海浪推来挟去,渐渐漂去了对方与你相连的精神图景中。
那是一片黑沉沉的冰海,连接着广袤锋利的雪原。
巨大的凤凰伏在皑皑冰原上,烈火般的羽毛随着呼吸起伏光华流转,羽毛的边缘染上星夜般的墨色。
察觉到外人来访,它缓缓睁眼,眼瞳宛如琉璃,安静地俯瞰你。
被上古神话里的生物注视,你本能地打了个激灵,却诡异地感到熟悉。
凤凰阖上眼,长长的尾羽轻轻一扫,你被逐出了顾时夜的精神世界。
你蓦地睁开眼,定定看向某个方向。
那堵墙的背后,坐着顾时夜。
难道这次的时间线又在你们初遇之后?
那也太狗血了吧。
你皱起眉,点开任务面板——之前登录副本时太忙乱,你似乎看到通关任务是一串乱码。
好消息,是你看错了。
但此时你宁愿自己看到的是一堆乱码。
因为通关任务离谱地写着:与顾时夜结合。
你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索性面无表情关掉了面板。
系统照旧装死,拒绝上班。
这次副本透着古怪。好吧虽然它每次都很诡异。
你垂下眼,盯着掌纹,企图灵光一现,通过手相推测自己的命运。
没有人注意到你的异样,补觉的补觉,闲聊的闲聊。
大叔另一边的瘦高个踢了他一脚,皱眉打岔:“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叔心虚地摸了摸红鼻子,“顾帅也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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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宁塔和你记忆中的洛宁城千差万别。
即使铺着石板和沥青,难以掩盖土地上曾经可怖的疮痍。
四通八达的街道簇拥着中心的双子塔,外观使用了冷硬的哑光涂料,阳光跋涉到此处就一去不返,尽管如此,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阳光到来。
从高空俯瞰,洛宁塔像报丧的钟楼。
运输机滑入其中一座塔的腹部,立刻有机器从天花板探出,对机身全方位喷洒消毒液。
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沉默地有序地检测所有回家的人身上有没有携带病毒。
你疑惑怎么还有这么严密的消杀环节。
根据已知消息,目前已经进入能够对抗变异的恢复期,针对病毒也有了防护措施。
这次就没有好心人给你解答。
你像块传送带上的压缩饼干,被例行扫描、登记、归档,接着去79楼检测精神阈值和查看匹配向导的名单。
负责你的观察员看着你的体检单拧着眉,上下打量你,有些犹疑:“你是怎么做到营养不良的情况下体能这么高的?”
……因为我体魄高得吓人。
当然不能如实对观察员汇报。
不等你回答,他自己为你找到了答案:“这就是s+哨兵的天赋嘛。你的精神阈值很高,很适合勘探类任务,但我有个坏消息。”
“请说。”
“你的情况很棘手。”他用了个严重的措辞,不是特殊也不是麻烦,而是棘手,你微微蹙眉,他续道,“按理说精神阈值这么高很容易匹配到向导,可和你匹配度最高的顾帅也只有49.22%,呃,冒昧问一下,你之前头部有受过伤嘛?尤其是连接。”
“什么是连接?”
观察员一时语塞,似乎很久没碰到像你这样对现状一无所知的人了。他组织了下语言,解释道:“你的精神领域内存在一个类似于绳结一样的物体,当然也有可能不是绳结,那代表着哨兵最原始的欲望——对绑定向导的渴求。”
你按照观察员的指导阖上眼,缓缓沉入精神世界,在识海中四处搜寻,最后在突兀的、巨大贝壳里找到了连接。
坦白说,你没见过按照教科书长的连接是什么样,可直觉眼前这根虚弱的甚至可以说丑陋的连接算不上健康。
“它看上去不太好。”你说。
观察员点点头,在平板上飞快记录,头也不抬说自己的判断:“如果你之前和某个人绑定过,但那个人的死亡导致连接断裂,就能说明你现在糟糕的情况。接下来你有长达三个月的培训,我会上报你的情况,研究所会根据你研制特定向导素……”
话音未落,观察室的门被叩响三下,不疾不徐。
顾时夜推门而入,他换上了铁灰色外套,罩着里面挺括的白衬衫。
观察员有些结巴喊了声“顾帅”。
顾时夜看着他说:“她由我定期疏导,不需要额外研发向导素。”
然后才转过头,目光落在你身上。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辨不出情绪。
当顾时夜竖起精神屏障,就没有人可以窥探他的情绪。他看上去如山巅万年不化的冰雪,冷冷的,寂灭的。
可你却觉得他此刻很难过。
那双眼直白清楚地告诉了你。
观察员没察觉到你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松了口气说:“有顾帅帮忙的话,那再好不过了。可您平时那么忙……”
顾时夜瞥了他一眼。
观察员立马静音。
“走吧。我带你去住处。”
你看了眼装掉线的观察员,跟在顾时夜身后离开了观察室。
路全等在走廊上,见到你,微笑着点头致意。
你迟疑地朝他微笑了下。
路全是已结合哨兵,既不会对顾时夜这个未结合向导产生占有欲,还能和你这个未结合哨兵形成制约,所以跟着你和顾时夜两个孤哨寡向再合适不过。
一路上路全详细为你介绍洛宁塔。
“西塔是哨兵的宿舍和训练场,一般出任务从22楼直接出发。另外,小姐,这是针对您个人情况定制的训练方案,不过不必担心,顾帅会陪着你。这是您的身份手环,请贴身佩戴,塔内所有设施都需要扫描手环才能进入。请问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路全双手递给你一块银灰色的手环,中间嵌着黑色的小屏,很像现实里的运动手表。
你摇摇头。
穿过连廊来到西塔,又走了一会,你们站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金属门前。
你抬腕让门环扫描手环,“叮”一声锁开了。
房间很宽敞,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正对着东塔漆黑的外壳。窗前的小桌上摆了只瘦长的黑金花瓶,伶仃立着一枝蓝色永生花。
你不动声色看了眼倚靠在门框的顾时夜。
他微低着头,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慢了好几秒才转过头,迎上你的目光,有些困惑。
你别开眼,结束这此仓促的视线交汇。
然后,你们一起吃了晚饭。
餐桌上很安静。
临别前,顾时夜才抬眼直直看着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在西塔负一楼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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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躺在床上已经凌晨,你虽然疲倦,但毫无困意,盘腿坐在床上捣鼓手环上的功能。
你惊讶发现可以通过手环切换落地窗上的景色,选了个比较中意的,满意躺下。
系统终于弹出了支线任务完成的提示框。
你等了会儿,却没等到下个任务。
“玩家¥%……空间&%……活!¥%@逃!逃!逃!”
系统故障了似的不断弹出透明面板,像深山老林里信号不好的老旧电视频闪,只剩下机械重复的“逃”。
你的后背陡然爬上一股阴森凉意,尝试关闭面板,最后以失败告终。
怎么回事?
系统虽然不干人事,但从没发生过这么诡异的事。
你想联系之前副本里认识的玩家,连主神空间都打不开,一下子重新坐起,脑子里飞快想着对策,目光却落在了那枝有些眼熟的蓝色永生花上。
落地窗上的明亮的彩光在纤细花瓣上沉默迁徙,投下怪诞的影子。
系统彻底死机,主神空间也无响应。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好。
——或许永远都不会恢复。
你被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果然能吓到自己的都是自己。
后脑勺再度沾上枕头,困意涌上来包裹你,无声催促你走进温良的睡眠里。
你阖上眼,放缓了呼吸。
几分钟后蓦地睁开,盯着光影变迁的天花板,全息投影冷冷的蓝光如纱轻柔地罩住你。
有个比系统坏死更加毛骨悚然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并且挥之不去——
如果从一开始,系统就遭到不明原因的攻击和篡改呢?
那你连真正的通关任务都不知道。
无路可逃。
可是那困意从一始终无声地催着你。
你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已是六点四十。
“叮——”
系统好像专门等你清醒一样,发来了第二个支线任务。
与其说是任务,不如说是提醒: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快速梳洗一番,换上衣柜里准备好的黑色作训服,大小很合身,就出门去餐厅,简单吃了点早饭,乘电梯去地下一层。
电梯上的按钮规规整整,像一栋平面的大厦。
原来地下有十八层,地上一共八十一层。
电梯门开,冷气徐徐淌进来。
负一楼天花板做了挑高,整个空间开阔又明亮,墙边整齐收纳各式各样的器械。
毫无生息的白炽灯拢在顾时夜身上,他倚靠在窗边,不知在思考什么。眉目微敛,面容沉静。黑色的作训服勾勒出他劲瘦的身材,线条流畅利落,饱满的胸肌投下一小道阴影。
不等你走近打招呼,顾时夜的目光率先锁在你身上,直起身走过来,看清你眼下的淡青,“没睡好?”
你摇了摇头,却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生出一点委屈。
可你无法对他说出系统和主神空间的存在。
顾时夜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你一番,确认你精神尚佳,带着你热身,正式开始训练。
你是战斗力趋近为零的渣渣,顾时夜教格斗招式时很认真细致,但毫不手下留情。
训练场渐渐热闹起来,不少老油条浑水摸鱼,偷瞄新手哨兵被顶级向导一遍又一遍拆解攻击、摔在垫子上。
许多人纷纷在心中为你点了蜡烛。
他们大多在末世前就和顾时夜待在一个部队,见过他打服各路挑衅的、闲得蛋疼的,也见过他一颗子弹爆一颗丧尸的冷酷样子。他们亲历过那场浩劫,海啸顷刻间淹没沿海城市,土地猝不及防地开裂又合上,吞噬街道上来不及转移的人群。
很多人咬牙坚持,集中物资,寻找幸存者。
也有人看不到未来,静静等死。
就在生死动摇的瞬间,他们感受到了雪花融化在额头的微凉。
人们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炎炎烈日,冰冷微咸的海风裹挟着雪花,安抚悲痛绝望的灵魂。
“跟着我。”顾时夜冷静清润的声音在每一个活着的人的大脑中响起。
他们不由得生出稀薄的期望,相信可以垂死挣扎一下。
于是灾后第一个人类聚集地一砖一瓦搭建起来,取名“洛宁”。
所以他们不觉得被一个向导打得没有招架之力是件羞耻的事。
“不过,这小姑娘有点眼熟啊……”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闲聊的两个人发现顾时夜朝他们这冷冷扫了一眼,收到了近似于警告的精神暗示。
于是闭嘴专心训练去了。
“继续。”
顾时夜低头看着倒在垫子上倒抽凉气的你。
“没力气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下?”你和他商量。
顾时夜弯腰拉起你,从墙边拿来水杯递给你,“喝点水,接着练。”
“……”
好你个铁石心肠不念旧情的顾时夜。
你忘了他现在是对情绪极其敏锐的向导。
顾时夜的眼中掠过笑意,稍稍放了水。
下午是射击。
你对枪/械不算陌生,顾时夜曾在副本里亲手教过你,现实里你会定期去射击馆保持手感。
顾时夜的目光落在你的背上,半晌垂下眼,遮掩矛盾又强烈的情绪,再抬脸时,神情淡淡的,走到你身后,若有似无地碰着你,手指牵引你的手腕调整精度。
这一枪正中靶心。
“记住这种感觉。”他附在你耳边低声说,“战场上,不要心软。”
温热的唇息呼在你耳廓,你几乎麻了半边身子。
顾时夜喊了你的名字,呼吸仿佛透过脆弱的皮肤直抵灵魂,“专心。”
你感到后背贴上一方温暖的怀抱,覆盖在你的手背的掌心变得格外炽热。你稍稍偏了偏头,想躲开热源。
顾时夜松开手,后退一步,和你保持社交舒适的距离,静静地注视着你。
日子平淡地流逝。
三个月后你顺利通过考核,正式成为有编制的哨兵。
分配给你的第一项任务是清理一所废弃院校。
临行前,顾时夜为你做了一次精神疏导,他比你本人更清楚,五感处在什么范围内会让你舒心。
末了,他递给你一把漆黑的手枪,“保护好自己。”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路全敲了敲门,提醒:“顾帅,战备会议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我们得过去了。”
顾时夜欲言又止地看了你一眼。
“你还有事就快去忙吧,我保证不会出事的。”你推了推他,玩笑道,“我可是你亲手带出来的兵,对自己不自信吗?顾时夜。”
路全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整个塔区除了你,没人敢直呼统帅的名字。
“嗯。回见。”
他们两个离开后,房间重新被寂静填满,任何声音、任何光影涉足此地都会被悉数吞没。
你心情复杂,把顾时夜送你的配枪拆了又组装,装好立马拆卸。
咔哒,咔哒。
重复规律的轻响成为思绪蔓延的载体,直到金属零件全都沾上你指尖的温度。
——这把枪和残酷游戏里顾时夜送你的那把枪一模一样。
你收好枪,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缓缓倒入黑暗。
黑暗安静地容纳你。
第二天,你在运输机上见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诶,妹子,你没事吧?是不是没做精神疏导啊?”
你拦下络腮胡大叔想要按铃喊随行向导的动作,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也是,这是你第一次正式出任务。”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饼干,丢给你,“清理学校这种算难度比较低的,谨慎一点,就不会被污染。”
“谢谢你,大叔。”你撕开包装袋,咬了口饼干。
到达地点后,指挥官分配了器械和小组,再次强调任务目标是清理学校内潜在危险,并且取回作物培育资料。
你转头看了眼队友,露出微笑:“好久不见啊,孙杰克,钱方圆。”
钱方圆对你没什么印象了,警惕地看着你,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孙杰克眼睛一亮:“太巧了!没想到能在这个副本里重逢,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你打着马虎眼,边走边聊,“你呢?”
“每天训练累成狗了快。”孙杰克提到之前的日子就头疼,他拍了拍胳膊,“也算是有收获,我竟然练出肌肉了。”
“恭喜你呀。”
孙杰克笑了笑,目视前方越来越近的坍塌废墟,“虽然npc说这个清理行动危险系数很低,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怎么说?”
“算上你,我和这位兄弟,我在训练场已经碰到了十三个玩家了,这是我进入的人数挺多的副本之一。”孙杰克的话音骤然走调。
一道怪异的影子从视野盲区突然窜出来,直奔你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
你条件反射地拔枪,没怎么瞄准,直接按下了扳机。
怪物被爆了头,直愣愣倒下,抽搐几下。
你没见过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以防万一又补了几枪。
理论课上没有图片,但顾时夜提到过这种基因融合的怪物,弱点和丧尸一样,但强度不是一个量级。
“反应好快啊姐们儿!”孙杰克朝你竖起大拇指,也端起了枪,下了保险,时刻提防四周,接着说道,“无限流副本不成文的规律之一,玩家人数越多,副本难度越大。而且这次,通关任务是存活,没有其他条件和提示。”
孙杰克吞了口唾沫,咬紧牙关不再说话,双眼紧紧盯着阴暗废墟里林立的庞大影子。
全包式头盔里响起指挥官的声音:
“各行动小组注意,刚刚监测到学校内部异常活动能量场,源头不明,请提高警戒,随机应变。注意,不要和队友分散。”
“嗬嗬”喘气声穿过内置降噪材料的头盔钻进耳膜,仿佛疲倦之至却不得休息的动物发出的。
你们压低重心前进,进入校园后迅速找到掩体,开始排查周围环境。
到处都是“人”。
人类腐败的躯体供养着颈项上翕张的蘑菇,菌丝纠缠垂绕住躯干,幽灵一般游荡在世间。
千奇百怪。
极为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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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和枪声一同响起。
蘑菇人仿佛收到了什么指示,拖着腐败的双腿,缓缓走进教室里。
没过几分钟,人满为患的走廊清空了。
风卷起灰尘吹过废墟,枪声停了,不知从何处滚落一颗石子,砸出空旷的回响。
孙杰克探出脑袋,转头不太确定地问你:“它们这是,去上课了?”
“不清楚。”你摇摇头,排查四周情况后,转头和队友商量,“我们继续前进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有什么状况随时沟通。”
指挥官强调了不能和队友走散那就一定有原因。
你的手指隔着防护服轻轻摩挲了下枪柄,生态布料轻薄如无物,指腹可以清楚描摹出枪柄上的纹路,细小的凹凸不平消磨了隐隐的不安。
你想不通,指挥官为什么把三个毫无经验的玩家凑在一起,据你观察,其他小队都是老手带新手。
孙杰克起身的动作打断了你的思绪,他端着枪,胳膊几不可查的颤抖,说:“你说得对。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要消除恐惧,就得先获得更多信息。”
钱方圆不置一词,有点不符合他在残酷节目里喜欢当领导者的行为。
你回头看了他一眼。
“干嘛?”他粗鲁地瞪着你。
“没什么,看你不说话担心你有什么事。”你尽量放缓语气,不打算任务还没完成就先和队友内讧起来。
“我能有什么事!女人就是容易自作多情!”
“好了好了,别这么冲嘛,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马喽。”孙杰克打着圆场,走在你们中间,掐断争吵的可能。
你打头阵,钱方圆殿后。
其他小队应该也展开探索了,通讯频道时不时响起声音,汇报某个坐标有无发现。
你们压低脚步谨慎穿过走廊,透过空荡荡的窗框看,一排排一列列各色各样的蘑菇人站在教室里,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发声,嘶嘶嗬嗬,好像它们已经形成完整的语言系统,此时正在交流。
一个肥胖的红蘑菇站在讲台上,属他的嗓门儿最大。
他们“说话”的声音像不懂音律的人,把脑神经当做琴弦来回狂扫。
你的精神力很高,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于是加快步伐想要离开。
“居然真的在上课,还在黑板上写字呢……”孙杰克悄悄扒住窗沿,想一探究竟,没等他看清黑板上写了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无声无息攀上了他的手,还在不断往上蔓延。低头,竟然一丛菌丝。
孙杰克愣愣抬头,对上窗边一朵蘑菇的视线。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那一瞬间孙杰克确实有和“眼睛”对上了的毛骨悚然。
明明那只是个寄居在人类躯体上的灰褐色伞盖的蘑菇。
……好吧这么说也很不正常。
教室里窸窸窣窣的交流声戛然而止,整整齐齐的蘑菇人包括讲台上的那只齐刷刷转头看向窗口的你们。
突如其来的注视让你的大脑产生了被针扎的刺痛。
恐惧攥住了孙杰克的喉咙,尽管他第一时间选择后退,但那股菌丝的粘性十分强劲,孙杰克一时间没能挣脱。
几个眨眼的功夫,菌丝就要裹覆住他大半的身子。
钱方圆似乎又想把队友推出去当规则的牺牲品,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你从靴子里抽出短刀,上前帮忙砍菌丝。
菌丝仿佛有意识的活物吗,卷上了刀刃,袭向你。
你及时松手后退。
钱方圆冷笑一声,觉得你在做无用功:“不管他了,他违反了规则必死无疑。我们走吧。”
你不管他,借助侧影思考对策。
顾时夜讲过,像这种尚未清理干净的污染地内存在独立的思考逻辑,其内所有的生物都严格遵守规则。在这里,只需要保持理智,做符合污染地逻辑的事情就可以了。
那么,洛宁大学遵循的逻辑是什么?
很快,你想出一计,虽然有点荒谬,但没时间细想,只能赌一把了。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们不好好上课,在干什么?”你学着顾时夜的样子,让声音听上去平稳冷漠。
菌丝倏然停顿。
你趁机夺回短刀,干脆利落地斩断凝固的菌丝。
窗台上的菌丝瞬间干瘪,寸断在窗台和墙壁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变成蘑菇人了!”孙杰克跌坐在地上,清理防护服上枯萎的菌丝,颤抖着在队伍频道宣泄着未散的恐惧。
等他弄干净站起身,你把掉在一旁的枪捡起来,塞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你没再多看阴恻恻盯着你们的钱方圆一眼,对同组有这么一号人感到头疼。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人推出去试刀。
你感受到副本强烈的恶意:不仅要应对突发状况,还要提防身边的人。
怪不得系统要给出没头没脑的提示。
这里的上课时间显然没有四十五分钟,你们刚走出这栋教学楼,来到林荫道上的路标前,还没拨开覆盖其上的爬山虎,下课铃响彻了校园。
古怪的嗬嗬声大了起来,好像正常校园内下课后和朋友们嬉笑交谈一般,蘑菇人们重新占据了空旷的校园。
大部分只在建筑内晃荡,毕竟蘑菇是喜阴喜湿的物种。
也有融合了其他基因的怪物飞奔出来,看都不看路边的活人一眼,直奔向食堂。
现在是11:45,正巧是饭点。
看着一群似人非人的东西模仿着人类校园生活的习性,诡异而荒诞。
一股凉意爬上你的后背。
你强迫自己转身去清理指示牌上的爬山虎。
尖刀刚碰到植物,那丛藤蔓就颤抖起来,摇晃着老老少少的绿,像张开的小手在拒绝外来者。
一刀割下去,细弱的哭声飘进耳朵,夹杂着求饶和咒骂。
保持理智。
做正常的、符合逻辑的事。
你在心里反复默念,握紧刀把,很快还原路标原有的样貌。
农学院实验楼往左走,食堂往右,往前是礼堂,而后面是你们刚出来的生命科学与计算机的教学楼。
你们的任务目标是找到作物培育资料,那应该是去农学院的实验楼了。
一道略熟悉的女声突兀地在头盔内响起,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怎么是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回身望过去,面罩下是王晨晨震惊恐的脸。
……这我也想问,你不也早被“规则”处罚了吗?
你大概真的和顾时夜待久了,偷学了几分他的处变不惊,坦荡荡迎上她审视的目光,说:“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
王晨晨噎住,别过脸不打算再和你交谈。
气氛一时间很尴尬。
孙杰克看看你,再瞅两眼王晨晨,然后靠过来,在队伍频道问你:“认识?”
看他这反应,那王晨晨必然不是玩家了。
这次副本的恶意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大。
“之前碰到过,不太熟。”你避重就轻说。
孙杰克“嚯”了一声,“又多了个玩家,人生处处都是惊喜啊。”
你没他那么多感慨。
“我们接下来去农学院的实验楼碰碰运气。”王晨晨队伍里身材健硕的姐姐开了口,目光在你们三只新手脸上扫了一圈,“一起?”
在诡谲的环境里多个活人,安全感就多一点。
你点头答应,报上了自己名字。
“我知道你。你身上有很浓的顾帅的气息。”大姐姐颔首致意,“我是周韬。”
顾时夜的气息?
你有些迟疑地抬起胳膊嗅了嗅。
见状,周韬提了提嘴角,“你习惯了他的气息,已经察觉不到了。可对其他哨兵来说,向导的信息素很明显。”
她顿了顿,边走边说:“看来传闻是真的,顾帅死去的哨兵复活了。”
“……”
孙杰克:“啊?”
“塔里的向哨统共就那么多,顾帅时刻带着你,不让你和其他人过多接触,八卦一向传得很快。当年出了那种事情,他现在这么提防也可以理解。”周韬的语气有些感慨,“听上去很离谱吧?可这个世界见惯了死人复活,大家比较震惊的是,你竟然不是变成丧尸回来。”
信息量太大,你一时间没有回话,手指摩挲着黑枪枪柄上的纹路,默默消化着。
上课铃声再次传遍校园。
很快,你们经过路标。
清除上面的爬山虎,标识的文字和上一块一模一样。
死去的藤蔓和柏油路慢慢融在一起,好像它们本就一体。
风吹过,树叶簌簌曳动,似千万人低语。
周韬环顾四周,皱眉:“不对劲。”
指挥官的声音在全频道响起:“各行动小组注意,发现异常情况,任务中止,请迅速撤离洛宁大学回到运输机降落区域。重复一遍,发现异常情况,任务中止,请迅速撤离洛宁大学回到运输机降落区域。”
鞋底传来被啃食的感觉。
你低头查看,柏油路面像胃壁一般蠕动着。
“跑!向前跑!”周韬当机立断。
路面人类的皮肤一般,踩上去软软的,稍不注意就会陷阱去。
你甚至听到某种生物长长的叹息。
强大的精神力不间断捕捉各种讯息,每一个讯息都写了两个字“危险”。全身细胞叫嚣着逃跑。
可你们再次经过被爬山虎覆盖的路标。
孙杰克几乎要哭出来:“这是不是鬼打墙啊?”
眼下,继续向前不是明智之举,你凭借侧影的感知,招呼队友进入建筑内部。
下课时间,蘑菇人在建筑内游荡。
跑动带起的风吹进沉寂的走廊。
蘑菇人齐刷刷抬头看过来,慢慢飘过来,无限繁殖一样把肉眼可见的空间堵了个密不透风。
你闭上眼做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慌乱,这个时候越慌张越容易混乱。
就在这时,有人开枪了。
你转头看向双臂抖动厉害的钱方圆,张了张嘴,就见他怪叫着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开枪,很快不见踪影,也听不到枪声。
无数菌丝从弹孔处喷涌而出,挤压本就不多的空间。
走廊瞬间变成了某个怪物的食道。
你们站在它的喉咙口,进退两难。
周韬正在和指挥官汇报你们两个小队目前的处境。
王晨晨忽然后退两步,捂着脑袋蹲下去,“说话了……它们在说话……”
“他们是生物,会说话很正常。”你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试图唤醒她的理智,“保持镇定,王晨晨。”
周韬略讶异地瞥了你一眼,回复指挥官:“知道了。我们两个小队会继续前进,争取拿到资料。”
王晨晨濒临崩溃,尖叫起来,怪声道:“为什么你违反了规则没有死?为什么我们提心吊胆躲避处罚,你却完全没有事!”
“精神屏障碎了。”周韬结束通讯,也走过来蹲下,从腰带里取出一次性注射器,毫不犹豫扎入防护服留出的注射口。
王晨晨抽搐几下,脑袋无力垂下,安静地睡着了。
周韬背起她,打量四周,说:“我们被困在污染地了,除了前进别无他法,你们都跟好我,不要走散了。”
说完,她的目光扫过剩下每个人的脸,“感觉不行了就立马注射镇定剂,在这里过载了没有向导可以救。”
Chapter Text
你曾经在洛宁大学读书。
这里的一砖一瓦不说熟悉,但学校里的景色常常给你宁静。记忆中秋天到来,道路两边的树木会飘落金黄色的叶子,像青年羞怯递出的情书,你和顾时夜曾相携漫步在整个校园,你给他讲些上学时的听闻琐事。他的目光总落在你身上,面上呈现冷淡的柔和。
你有些恍惚。
眼前不断闪现出陌生片段。
灰朦朦的天空倒扣在废墟上,墙壁上、地砖上飞溅的鲜血也是暗淡的。风静静的,撩起身边人的黑发。
奇妙的感觉跨过损失的记忆挤入你的识海,明明连接的另一端空荡荡,你却感到灵魂相融后的完满与自在。
这种错位的感受很怪异。
做任务时你一向分得清自己处于哪个副本世界。
然而现在你有些分不清过去与现在,你好像真的是个经历过末世的哨兵,只是发生了点意外导致记忆缺损。
不对劲。
你干脆停下来站在原地,反复做深呼吸。
周韬见状也停下来,担忧地看着你。
她知道你目前陷入信息过载的状态,要么有向导进行疏导,要么靠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挺过去,其他人的帮忙在此刻都是干扰。
她瞪了张嘴的孙杰克一眼,精神力高的哨兵对精神力低的有天然威压。
孙杰克当起鹌鹑。
周围的蘑菇人麻木地重复:“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永无止境。
难怪钱方圆一声不吭直接疯掉了。
你尽力屏蔽周遭全部的声音,却无法屏蔽心底越来越大声的呼喊:如果顾时夜在这里就好了。
是啊,他在这里的话,你就可以直接告诉他王晨晨的歹图,让他执行对违规者的处罚。
你晃了晃脑袋。
这里不是那个恐怖高校。
“向前走,出口在前面。活下去啊,一定要活下去啊……”
蘑菇人热切的话语响在耳畔,仿佛你们是多年同窗。
若没有侧影的加持,你恐怕也和钱方圆一样发疯送死了。
上课铃按照时间表准时敲响。
蘑菇人如潮水消失在走廊。
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被窗户分割成一个个斜斜的正方形,每一个都是一模一样的,好像复制黏贴,没有丝毫的误差。
相距五个方形外,悄无声息站着一个人。
你呼吸粗重,抬头看去,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作训服,没有戴头盔——末世刚降临的时候病毒顶多生死人肉白骨,不像现在这么疯狂地变异。她和你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颊上残留着暗红的痕迹,却朝你露出微笑。
每眨一下眼,她就靠近你一格。
直到她的面孔贴在面罩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你。
面罩并没有留下人类呼吸后产生的白雾。
你的心脏狂跳起来,下意识摸上腰间配枪。
周韬见状顾不得其他,喊了声你的名字,打断你的冲动。
在污染地内部开枪等同于开战,在没有找到出口之前,使用武器无疑是自爆行为。
你咬了下嘴唇,竭力保持思维冷静。
“你又回来了啊。”
和你相同的声音被头盔的收音装置捕获。
“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沾染血迹的手抚上面罩,声音轻柔如情人间的絮语。
你死死盯住她的眼睛。
她透过你在寻找别的什么人。
她像是陈旧的收音机,反反复复播放仅存的卡带录音:“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阴湿的触感爬上你的背,你的识海疯狂颤动。
理智摇摇欲坠,你闭了闭眼。
在污染地,所有生物都严格遵守内部逻辑。
面对外来者,它们出于本能,会不择手段污染你的精神,把你同化。如果精神攻击失败,那么它将不择手段猎杀外来者。
这东西不可能凭空出现,她必须遵循某种规则。
“你怎么狡猾地切断了誓言,逃回了自己的世界?你怎么这么自私?”
她的声音变得卡顿,好像发声零件锈蚀坏掉,“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吗?”
你蓦地睁眼,对上那双渐渐变成全黑的眼瞳,窒息感如影随形。
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狠狠拧了把胳膊,用疼痛维持崩散的理智。
“同学,你为什么不去教室上课?你害得我们都迟到了。”你故作镇定说完,感到精神屏障上持续入侵的压力骤减,暗自松了口气。
万事开头难,成功抵御住第一波的精神污染,接下来的话就很容易说出口了:“你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吗?跟我们说说,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同学间就是要互帮互助嘛。”
你朝她微微笑了下。
正如她向你微笑一般。
精神污染嘛,谁不会啊。
她是你的镜像,被反击了也没表露出意外,睁着一双全黑的眼瞳锁着你,很想让你死的架势。
你不管她,说出自己的需求:“我们社团有外出拍摄的需求,但我是新生,对学校还不太熟,现在迷路找不到校门了,你能给我指个路吗?”
她:“……”
孙杰克想捂嘴,结果只能捂到面罩。
周韬挑眉,觉得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见她不说话,你装出不耐烦地催促:“同学?”
她沉默地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法,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你。
说实话,被自己注视这件事挺让人发毛的,看久了会产生这不是人类的面孔,而是某种和人类相似却截然不同的生物。
看样子她铁了心不会回答你。
你绕开她走向周韬,询问她接下来的策略。
“目前情况是找到源头,暴力解决脱困。”周韬看向黑洞洞的前方,光线都无法照亮那块,“指挥官说农学院实验楼下有巨大的精神力,很有可能就在那儿。”
“好,那我们走。”
你们小队再次出发。
这次后面缀了个影子,随着你们越走越远,那影子繁殖得越来越多,几乎塞满了整条走廊,把下课后的蘑菇人堵在教室里。
蘑菇人“嗬嗬”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大,似乎很不满在和“她”吵架。
她仍旧露着八颗牙齿微笑,不理会,宛如旧时代遗留的黑白照片。
孙杰克好奇回头看一眼,立马吓老实了。
你察觉他的惶恐,出于合作关系,你安慰了他一句:“你把她们当成丧尸就行了。”
“……更可怕了姐。”孙杰克欲哭无泪,“我把她想象成蘑菇好了。”
你脚步顿了顿,转头看他问:“为什么是蘑菇?”
孙杰克被问得一愣,他其实没细想,见你和周韬还有另一个哨兵都看着自己,他托着头盔下沿思考了一下,语气游移不定:“因为蘑菇无害吧?尽管很多品种都有毒,但只要不吃就什么事都没有。”
你一时语塞,仔细想想,孙杰克说的也没错。
孙杰克:“反正都是蘑菇,突然冒出个不是蘑菇的东西,怎么想都怪,干脆把她当蘑菇人,对我的冲击还小一点。”
周韬笑了下,“只要能保持理智,什么方法都行。”
孙杰克顺势和她闲聊在废土世界的保命技巧。
队友的交谈声让你略微放松了些。
怪不得指挥官强调不要和队友走散,如果一个人待在这儿,你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精神正常地逃出去。
你刚踏入黑暗,周围空气粘稠湿冷,若即若离地碰着你的精神屏障。
你皱眉,拉高了屏障的防御。
一直黏在背后的视线在这一瞬间被剥离,你回头看了一眼,她站在光亮处默默注视着你,光线被她拦在身后,她的面容沉入阴影。
你知道她仍然在笑,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上课铃响了。
你收回视线,打开手电筒,跟队友一起往前进。
这里不是纯粹的黑暗,像一层黑纱笼罩在物体上,这物质有生命般吞吃着光线。
你能模糊看到黑暗之下藏匿着东西,却无法看清它们到底是什么。
走着走着,你听到了金硕碰撞独有的清脆响声。
有人在组装枪械。
其他人显然也听到了。
几束手电筒光快速排查四周。
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周韬背着昏睡的王晨晨打头阵。
不认识的哨兵殿后。
没一会儿,你觉得身后空荡荡的,心中一紧,慢慢回身,果不其然那个哨兵已经消失了。
孙杰克怪叫一声,被看不见的力量猛地拽进黑暗,连尖叫都没发出就没了声息。
他的手电筒飞出去,掉了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停下,静静照亮前方。
“周韬?”你试探道。
“我在。”周韬深呼吸,强压下内心的不安,镇定道,“我听到风声了,出口就在我们正前方。你跟紧我。”
“明白。”
你们都抱着能够平安走出黑暗的期望。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不知道什么东西悄无声息降临在你身后,拢住了你的面罩。
视野被彻底封锁,你呼喊周韬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你轻吸一口气,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前走。
有谁在你耳边轻轻叹气。
是穿过了全包式头盔,附在你耳边叹了口气的那种。
你毛骨悚然,顾不得其他,当即拔枪射击。
子弹有去无回,没有打中东西的反馈。
那东西却突然放开了面罩,让你重新看见,你抓紧手电筒原地转圈检查环境,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地渗出冷汗。
什么都没有。
朦胧的黑暗像被风吹动般流动起来。
下课铃敲响后,涌来各式各样的杂音:钢笔不停摩擦纸面的声音,擦黑板的声音,同学间交流着最近的消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尖叫悲鸣,骨骼被压断发出咔咔声,微弱颤抖的求救声……
“如果能活下去的话……”半空中不知是谁在哀叹。
你第一时间把听觉调到最低。
可那些声音无孔不入,不断逼你代入,却又戛然而止。
四周静悄悄,只剩下你急促的呼吸。
你攥紧手电筒,决定赶紧离开。
忽然从旁伸出来一双手,戴着深色皮革手套,在你思绪动荡之际,轻轻地,幅度很小地拍了两下。
你浑身僵硬,像卡壳的机器人,一寸一寸转头。
你觉得自己一定是精神破碎产生幻觉了。
否则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一身戎装的顾时夜?
——不是披着白色制式大衣的这个世界的顾时夜,而是你最开始做任务时在代号为时代旧影的世界副本里遇到的顾时夜。
耳膜产生应激性嗡鸣,几乎要震碎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屏障,若不是侧影协助,你恐怕已经丧失理智彻底被污染地同化了。
顾时夜静静伫立在你面前,黑沉的眼睛始终落在你身上。
他死了吗?
他就是指挥官口中的异常情况吗?
你痛苦地抱紧脑袋蹲下去,手握成拳敲了敲头盔,余震踩在你脆弱的神经上。
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视线内出现黑色的鞋尖。
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压在你的脊背上。
不,那或许不是目光。
你窒息地想,这是宿命。
“回来了?”
男人清润的声音如雪花飘进你的脑海。
“抬头,看着我。”
你望着他冷冷的脸,他的眼睛里却盛着淡淡的如冰川消融的笑意。
他弯腰拉起你,冰冷的皮革手套裹住你的手,手指摩挲着你掌心的生命线。他细细打量你,说:“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你头皮发麻。
“不过能再见到你,顾某心甚慰。”顾时夜牵引着你的手拿出腰间配枪,将枪口指向自己心口,“别怕。”
你的手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枪。
头很痛,像有人拿着锤子无情开凿颅骨。
什么东西尖啸着要挤入你的识海。
那是沉积多年的粘稠的负面。
这庞大的东西翻涌着想要侵袭你的精神。
可你却在某一瞬息捕捉到了沉默内敛的爱意和想念。
眼泪夺眶而出。
顾时夜抬起手指轻轻触碰面罩,似乎在帮你擦拭泪水。
另一只手握紧了你持枪的手。
顾时夜的语调依旧淡漠,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杀了我,你才可以离开这里。”
他坦荡承认了自己是这诸般怪象的源头。
理智与情感在你体内博弈、撕扯。
你呜咽着闭上眼。
“现在你眼前的不过是幻象。”他的声音里居然透出浅淡的温柔与释然,此刻像催命符在诛你的心,“你说过,我们会再重逢,顾某等着那一天。”
挣扎、痛苦、愧疚和想念,悉数归于热寂。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摧毁你的灵魂。
你的喉咙中挤出凄厉的悲鸣。
一片雪花融化在你额心。
明明你戴着头盔。
你仰起头,呆愣地望着嘶鸣盘旋的火红凤凰,如烈火的羽翼要把这黑暗灼烧个透。
温柔的潮汐将你包裹,一如你们初见时,细致地帮你竖起精神屏障。
所有感官都沉入生命最原始的混沌中。
你疲倦闭上眼,落入熟悉冰冷的怀抱。
Notes:
副本难度不低,蘑菇致幻
Chapter Text
你侧坐在一个人的腿上。
那个人用外套裹住你,有力的臂弯很紧地环住你的腰和肩膀,让你的脸贴在他颈窝,稍稍抬起头,可以看到锋利的下颌线、冷白的皮肤和一双框柱你的黑沉的眼眸。
雾灰色的天空无声飘落细雪,在他的头上肩膀积了薄薄的一层,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像大熊猫一样静静抱着你。
“顾……”
你未来得及喊完他的名字,就被捂着眼睛按在他胸前。
“再闭眼休息一会。”顾时夜声音一如既往透着淡淡的冷。
你乖乖“嗯”了声,手却按耐不住,在他胸腹后背游走,掌心下是结实温热的肌肉,耳畔强健稳定的心跳也在证明这个人切实存在。
脑神经还在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你之前发生的不是错觉,时代旧影的顾时夜指引你的手扣下了扳机。
你呜咽出声。
感到有雪花落在头顶。
应该不是雪,而是另一个人的吻。
“别怕。我还活着。”顾时夜安抚着你,手掌牢牢覆在你眼皮上,很快被你的温度沾染,变得暖和起来,“蘑菇致幻,一旦成为污染源后就会用幻象来猎杀外来者。”
你想起来,那个顾时夜也说过类似的话。
顾时夜低头亲了亲你的嘴唇,哪怕现在以你们的身份关系,这个亲密举动过于越界,可你本能喜欢他触碰你,很容易被分散了注意力。他细密地啄吻你,看不见他反而更加清晰地感知他双唇的温暖和纹路。
“不要多想。”顾时夜贴着你的唇面说,“你现在精神力亏空,得静养。”
微咸的海风卷撷着淡淡冰原的气息奔流而过。
顾时夜拢了拢衣襟,没让你吹到一点风。
你脑袋空空,内心却祥和。
冰冷的海水致密、温柔地包裹住你的灵魂,你很熟悉它,是顾时夜的精神力,它安静地托着你,细致地修补着你一片狼藉的精神图景。
那片静默的海面下潜藏着担忧、心疼和懊恼。
顾时夜的情绪通过暂时的连接真实传递过来。
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多。
你阖上眼,微微仰起下颌。
顾时夜会意地吻下来。
你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慢慢回亲过去,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小动物表示亲昵的磨蹭。
他似乎轻笑了下,爱意沿着连接处震颤着传来,被你悉数感知。
你知道自己跳动的心意也同样毫无保留地传达过去,被对方收下。
漫长细腻的拥吻结束后,你稍稍坐起来一点,额头抵着他的下颌,你有一下没一下亲着他的颈侧脉搏,似乎要收集他全部的心动。
“顾时夜,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他侧头静静注视着你,手指梳理着你被风吹乱的头发,再亲了亲你。
居然用精神力强制性让你你关机休眠。
……真不愧是你啊顾时夜。
再次醒来已不在顾时夜的精神世界里,而是在你的宿舍,耳畔流淌着天晴气暖时的涛浪声,室内温度有些低,但很舒适,一片宁谧。
你的头没有半点不适,一股强大沉静的精神力牢牢地撑着你的精神图景,耐心地安抚着你。
顾时夜坐在外侧床头批阅文件,感到精神力波动,转头摸了摸你的额头,“还好?”
“嗯,头不痛了,谢谢你,顾时夜。”你拥着被子坐起来,竟然还想窝进他怀里。
你没完全醒过来,忘了现在绑着连接,情绪不加遮掩地传过去。
顾时夜的眼尾弯起小小的弧度,合上文件放到一边床头柜上,倾身把你抱进怀里,顺了顺你有些乱的衣摆,再端来一杯水,让你就着他的手喝。
他的气息全方位占据了你的感官,十分安心。
沉默像张毯子,温柔地盖在你们身上。
顾时夜的手指仔细梳理着你披散的头发。
你理好思路,趴到他肩上,呼吸扑在他耳廓,顾时夜的耳朵动了动,但没有躲开。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我们这些……”
在洛宁塔的三个月你竟然都没碰到过一次孙杰克、王晨晨等人,说不是有意为之,你不信。
可他又是凭借什么识别玩家身份的?
顾时夜揽在你腰间的手用了点劲儿,让你更紧贴在他怀里。他思忖片刻,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聊晚饭吃什么:“一开始你来的时候。”
你微微一愣,他淡淡看你一眼,你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你第一次进入这个副本的时间。
也就是……十年前。
居然那么早?
你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衬衫,牵出细小的褶。
顾时夜的手握住你的手,按在他的胸前。
在他不说话的静默里,你感受到了一种深沉悠远的情绪波动。
不像怀缅,不是哀恸。
比那些还要复杂浓厚。
与你在洛宁大学黑暗楼道里遇到的类似,却有很大的不同。
“我在你的精神世界里看到了……”顾时夜斟酌了下。
“系统。”你补了句,惊讶于现在竟然能说出来。
“嗯。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非此世中人,知道你会离开,但没想到分别那么突然。”
顾时夜的手指嵌入你的指缝,轻轻扣住,指腹摩挲着你掌心的生命线,引起些微的痒。
你反扣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
顾时夜牵起交握的手到唇边,落下一吻,继续说:“有另一个阵营的玩家想要窃取塔里针对末世病毒的药剂资料,他设计引我们去兰口,借污染地掩护动手。那天,我们一起去污染地,没想到那人用了精神力干扰的道具。”
你听得心揪了起来,直起身,捧住他的脸,让他看向你。
顾时夜的眼底压着浅浅的叹息,掌心覆住你的手背,微微侧头蹭了蹭你的手,嗓音有些哑:“你下意识地保护我,还说,让我不要怕。我听到什么东西在你的识海里碎了,之后……”
你低头吻住他的嘴唇,阻止他近乎自虐的叙述。
够了。
这人怎么做到一边面无表情说话一边心里汩汩冒血的。
他真当自己刀枪不入吗?
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到嘴角,被顾时夜温柔吮去,他扣着你的后颈把你压进怀里,反客为主拾取你的泪珠,他的精神触稍安抚着你震动的识海。
凤凰无声盘旋在天花板附近,尾羽如火,好像要点燃这一室的心碎。
你的精神体也悄然出现在床榻上,乖乖被凤凰衔住后颈带走,没有一点挣扎,舒舒服服躺在凤凰绚丽的羽翼之间。
凤凰轻啄你的精神体的脖颈、脊背,似乎在帮它梳毛。
在动物世界,愿意让其他动物触碰致命部位代表着完全的信任,而为梳理毛发是最直接的爱意表达。
顾时夜看了眼身后腻歪的精神体,松开了你红肿的嘴唇,拇指代替双唇缓缓摩挲着你发烫的唇面,“这些,你不记得也无妨。”
你气得咬了下他的指尖,拉开他的手攥在手心,跨坐在他腿上,认真看着他:“顾时夜,你不许这样说话!不许擅自替我做决定!不许什么都不说就一个人扛……”
说着你的眼泪再度决堤。
这时你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刚才都没有的,是满满的心疼和无奈。
好像陈年伤口已经被他独自消化完,现在,他只因为你牵动心绪。
顾时夜按着你的腰让你趴在他身上,嘴唇吻去你的泪,“嗯,怪我。”
“怎么能怪你!断了连接你有多痛啊!”你抗议道,“明明就是系统不干人事!就是那个玩家心黑,居然偷摸下黑手。”
顾时夜居然轻笑了下,吻着你的下唇,“嗯。”
“什么破任务啊,居然上升到玩家争斗!”你眼角不断泌出潮意,愤愤咒骂。
顾时夜轻轻揉着你的太阳穴,抚慰你的情绪,应着你。
黑沉的眼睛如深渊,里面倒映着完整的你。
你还是气闷,轻咬了下他的颈侧。这里向导的气息最浓,一般标记时哨兵都爱亲这里——不过你俩是反过来的。
可说来说去,都怪那个破主神。
你们本可以有个圆满结局。
Chapter Text
顾时夜安抚地捏了会儿你的后颈,掌心熨帖皮肤传来令人满足的温暖。
你亲了亲他的颈动脉,被他的手指托着下颌抬起脸,他偏过头来张嘴捉住你的唇。
十分缱绻的吻法。
察觉到你平静下来,顾时夜慢慢松开你,指尖仍停留在你的下颌处,目光好似初初化冻的春溪,卷着碎冰渣,在光下闪着微光。
“是有点不公平。”
你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只是有点吗?”
顾时夜抿了抿唇,低头想用亲亲蒙混过关,被你的手指抵住。
你感受得到他的不甘和伤怀,指腹擦过他形状好看的薄唇,点着他的嘴角,趴在他肩上说:“先不提之前的阵营任务,单看我跟你绑定终生连接这件事,当时我肯定考虑好怎么和系统谈判,让他保留那个,”你想了想,“保留当时的身份和躯体,好让我之后赚取足够的积分和道具回来。”
“之前的世界,你也是这样做的?”
你没料到顾时夜已经知晓这么多,有些惊讶地爬起来看他。
顾时夜点了点你的鼻子。
“我真的很想和你共度一生的,我不舍得你。”
坦白的情话说得你自己都耳热起来,把脸更紧地贴在顾时夜颈窝,感到腰间他的手更用力地圈住,眼一闭把话说完,“顾时夜,我真的很爱你,即使,即使我来自世界之外,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不惜一切代……”
顾时夜低头吻住你。
他似乎不太想听到那个词语从你口中说完。
“我确实希望你回来,但,也不是很想。”他说得有些慢,深埋心底多年的复杂晦涩的情感翻涌着,顺着连接直抵你的灵魂,像一片海慢慢吞没一座岛屿,在礁石上冲刷留下时间的痕迹。
“我不想我的私愿捆缚住你,你有属于自己的天地。”
“顾时夜,你知不知道真心话环节禁止煽情啊。”你喉咙发紧,险些又淌下泪来,眼睛已经哭得有些酸涩,你吸着鼻子,平复情绪。
“嗯,我的不是。一会儿我让路全拿点冰袋上来。”他浅浅叹息一声,抱你抱得更紧,下巴搁在你的头顶,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你的脊背。
哄小孩儿似的。
你被他戳中萌点,忍不住笑起来。
“不哭了?”
“嗯。”你玩着顾时夜衬衫上的配饰,印象中他每次都会尽可能把自己拾掇得很干净清爽。
你的心砰砰跳着,侧脸亲了一口他的喉结。
“别闹。”顾时夜轻掐了下你的腰,“一会儿路全会来送晚餐。”
“……我又不打算干嘛。”你的面皮发烫,嘴上不愿落下风。
顾时夜的唇畔浮现一抹笑,揭过这个话题,说:“我昏迷的那半年,意外去到了主神空间。”
!
顾哥你这么强的嘛?
你趁机摸他。
嗯,没缺胳膊少腿,睫毛估计都没少一根。
——不都说进入主神空间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吗?
你坐起来看着他。
顾时夜调整了下姿势,让你滑下去趴在他身上,手扶着你的侧腰。
“当时我的精神力处于暴走状态,把祂拖进共鸣里震晕了。醒来后,他提出要跟我做交易。”顾时夜说到这顿了顿,目光扫了下你的心口,又回到你脸上,“我拒绝了。”
你直觉那个交易条件和你有关,忙追问:“主神想跟你做什么交易?”
顾时夜微微敛眉,周遭的温度骤降了几分:“祂让我保密看到的一切,作为交换,祂会抹除你在现实的身份,让你回到我身边。”
尽管你早知道顾时夜爱你。
可他的爱无时无刻都令你动容。
你愈发心疼他,也就愈发憎恶主神。
祂提出这个交换条件,无疑是把人类、把生命视作玩物,凭祂的兴趣或生或死或留或去,祂有着造物主的傲慢,不容许冒犯。
当祂被一个看不起的渺小人类用精神力拍晕,想必勃然大怒。遭到拒绝后,更是怒不可遏。
“所以祂就把我再次拉了进来?用的还是原来的身份,图什么?”你搞不明白主神的意图。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次副本对你的恶意不是一般的大。
洛宁大学的污染源差点就完全摧毁了你。
或许祂想要围猎所有知道祂存在的人。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你打了个寒颤。
顾时夜见你脸色不好,眉头紧蹙,就猜到你在想些什么不好的,轻叹一声,坐起身把你完全拢在怀里,担心这个姿势你会不舒服,贴心地让你侧坐在他腿上。
就像他的凤凰护着你的精神体一样,他把你抱了个满怀。
肢体接触给予了你莫大安全感。
“现在多想无益。”
顾时夜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你现在听不得铃声,脑海不受控地闪回一步一步靠近你的镜像和幽灵般的蘑菇人。
顾时夜调动精神力抚慰你,不断暗示你“我在你身边,很安全,别怕”。
路全推着餐车进来,先向你表示了歉意,“下次我会敲门。”
你摇了摇头,嘴唇发白,“不是你的问题。”
顾时夜轻揉着你的太阳穴,瞥了眼路全。
路全懂事地退了出去。
他可太懂久别重逢的孤哨寡向的心思了。
都说哨兵的占有欲特别强,可依他所见,向导也不差。
这半个月,顾时夜索性把办公点挪到了你房间。
向导部部长来探望过你两回,欲言又止地让你俩先提交申请,别像十年前先斩后奏让他难办。
向导是珍稀人才,私自和哨兵结//合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哪怕是统帅也得遵纪守法。
等他走后,你戳了戳顾时夜的手背,眼中带笑地瞅着他。
“嗯?”顾时夜从文件上抬头看了你一眼,神情淡淡的。
明知故问。
你走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
顾时夜垂眸看着你。
你亲了亲他的唇,“快说。”
连接处传来一闪而过的害羞。
顾时夜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枝永生花上,“当时年少,情不自禁。”
“哦——”你拖长了音,复述了一遍他的话,“我现在也很爱很爱你。”
“嗯。”顾时夜拈了块糕点递到你唇边。
你乖乖就着他手吃完,回到床上继续翻阅资料,恶补这个世界的知识。
这十年,洛宁塔区着重发展军//事和生物医药,收复了周边原先被怪物占领的地区,大力推行商农业,粮食产量上来后人口持续增长。
金融市场受严格管控,赋予了一定自由,反垄断也贯彻到底,经济稳步提高,支持两大核心产业所需的费用,同时核心产能也反哺金融行业,呈现良性循环。
目前令世界各地头疼的基因不稳定融合问题,洛宁科学院正在收尾第一阶段的实验。
其他塔区要么因内乱彻底沦陷,要么贫富差距特别大,智能代替人类,进入了赛博废土时代。
不得不感佩顾时夜的远见和魄力。
“在想什么?”顾时夜时刻接收到你的欢呼和爱慕信号,有些分心。
“想你啊。”你笑弯了眼,偷瞄他。
钢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变快了,不多时,熟悉的气息兜头笼罩下来,你顺着他的力道环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下颌。
“人就在这。”顾时夜抬起你的下巴吻下来。
“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你被亲得有些晕乎,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喘口气。
顾时夜松开了一点。
你刚喘匀气,他的温度再次袭来。
“顾时夜,我还没看完,明天就又要出任务了……”
“我讲给你。”
粘人精。
幸好你也是。
漫长的亲吻结束后,顾时夜抱着你,讲解起目前已知的怪物类型。
丧尸基本成为濒危物种。
最麻烦的是污染源,它通常孕育着异种——你碰到的镜像就是这个类型。污染源形成的原理基于如今不稳定的基因,其他物种吞噬人类尸体后一并继承了人死前的怨念,开了窍的怪物一边憎恨地球一边壮大自己。
“找到污染源,直接击杀,不要犹豫。”顾时夜见你听得入迷,忍不住含住你的耳垂,轻轻咬了下。
“诶,别闹。”你怕痒得抖了下,手撑在他胸膛,假装要推开,被他按住,“那我明天去的那个地方会有异种么?”
“我会和你一起。”顾时夜不再闹你,环在你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异种擅于隐藏,现有技术提前检测不出来。”
“哦。”怪不得洛宁大学的难度陡然升高。
此时你察觉到顾时夜隐隐的懊恼,打断他的沉思:“上次任务怪不了你啊,世事无常嘛。”
“嗯。”
你牵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左心口,让他感受掌心下有力跳动的心脏。
“你听到了吗?我的心脏说,它还活着,并且遇到了你。”
Chapter Text
你在顾时夜怀里睡得很安稳,没有再做噩梦。
第二天在闹钟前醒来,你有点窃喜。
身旁的顾时夜原本呼吸匀长,感知到你的情绪波动,睫毛颤了颤,眼看将要苏醒。
你抚了抚他的眼睫,感到腰上的臂弯收紧几分。
顾时夜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你被他顺势带着翻了过去,和汤圆里包着的馅似的,趴在他身上。
你笑着在他睁眼时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早上好啊,顾时夜。”
“嗯。睡得还好?”
顾时夜刚睡醒时的嗓音沉沉的,你趴在他胸前,顿觉身体连带灵魂都被这一声的胸腔共鸣给酥到。
“有你在,特别好!”你笑眯眯回。
“嗯。”他按着你的后颈追吻过来,描摹你的唇瓣,逐渐吻得很深。
你预感再亲下去就事态不妙——待会儿可是有正事的——连忙揉揉顾时夜的耳垂。
分开时勾连出的银丝,看得你面皮发烫。
你滑到一边坐起来,转头对上他幽深的眼眸,义正言辞道:“不能再继续了,起来——”
顾时夜眉目舒展,心情颇愉快,和你挤在狭窄的浴室一起洗漱,然后替你绑鞋带,你帮他系武装带。
你们一起下楼去食堂吃早餐。
今天有你喜欢的餐食。
你们到得早,屉笼里的东西很新鲜,但比起现实中食堂里的品类要少不少。
末世第十年,农业虽然恢复了五五六六,但精通此业的人没几个活下来,活下来的也不一定懂得相关知识。
为了提高农业生产率,半个多月前塔决定派遣一支小队去洛宁大学寻找作物培育资料,过程凶险,好在顾时夜后来支援过去,顺利找到了相关文件的残骸。
研究院分出一批人手马不停蹄开始修复。
想必不久之后,可供烹饪的菜品会丰富许多。
这般想着,你升起“今天运气会很好”的预感。
“在想什么?”顾时夜拿了杯豆浆给你。
你迎上他状似平静的目光,笑着摇摇头,和他分享双方盘子里的餐点。
吃得差不多了,食堂陆陆续续来了人,说话声为这个普通的早晨增添了几分热闹。
周韬端着托盘坐到了你们隔壁,笑着和你们打招呼。
“看你恢复得很好,我就放心了。”周韬说完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我不是怀疑顾帅的水准,我都没怎么碰到那么凶残的污染源。跟你同队的那个小子,现在还躺在79楼,认为自己是个蘑菇,在墙角蹲着呢。”
“……你们都碰到了什么?”你有些好奇。
周韬咬了口青菜蘑菇包子,紧锁着眉头,眼中竟然浮现一丝怀念。
“你不想说的话,可以当我没问。”你说。
周韬摆摆手,“没,我只是有点走神,毕竟我也有十年没见过我的爱人了,即使理智判断出那是污染源幻化出来的执念,但我……没下得去手。”
她从衣领处翻出一根黑色的绳结,坠在上面的是一块铭牌,刻了姓名和出生年月日。
不是周韬的铭牌。
你望着那枚铭牌抿了抿唇,听周韬简要讲述了她和爱人的爱情故事。
面对横亘在生者面前的死亡,什么安慰都收效甚微。
“嗨,老实说,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还得感谢这蘑菇,让我重新见了他一面。”周韬低头收好项链,又咬了口包子,神情间看不出多少难过。
时间推着人往前走,再多悲伤混着血和泪往肚里吞,夜空看多了,慢慢就平静了。
周韬打量你和顾时夜几眼,笑着调侃:“果然爱情还是得看别人的才更心满意足,你一回来,小顾明显开怀多了。”
小顾?
你下意识瞥了眼顾时夜。
周韬:“我是他同门师姐,当年看着你俩私定终身的。”
原来是一线吃瓜群众。
你笑着喊了声“师姐好”。
顾时夜轻声喊了你的名字,帮你端起托盘,“快到集合时间了,走吧。”
周韬乐呵呵,三五下解决掉早饭,不再多说。
你快步追上去,牵起顾时夜的左手,感受着他的情绪,嘴角忍不住翘起。
顾时夜扣紧了你的手,侧头看你,微微挑眉道:“这么高兴?”
“这种感觉很像捡拼图啊,一片一片拼凑出原先我们感情有多好,不过,我肯定比原来更爱你。”
顾时夜垂下眼,睫毛遮掩眼眸中激荡的情绪,缓了半晌说:“我也是。”
你看着他隽秀的侧颜,晃了晃交握的手,笑得像情窦初开,双眸明亮,脸颊泛着淡粉。
他弯腰碰了碰你的唇。
你隐约听到有人抱怨:“……今天早饭怎么还有狗粮啊?”
这次的任务是收复南部港口。
与洛宁大学不同,南部港口此前从未被清理过,污染地涵盖两个个港口和三座城,测评等级为A。
无人机进入后信号就断联,无法获取内部具体情况,风险很大,塔里出动的都是A级及以上的哨向精锐。
你照例挑了个角落坐下,打开了恢复正常的系统面板和主神空间。
主线任务不知何时更改为:存活至暴风雪来临后。
……谜语人不要当系统,谢谢。
系统立马弹出支线任务三:清理南部港口污染地,寻找逃脱线索。
任务提示一:“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提示二:“不要相信任何。”
你皱起眉,重新看了遍任务提示,确定自己没有漏字。
句子缺少中心宾语读起来就空落落的。
可它后面还严谨地打了个句号,说明这个句子缺斤少两地结束了。
不要相信任何人?生物?事情?
你支着下巴做着填字游戏。
“妹咂!又见面了啊!”洪亮的声音惊得你一抖。
你抬头,见是络腮胡大叔,便也露出微笑向他问好。
“真是有缘啊。没想到你就是顾帅的哨兵啊。”络腮胡子压低声音八卦道。
但这一飞机顶尖哨兵,再小的气音都被听得一清二楚。
不少人假寐,实则悄悄竖起耳朵。
隐瞒显然没什么用,你大方承认了,“嗯对。”
络腮胡子竖起大拇指,脸颊因激动泛起红润的光,“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根骨清奇的天才!这次去南边,你怕不?”
怕有什么用。
你摇摇头。
“也是,你死而复生还荒野求生了九年,非常人也。”络腮胡子捋了捋浓密的胡子,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是徽城的,大灾难过了十年,一次都没回去过——也没机会路过,心里还真有点没底儿,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北方有些地方的口音真挺洗脑的,竟能让人的说话方式完全褪去了故土的痕迹。
你不着边际想着,言语安慰了络腮胡子几句。
络腮胡子边回忆边拣了些琐碎趣事讲,勾勒出一个潮闷的、商业发达的徽城。
这座城市听上去与你记忆中的多有相似。
你有些恍惚,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个初雪的夜晚,有个人安静地等在路灯下,任凭细雪落满身,却在见到你时露出化雪般的柔和。
顾时夜的精神触梢戳了戳你。
你整理好心绪,给他“没事”的回应,放他进入你的精神图景。
随后点开主神空间,作为经验丰富的无限流玩家,你攒了不少道具,现在你要确认一件很早之前得到的道具是否还在。
果然,替命珠不见了。
那么失忆可以视作使用替命珠的副作用。
你正专注思考着,突然机身一阵颠簸,显示遭遇强气流。
舷窗外不知何时不再是蓝天白云,而是雾蒙蒙的青灰。
你看了一会儿就有点头晕,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产生一瞬的迷茫:接下来要去哪里,能不能安全抵达目的地。
四处都是大雾。
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蛰伏在大雾深处,窥伺外来者,给精神施加不小的威压。
不只是你,其他精神力顶端的哨兵皆出现了不适。
很多精神体冒了出来,伏低身子低吼着,完全的戒备状态。
有些自然界中本就不对付的双方已经打作一团。
主人们到处抓自己的精神向导。
络腮胡子紧紧抱住自家张开双翼的猫头鹰,急得小声呵斥:“夜猫子!不可以啄自己人!”
无辜成为攻击目标的你:“……”
一时间机舱内热闹得像个动物园。
随行的向导立马安抚哨兵们的情绪。
顾时夜包容了你,你好像坐在鲸鱼腹部,耳畔是巨型生物穿破洋流的水声。
你骤然放松下来,看着精神体去追凤凰的尾羽。
每次就差一点点就能抱到。
你的精神向导炸毛了,气呼呼回到你脚边,还没走两步就被凤凰衔住后颈带走了。
哨兵不能自主控制自己的精神向导,向导却可以。
你百分百确定顾时夜是故意在逗自己玩,心里臌胀着柔软的情绪。
又过了半小时,运输机降落在平地上。
你们有序地搬出工具和材料,飞快搭建起简易据点。
咸腥的海风狂乱地吹过荒弃野地,长草倒伏,倒塌的建筑里回响着无序的怒号。
南方潮湿,且此地久无人居,植被异常茂盛,攀附在断垣残壁,绿得浓郁,却又巧妙融进暗淡的色调里,生机从未如此令你毛骨悚然。
络腮胡子曾说过,十年前这里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海啸,基本没有生命迹象,所以抢救的优先级很低。
但人类已经失去太多土地。
必须一块一块收复,在荒芜上重新燃起人类的星火。
稍作休整后,顾时夜主持作战会议。
米白色墙壁上投着南部港口的全息立体投影,一片红色阴影铺开,边缘的某处标记了蓝色的圆点——这是你们降落的位置。
此时,你对任务资料上的“A”级污染地有了切身的感受。
还没进去,就已经感受到了莫大的精神压力。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有个装满水的气球压在精神屏障,缓缓挤压着。
你不得不提高屏障的防御。
隐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游走。
可当你凝神去寻音源,那声音又消失不见。
十分折磨。
你深吸一口气,决定多看看顾时夜俊俏的脸,避免san值狂掉。
有了暂时的连接,你真切体会到顾时夜的内核究竟有多强大和稳定,如磐石般镇在所有人的精神深处。
他神色如常,侧脸在灯光下宛如雪山,下颌锋利流畅。
他有条不紊细分任务,安排人手。
你和他,络腮胡子,周韬,路全还有别的人都在先遣队。
“大家今晚好好休息。”顾时夜的目光在你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散会。”
众人三三两两走出会议室。
你走到顾时夜身边,帮他一起整理资料。
半晌,再无法忍受身上的那道视线,你先发制人,覆住他的手背,手指滑入指缝,还没扣住,就被顾时夜反压过去。
你不甘示弱抽出手再次盖在他的手上。
顾时夜收拢五指,轻轻包住你的手。
你笑起来:“好幼稚啊。”
顾时夜的眼尾弯出些微的弧度,“怎么一直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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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夜。”你扣紧了他的手,眼里是软的光,面色却略略冷下来,声音轻轻得仿佛祈求,“为了我,保护好你自己。”
这句话由你对顾时夜说,多少有点倒反天罡。
或许A级污染地名副其实,或许体会过污染源何等凶残,你心生惶恐,可没有半点退缩。
向哨一体,本就该同进同退的。
顾时夜偏爱你这双如山水般明净的眼瞳,似乎有烈烈朝阳在江面上升起,光芒驱散他内心阴霾,教他贪恋这世间。
“嗯。”
顾时夜牵起你们相扣的手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奈何出发时间容不得有情人再多半刻缱绻缠绵。
你们清点好装备,换上作战服,戴上头盔,囫囵解决掉晚餐便动身进入被夜侵袭的城池。
其他人负责周边地区的勘探测绘。
城中萧瑟,稀薄的月光凄惨泼在狰狞裂缝上,黑暗如有实质,无声无息从各个角落渗透出来,生出了眼睛,窥伺着外来者。
不知从何处传来几阵起伏蛙鸣。
你们保持着队形,一边警惕前行,一边收集周边数据。
“好干净啊。”研究院随行的已结合向导徐闻皱眉嘀咕,在笔记本上计算着数据,“通常海啸过后,腐败的尸体会滋生大量细菌污染水源,就算没有死尸,蚊虫也会泛滥……但这里空空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吞了又吐出来。”
……有的时候队友造成的污染不会比直面恐怖低。
“十年了,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吧。”她身边的另一位研究员伍穹打岔,不想让本就沉闷的气氛更加压抑,“这青蛙的叫声还挺规律的。”
你想起系统给的任务提示:“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从地缝里疯长出的野草几乎有一人高,在无风的夜里静立着。
本该坍塌的房屋被植物攀附、支撑,空气潮得可以拧下半桶水,臭得像刮了十年鱼鳞。
不知从何传出的蛙鸣毫无感情地播放着,像谁为了营造自然风光而特意录成卡带,用录音机循环播放。
除了这点机械重复的蛙声,眼前景象与诗句哪儿有半点关系?
你皱着眉,下意识摸上腰间别着的那把黑色枪柄,试图从熟悉的事物中汲取安全感。
顾时夜脚步顿了顿,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你的手,按了按你的虎口,“在想什么?”
没等你回答,前方不远处传来“啪”的一声,橙黄色的矩形灯光突兀地投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凹凸不平。
蛙声戛然而止。
一道黑影挡住了光,在灯下忙活着。
笃笃笃笃笃笃。
菜刀快速准确地撞击着案板。
竟然有人在准备烧饭?
可这里十年前就无人生还了啊。
你一下子抓紧顾时夜的手。
除了切菜声,你还听到了锅里水滚开的咕嘟声,燃气的嘶嘶声,重物踩过木质地板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嘎。
街两边的废墟竟然一间一间亮起了灯,投下一个个不平整的矩形或格子,有什么和人类似的生物在窗前忙碌着。
有东西开了窗,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勾着水壶,哼着歌浇花。
你们担心被光照到会违反规则,轻手轻脚躲到暗处,屏息凝神,观察突生的变故。
从落地后一直萦绕耳畔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响。
也越来越接近人类的语言,含含混混,隔了层水似的。
人都有个本能,如果没听清,就会忍不住想凑近去听个明白。
“是谁在说话吗?”络腮胡子咽了口唾沫,犹疑开口。
“嗯。当没听见。”顾时夜瞥他一眼,给他丢了个“冷静”的精神暗示。
络腮胡子做了个几个深呼吸,被臭得清醒了不少。
“谁啊在戳我背?”徐闻挠了挠被碰的后背,见队友纷纷回头看自己,后知后觉想起,她背后没有人。
她不敢回头,不断加固自己的精神屏障。
周韬离她最近,扫了眼她身后无风自动的野草,委婉提醒她,“你碰到草了。”
徐闻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悄悄往周韬身边靠了靠。
现在前路不明,你们不敢轻举妄动,但一直待在原处无非作茧自缚。
顾时夜用眼神询问你。
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本能信任他,点了点头。
“相信我,然后闭眼。”
顾时夜把身后交给了队友,双手轻按在你的头盔,也合上了眼,面罩和你的抵在一起。
他的精神触梢完全掌控了你的识海,带着你的感官脱离躯体,像一只飞鸟,滑行在未知的城市中。
这是只有顾时夜这个顶尖向导可以做到的。
你看到了四通八达的街道,顺着街道一直往南,孤零零的码头停泊生锈的船只,黑漆漆的大海翻涌着浪涛,在没有月亮的夜里更显恐怖。
你也看清了每扇窗后模拟人类的黑色生物。
它们的身体不是纯黑,反而快速频闪着老电视里常见的雪花,看久了容易迷失。
你隐约听到蛙鸣,夹杂着哭嚎和哀乐。
循声找过去,一幢气派的小洋楼前支起半条街那么长的白色帐篷,帐篷下掩着漂浮的乐器。
洋楼的门窗向外逸散着浓浓的黑气,像一张哭丧的脸,不断吞入、呕出胳膊别着白麻布的人影。
那一抹抹纯白浮在黑暗上,说不出的诡异和刺眼。
只匆匆一眼,你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恐惧攀上大脑,挥舞着锤子凿着你的颅骨。
你凭借侧影的加持硬生生抗住了压力。
“来吧。”
“来这里。”
“呜呜呜,你怎么死的这么惨……”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
嘈杂的声音一股脑涌入你的耳膜,想要侵占你的躯体。
顾时夜及时带着你离开那里。
分散出去的意识瞬间回归身体。
你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扣住顾时夜的手,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温暖才勉强恢复平静。
顾时夜轻轻拍抚着你的背,见你平静下来,问你看到了什么。
你如实告知。
顾时夜略一思忖,通知所有人朝洋楼前进。
“还好?”他点开和你的私密频道,摩挲着你的虎口。
“没什么事,就是,”你顿了顿,“感觉那栋房子是活的。”
“嗯。”顾时夜没有露出明显的情绪,微蹙的眉头显示主人此刻陷入了沉思,“先不要多想。”
面对怪异的未知,想象力是加进热油里的水,越是琢磨就越容易动摇,理智剥离后就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你吸了口气,唇边泛起微末的笑意,如一株缀着露珠的茉莉花。
“我知道的。”
顾时夜的目光在你的眼唇间流连,轻轻抿了抿唇。
你们一路上谨慎地避开光亮处,向那座古怪的洋楼靠近。
两旁的屋舍里传出碗筷相碰的脆响,家人间的谈笑欢声或是抽调皮小孩时的怒骂。
间或传来狺狺狗吠和几声蛙鸣。
如果不是清楚知道这里早是一座死城,你真的觉得此刻误入了一片宁静的乡下村庄。
海风冷冷吹来雾气。
大雾吞没房舍和声音,亮黄色的灯光在湿漉漉的白雾上晕开,影影幢幢,宛如怪物的眼睛。
你们藏到一间没灯的房子里,静静看浓雾气势汹汹淌了过去。
雾里翻滚着不计其数似人非人的淡淡影子,他们缓慢移动着四肢,挣扎着想要离开这团雾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此刻达到最大。
你感觉自己像坐在球赛结束后的体育馆里,被包围在沸腾的尖叫和喧嚷中。
即使顾时夜立刻调低了你的听觉,那吵嚷、痛苦的呻//吟仍直直扎着你的耳膜。
你有些头疼,但不至于无法忍受。
其他哨兵多少页出现不适症状,即便有向导调节,也只缓和几分。
这白雾也奇怪,不会进到房子里来。
很快,你们看不见对面的房子了。
尖锐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划破了滞闷的空气。
常言道:“唢呐声起,不是拜堂就是升天。”
确实有户人家在办丧事。
一行白色的类人的影子贴着雾气吹锣打鼓地飘过,后头跟着一辆灵车。
“这家人怎么不撒纸钱,也不举招魂幡的?”徐闻小声嘀咕。
薄薄的白色人影突然停下来。
雾气无声迫近了你们所在的屋子。
巨大的白色人影在窗前俯身,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睫毛是雪白的,瞳仁却是漆黑无光的。
它毫无情绪地俯瞰着你们,眼珠左右移动。
你听到眼球转动时独有的黏腻的声音,一下一下剐蹭着你的头皮。
恐惧几乎让你无法动弹,还好你有侧影,拽着顾时夜和周韬往深处退。
有人动了,呆愣着的人渐渐回了神,蹑手蹑脚躲进黑暗里,暗中祈祷对方没有看到自己。
有没有被看到?
你的额头滑落一滴冷汗。
和顾时夜暂时绑定后你的精神图景有了支撑,比在洛宁大学稳固不少,可冒冷汗、僵直这些生理反应很难在第一时间克服。
你感受顾时夜投来的安抚的共鸣,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也同样回扣住你。
静默坚定的力量透过相贴的手套传过来。
不可思议的是你不再颤抖。
“我在你身边,你很安全。”
顾时夜给出的承诺,什么时候失效过。
对方似乎没有看到你们,缓缓阖上眼。
薄薄的影子随着大雾远去了。
Chapter Text
蛙鸣声重新占据城市,此起彼伏,像作曲家偏爱的一段赋格反复用在自己的作品中。
刚才大雾弥漫时,整座城死一般寂静。
这团雾明显是活着的,从海底爬上陆地,从一个生命起源地走向另一个,像傲慢的君主巡视领土。
而消失的蛙声可能与它逻辑相悖。
难道这是污染地所剩不多的良心给的提示?
你拧着眉,在脑内整合线索,蛙鸣却愈发急切,似乎在催促什么。
在我国传统文化中,青蛙被赋予多子多福、丰收和财富等寓意,而且系统给的提示也指向了“丰收”。
这个地方和丰收究竟存在什么关联?
黑暗中隐隐传来某种滑腻的物体不摩擦石砖的窸窣。
你下意识护在顾时夜身前,警惕查看背后那大片月光照不透的地方。
不知道究竟在发生的变化也是对理智的折磨。
顾时夜抬手轻捏着你的后颈,加大与你精神共鸣的强度:“我很安全,不要担心。”
理智崩溃是会传染的,如果集体陷入幻觉发了疯,那么枪口指着的就不是污染物,而是自己人。
你明白顾时夜的忧虑,深呼吸一口气,“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有几户人家关了灯,慢慢响起呼噜和呓语。
周韬和络腮胡子附和。
哨兵五感的精密程度堪比仪器。
三位各项数值都十分优秀的哨兵都表示潜在的危险,那么继续逗留的风险更大。
你们看向顾时夜,等待他的指令。
对于团队来说,凝聚力是很重要的一项能力,通常需要一位颇具影响力的人来担任指挥,这样就不会有人提出异议,扰乱人心。
对门的灯不知何时也关了。
“继续找办白事的房子。”顾时夜说,“周韬和胡君开路,徐闻和伍穹走中间,我们殿后。”
“收到。”
甫一踏出这间空屋,你瞬间感受到无数道视线突然吸附在身上的悚然。
什么东西潜藏在人类视线无法识别之处,悄无声息睁开了眼,投下目光。
你环顾四周,方才诡异热闹的屋子现在寂寥着,无法探清黑洞洞的窗口是否潜伏着什么,在暗中窥视着你们。
又或者……
或许不存在什么东西,而是房子本身就是活物,监视着每个外来者。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让你脊背发冷。
房子承载着人类生活其中的记忆,不少民间传说提到房屋本就是某种神位,居住期间的人要遵守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获得宅神的护佑。聊斋中也多见古宅藏魂的灵异事件。
房子始终是人类使用的工具,哪怕在灵异故事里,也只是提供故事发展的背景。
如果真的跳脱文字成为真正的生物……
你晃了晃脑袋,打断越跑越远的思绪。
其实没有发生任何超现实的事。
你正和队友一起行进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在不正常的地方做正常的事。你不断告诫自己。
顾时夜轻轻挠了挠你的手心。
你转头对上顾时夜询问的眼神。
“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你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顾时夜点点头,指了指为数不多还亮着灯的窗口。
边缘趴着一坨难以形容的东西,像人,细节却跟人搭不上半点关系。
你甚至都找不到它的眼睛在哪里。
它们似乎在闲聊,你听不清它们在聊什么,只觉那声音聒噪得很,恨不得找两团棉花堵住耳朵。
居然没有邻居投诉它们深夜扰民。
“不要看。”他更紧扣住了你的手。
你收回目光,紧皱眉头。
哀乐声越来越响,蛙鸣也吵得你们耳膜生疼。
那座不断重复吞吃和呕吐人形的小洋房缓缓浮出地平线,进入你们的视野。
你们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帐篷下挂着煌煌灯火,白色的乐器飘在半空,黑色的不明生物正在吹奏呜呜哀乐。
大门口放了两列黑白花圈,上面挂了挽联。
靠近左侧花圈的桌子上摆了登记簿和钢笔,一团黑影胳膊上别着白麻布,支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瞌睡。
你走近一瞧,上面居然真的写了人名——陆青云。
阴风猎猎奔过长街,翻动那本来宾登记簿。
陆青云、陆青云、陆青云……
每一页每一栏都写满了这三个字。
时间从十年前的某个夏夜开始,从不间断,最新一次登记就在刚刚。
文字看久了,人会突然产生质疑:咦?我认识这个字么?
你强迫自己转头,盯着顾时夜面罩下冷峻的侧脸。
嗯,美人果然都是皮相骨相俱佳,对你的精神、内在品德还有审美都颇有益处。
正当你暗自吸顾时夜进行自我疗愈的时候,当事人转头,黑沉的眼眸中浮着不明情绪。
他轻轻喊了你的名字,“要靠过来么?”
说着他朝你张开了双臂。
顾时夜本身就对你有致命的吸引力,更别提这个副本世界的向哨设定,一旦他蛊惑你,你根本没有定力拒绝。
你贴进他怀里,环住了他劲瘦的腰。
周韬咬牙切齿道:“怎么是这个叛徒?”
络腮胡子拦住她:“诶姐,冷静,冷静啊!你现在也找不到他在哪儿啊!”
不知内情的徐闻和伍穹对视一眼。
你疑惑地看向顾时夜。
顾时夜抬手轻轻按住你的后颈,长眉微微压着眼,是不太愉快的表情。
“是我们认识的人?”
“嗯。”顾时夜定定看着你。
你感受到连接处涌来的悲伤和厌恶,心中浮出一个猜测。
顾时夜神色不显,只微微收拢了捏在你后颈的手指,在和你的私密频道里说:“是当年下黑手的玩家。”
你睁大了眼,想仔细看看簿子,却被按住,无法动弹,你转而捧住顾时夜的头盔,踮脚和他的面罩碰了碰。
隔着头盔,这个吻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活得好好的,顾时夜,我有保命道具没死成。”你揽住他的肩颈,将他圈在自己怀中,一如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拥抱,安慰着他。
“嗯。”顾时夜叹息着将你更紧按在胸前,环在你腰背的双臂缓缓收拢,脑袋埋在你的颈窝,似乎想要汲取更多属于你的气息。
你已经想象到颈侧被吻咬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战栗,却下意识地给予他渴望的温度和安全感。
“顾时夜,我在。”你轻哄道。
其他几个哨兵无法感受,但徐闻同为向导能清楚感知到你传递出的安慰信号,从而推导出顾帅此时处于不安的状态中。
这很少见。
毕竟主流的哨向关系中,通常哨兵才是索求更多的那一方,而向导主导这段关系。
面前这对居然是反过来的。
她想起部队里十年间经久不衰的热门八卦,心中了然,面上露出嗑到了的笑容。
蛙鸣渐渐衰弱。
大雾缓缓朝小洋楼这边游过来。
周韬听到了白雾中的惨叫和悲吟,当机立断在登记簿上签上名字,猛敲了敲桌子,看着被吓醒的黑影冷脸道:“您好,我们来吊唁的。”
黑影慢动作似的从桌子底下掏出六块白麻布袖章和别针,放在桌上,一阵古怪的响动后,那团黑影的面部出现两条缝,扭动着,慢慢睁开了眼。
灰色涣散的眼瞳。
周韬很熟悉。
这是死人的眼睛。
这魔法攻击对她们这一队人来说不奏效,这十年间,在场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杀过丧尸和异变的昔日同类。
进入污染区域要选择一个身份,周韬替队伍选择了来吊唁的外乡人。
你和顾时夜互相替对方别上袖章。
其他人也都戴好,赶在大雾到来之前踏入了小洋楼。
沉重的军靴踏在地板上激起一阵尘浪,“咔哒”脚步声在小洋楼内回响。
风声乍起,穿过破旧的洋楼,引起如哭似泣的声响。
伍穹突然感受到过于强烈的注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身,看到笼罩住洋楼的白雾穹顶,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静静俯瞰着。
按理说,它看不到建筑物内部。
可他依旧产生了被看到了的毛骨悚然。
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
伍穹僵立在原地,恐惧攥住了他的四肢。
离他最近的徐闻立刻对他投放精神暗示。
伍穹冷汗涔涔,张大了嘴,瞳孔缩小到极致,像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场景。
徐闻没忍住循着他的视线看了出去。
似人非人的影子纸片般贴着雾气跟着涌动,他们在哭嚎,在质问,是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冤魂。
而最上方的那团雾气中,第五只眼睛正在张开,露出涣散的虹膜,无意识乱动着,却在下一秒和其他眼睛一起锁住了小洋楼的方向。
仿佛楼内放置了鲜香的饵食。
而这群眼珠是饿了许久的金鱼。
被看到了。
他们被看到了!
这与方才黑影的魔法攻击不同,这是近似于高纬度生物的俯瞰。
令人头皮发麻,双膝发软,觉得自己果真渺小如蝼蚁,只是等待死亡的祭品,没有丝毫存在的价值。
徐闻浑身颤抖着,手摸上了腰间配枪。
伍穹和她一样,下意识就想掏武器。
“别看。”强有力的精神共鸣将他们二人拉入其中,“这是正常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凛凛雪花飘摇而下,融化在额头带来醒神耳目的冰凉。
二人咬了咬嘴唇,逼迫自己清醒过来,别开视线。
冷汗湿透了防护服里的内衫,紧紧吸在背后。
陆青云曾是A级哨兵,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死后形成了A级污染区域。
这是件相当棘手且可怕的事实。
因为向哨的精神力超出普通人的千万倍,能够污染的范围和种类就广泛得多,一旦精神崩坏就会污染大面积的土地,无疑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而人类迫切需要土地。
身为军人,必须清理污染区域,从怪物手中夺回土地控制权。
唢呐声破开寂静夜空。
戴着三角孝帽的人影跟随黑色的灵车,向小洋楼驶来。
你们轻手轻脚退避一旁,静静看着哭丧队伍进来。
白影打开车后箱,从里面抬出黑色的棺材,健步如飞地飘上了二楼。
看来二楼是灵堂。
Chapter Text
大厅不算宽敞,正对着大门的墙面左右各有一段黄花梨楼梯,铺着暗红色地毯,转台处各有一扇瘦长的拱形彩窗,此刻莹莹白光倾泻进来,投下斑斓光斑。
有什么东西从外部贴近窗户,隔着彩玻璃监视着。
你拧着眉,不知道被看到会有什么结果,但为了查明污染地的真相、寻找污染源,你们必须得去二楼。
那辆灵车停在两端楼梯的正中间,不偏不倚。
如果站在门口往里看,目前的画面呈现冰冷精准的镜像对称。
刚才那队白影是从右边上楼的。
零散有人影从左侧飘下来,衣领上露出的不是脑袋,而是一团似人头的缭绕雾气,面容平整得像张白纸,歪歪扭扭地径直飘出洋楼。
似乎单纯就是来出席某个人的葬礼。
有几个路过徐闻和伍穹,突然停下来,转身静静注视着他俩,离他们越来越近,这种接近是平移的、缓慢的,可又很迅速,眨眼间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
你不敢轻举妄动,看着面前不断晃动的人影。
幽幽哭声回荡在空寂的房屋,像冷雨撒得到处都是,辨别不出源头。
徐闻和伍穹中过一次招就不会再犯第二次,不断暗示自己他们也是来吊唁的人,这很正常。
可突然聚起来是为什么?
他们两有哪里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些影子穿过身体会不会附在身上,跟着他们回到塔区,悄无声息污染实验器材和成果?
那他们岂不是第二次毁灭人类文明的罪魁祸首?
徐闻和伍穹虽是文职人员,归根究底还是行伍出身,军人的集体荣誉和自我牺牲刻入骨髓。
洛宁塔是他们的父辈、他们的同僚包括他们自己一颗子弹杀出来的。
如果就因为他俩而毁于一旦……
“我们有事要找陆青云,但到处都找不到,你们知道他的下落么?”
顾时夜的语调依旧冷淡。
他微抬下巴,静静地、带着些傲慢地看着这堆无脸人,好像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就会送他们上路。
陆青云这三个字仿佛饵料投入鱼群,哗啦啦聚过来更多无脸人,它们扁平苍白的脸怼在顾时夜的面罩上,上下飘浮,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哭声骤然尖锐起来,夹杂着嘶吼和悲鸣,像指甲划拉玻璃。
不属于人类体系的语言贴着耳朵絮絮叨叨,好像有人愤恨不甘,不停咒骂。
可如此境地,你都完全感受不到顾时夜的情绪波动。
反倒是他还有余裕给了你一个“安心”的信号。
“我们跟他有私仇。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无脸人突然与顾时夜拉开距离,静静地注视着他。
即使目光不在你身上,你也感到莫大的精神压力。
一阵狂风突然灌入洋楼,风声咆哮着,卷着哭声达到音量的顶峰。
顾时夜第一时间关闭了所有人的听觉,霎时间,你们陷入孤寂的真空中。
不稍片刻,就像到了退潮时间,所有声音跟无脸人一起离开了洋楼。
你什么都听不到,故而爬上肩背的阴冷触感无比的真实。
有什么东西趴在了你的肩头。
头盔内置的空气净化器都无法过滤掉奇怪的潮湿味,冲得你胃部紧皱,幸好还有侧影协助,不然你大概已经吐出来了。
而且通过侧影判断,你背上的异样感并非错觉,真的有东西爬上了你的背。
“听说你们在找陆青云。”
稚嫩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你脑海里,并没有通过耳骨传导。
很奇怪的被寄生的感觉。
就像,出现了另一个系统一样。
你皱紧眉头。
接着,余光里出现一双颠倒的全黑眼瞳。
眼睛在这张脸上占据了二分之一,眉毛淡淡的,鼻子和嘴都小小的,是一张小孩的脸。
她脸色呈现不正常的青色,面庞边缘长出根根白毛。
这种程度的僵尸,得找英叔来吧。
小女孩鬼从后面缠住你的头肩,脑袋倒挂贴在你的面罩上,继续开口:“陆青云和你们有什么仇怨?”
大概是见鬼见多了,你淡定了不少,默默转眼去欣赏身旁顾时夜线条好看的肱肌维持冷静。
顾时夜已经恢复了你们的听觉。
所有人都屏息观察着突发情况。
小女孩鬼在等你的回答,四肢用力,头盔传来受到巨力挤压的声音。
你不答反问:“那你知道他在哪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拒绝回答没有礼貌的小孩的提问。”可能是顾时夜在身边给了你无限的底气,你毫不客气回怼,“没有哪个小孩会擅自抱着别人的头问问题,下去。”
小女孩鬼又往下爬了点,占据了你全部的视野范围。
“我不要。”她说着,缓缓咧开嘴,“我喜欢待在高处。”
长时间盯着一张上下颠倒的人脸让你产生了怪异的错位感——尽管她算不上同类。
你顿了顿,追问道:“为什么?”
小女孩没头没尾说:“这样别人就能看到我。”
“可我不是最高的,你为什么不选我旁边的这位哥哥?”
提到顾时夜,小女孩鬼竟然打了个轻颤。
你面无表情:“谁教你的欺软怕硬?给你两个选择,一你自己下去,二我让这位哥哥抱你下来。我数到三——”
还没开始倒数,小女孩鬼吱溜滑到了地上。
“……”
整个大厅彻底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连接处传来阵阵愉悦的情绪,你挠了挠顾时夜的掌心,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有些面热。
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叹是顾时夜这个冷面酷哥对付小孩鬼好使,还是感叹小孩鬼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下来了,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你松开顾时夜的手弯腰,双手扶着膝盖,把她当正常小孩对待:“不瞒你说,我也是鬼。”
顾时夜看你一眼。
“你也是被陆青云害死的吗?”
也?
你挑了挑眉,张嘴就是胡说八道:“他把我们害得可惨了。我放心不下这位哥哥,才返回阳间,和他再续前缘,上演人鬼情未了。”
顾时夜的靴尖贴在你靴子的边缘。
“我说完了,轮到你了。”你面不改色,话锋一转,“你知道陆青云在哪么?”
“他在楼上房间里。”小女孩鬼瞥了眼顾时夜,飞快说,“他每天都出席葬礼。”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直接消失,像在躲什么。
悬疑小说和影视剧里,出席葬礼的无非是亲朋好友或凶手。
通过小女孩鬼的话可以推断,陆青云在这里的身份属于后者。
他到底做了什么?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没放过。
每天参加葬礼,是为了回味自己的犯罪过程么?
还是为了赎罪?
你直起身,垂眼思索着,左手再度被握住。
“上楼。”顾时夜的声音宛如一块冷玉,拉回所有人的思绪,“继续寻找线索,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贴着窗户的眼睛不知去向。
你们从右侧楼梯快速上去。
一条昏暗的走廊在你们眼前展开,左右两边都无法探明具体情况。
距离你们最近的一扇门紧闭着。
通过头盔的夜视功能,你看到墙壁上密密麻麻贴了许多纸。
走近一看,发现是寻人启事。
纸页边角泛着深色,最上面盖着黑色的方印:已寻回。
横平竖直的线条切割了黑白的人像照片,人脸被字体遮盖,看久了难免生出这个人其实没有被寻回而是死了的错觉。
你收回视线,见顾时夜也在看墙上的寻人启事,显出几分冷凝。
他注意到你疑惑的目光,捏捏你的手,在队伍频道里说:“他生前是洛宁塔的研究员。”
徐闻等人闻言走过来。
伍穹“啊”了一声:“是肖老师。”
“当时我们找了他八天,都快放弃了,结果在苍荣山脚下找到了。”络腮胡子越说声音越低,“我们谁都没看出来他被感染了,觉得人找到就是好事,带着他回了塔。要不是顾帅察觉不对没让放行……”
他说不下去了,心有余悸地握了握拳,平复心情。
怪不得22楼有严苛的消杀和检测制度。
一具被感染的尸体回到人类聚集地将会引发怎样的灾难,很多末日片已经把答案奉上了。
你朝顾时夜挪了半步,肩膀紧挨着他的。
顾时夜看你一眼,“没事。”
“要是老肖活着,也没被感染,说不定就能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失踪,是不是和A塔做人体实验的传闻有关。”络腮胡子沮丧地拍了拍头盔。
身后幽暗的走廊同时传来砰的很大一声响。
好像有人心情不好,甩铁柜门泄愤。
“让让。”
络腮胡子一句经典国骂卡在喉咙。
伍穹也僵住了。
你回头,看到一张和寻人启事上老肖一模一样的脸。
脸色青白,皱纹深刻,面庞边缘长出白毛。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你们,嘴巴开合,声音扁扁的没有起伏:“你们挡路了。”
他竟然说人话!?
不对,刚才的小孩鬼其实也说的人类语言。
你赶忙低头,和顾时夜一起往走廊深处站了站。
顾时夜似乎猜到你震惊的原因,唇畔浮现一抹极轻的笑影,轻轻捏了捏你的虎口。
你握紧他做乱的手。
络腮胡子掀了掀嘴唇,被周韬拎着后脖领子退到一边。
老肖飘了上来。
经过顾时夜的时候,老肖整个鬼轻微抽搐了一下,头努力想要扭向顾时夜。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两股力量在争夺控制。
你本能护在顾时夜身前,听到了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一声“顾帅”。
老肖的双腿在向前走,脑袋抽筋似的想转动,因此看上去极为诡异。
污染物还保有理智么?
你沉着脸看着老肖打开一扇门,走进去。
机械的念经和木鱼声瞬间呕了出来,夹着哭声。
“吱嘎——”
门虚掩上。
一个明晃晃的陷阱,勾引你们去不去。
你们的身份是来吊唁的宾客,那自然要出席某个人的葬礼。
“跟上。”顾时夜在全队频道说。
你们走向那扇开了条缝的门。
走廊愈发昏暗,墙上的寻人启事残破不堪。
你认出了小女孩鬼的那张。
姓名那栏写着兰兰,失踪日期是八年前的一个春日的下午。
上面没有敲上已寻回的盖章。
照片上的小女孩缺了颗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看上去有些傻气。
八年前塔区才建立两年,百废待兴,怪物环伺。
每天都有几个人在塔区失踪。
那时候人手极其稀缺。
塔珍视每一个人。
但也实在分身乏术。
心急如焚没有放弃寻找女儿的,可能只有她的父母。
可兰兰却变成了污染物,终日游荡在污染区域。
你胸口发闷,默默别开眼。
Chapter Text
你和顾时夜率先走到那扇唯一开启的门前,谨慎停下。
离近了,诵经和木鱼声比之前听得更清楚,也更像一段反复演奏的赋格,拉锯着你的耳膜。
你轻吸一口气屏住,略侧头看顾时夜,对上他乌黑的眼,在夜视模式下像一潭静水,不知深浅。
你定了定神,抬手向里推门。
“吱嘎——”
你径直走进去。
屋内的景象并不骇人,甚至称得上是温馨明亮。
可正因此,你更觉头皮发麻,手下意识摸上腰间的枪柄,却被顾时夜牵住。
他改牵为扣,朝你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重新捕获熟悉的温度令你感到踏实,仍戒备地打量四周。
整个房间的布置像极了你爷奶那一辈的家,主打一个简朴实用风。窗外天光大盛,窗帘上映着大片稻田金色的微光。摇曳的树影投在浅棕色木质地板上,深色的边缘有一段模糊的亮橙色,宛如一段遗留的童年梦境。
这个房间像从你所处的现实世界偷来的一块投影,与副本世界融合。
窗下有一张乌木长桌,上面摆了老肖的黑白照片,相框前的香炉里插了三支香,白烟袅袅直上,只有中间的香柱燃烧得飞快。
俗话说,三长一短,上山见阎王。
成为一纸相片的老肖微笑着看着你们,似乎等候你们多时。
香炉两边各放了果盘,纸扎的水果。
右边果盘紧挨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播放键被透明胶固定,重复循环着往生咒。
“这屋头收拾得可真齐整啊!”络腮胡子刚进来就是一句经典国粹,“诶,这是啥玩意儿?”
他拿起壁柜上的小摆件左右端详。
“你不是徽城人么?”周韬问。
“是啊,但这玩应儿我真没见过。”
污染区不会凭空出现不存在于世的东西。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顾时夜取出三支香点燃,为老肖敬上,说出的话印证了你的猜想:“这里可能是另一重世界。分头寻找线索,保持警惕。”
老肖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了几分。
他皱纹深刻的眼睛却冷冷地盯着你们。
他刚才走进这间屋,现在却不见踪影。
是进到照片里去了么?
你蹙起眉,拉了拉交握的手。
顾时夜也看到了照片的变化,捏了捏你的虎口,退到你身边。
“我们查一下书架。”他说。
“你以前碰到过这种情况么?”
你边翻找线索边问,企图分散注意,尽量无视背后那道视线。
“很多。”顾时夜抽出书架上的书,快速翻页,文字通常可以留下关键信息,“远离塔区的污染区域情况复杂,可能出现多个污染区叠加,也可能污染源太强大,直接干扰时间和空间。”
你们如今的情况属于后者。
通过只言片语,你推断出陆青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现在他成为了污染源,肯定会把自己藏得很隐蔽,不让你们轻易找到。
真麻烦。
你起身准备换行,余光瞥见老肖的鼻子已经贴到了相框玻璃。
他马上就要渗透出来。
嘴角咧到耳根,全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正前方。
你不太舒服地往旁边避开。
老肖的视线一错不错,目视前方。
你来回比对,迟疑地抽出老肖视野范围内的一本书。
墙壁内突然发出“咔哒咔哒”机械转动的声音。
下面的一格书架竟然向上收起,露出刷着亮油的乌木柜子,挂了把锁。
“你们继续。”顾时夜朝那边的队员说,然后走到你身边。
没有钥匙。
你搜查一圈,也没发现写有提示的纸条。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时间。
你伸手掰了一下,锁直接断了。
“……”这就是体魄高的好处吗。
顾时夜笑看你一眼,拉开柜门,取出一本黑皮笔记本。
封面上印着“洛宁顾氏”的钢印。
翻开,扉页上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是“本笔记归属肖怀明。”
第二行是“如果有人看到这本笔记,那就证明我已完全丧失理智,成为污染物。”
你和顾时夜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然后低头阅读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又活了过来,明明我已经死了。这种感觉很奇怪。这段时间,我常常感觉体内还有一个灵魂,可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我真的是吗?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断片,应该是另一个不知名存在和我争夺控制权。我本应立刻自杀,免受感染之苦,但我意识到,这是史无前例的实验,相当珍贵,若有后来者,这本笔记将是绝佳数据。末世一年半,不知名的病毒颠覆了人类对大自然的认知,动植物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进化,污染的出现似乎为我们指明了一条道路。如果人类的基因里融入其他物种的基因,干脆点说,如果人类成为污染物后仍保持理智,还能被称之为人么?我们该如何定义人类?说到底,人类到底为什么是人类?”
顾时夜翻过一页。
“你们好,我是肖怀明。陆贼伪装成顾帅的哨兵向我发求救信号,顾帅对我有救命之恩,于是我向路副官申请一支救援小队,不曾想运输机刚出塔区就遭遇不明袭击,我们紧急迫降苍荣山,我已察觉不对,向塔发送求援,但信号被屏蔽,我们被困死在此地。我对不起随我同行的朋友们。我真蠢。我记得临死前,我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薄脆的纸张被捏得绷直。
你倾身贴着顾时夜身侧,脸颊蹭了蹭他的肩头。
你的死亡是他无法跨过的巨大创伤。
你会一遍遍用行动向他证明你还在他身边,与他呼吸着同一个地方的空气。
顾时夜空着的手紧紧揽住你的腰。
你会意地拿着另一边笔记本,方便他翻页。
“路全跟你汇报过这件事么?”
“嗯。”顾时夜翻过一页,顿了顿,望向你,“我逮捕过陆青云。”
这个“过”字就很灵性。
顾时夜续道:“按叛国罪处决。行刑后,我听到了他脑子里有东西碎掉的声音,之后他就不见了。”
你想了想,说:“我们有个保命道具叫替命珠,可以替我们挡一次致命伤害……不对啊,他那时候就死遁了的话,那污染源不是他?”
这是件不能细思的事情。
从进入污染区开始,所有信息都指向陆青云,他是污染源的可能性最大。
可现在顾时夜说,陆青云早已伏诛。
如果陆青云和你一样用了替命珠脱离副本,那你们到现在连真正的线索都没找到。
可要是陆青云没有成功脱离……
你发现自己开始手抖。
进入这个世界几个月,你接受顾时夜亲自指导的严苛训练,哪怕被揍趴下无数次,哪怕骨头都散架,手都没有颤过一下。
血液倒流过耳畔发出轰鸣,就像风吹倒窗外金黄色的稻田。
你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像是一株成熟待割的水稻。
这就是系统提醒你的“不要相信任何”?
如果陆青云迫于某种原因再次回到该副本,和他拥有相似遭遇的你,真的能成功完成任务逃离么?
你攥紧拳头深呼吸。
哪怕顾时夜就在身边,你无法克制来自灵魂深处的阴冷。
顾时夜思索片刻,“还不能确定。”
你们现在已知的信息实在太少。
肖怀明的日记内容不多,记录自己逐渐被污染的全过程,到最后大概是清醒的时间不多,字写得断断续续,许多笔画衔接不上,看起来像鬼画符。
每一页都是类似的图案。
你用目光梳理着笔画走势,在脑海中组合拼凑相似的字形。
这是口。
这是宝盖头。
“回……回家?”
你抬头看顾时夜,见他轻轻点点头。
满纸都是这两个字,每一笔盖在前面一笔上面,转折处因太过用力而划出一道口子。
丧失理智后,回家成为了唯一的念头。
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微风吹起轻纱,像吹泡泡一般把肖怀明从相框里吹鼓出来。
他咧嘴大笑,四肢僵硬活动,像新得到这具身体,目前还在适应。
“顾、顾帅……”嘶哑的声音从肖怀明的喉咙挤出。
你上前一步,挡在顾时夜身前,枪口瞄准肖怀明。
其他人纷纷掏枪对准昔日的同僚。
肖怀明肢体不协调地向前迈出一步,风吹过都要晃一晃。
尽管如此,他依然坚持朝你俩这边走来,走着走着,两行清泪滑落。
你微微一愣。
肖怀明难道还没有彻底崩溃?
那究竟该有多痛苦,看着自己“复活”后的身体逐渐被别的东西占据,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
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走、走——顾帅——”肖怀明每个吐字都极其艰难。
他的腹部突然出现一道黑线,像嘴巴一样张开,露出的不是血淋淋的内脏,而是一颗鲜绿色的青蛙头,鲜血沽沽淌下,头颅两侧鼓出漆黑的圆眼睛,空洞无光地转动着。
古怪黏腻的声响刮着每个人的听觉神经。
你有些反胃。
下一刻,青蛙张大嘴,发出洪亮难听的一声“呱——”
Chapter Text
“回家。”
“我想回家。”
青蛙倾吐人语,咬字很奇怪,每个音节都踩在意想不到的声调上。
它像刚学会说话的婴儿,迫不及待和别人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
外突的眼球缓缓分泌出透明的粘液,在眼眶里打转,随着前进的步伐滑坠在地板,浓稠拉丝,留下一连串圆形湿痕,发出轻微的嘶嘶腐蚀声。
下一瞬,它的嘴巴里又钻出一个新的青蛙头,它的眼球分泌黏液,口腔里同样蠕动着冒出更小的青蛙头。
不断叠加出现的青蛙彼此嵌套,嘴巴一张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想回家。”
黏液滴落在嘴巴里,渐渐溢出来掉在地上。
啪嗒,啪嗒。
肖怀明已发不出声音,十足像个被寄生的空壳,嘴巴张开到最大,你甚至能看清他喉咙口不停颤动的悬雍垂。
这么个怪异的生物缓缓走向你们。
你头皮发紧,寒意贴着脊背向四肢蔓延,封闭的头盔内,你清楚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到底要不要开枪?如果开抢,哪个才是致命部位?
这些问题在你脑中盘旋。
你感到顾时夜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
他一直在安抚你,你到现在都头脑冷静,除去侧影加持,最大的功臣就是他。
他面对污染物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
不知道是见多了,还是本来就对除你之外的人事物无感。
“你的家在哪里?”顾时夜开口。
他的声音向来透出清冷质感,如他本人一般冷静自持,这种特质在越危险的情况就越让人安心。
肖怀明顿住脚步。
青蛙不再说话,眼珠毫无章法地转动,好像顾时夜刚才问了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要回家?”顾时夜追问。
这不是杀人诛心么。
周韬等人趁着空档摸到门边,小心拉开门。
青蛙剧烈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呱……我忘了呱……我的家在哪里……”
肖怀明仰起脖子,发出绝望的嘶吼,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肚子上的青蛙跟着呱呱吵嚷。
青蛙卷起长长的舌头,蓄势待发。
你死死盯着那诡异的口腔,时刻戒备。
下一刻,舌头猛地弹射出来。
你和顾时夜默契地一同闪避。
刚才呆的地方已经被砸出一个深坑,书架开裂,木屑乱飞。
青蛙快速卷起舌头,操控身体调整方向,预备下一次攻击。
顾时夜:“走!”
你抓紧顾时夜的手。
所有人鱼贯而出,按照记忆向楼梯口奔去。
你们像推动多米诺骨牌的小球,原本黑漆漆的走廊两侧的门一扇接一扇排开,一格格的金黄色浮在黑暗上,宛如一列废弃的火车,行驶在无尽深渊中。
每一格似乎都是重复的光线。
你经过洞开的门时抽空扫了一眼。
里面的布局和肖怀明引诱你们去的房间类似,木质的桌椅,轻纱的窗帘。
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从某扇门中隐隐传来。
然而却被嘈杂的蛙鸣、哭声混着往生咒淹没。
你疑心是自己精神值下降太多听错了。
很快你察觉不对。
明明短短一段路,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无限拉长,每道门看着一模一样。
你咬牙使用侧影感知。
这次连侧影都无法为你带来答案。
你们像实验蚁,奔跑在实验人员设定好的路线上,而恶趣味的研究员没收了逃生出口。
“肖怀明”一个纵跃,四肢着地趴在天花板上,头倒挂着,舌头猛地弹出。
徐闻被卷住脚踝,重重摔倒,她哭叫着抽出匕首,狠狠斩断那截舌头。
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片区域已经开始猎杀你们这些外来者。
鲜血飞溅在面罩上,滋滋侵蚀着面罩和脚踝处的防护服。
你心下一惊,连忙从腰间装备带里取出紧急防护胶带贴在徐闻破损的地方。
在彻底清理之前,污染地连空气都有可能感染人类。
你拉起徐闻,见她双腿止不住打颤,当机立断蹲下来让她趴到你背上。
“我是哨兵,体力比你们好。”你堵住徐闻推辞的话,“相信我。”
你相信侧影。
也相信顾时夜对你的指导和训练,以及从零开始入伍而吃了不少苦的自己。
徐闻见状不再拒绝,在你背上趴好,抓住你的肩膀,“谢谢你,真的。”
“道谢就不必,我们是队友。”你背着她追上前面三人。
顾时夜殿后。
他静静看着你的背影,眼中掠过一瞬的波动,像落进雪山地里的结晶盐树枝。很快他抬起眼皮,确保你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你感知到他短暂的情绪起伏,以为他又想起不好的事情,边跑边喊他:“顾时夜。”
“嗯?”
“我的背后交给你了哦。”
顾时夜沉默了几秒,轻轻应了声“好。”
“肖怀明”发出愤怒吃痛的咆哮,四肢发力,跳跃到队伍的最前面,像只蝙蝠倒挂着,肚子上的青蛙颠倒过来,眼眶中的粘液倒流,腐蚀脚下的地板。
无数舌头密集攻过来。
周韬和络腮胡子拔枪射击。
子弹打着旋嵌在“肖怀明”身上,下一秒冒出几缕白烟。
它居然直接腐蚀掉了子弹。
顾时夜微微皱眉,立即指挥所有人掉头往回跑,非必要不攻击。
“肖怀明”贴着天花板快速爬行。
心脏咚咚狂跳,你飞快思考对策。
如果这么一直跑下去,没找到源头,体力耗尽,你们必死无疑。
你肯定疏漏了什么。
“他在楼上房间里。他每天都出席葬礼。”
兰兰说过的话响在耳畔。
肯定有一扇门后是真正的灵堂。
只不过被伪装起来。
真像陆青云会干的事。
你对上顾时夜黑沉的眼,知道他跟你想到一起去了。
顾时夜轻轻点头。
“找它阻止我们接近的门。”你在全队频道喊。
“明白!”周韬率先响应。
有素质高的队友就是省心省力。
路过某一段时,你的耳朵再次捕捉到嬉笑声。
这次你确定不是幻听。
你定神去观察两侧的门,试图从细节上推断出陆青云藏身之处。
有顾时夜在,你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有生命危险。
徐闻并不知道你的底气从何而来,发现你慢下来之后,不安地抓紧你的肩膀。
“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我现在好多了。”她说。
你摇头拒绝,瞥了眼明显谨慎起来的“肖怀明”,边找门边说:“他在观察我们,我突然放你下来,他可能会抓住机会偷袭。”
徐闻盯着你的后脑勺走了神,然后打开和你的私密频道:“你给我的感觉和顾帅很像——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冒犯你——可能因为你们一直待在一起吧。”
在明有污染物暗中藏匿污染源的情况下,你居然有些愉悦。
你喜欢和顾时夜绑定的感觉。
无论是连接,还是他人对你们的看法。
顾时夜看过来,微微挑眉。
你朝他丢了个“这是我和她的秘密”的眼神。
顾时夜没有再询问,在某扇门前停下,头也不抬地举枪,对“肖怀明”一顿火力输出。
子弹钻入“肖怀明”的身体,照旧发出腐蚀的滋滋声,金属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远。
可有什么不太一样。
“肖怀明”整个被打烂,掉在地上不断抽搐,他想要爬起来阻拦你们,手肘撑在地板上止不住地颤抖,下一秒被什么看不见的利刃连皮带骨地截断,髌骨也遭到同样待遇。
失去四肢的身体沉重砸在地板上。
肖怀明流着泪挣扎着仰起头,鲜血不断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混着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在身下蓄成一小片暗色的湖。
“我带你回家。”顾时夜深深看他一眼,枪口对准他的额心,扣下了扳机。
你捕捉到他一瞬的低落情绪,上前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顾时夜收枪回握,举手投足间仍是矜傲冷意。
“我没事。”
“只是我想安慰你。”你说。
面前这道门里传出清晰的嬉笑声,在蛙声里显得突兀又阴森。
所有人都听到了。
门框的边缘仿佛开了高斯模糊,微微晃动着。
而后他回头看你,眸中映着金色的光点,脸是冷的,眼神却不是。
你意会上前,跟他一起走进这节“车厢”。
徐闻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可接下来的景象让她没空纠结。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林立着许多牌位和黑白遗像,所有人神情各异地注视着每一位进门来的宾客。
其中有肖怀明,有兰兰,更多是你不认识的面孔。
供桌上是香炉和纸扎水果。
这次的香长度一致,燃烧速度均匀。
供桌前是黑色的棺材,一个人背对着你们跪在棺材间隙。
两侧则摆满黑白花圈和挽联,零星站着几个纸人,没有点睛,殷红的嘴唇咧开,笑声就是它们发出的。
陆青云怪讲究的。
所以他是真心悔过?
你放下徐闻,拔枪握在手里。
“你们来了。”
陆青云站起来,转身面对你们,像见到了暌违已久的朋友,露出微笑。
这心理素质,天选卧底人。
你愈发好奇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残害同胞的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看到我好像不意外?”你打破沉默。
陆青云眼珠转过来的方式很奇怪,像不太熟练怎么操控身体。
他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笑得十分深情,似乎你是他的偶像。
“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论坛上传疯了有一个不按常规通关的大佬玩家,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预感到那个神秘玩家是你,你的通关方法真有意思。”
陆青云丝毫不在意你的脸色,目光饶有兴味地在你和顾时夜之间逡巡,意味深长道,“果然还是让你回来了。真是两个疯子。”
你不理会他的挑拨离间,问出盘亘心头的疑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被处决了么?”
“哈哈!”陆青云仰天大笑,“是我想回来么?说白了我只是个玩游戏的,结果这个副本无法通关,行,那我用保命道具死遁总行了吧?你猜怎么着——”
他拖长音调吊人胃口。
你冷眼看他,耐心等待他的下文,悄悄靠近顾时夜,握住了他的手。
嗯,果然还是这样舒服。
顾时夜看你一眼,捏了捏你的虎口。
“切,没意思。”陆青云撇撇嘴,“你逃不出去的。我的下场就是你的未来,这个副本不存在真的通关任务。听我一句劝,离你的向导远一点。”
“朋友,你的信用早就破产了。”
你抬枪对准他的脸,按下扳机。
子弹打穿他的头颅。
陆青云额心的弹孔很快聚起雾气,修补好裂口。
他又完好如初了。
阴恻恻的笑声响起,嘲笑着你。
蛙鸣阵阵,夏日午后明亮的阳光洒在沉甸甸的水稻上。
你浑身发冷,却面不改色看着陆青云。
“别白费力气了。你们全都要死在这儿。”
陆青云笑得疯癫,目光灼热地盯着你,“你出不去的。”
Chapter 15: 故乡啊故乡
Summary: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 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基督山伯爵》
Chapter Text
对每个无限流玩家来说,无法通关回到现实无疑是噩耗。
“你的系统任务是不是一直在变?”
陆青云捕捉到你微变的神色,乘胜追击:“不觉得奇怪么?以前可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啊。”
印象中是有那么一次,系统任务发生过改变。
不过那次修改的是任务等级。
陆青云的嘴角咧到耳根,双目怒瞪,像冷宫里疯了的妃子。
他身后壮观的遗像墙缓缓渗透出人形,白雾渐渐凝聚成躯体。
所有人纷纷采取攻击。
你感到顾时夜压抑的烦躁和不快。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打断这古怪的对话。
你看了他一眼。
顾时夜的面容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眉头紧皱,目光落在前方某处。
陆青云顶着子弹也要逼近你,大笑着喊:“主神死了!哈哈哈!主神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一直被人玩弄在股掌间,我都要可怜你了。”
主神,死了?
你有些狐疑地挑眉,飞快更换弹匣。
系统却突然跳出提示:【恭喜你,已找到副本逃脱线索。】
相当于官方盖章。
陆青云不知道是不是徘徊世间太久,疯得寂寞过头,直接爆出了关键信息。
说不定是想亲眼目睹你再次的崩溃。
你心中有一瞬的惊涛迭起,但很快压下。
现在最大的问题反而不是副本能不能通关,而是这玩意儿怎么才能解决。
当务之急是找到污染源然后清除离开。
人在污染区域待得越久,对精神造成的压力就越大。
如果精神值跌破及格线,人会发疯,后果不可预计。
已知热武器对陆青云造成的伤害可以修复。
你摩挲着枪柄思考,却听顾时夜喊了你的名字。
他是在场唯三听得懂陆青云“疯言疯语”的人。
顾时夜……
他怎么看待你们的久别重逢呢?
你转头对上他情绪不明的眼睛,胸口蒙上酸涩的滞闷。
他之前和你说,主神曾想和他交易。
这意味着,顾时夜见过主神,并且从空间全身而退。
当时你精神力消耗过度,没有多想。
你回避他的注视,遮掩再次掀起的浪潮。
此举有点掩耳盗铃。
顾时夜是你的向导,你的任何变化都无法逃离他的感知。
倘若他不主动向你敞开,你甚至读不到有关他这个人的一页书籍。
可你还是迈步走向他,走进他的怀抱。
连接之下,两个灵魂是互感的。
“我需要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冬风刮过屋檐悬垂的冰棱,细小的裂缝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顾时夜的身体沉而绵密地压下来,一手按着你的后颈,一手环过腰间,将你紧紧锁入胸膛。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拥抱爱人更美妙的事情。
下一秒,浩荡汹涌的精神力在空间内铺陈开去,蛮不讲理。
你感觉自己重新成为一只飞鸟,凭借东风,展翅翱翔于天地。
哨兵形成的污染区域虽然强大,但本质还是一个人类发了疯,成为污染物。
只要还有精神力,那就是向导的统治区。
更何况,人类历史上最顶尖的向导重逢了自己的哨兵。
“你出不去的。这里我说了算……”
一股咸腥的臭味扑面而来。
陆青云的分身还没放完垃圾话就被精神力摁死,构造的第二层世界塌了个干净,露出阴潮空虚的内里。
哀乐仍在呜呜演奏。
蛙鸣此起彼伏。
你们站在最初世界的棺材间,冷白月光洒了满身。
“去找那团雾。”顾时夜捏了捏你的颈骨,慢慢松开你,然后扫视一圈,确认其他队友无碍后下令,“它是污染源。”
众人跟随顾时夜多年,早就完全服从他的指挥。
你琢磨了一下才明白顾时夜的思路。
整片区域,最突兀的就是那片雾。
雾气本是温度降低到一定条件导致水汽凝结的产物,但它显然在本区逻辑里扮演重要的一环:送葬人。
陆青云生前纯把副本当游戏玩,他坚信只要通关那么所有手段都被允许,因此罪业滔天。
有些游戏的底层逻辑是杀戮和征服。
而一旦他发现这不是游戏,而是无法离开的现实,那么他秉持的信念坍塌,理智崩溃,沦为污染源。
人是无法挽回之后才悔过的生物。
哪怕于事无补,陆青云捏出几乎所有被他害死的人,为他们发丧,算作赎罪。
至于是不是赎罪,还挺难界定。
不过陆青云还是太“谦虚”了。
有这能力,在别的小说里都封神了,可惜遇到了顾时夜。
你沉浸在思考中,头盔被轻叩一下。
“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顾时夜抿了抿唇,刚刚叩面罩的手伸在你面前,无声的邀请。
他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
上次这么糟糕,还得追溯回你们在这个世界既是初遇也是重逢的那一天。
你推开他的手,上前踮脚,面罩抵着他的,像小动物亲近自己的伴侣。
“嗯嗯。争取早点收工早点回去睡觉。”你笑着牵起他的手,晃了晃。
顾时夜周身凝霜的气场融化了几分。
他敛眉低目,欲言又止地望着你。
你摇摇头,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左心口,“顾时夜,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长在左边么?”
顾时夜飞快地闭合了下眼,
你感受着连接处涌来的复杂又猛烈的情感,为即将说出口的话有些脸热,“因为它偏心你。”
这就足够了。
不管他出于何种原因向你隐瞒,都不重要。
你只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此生你心脏跳动的理由,不仅有自由与生命,还有顾时夜。
顾时夜轻吸了口气,嘴角稍纵即逝地弯了下,缓缓低头,碰了碰你的头盔。
走在前面的周韬突然开口:“两位,虽然没懂刚才那小子叽里咕噜说的什么,什么‘系统任务’、‘主神’的,但现在,本次任务目标出现了,等待指挥官下一步指示。”
话音落下,他们四个才松了口气似的回头看你们。
大概是刚才的氛围着实不妙。
距离你们两个街道外,那团漂浮着虚影的雾气像傲慢的君王,气势汹汹朝你们滚来。
“直接平推。”顾时夜理了理手套,提枪在手,目光沉静,“你们在外面火力掩护,我们进去找陆青云。”
明摆着算账的架势。
你的心脏咚咚作响,思路却格外清晰。
“收到。”
周韬额外叮嘱:“万事小心。”
她的眼睛却没移开准星。
“嗯。”顾时夜目光转向你,声音不自觉放缓,“走了。”
“好!”你同样解开武器,握在手中,和顾时夜并肩步入被火力轰开的浓雾,消失在众人视线内,背影潇洒挺拔,一如多年前。
周韬有些烦闷,不停攻击白雾,泄愤一样。
这团庞然大物在火力全开的密集攻势下剧烈翻滚,裂开无数伤口,黑色浓稠的液体汩汩淌下,频闪着雪花。
她还记得九年前在兰口城,他们花费数月评估和测算污染区的危险等级,清理干净周边变异动植物,万事俱备,顾时夜和你也像今天这样头也不回直接走进深处。
顾时夜在部署战略时已经把陆青云排除在外。
可没人不知道陆青云是怎么混进去的,又动了什么手脚。
她对练了四五年的好师弟突兀地失去了自己的哨兵。
当时在场的全部拥有精神力的生物都被卷入可怕的精神共鸣里,有很多承受不住,相继自杀。
埋伏在最外圈的A塔的人造人发疯失灵,污染区一个叠一个,后来花了他们很多人力物力才清除干净。
兰口至今都是清理程度最高的城市。
周韬找到顾时夜时,她记忆中如松如山的师弟背靠一段残壁坐着,满身血污,左手臂怪异地耷拉,暗色的血漫成一摊。
他对外界慢了好几分钟才有反应。
顾时夜一向平稳的手轻颤着,从尘土里挖出一截断臂,手腕上戴着嵌有蓝宝石的银镯。
周韬认得那镯子,顾时夜有段时间有事没事就雕东西,在小姑娘生日的时候当做礼物送给她。
她不忍别过头。
弹指一挥间,九年光阴滚滚东逝,逝去的人竟然又回到这里,忘记了过往的全部。
瞥见那双充满爱意和信任的眼,周韬都不知道这是命运的补偿,还是凌迟。
师弟对此不置一词。
周韬作为外人不好多说,只希望他高兴就好。
“周将军,你在想顾帅他们的事吗?”徐闻犹豫问出口。
“是啊。”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徐闻一边梳理周韬识海内差点过载的信息,调整她的感官。
“想问什么就问呗。”
徐闻想知道的太多了,可问题一股脑涌到嘴边,反而不知道从哪个问起。
“当年顾帅屏蔽了连接是真的?”
“关于他俩的所有传闻,不管多离谱,百分百保真。”
周韬提了提嘴角,一枪爆了汇聚成人形的黑色怪物,空掉的弹壳掉落,叮当作响。
你们脚边散落无数弹壳,硬用火力杀出一条前进的路。
你用侧影感知到陆青云的所在,和顾时夜靠近那边。
无数鬼影贴着你们的身体、头盔滑过,留下冰冷阴寒,想要扯开你们的防护服,钻进身体,取而代之。
幸好防护服经过多年迭代升级,一般污染物的攻击都无效。
“陆青云。”你的头隐隐胀痛起来,大概是精神力消耗太多。
“抓、到、你、了。”
吹奏唢呐的人呼吸一顿,似乎没料到你们直接莽进来,没有迷失,没有发疯,还成功找到了他。
陆青云脸部肌肉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厚厚的白粉簌簌往下掉。
他在洛宁塔卧底多年,最是清楚你们两个的实力。
以前有主神空间还可以兑换道具钻空子搏一搏,现在他只是个污染源。
陆青云的视线越过你头顶,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眸。
顾时夜的眼睛是纯然的黑色,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看着人时,会让人觉得他在俯视自己,那种灵魂高高在上的俯瞰。
傲慢,淡漠,让人自愿匍匐在地,把头深深埋入尘土,满心满腔的崇敬与臣服。
看久了,陆青云好像掉进无尽深渊中,那比死亡还可怕。
无法逃脱的真正的天罗地网。
“啊啊啊啊啊——”
陆青云死死扣住面颊,尖叫着:“我只是想完成任务回家!!!我只是个无限流玩家啊!!!阵营对抗是我能选的么!?我也是被逼的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为什么!”
他仿佛回到了七年前在监狱里等待审判的日子。
监狱房间整个使用了纯白的材料,天花板和墙壁是一体的,找不到缝隙,连门在哪都不知道。
他在这片纯白里不断回顾曾经犯下的事,他不觉得有错,他只是想通关然后回家,和之前每一次过副本一样。
只要回家,回到现实,他就还是守法公民。
可怎么也没料到系统更改了任务。
那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那一刻,他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扯下好几块头发,嘶吼着撞墙,要榨干身体全部的能量。看着白墙沾染鲜血,他莫名发笑,觉得自己像个被戏弄的小丑,面对未知,他是渺小的蝼蚁。
被他害过的冤魂从地狱爬出,哭嚎着拽住他的四肢,誓要与他共入地府。
神志不清间,某一面墙突然出现四条细线,一块矩形凹陷然后向左移动,他狂笑着转过头,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冰冷得像夜晚暗海中矗立的冰川,平静地俯瞰他。
就像现在这样。
陆青云的面颊被他自己抠烂了,黑色浓稠的液体喷涌。
故乡啊故乡。
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你皱眉抹掉面罩上的液体,举枪塞进陆青云因狂笑而大张的嘴巴,扣下扳机。
唢呐啪嗒掉在地上,裂成数块。
它的主人也被长枪劈砍成了东一块、西一块。
白蜡红缨长枪在顾时夜掌中转了三圈,黑血甩落,随后轻触地面,碎成无数星火消散。
你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顾时夜,你这招好帅啊!”
顾时夜微微一愣,看着你轻轻抿了抿唇,微微抬手,凤凰受召出现,在夜空中张开烈火般的翅膀,鸣啼着飞了半圈,化为一杆白蜡红缨长枪,被顾时夜稳稳握住,随意挑了几个枪花。
污染源被击败后会化为星屑,此时沦为顾时夜耍帅的背景板。
“要不要试试?”顾时夜把长枪递过来。
你握住,学他的样子笨拙挑花,“没有你耍得漂亮。”
“我教你。”顾时夜的手覆在你的手上,扫了眼你的唇,“亲亲我,你想要的都给你。”
长枪蓦然消逝,你们的手再无隔阂地交握在一起。
你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准备向你解释。
“在那之前,要不要先把申请表交了?”你疲惫地靠在顾时夜身上,抬头望着他,“我觉得我们俩,亲着亲着很容易触发结合热。我不想成为被告。”
顾时夜没料到你提到这个,有一瞬的呆愣,眼中掠过稍纵即逝的笑意,随后微微垂下眼。
每当他露出略带思索的神情,眉眼好像沉于数九隆冬,是苍冷松枝上凛冽的新雪。
“你在主神空间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么?都没跟我说全。”你抬手抹去他面罩上沾的脏污。
“我代替了主神。”顾时夜干脆承认,观察你的神情,“去过所有你在的世界线。”
Chapter 16: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Chapter Text
污染源被击杀后,附着在南部港口的污染物相继成为腐肉,整座城市彻底沦为空寂。
你趴在顾时夜肩头静静观赏向天空飞散的星屑,有些疑惑这是不是灵魂破碎后的形态。
“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另一种滋养。”顾时夜似乎猜到你在想什么,轻捏着你的颈骨开口。
“嗯?”你的目光转到他脸上。
任务结束后松懈下来,疲惫如潮水将你包裹,你现在根本不想从顾时夜身上下来。
“它们会净化被污染的土地,过几个月,南部港口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
“好神奇。”你打了个哈欠,感叹这个世界实在神奇,每一个发展都出乎你意料。
下一秒,你的疲倦顿时散去大半,抱着顾时夜的肩颈,两个头盔紧紧靠在一起,有些诧异问他:“你还有力气?”
顾时夜凉凉看你一眼,抱着你的手紧了紧,让你更贴近他。
“嗯,带你回去。其余的,等你休息好了再谈。”
你应了一声。
在顾时夜怀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干脆闭眼小憩。
顾时夜在全队频道下达了撤退指令。
你们进城的时候明月中天挂,如今天色变淡,东边旭日升起之地染上薄薄的粉紫,云絮悠闲漫步。
一切都充满希望。
驻地的人声被风吹入耳中。
你睁开眼,眼前是齐人高的野草,朝四面八方起伏如海,你们走在其中宛如一叶扁舟,破浪前行。
不多久驻扎地的房顶浮出草地。
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屋地上伫立的洛宁顾氏的徽章。
留在外围的人已经把周围勘测完毕,并且扩建了驻地范围,竖起消杀关卡。
顾时夜放下你。
你们挨个接受检查。
摘下头盔,饭香扑鼻而来,你揉了揉空荡荡的胃,吸了吸鼻子。
“小姐,为你们准备的餐食已经送到二位房间了,好好休息,收尾工作交给我们吧。”
一个脸长得甜甜的已结合向导接过你的头盔,封入消毒箱,朝你露出颇有亲和力的微笑。
“谢谢你。”你走出关卡等顾时夜。
他一出来你就黏了过去,像地锅鸡的面团贴在锅沿,心甘情愿被蒸熟。
回到房间,顾时夜把你压在门板上,眼睛微阖,冷冽清爽的气息铺天盖地向你袭来,先是额头,顺着鼻梁往下,温柔地含住你的唇瓣吮吸,进而逐渐激烈,因为物理阻碍而无法用肢体接触排解的情绪此刻泄洪一般涌向你。
你仰头回抱住他,没有任何抵抗,接纳顾时夜给的全部。
相同制式的军靴紧密贴在一起。
不知是谁动了一步,男士靴子挤入原本紧闭的女靴之间。
细碎的呜咽从你唇畔逸出,被另一人捕获、吞没。
顾时夜揉着你的耳垂,慢慢结束了这个吻,他不断啄吻着你的脸,带着你往后走,哑声道:“先吃饭。”
“你这样我怎么吃……”你推了推他,反被抱在腿上坐下,后背贴着他的胸膛,“顾时夜,你好粘人。”
顾时夜从后伸手打开饭盒,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在你耳廓和颈侧,“不喜欢?”
你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口嗨:“要不是饿得没力气,我高低让你看看我有多喜欢。”
顾时夜轻笑一声,和你分食简单的饭菜。
吃完饭,你困得不想动弹,钻进被窝合上了眼。
顾时夜出去了一下,回来后在你身后躺下,把你拥进怀里。
他的气息完全浸染了你,你才安心睡熟。
这一觉你们足足睡了两天。
醒来时暮色四合,顾时夜亲了亲你,起身去门口取了晚餐过来。
“可以和我说说么?”你顿了顿,迎上顾时夜阗黑平静的眼眸,“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好。”
顾时夜夹了一筷子放到你碗里,向你讲起那段不为外人知晓的往事。
九年前,顾时夜被周韬扛回洛宁塔接受治疗,昏迷了大半年。
暴走的精神力无意中触碰到主神空间。
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空间,星链在深蓝上缓慢沉浮,仿佛谁在呼吸一般,每条金线连接着一个发光的半透明气泡。
顾时夜心念一动。
他在某个气泡上看到了你一闪而过的身影,于是他走了进去,在寒冰中睁开了眼。
后来他明白了,这里是三千大世界,你受某种神秘力量驱使,不断在各个世界中穿梭,被迫与他一次次分别,被抽离情感与记忆。
可是那爱刻骨铭心,主神和系统搞不明白人类为何会有这么莫名其妙却又无法剔除的情感。
顾时夜途径万千星辰,站在了主神面前。
那神秘力量俯身,那双总是俯瞰终生的眼睛第一次与一个人类平视,好似这是对闯入主神空间的勇敢者的赏赐,它的语言直接出现在顾时夜的识海中:要不要做个交易?你为我所用,我把她在现实中抹杀,让你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听起来很诱人。
顾时夜微微挑眉,唇畔浮现讥讽的弧度,整个人锋利得好似雪中刀,在氤氲弥漫的夜色亮出一弧冷光,“你这里的规则,该更新了。”
主神万没想到区区一介凡人竟敢把祂拖入精神共鸣的浪潮里。
而更让祂措手不及的是,祂没有办法挣脱,眼睁睁看着凤凰钻入自己体内,皮肤表面开裂,金红色的缝隙蔓延。
主神又惊又怒,主动舍弃肉身,仓皇逃窜。
可怖的精神力对祂围追堵截,主神不得已引导顾时夜进入000号世界线,利用他心中所念之人的侧影,趁其不备,重伤于他。
顾时夜耗尽最后一丝精神力绞杀了主神的分身,浑身是血躲进一栋居民楼,瘫倒在一扇门前。
他心底腾起莫名的期待:在这儿等等。
楼道里充斥着年代久远的潮湿味道,月光如静河倾泻在楼道,顾时夜完全隐匿在暗处。
哒哒。
鞋跟碰撞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传出茕独回音。
顾时夜辨认出熟悉的脚步声,强撑精神循声望过去。
可惜这里没有灯,和末日后的世界一样晦暗不明。
他只看到了一团模糊的色块短暂在楼梯停顿了下,就朝自己跑来。
熟悉无比的气味包裹住他。
可身体本能快过情感,他的枪口指向你。
你应该在和他说话。
顾时夜好半晌没能听见任何声音,镇静下来后才意识到,是心跳太大声,令万籁都变背景。
你的名字如一缕春风、一段月光、一阵落雨,在他肺腑辗转反侧。
顾时夜再抵抗不住大脑的刺痛,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顾时夜眼前蒙上浓云,不能视物。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愈发敏锐,更能用身心去感知到你的存在。
你用心照顾他,没有询问他的身份,没有嫌弃他,相反还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碰到麻烦了。
顾时夜的心好似变作一颗饱满橘子,轻轻一捏,就会挤出臌胀酸甜的汁水。
你不知道顾时夜内心几经曲折,笑着跟他说下班给你带街头的卤味。
在这个没有末日、没有哨向的时空,顾时夜和你过了一段相当安稳舒心的日子。
好吧,也不全是正面的。
比如现在,你在房间里和什么人在打电话,口吻是轻松愉悦的,内容清清白白,不像是什么不正当关系。
顾时夜忍不住嫉妒。
嫉妒帮你解决问题的人不是他。
嫉妒其他人轻易占据了你的时间。
嫉妒你的目光没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真不像话。
顾时夜阖上眼,轻吸一口气,松开攥着衣角的手,再忍不住,走过去敲门,问:“你在和谁打电话?”
“稍等,我家里人有事找我。”你的声音吹开他心头阴霾。
顾时夜感到熟稔的热源靠近,下意识握住了你的手。
“哎。”你惊了一下,却没甩开,话音里透出明晃晃的笑,“是做家教的小孩家长,跟我说孩子成绩进步了很多,要好好谢我。你在外面待得无聊吗?”
顾时夜轻轻抿唇。
你便让他在身边坐下,毫不避讳地聊电话,不自觉把玩他修长的手指。
顾时夜稍稍使力,大手轻松包住了你的手。
可惜好景不长,主神卷土重来。
这次换顾时夜不告而别。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厮杀。
最后以凤凰吞噬绝大部分主神告终。
顾时夜在病房中睁开眼,身上贴满仪器,滴滴声有规律响起。
他转过头,窗外飞过一只怪异的巨鸟,一侧的翅膀被不知名的东西啃烂,失去平衡,狠狠撞在玻璃上,留下一道血痕。
“顾帅!您可终于醒了!还以为您……”
“一边去!怎么说话的!”
一群人挤入房内,吵嚷一阵后集体静音,观察着病床上的人的神情。
躺了大半年,尽管有营养液挂着续命,顾时夜的脸极其欠缺血色,消瘦到能瞧见面部骨骼的凛冽形状。
他一直盯着窗户上的血迹。
好半晌才转过脸,轻声说:“我没事。”
又过了两个月,顾时夜顺利从79楼出院,投身于工作。
本身他不是热爱工作的人,天生的责任感使然。
你离去后,他又有充分的理由埋头公务。
这个理由谁都不能反驳和劝解。
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为了保护向导而死去的哨兵。
你又这般蛮不讲理闯进脑海。
顾时夜也没了继续批阅文件的兴致,倒了杯浓浓的茉莉花茶,端着杯子站在落地窗前。
一如既往鸭蛋青的天空,缀着淡黄色的云絮,被窗格分成无聊枯燥的电影空镜。
这个时候真该下雨。
顾时夜垂眸,啜了口浓茶,馥郁的花香顺着食管一路开到胃袋,暖融融的,像极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感觉。
嗯……就像是有茉莉花开在了心口,芳香让人沉醉。
不用塔的判断,他知道你们的契合度很高。
你们,天生就该连在一起。
少不经事,情窦初开,情难自禁。
灵魂相连的感觉实在过于美好,难以准确用词句来描述,你的情绪清清白白通过连接传递过来,一个眼神,一个呼吸,就懂得对方的心思,好似回归远古蒙昧之时,天地紧密地合在一起。
这种感触有多美好,连接断开的痛苦就有多撕心裂肺。
随着一半的灵魂沉寂归于地府,地上的半片灵魂不得安宁,终日游荡。
他本应死去的。
可是他记得你强烈的不甘和不舍,硬生生扛了过去。
风吹开了堆积的阴云,阳光毫无阻拦流泻在大地,是暖融融的金色。
茉莉花通常开在这般好的天气里。
顾时夜静静看了会儿外景,喝完这杯浓茶,就又回到办公桌继续处理工作。
循环往复的时间格外漫长。
好在他习惯了。
顾时夜成为新的主神后,不问凡尘,不涉因果,三千世界自有运行逻辑。
不是没想过把你重新拉回来,但他不愿因一己私欲去绑缚你。
他时不时去000号初始世界线,在人山人海中看你一眼,期待着某天与你的重逢。
或许是这缕思念作祟,又或许是主神残存的影响,你又回到了这里。
再次感受到熟悉的精神力时,他惊觉,已经过去九年了。
Chapter 17: 生命线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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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完顾时夜平静的、不夹带多余情感的陈述,胸口闷滞,血管里奔腾的不再是纯粹的鲜血,血里夹带尚未融化干净的碎冰,硌得四肢百骸细碎绵密的痛。
连接处传来是同样的古井无波。
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好像,好像顾时夜本人已经习惯。
你倾身抱住他的肩颈,把自己整个嵌入他怀抱,用力却克制,让这个拥抱比起要将彼此糅入骨血般的致密交叠,更像是温柔地靠近取暖。
顾时夜伸手轻缓地从上而下抚着你的后背。
他感到肩膀的衣服被濡湿一片,你沉默压抑的情绪顺着连接传递过来,他安静地接纳、安抚,一如你对他毫无保留的敞开和信赖。
半晌,你吸了吸鼻子,喉头压着一团湿透的棉花,艰涩开口:“顾时夜,我发现除了嘴上说爱你,我其实也没有真正对你做什么,一直都是你……”
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人用唇舌堵住。
顾时夜的手掌握着你的髋骨,另一只手轻按着你的后脑勺,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吻你。
你双手支在他胸前,跨坐在他身上,低着头泪眼朦胧地望他。
日落得很快,琉璃蛱蝶紫蓝色从窗外淌进来,悄无声息漫漶整间房,令明暗交界也变得濛濛暧/昧,触及顾时夜清俊五官,便柔化作文艺电影中的一帧静默蓝河,一片清梦。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顾时夜稍稍拉开了点距离,眼中含着几分无法奈何,屈指揩去你眼角摇摇欲坠的泪,“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心里有我,就已足够。”
你动了动嘴唇,就被他先发制人地含吮住,下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下。
显然他不欲与你在这个问题上有过多纠缠。
可你跨不过心中那道由无数离别和谎言崩出的巨大伤口。
多少个午夜梦回,你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好像有一个重要的名字停留在了过往。
现在没了前任主神的制约,被刻意遮掩的记忆与情感悉数回笼,你无法遏制地诘问自己。
你甚至希望顾时夜有一瞬是恨你的,也好过无限包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地爱着你。
凭什么。
一个人凭什么对另一个人保有如此诚挚而广阔的爱?
在这份爱里,你无需为他改变自己,无需舍弃任何,哪怕做完任务必须离开,哪怕归期不定,杳无音讯。
只要你想,顾时夜都会无条件支持。
“笨不笨啊你……”你捧住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的颧骨,眼泪滴落在他鼻梁和唇上。
顾时夜黑沉的目光牢牢锁在你身上,手指和掌心满是你的泪痕,“我只在意你。”
你抬手捂住他的眼,俯身亲了亲他的鼻尖。
“这般情境你讲这样的话,是在诛我的心,顾时夜。”你闷闷地说。
你原以为再回到这个副本是上任主神的滔天恶意。
可万没料到,是默而无声的思念在回响。
顾时夜轻念了你的名字,更紧地收拢手臂,把你更深压进他的怀抱。
你才发觉自己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顺着他的力道,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一呼一吸间满是顾时夜冷冽清爽的气息,仿佛能透过近在咫尺的骨肉径直触摸到他的心跳。
月光照亮满室静谧。
其他人都在有条不紊做着分内事,说话声乘着风飘过来,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你选择了我。”顾时夜拥着你说起另一件事,嘴角微不可察地弯起,连接处本来的愉快情绪比他在神情上表露得要更汹涌些。
你轻咬了下他的颈侧,听着他略有些急促的有力的心跳,“我说了从始至终我偏向你。”
顾时夜那时不打断陆青云爆料,大概是存了把去留的选择权交给你的心思。
他本人不辩驳,不干涉。
似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他都能接受。
想到这,你抬头亲了口顾时夜的下颌,揉皱了制式衬衫,“顾时夜,是我没给足你安全感,今后不会了。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像狡辩,但我还是要强调,我从来没想过要主动离开你。”
“嗯,我知道。”
哦对,顾时夜是新的主神了,还去了其他世界陪你。
“你只准记得我们之间快乐的幸福的时间。”你蛮不讲理。
顾时夜低笑一声,替你把一缕滑落的头发顺到而后,在你额角印下一吻。
“算了。以后我们可以创造更多幸福的记忆去覆盖掉那些不好的。”
你并非想要否定痛苦不堪的往事。
毕竟不好的、好的才真正构筑了你和他,经历过千般种种,你们才形成密不可分的羁绊与情意。
这只是你爱着一个人时的私愿。
私自期望他能够幸福、自由、健康且快乐。
正如顾时夜对你的祝愿。
顾时夜抬起你的脸,唇再度压下来。
你搂住他的脖子,微微张开了嘴,无声地邀请。
顾时夜的呼吸短暂地一滞,继而按住你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亲吻的间隙,你调整着呼吸,手指不自觉抚摸着他脑后的头发,不像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反而柔软得不可思议。
“那我的系统出故障,和你有关么?”你问。
顾时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不知在想什么,微微蹙起眉,语速有些慢:“是也不是。”
“和之前的主神有关?”
顾时夜点点头,“你的系统也很有意思。”
居然是三方打架。
你支棱起来,在他的注视下,额头抵上他的,发丝缠在一起,“怎么说?”
“主神的最后一丝力量一直没找到,结果是逃到你的系统里,半污染了你的系统。”
语言是思维的边界。
顾时夜似乎没把自己当做新的主神,还称呼上一任主神为“主神”。
你没打断他,手也没闲着,摸摸他的鼻子,捏捏他的耳垂,被他一把捉住,包在手心里。
“祂没料到你的系统叛变了,拼尽全力给你发送提醒,修正任务。”顾时夜轻按着你的虎口,淡淡看了你一眼,“我花了点时间清理了它们,但没动系统最后给你留的任务,那个任务合理,完成后你可以正常回到现实。”
你想起之前那个古怪的任务,让你去和顾时夜结合。
已知顾时夜经历过一次连接断裂,他是对情绪、精神力特别敏锐的向导,肯定捱不过第二次断裂的痛苦。
如果真的发生,顾时夜会死。
而你是个无限流玩家,达成目标后会被传送出副本,到时候情感和记忆被抽离,就不记得主神犯下的谋杀。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顾时夜捏了捏你的脸,呼唤着你的名字,牵回你游离的思绪。
“在想什么?”
“在想你。”
你握住他的手,稍稍偏头,让自己的半张脸贴在他温暖的掌心。
你们在满室黑暗中静默对望,仿若两座雪山隔着大草漠,在悠远深邃的夜晚遥遥相拜,白头偕老。
“顾时夜。”
“嗯?”
“这次我和你绑定之后,不会再断开了吧?”你拉着他的手,按在你的心口。
“不会。”他反手扣住你的手,把你拉下来亲了下,“不过,你要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了。害怕么?”
你摇摇头,回亲他,带着泠泠的欢喜和抚慰,以及满腔的爱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顾时夜,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和其他的世俗上的因素都没有关系。”你直起身,银丝勾连在你们之间,却无人在意。
你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我很贪心的,我想要独占你的全部,想成为唯一一个走进你生命线里的人。”
话语或许有朝一日会过期。
但真心和行动不会。
他给予你的,你也想要回馈于他。
你不想再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和难过。
你蓦地回想起在洛宁大学的污染地见到蘑菇幻化出的顾时夜,那百味杂陈的复杂情感,你有思考过蘑菇是不是能模拟人的情感,亦或是它直接窃取了你不愿面对的阴暗面。
要说怎么会没有恨呢?
无非是恨命运无常。
若命运这般戏弄世人,你宁愿抗争到底。
“我也是。”
顾时夜抱起你,轻轻放在床上,整个人随后覆上来,扣着你的手吻你。
你们好像久别重逢的爱侣,要把分开数年的亲吻全部弥补。
此时此刻长廊无风,灯色静寂,此夜仿佛为你温柔地凝固,圈出一隅流丽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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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时夜怀里,你一向睡得很安稳。
可这回,不知是不是陆青云所代表的过去带给你的冲击过大,这晚你明明累得不行,却乱梦不断。
梦里的顾时夜看着比现在青涩,凝望着你的黑眸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爱意与信任。
你们一起围剿丧尸,你的五感和后背完全交托给他,你负责处理近前的,他作为狙击手解决藏在暗中的。
配合默契。
一边挖幸存者一边重建人类新的聚居地。
那时候几乎没有睡眠时间,好多事情压在肩上,哪里都需要人手,身体素质过人的哨兵恨不得被掰成八个用,但大多数人浑身充满干劲和希望,没有一丝的负面情绪,想来是顾时夜不眠不休时刻调控和梳理全部哨兵的感官和情绪。
灵魂交融的完满感受被一颗事先没有排查到的炸弹轰碎。
“……用了道具遮蔽了气息……感知不到……跑……顾时夜,快跑!”
你听到梦中的你迫切的呐喊,那股绝望如有实质哽在喉口,吐不出咽不下,你近乎窒息也要强行调动机能和侧影把身旁之人推到安全地带。
外部席卷而来的热浪和从内部撕裂的痛楚夹击你,濒死前莫大的不甘和不舍使你惊醒。
你像重新浮出水面的人一样张大嘴呼吸第一口空气,“顾时夜”这个名字和这口气一同从你肺腑中呼出,痛得你几乎掉下泪来。
向导丰沛温柔的精神力也无法安抚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环住腰背的臂弯让你动弹不得,温热的手掌轻抚着你汗湿的颈背。
“我在,我在这里。”顾时夜的嗓音透出睡醒的沙哑,低低念着你的名字,“我们都很安全。”
他耐心地向你投放安心的精神暗示。
你按着顾时夜的肩膀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俯身在他颈侧又咬又吻,眼泪混合着唾液,在你的向导身上留下属于你的印记。
顾时夜一手扶在你腰侧,另一手揉着你的后颈,稍稍偏头,露出颈侧任你发泄,完全敞开接纳的姿态。
你们俩的精神体依偎在窗下,互相梳理毛发,偶尔瞅两眼主人们的动静。
好半晌,你舔了口红痕,用手支起身体,轻轻含住顾时夜的薄唇,缓缓用唇瓣研磨,怜惜珍重,不带半分情///欲。
“确定了?”顾时夜揉了揉你的耳垂,回应你的吻。
“……嗯。”
脑袋一旦冷静下来,你就有些不好意思,想缩回他怀抱,却被按着不让动。
你睁眼对上顾时夜柔和纵容的目光。
“在我这里,你做什么都可以,不需要有心理负担。”他说,仰头亲了亲你的鼻尖。
“话是这么说,但你一个人背负太多,承受太多……”
你声音越来越小,在他的注视下趴在他身上,就算被拍了下屁股也要说完:“我想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顾时夜,我不想再看到你孤零零的。”
话语和情绪同时递出诚挚的一颗心脏到顾时夜面前。
怎能让他无动于衷?
这是九年间他的朝思暮想。
顾时夜抬起你的脸,顺着泪痕吻到唇间,把自己的气息深深镌刻。
你们醒得早,天还未亮透,还有时间容你们温存一阵。
所有人吃过早饭,顾时夜召开复盘会议,初步制定了南部港口未来五年的规划。
散会后你们要去周边进行基础布防。
你揉着太阳穴走到顾时夜身边,歪在他身上,仍感到有水球挤压着精神屏障。
“离这十二公里还有一个污染区域。”顾时夜放下文件,让你依在他怀里,手法娴熟地按摩你的头皮,“它很稳定,所以不着急。”
“是这个么?”你拿起最上面的一沓报告。
顾时夜点点头,“优先级不高,过几天再提,队伍还需要休息。”
这份报告是勘测队伍记录下的周边情况,详细记录了所见所闻,拍下许多照片。
照片上,一人高的荒草后掩着灯火通明的工厂,屋顶上立着一块不太熟悉的冷硬徽章。厂子挨着参天的焚化炉,正对着夜空喷吐滚滚浓烟,火星四散,长长的运输带连接着地面和焚化炉入口,运送的人形机器在熔熔火光下反射出冰冷质感的光泽。
你皱着眉翻过一页,看到勘测队长赵老四写下的推测:这处应该是A塔遗留的垃圾场,从三公里外监测到内部正在工作,污染浓度超过260%,怀疑内部污染指数超过1000%,初步判定为S级污染区。
“A塔?”这个地名你听过很多次了,向后仰头,求知地看向顾时夜,“说起来,你知道当年的阵营对抗任务是什么么?和这个A塔有关么?”
顾时夜看你一眼,思索片刻,说:“嗯,陆青云来自A塔,你属于洛宁,通关条件是协助其中一个塔区统治整片大陆,建立唯一政权。”
纵观古今,斗争是人类的本能之一,每时每刻都在角逐权力,更何况现在处于各项资源紧缺的废土时代,手握愈多权力意味着掠夺更多的资源。
近几年洛宁陆续合并了中小塔区,稳定的社会秩序促进人口自然增长,劳动力得到补充。此番收复南部港口,也解了土地紧俏的燃眉之急。
听说A塔自然人类稀少,所以不断攻克生物基因方面的工程,创造出人造人等填补岗位的空缺。
之前络腮胡子提过一嘴A塔在进行活体实验,结合洛宁八年前的失踪报案,不难推断出A塔趋于成熟的人造人技术得益于此。
你发现一件毛骨悚然的事:现在洛宁和A塔还在争夺资源,也就意味着十年前的阵营对抗任务,没有一个玩家完成。
“太多人想走捷径,破坏了原有的平衡和秩序。”顾时夜稍稍用力按了按你头部的穴位,将紧绷的那处揉开。
你顿时感到松泛的舒畅,呼出了一口气,“陆青云都敢明目张胆使用道具来攻击玩家,能想象到有多险恶了。顾时夜,你这手法好好啊,我觉得我又行了。”
顾时夜轻笑一声,手捧住你的脸,低头啄了啄你的唇,“晚上我再帮你做一次疏导,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
“你真好!”你踮脚。
顾时夜意会,低头亲了亲你,手指摩挲着你的下颌。
他等会还要和留守洛宁的路全等人开视频会议,处理其他事务,不参与这次基础布防。
“万事小心。”
“嗯嗯!晚上见啦,顾时夜。”
你戴好头盔,扬了扬他之前给你的黑色手枪,和其他人一起扛着工具出发了。
洛宁军效率很高,短短一周时间就差不多布防完毕。
今天要完成最后一处布置,地点位于东南方的小码头。
白天里的海浪温驯,碧海蓝天看得人心情舒畅。
在海天交界处伫立着一座破败的红色小木屋,屋顶上站着铜制的风向标,海鸟蹲成一排,交头接耳着,时不时发出“嘎嘎嘎”的笑声。
窗框空洞地注视着来人。
“沙——沙——”
你停下脚步仔细辨认声音的来源,可那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又消失不见,似乎是你的错觉。
“怎么了?”周韬站在你斜前面一步,回头看你。
你正打算摇头,一只海鸟突然扑棱着翅膀飞向蓝天。
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再次贴着耳膜响起。
你察觉到了窥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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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四下环顾。
一些体型庞大的海鸟乘着海风平滑,另一些在屋顶和岸边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远处的街道静寂,风穿过建筑,门板敲打墙壁传来“哐哐”的轻响。
你收回发散的感官,没找到除你们小队和候鸟以外的生物。
没有向导,哨兵自身能搜寻的范围有限。
那道目光平和无恶意,与其说是窥伺,不如说是在观察。
有什么无法看见也无法触摸的存在正沉默地注视你们。
周韬等人也各自用感官排查一遍周遭环境,均无发现。
“大家时刻保持警惕,不要乱碰乱看。”周韬向驻地发去疑似污染区的报告,铁锹磕了磕沥青路,扫了一圈队友,“早点干完,早点收工回去吃饭。”
“收到。”
众人纷纷回应,有条不紊地执行各自的任务。
随行的机器人也着手清理工作。
它们的外观与人类差别很大,通体覆盖生态级别的材料,在日光下反射金属类的光泽。机体线性流畅,关节灵活,可以根据不同的环境变换形态进行作业。
显著的差异让人在第一眼看到就知道:“哦,这是机器人”,而不会多花时间去判别对方是不是同类。
洛宁从上到下,最大程度上确保人活着的感受。
食堂饭店提供饭食,而非更加低廉的营养液,咀嚼食物可以保持活着的真实感。
能用人的岗位就绝不用机器代替。
灾难摧毁的不仅是社会秩序,还有信念和精神,如果这时不赋予人存在的价值,会有更多人崩溃堕落,普通人很难形成污染源,一旦失控,后果就很麻烦。
不过比污染区难缠百倍的是,du//品及一系列黑产的滋生,精神上的苦难是孕育罪恶的温床。
归根结底,人要对抗的是同类。
某天晚上你和顾时夜讨论过人类和机器的问题。
顾时夜手指梳理着你的头发,说话时取了一缕缠绕在指间,“科技进步不是为了压榨人类的生存空间。什么都像人,不好。”
“顾时夜,你好不一样。”你趴在他身上,低头抿了下顾时夜的上唇,“通常来说在影视剧游戏里,机器人都会越来越像人,到最后拥有一颗人类的心,你看过这种类型的么?”
这个世界在末世之前的发展情况和你所在的现实相差不大,但你不确定文学文化方面是不是完全一样。
“读书的时候看过一点。”
顾时夜见你感兴趣,多说了些有关学生时代的琐事。
时间过去那么久,大多他都不记得,遇到你之前,他极少关注学业和未来规划以外的信息。
话到后来,顾时夜简洁讲起你们短暂一年多的相处。
“第一代丧尸疫苗研制成功的那天,我们一起看了电影,投影仪还是我们修好的。”
“看的什么?”
顾时夜不假思索:“讲永生者和时间穿越者的。”
哦,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你发现了盲点:“你怎么说的还这么简略?我和你相处的记忆唔……”
顾时夜垂了垂眼,按着你的后脑勺吻过来,堵住你的狐疑。
“你不会是光顾着看我,没看电影吧。”你笃定道,几分得意跳上眉梢。
顾时夜再度覆在你唇上,连接处不断传来害羞的情绪印证你的推测。
“在想顾帅?”周韬瞥你一眼,笑问。
你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很明显?”
周韬伸手,在你面罩上画了个弧线,“你只有想到顾帅的时候,才会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你继续安装污染感应装置。
“你不是我们世界的人吧?”周韬冷不丁问。
你迎上她探究的目光,不带恶意。
那天陆青云把该爆的、不该爆的统统爆了一遍,势必会引起在场其他人的疑心。
顾时夜成为主神后应该解除了某些限制。
正当你思索如何应对时就听周韬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先有末世,再有你们这样的……”
她停顿了下,“穿越者?原来我是井底的那只蛙啊。诶,那你来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和这里差不多,不过没有末世。”
“那挺好,小顾过去也不会不适应。”
你有些意外地看向周韬。
她真的很敏锐。
“这么多年见过多少生离死别,我期望你们能够幸福。”周韬拍了拍你的肩膀,脸上浮出一丝笑,“好了,这里安装成功了。我去看看其他人的进度。”
“好的,师姐。”
“嘴真甜啊。”
周韬在虚空中点了几下,和你招呼了一声就去了别处。
你站在污染感应装箱旁边,远眺大海,碧蓝色的海面上掀起层叠白浪,破开平直的海天交界线。
要是顾时夜在你身边就好了,那样景色也不会如此孤独。
视线的存在感明显起来。
这次你借助侧影感知了一下周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常,似乎在……
你转头打量了一下岸边那栋孤零零的小破屋,和周韬说了声。
通过侧影你知道那不是活物,危险性不高,但不是没有。
而且周韬强调过“不要乱碰乱看”,你有点拿不准这条规则的尺度。
怎样才算“乱”?
你对此经验不够丰富,没有仗着侧影傍身而轻举妄动。
“我和你一起,这里很古怪。”周韬快步走过来,“你发现了什么?”
“刚刚听到屋子里有动静。”
周韬对你S+的评级深信不疑,你是所有人当中最先察觉异常的人。
屋子里有股泡烂的水臭味,墙皮斑驳,角落爬满青苔。
一张红木桌和椅子正对着窗户,爬山虎垂落窗前,摇晃着,在桌面上投下拉长扭曲的影子。
桌上摆着墨水瓶、钢笔和一本鼓胀变形的皮革笔记本。
好像不久前还有人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看着海,写日记。
你和周韬对视一眼,手扶在后腰枪套,压低脚步靠近书桌。
真皮褶皱里嵌着白色盐结晶,钉在上方正中央的金属标签框里写着“凯瑟琳在观鸟”,一层防水胶布覆盖在标签上,使之得以保留。
你拿出匕首,小心翼翼挑开日记本。
纸张粘连严重,墨水泡花,蜿蜒晕染,像某种多足昆虫绣在了纸上,无法辨别文字内容。
凯瑟琳特别喜欢鸟。
她画了很多不同种类的海鸟。
你们像个闯入者,在偷窥别人的日记本,而另有某种趴在这个世界的箱子边缘窥视你们。
所有人都是井底蛙。
很快,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最上面写了日期,没有被泡花。
你调开头盔的日期面板确认了一下,悚然的阴寒在脊背炸开。
那行日期就在今天。
说不定在你们刚刚靠近这里,有什么人伏在桌上,拧开笔盖,蘸上墨水,郑重在纸上写下日期。而对方听到动静后,在一帮五感敏锐的哨兵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消失。
很有可能藏在某个地方静悄悄地看着你们,像在观鸟一样。
“啪!”
风猛地把窗框拍打在墙壁。
污染感应装置突然发出警报的同一时间,面板上跳出黄色警告框,不断跳动。
“情况有变,在外作业的所有队伍迅速归队。”顾时夜清冷的声音在全频道响起。
凤凰鸣啼。
周韬瞅了眼盘旋在外的火凤凰,看向你道:“只有顾帅的精神体能跑这么远找人,看来是紧急情况。”
凤凰缓缓挥动翅膀,望着你,催促地鸣啼一声。
所幸短短三个小时你们已经完成了这块区域的布防,快速整队撤离此地。
顾时夜等在检测卡口后面,不时点头,在和什么人通话,眼睛却牢牢锁住你。
“发生什么了?”你站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肌肤相贴令你心头一松,短短叹了口气。
“今晚要进工厂。”顾时夜俯身亲了亲你的唇,眼神是柔和的,长眉却轻轻蹙着,“根据汇报,污染源很有可能可以脱离污染区活动。”
“这,这可能吗?”
“不常见。”顾时夜牵着你朝食堂走去。
这个点饭香四逸,你一下子有了回到正常人类居住环境的舒心。
“有一支小队遭遇袭击,目前失联,同行机器人传回现场视频,拍摄到了异种。”
异种和污染源相伴相生。
源头能够自由活动,异种自然也可以。
异种以恐惧、仇恨等负面情绪为食,没有固定的形态,光是被注视着就有可能污染人的精神。
当初你在洛宁大学硬刚异种,已经是为人啧啧称奇的壮举。
眼下诡谲横行的世道,失联意味着什么,你不愿深思。
刚刚升起的轻快被残酷现实击垮。
顾时夜探出精神触梢戳了戳你,挠了挠你的掌心,吸引你的注意力。
“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广阔深远的力量托起你,胸膛中缓缓升腾一簇星火。
“不知道晚饭吃什么。”你压下胡思乱想,起了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
“今天运了新的食材来。”
“那敢情好啊,这几天,厨子郁闷得都把土豆雕出花了。”
今晚的饭菜果然丰富许多,光看菜叶上的油润度,都可以推断厨子心情的愉悦。
工作之后饱餐一顿,是世间最简单的幸福之一。
休息了半个小时,顾时夜点了你、一对已结合向导和两个未结合哨兵去会议室开短会。
“嗨,妹咂!”络腮胡子笑容洋溢地朝你挥挥手。
你微微一笑,“胡哥,师姐,又见面了。”
已结合的向导名叫刘胜朝,她的哨兵是李禹秋,见到你纷纷露出友好的笑容。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很有可能是个体精神崩溃引发的群体发疯,我们需要找出导致崩溃的关键点。”顾时夜扫视一圈,“污染区浓度评估超过1500%,内部情况凶险,各位现在状态如何?”
一周时间,污染指数上升了百分之五百,说明这个污染区间歇不停地同化周围的生物,鸟类、昆虫,包括植物。
相比之下陆青云的污染区占地很广,但几年来他的污染浓度都没有上涨。
这个污染区是活的。
“没问题。”
“我们很好。”
你对上顾时夜的目光,点了点头。
“稍作休整,五分钟后出发。”
“收到!”
你走到顾时夜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太阳穴。
顾时夜垂下眼,走近半步,轻轻依靠在你身上,缓缓松了口气。
“会有点难,但不要怕。”他搂住你的腰,啄了啄你的颈侧,“有我在。”
你学他说话:“你也不要怕,有我在。”
顾时夜低低笑了声,温热气息散在你耳廓。
你的耳垂被轻抿了下,整个人抖了下。
你们安静相拥在一块充满了电,互相为对方扣上新升级的头盔和武//装带,走出会议室。
“我忘了问你,上次肖怀民能够腐蚀子弹,后来你是怎么打穿他的?”
顾时夜看你一眼,带你去到无人的地方,掏枪瞄准远处栖息在灌木丛叶上的巴掌大的白眼尺蛾,“精神力附着在弹壳上,很简单。”
枪响过后,蛾子直愣愣掉落在地,被洞穿之处隐隐传来滋滋声。
像这种变异了的昆虫具有一定的修复能力,此刻伤口无法愈合。
“顾时夜,你好厉害!”
顾时夜弯了弯嘴角,摸摸你的头盔,“你也可以。”
这个技巧没有写在教材里。
“对使用者的精神阈值要求很高?”你恍然,想起顾时夜都可以随意操//控精神体的形态进行攻击,对此人的敬佩更上一层。
顾哥永远是你顾哥。
“嗯,你的精神力很高,能够做到。”
能从顾时夜嘴里得一句夸奖,你原本沉在惴惴里的心飞上云端,好像可以手揽明月。
“放松点了?”
你有些错愕地看他,后知后觉他完全感知你的情绪,只不过平时不常挂在嘴边,以至于你没什么实际感受。
“顾时夜,这次出来以后,我要狠狠亲你。”你环住他的腰,两个头盔磕在一起,现在没办法触碰他的温度让你有些郁闷。
“只是亲?”
“你别招我,你知道我现在花了很大力气才没把你摁倒。”
顾时夜轻笑着拍了拍你的后背,清楚你的性子,也知道你所言非虚。
因为他也一样。
集合完毕后,你们一行人快速赶到那处垃圾处理厂。
仅仅看到焚化炉窜出的火光,你略略感到气闷。
厂房轰鸣,传送带一刻不停地运输废品投喂焚化炉。
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息。
当你们迈进这片区域,机器运转的声音骤然停止,厂房的灯光“簇”地熄灭,紧闭的大门敞开,呕出乌泱泱一大片人。
这群人穿着相同制服,有男有女,留着相同的发型:男性留着寸头,女性留着齐耳发,一眼区分性别,他们就连发丝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嘴角保持同样的弧度。
可他们有说有笑的,像正常下班的社畜。
这是你来到这个世界见过的最像人的人造人。
当他们穿过你们身旁,你感到有人投来一瞥,“诶?他们是新员工么?”
“不知道啊。现在来应聘真奇怪,也没听说岗位有缺啊。”
“有空啊,你忘了前阵子发生的意外了?死了好几个人呢……”
“哦,想起来了,哎呀,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亏你还有新一代处理芯片,真是白瞎了!花那冤枉钱,这工作需要用那新鲜玩意儿么……”
夜风吹散了他们的讨论。
流水的时代,铁打的牛马。
“继续前进。”顾时夜说。
你们来到门口。
员工离开得很快,你们到时大门已经关上。
“砰!”
一个黑影撞在门板上,好半晌才缓过来站稳。
你看着那道人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放我出去!”
熟稔的声音听得你心头一跳。
那人从里面狠狠拍门,像敲在你脑袋上。
是你的声音。
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在厂房里面?
看样子,顾时夜还不在你身边。
顾时夜扣住你的手。
身后接连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
温热的液体飞溅在你们小腿肚子。
回头一看,是除你和顾时夜之外的其他人,头盔碎裂,脑壳开花。
坠楼的人不会立刻咽气,碎裂的骨头戳进五脏六腑,渐渐被血堵住呼吸道,一点一点,感受生命离自己远去,头也不回。
这是痛苦绝望的死法。
“好家伙!给我们立下马威呢!”络腮胡子一拍头盔。
他这一打岔,你顿时找回了呼吸,冷意退潮般消散,转头对上顾时夜的眼轻轻摇头,用力回握住他。
你经验太少,一时被唬住很正常。
“有点意思。”周韬的话音听起来竟有点兴奋。
顾时夜率先推开门,和你一起走了进去。
身后哗啦啦涌进来一大群人。
竟是刚才下班的那帮家伙。
“……这么敬业?”络腮胡子瞪目结舌。
有人撞过你们的肩膀跑进去,不忘回头瞪你们:“站那儿挡什么道啊!”
即使恼怒,这人也保持着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法。
Chapter Text
进门后,你回头看了一眼。
有不少人围在尸体旁看热闹,很快一叠声的吆喝让这堵人墙散开一条缺口。
保安制服的人抬走了那四具尸体,运向焚化炉。
围观群众作鸟兽散,朝厂房内涌来。
你们被人推着往前走。
“您好,请问是来应聘的么?”前台语气轻柔,面上挂着僵硬的标准笑容,“是的话,请在这边登记一下姓名哦,等会带你们上去面试。”
S级污染区居然主动给人安排身份,这省了你们胡编乱造的时间。
顾时夜点点头,拿起台上的水笔,随便签了个假名:苏四。
见状,你写上了自己的代号。
其他人纷纷签好假名。
前台在门闸上刷了自己的工卡,绿色指示灯亮起,它伸手拦在门板弹出的位置,朝你们颔首致意:“请进,面试官已经在六号房等候多时了。”
“多谢。”顾时夜通过闸机,回身看你们过来。
前台戴上工牌,领你们来到第六个房间的玻璃门外,叩了三下,扬声道:“主任,有人来应聘,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知道了,让他们进来。”
前台转身笑对你们,撑着门板,侧身让你们进去,“祝你们好运。”
不知是不是错觉,它脸上的笑容夸张了几分,好像真的很欢迎公司招进新人。
这垃圾厂的员工损耗率很高么?
你皱了皱眉,在顾时夜旁边的位置坐下,抬头,对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性,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蜡住,要不是他的太阳穴赫然闪着一圈淡淡绿光,你真以为对方是人类。
面试官正低头快速翻看文件。
打印纸克数不够,在翻动时上面会弯折下来,你扫到了自己的二寸证件照片,戴着全包式头盔,一双眼直直盯着镜头。
居然是你们的简历?
无中生有是S级污染区的特点之一么?
你惊疑不定,下意识想看顾时夜寻求答案,在行动前的一秒忍住了。这个地方实在诡异,你不想做多余举动,引起注视。
顾时夜在桌下握住你的手,捏了捏。
面试官却在此时抬起头,向你们这边礼貌一笑:“冒昧地问一下,两位是情侣吗?”
顾时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这样的,公司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如果你们二位是恋爱关系的话,我们会随机处理其中一方。”
你不敢苟同污染区的随机处理方式,暗中扣紧了顾时夜的手。
连接处泛起些微的愉快。
陆青云说的没错,你俩都是疯子。
面试官直勾勾盯着你们两个,似乎在捕捉蛛丝马迹。
可惜,你俩有一脉相承的面无表情。
“是我唐突了。”半晌,面试官收回视线,环视一圈后笑道,“我看过大家的简历,都十分优秀,与我们公司的匹配度高达惊人的百分之九十八,这是前所未有的数据。别看我们是垃圾处理厂,但我们还兼顾能源再生的技术项目,在资源匮乏的今天,每个报废的物品都有再循环的价值,哪怕只有零点零几,也能提升人类的生存几率。”
他的外观已经很像人了,说话方式仍有些微妙。
不清楚是不是和底层代码有关,提醒人类:在你面前的并非同类。
你一直都很好奇人工智能的算法究竟是如何产生和搭建的,它像精密的魔法,自有错综复杂的运行逻辑,不对外展示分毫。
“这是各位的工牌,请随身佩戴,厂内的所有设施都需要扫描工牌信息才能使用。各位还有疑问么?”
你们摇头。
毕竟也不是真心来应聘的。
面试官再次微笑:“很好,那么接下来我带各位去领工作服,公司有严格的着装要求,工作期间请穿好制服。”
“各位,入职愉快。”面试官收好文件起身走了出去,在门口催促,“请你们动作快一点,时间就是生命。”
你们跟着他来到最里面的更衣室。
更衣室分男女,光线惨淡,从角落缝隙传来垃圾的臭味。
狭长的联排铁柜贴满斑驳的广告和卡通贴纸,有些地方长了赭石色锈迹,你根据工牌上标的数字拉开相应的柜门,轴承发出刺耳的“吱嘎”。
你把鸽子灰色制服套在防护服外,再挂好工牌,工牌上贴了证件照,和简历上的一模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
制服的左臂上用红色的线绣了三个工整的楷体:分类工。
周韬和你一样,刘胜朝则是后勤工。
分类工很好理解,垃圾厂的后勤需要做什么?
你们三人对视一眼。
“分开也好,多条路能多找到线索,然后回去。”刘胜朝心态很好,丢给你们安心的精神暗示。
“那你万事小心,有事频道联系。”你说。
刘胜朝:“嗯嗯,应该不会只有我一个后勤。”
她说的没错。
还有一个后勤是顾时夜。
两对情侣有零对在一起工作。
面试官绝对是故意的。
你们伪装得再好,细微变化也逃不出机器人的扫描分析。
顾时夜的目光落在你身上,触稍轻柔地拍抚着你。
面试官站在更衣室大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你们。
你们不能做违反污染地逻辑的事,让它们发现你们不一样。
“随机应变,保持通讯。”顾时夜边说边往外走。
“明白。”
走出更衣室,你们六人分作两队去往各自的部门。
厂房后面的空地上堆满高耸入云的垃圾山,四面高中间低洼,在蒸笼里烘久了的孜然味攻击着你的嗅觉,哪怕调到最低闻不到了,你还觉得有股臭味印在脑中。
周围停着不少垃圾车,穿着和你们一样鸽子灰制服的人穿梭在群山之间,渺小如蝼蚁。
整个空间充满鞋底踩过垃圾的轻响。
“你们是新来的吧?欢迎加入垃圾厂大家庭。”一个太阳穴闪烁一圈淡淡绿光的高挑女性走向你们,挂着得体的微笑。
她读出名单上你们的假名,目光一一划过你们的脸,扫描入库,点了点头,“你们主要负责东三区的垃圾分类。这里的垃圾分类很简单,挑出‘机器人’然后放进垃圾车里就好。”
你微微一愣,对“机器人”的定义产生怀疑。
对于人类来说,眼前的这个女人无疑是机器人。
那她算要回收的垃圾么?明显不是。
“不要发呆了。”她看了眼腕表,温和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却让你感到滞闷,“时间就是生命。”
这是你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机器人没有人类复杂幽微的情感,它们自程序运转起就严格遵守规划好的时间,不出半分差池。
没搞清楚状况前,你们不打算正面和NPC起冲突。
荧光色胶带在墙体贴出“东三区”,在巨大白炽灯下反射出醒目的光,旁边洞开一扇门,陆续有人扛着机器人出来,毫不留情抛进垃圾车的车斗里,和里面已有的垃圾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粗略一瞥,机器人的外观和活人相差无几。
李禹秋小声祈祷:“南无阿弥陀佛王灵官元始天尊耶稣圣母玛利亚人类最强的向导,请保佑我。”
“……”
什么中西合璧虚实结合的。
“啊,抱歉,我平时说顺嘴了。”李禹秋紧张地看了你一眼。
你哭笑不得:“没事,我不在意这个。我们赶紧进去吧。”
几句话的功夫,无数道目光如利剑扎在精神屏障上,缓缓往内挤压。
你毫不怀疑如果再不执行命令,污染地会直接粉碎屏障,从而控制同化你们。
这样太被动了。
你边翻垃圾边借助侧影思考。
忽然,指掌触碰到松软的物体。
你垂下眼,手上用力将其拔出来,垃圾滚落,牵扯出一具疑似人类的躯体,另一边缺了小腿,不知生前遭遇了什么。
皮肤上布满尸//斑。
臭味钻进关闭了嗅觉的鼻腔,引起本能恐惧的战栗。
同类死亡的气息是对存活者的警示,说明这个地方有丧命的危险。
你握着不知名死者的手,完完全全接收到了对方遗留的线索。
这个污染区真实得令你胃酸翻涌。
可你又不敢做深呼吸,怕那恐惧的味道占据肺叶。
“诶你发什么呆呢?找到垃圾就赶紧丢车里去,不达标是会被罚的!”
旁边的老手左顾右盼,凑过来提醒你。
你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对方似乎很久没得到充分休息了,眼袋肿起,泛着紫红色,嘴唇干裂,嘴角烧了几个燎泡。
“还有指标?领导没跟我们说啊。”
“他们巴不得丢更多人进去当养料呢,哪里会告诉你们这么多。”
你不动声色打量她一番,“多少才算达标?”
她报了个数字。
“多谢啊。”你背起尸体。
“不会。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了。”她轻声说,继续弯腰翻找“垃圾”。
你多看她一眼。
工作服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动作却相当利索,和面部特征相矛盾。
你转过头,不甚熟练地下山,出门,抛//尸。
正巧后面来了个面生的分类工,你担心对方对同事有戒备,运用侧影套话,证实了刚才那个女生的话。
做完这一切,你在队伍频道同步了这条信息。
李禹秋:“南无阿弥陀佛王灵官元始天尊耶稣圣母玛利亚人类最强的向导,这下真成牛马了。”
周韬和刘胜朝:“收到。”
“顾时夜?”
“嗯,我在。”顾时夜顿了顿,你感到连接处传来些微的郁闷,“在写新闻报道,回应之前的意外。”
“你和刘胜朝不在一块吗?”你重新登上垃圾山,把声音压得很低。
顾时夜:“没有。”
“我和我们组组长在应付死者家属,双方在赔偿金额方面讨价还价,吵得热火朝天。”刘胜朝跟话烫嘴似的飞快说,“家属们掰扯不过机器人,正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那个意外是什么?”
刘胜朝一时没回应。
顾时夜:“上周有几个实习生踩空掉进了焚化炉,责任归属是厂方,但他们想挽回声誉,想方设法压下消息,玩文字游戏。”
你拧起眉。
这不符合机器人的常态行为,推诿扯皮之流反而像邪恶油滑的人类会干的事。
说到底,机器人仰仗的是逻辑合理的编码,除非程序员蓄意报社,否则通常情况下它们被设计出来是为人类提供服务和帮助的。
难道真像科幻电影的情节,机器人长出一颗人类的心?
还驱使人类撰写黑白颠倒、混淆视线的报道。
除了污染区,你很难想象还有谁能让顾时夜做这档子违逆本性的事。
“辛苦你了。”
顾时夜轻叹了口气,“还好,我也不会顺着他们的思路走,这条线我会跟进,你们多加小心。”
“我这边……”你刚起了个话头,就感到锐利清晰的视线。
是白天在小破屋察觉的那道观察的目光。
你警觉环顾四周,顺带用侧影加强了感知,却一无所获。
对方在发觉有被你揪出来的可能直接撤退了。
“怎么了?”
“有个女生,刚才是她告诉我有指标这件事……”
“时间到!所有人集合!”大喇叭突兀响起,震得你耳膜刺痛。
李禹秋震惊:“不是,这么点时间还要完成那么高的KPI,谁能完成啊!?”
你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快走吧。”刚才那个热心的女孩快步走过来,扯了扯你的袖子,“迟到也要被罚的。”
她多瞧了你一眼,修眉紧蹙,低着头赶紧滑下垃圾山,离开这片区域。
你居然从她眼中读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有点……”你斟酌了下措辞,“有点热心肠。”
周韬:“我这边暂时没有主动过来接触的同事。”
“我这儿也是。”李禹秋跟着道。
你不禁怀疑自己是什么天选奇遇体质,上次兰兰也是扒在你的头盔上,这次碰上了个热心肠同事。
难道是因为侧影?
你琢磨着混在人群里来到厂房后门——不久前你们才从那里出来。
“各位晚上好,根据今日的作业记录,你们今日收集的两吨垃圾为净化环境这一伟大事业提供了百分之十一点二二的贡献值!”之前点名的女组长挂着微笑,说着激昂的鼓励。
你身边响起整齐划一的掌声。
“另外,我们的垃圾分类团队加入了四个新人,让我们欢迎他们!”
几束白光精准打在你身上。
周围同事齐刷刷转头,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整整齐齐拍起巴掌。
你感觉是自己的头在挨打。
咚!咚!咚!
顾时夜感受到你的屏障在颤动,探出更多触稍融进透明屏障支撑着安抚着。
女组长:“很遗憾的是,他们的贡献度远远不达标,拖累了大家的进度,按照公司的明文规定,他们应该受什么处罚?”
“关禁闭!”
“关禁闭!”
“关禁闭!”
同事齐声呐喊着朝你围拢过来,不再鼓掌,伸出手想要抓住你。
你发动侧影躲避逃跑,不得已打伤实在难缠的同事。
可周围人山人海,双拳难敌四手,你不是摩西,没有分海的神力。
无数双手拉你、阻拦你,你寸步难行。
光束紧紧跟随你,让你无所遁形。
这里简直变成赶赴刑场的舞台,所有人都是振臂高呼、抓捕凶犯的热心群众。
你被人潮卷住拖拽入深渊。
面罩被砸出蜘蛛网状的裂纹,工作服也变了形,好在没有毁坏。
你和周韬、李禹秋还有络腮胡子在小黑屋里面面相觑。
好吧,这间屋子没灯也没窗户,门关上之后,里面只剩纯粹的黑暗,只能凭借呼吸判断其他人在哪里。
李禹秋念叨了几遍“南无阿弥陀佛王灵官元始天尊耶稣圣母玛利亚人类最强的向导”,此情此景下,有些搞笑。
你告诉顾时夜这边发生的事。
他那边也突发了状况,急促的呼吸声传来,“我正往你们那边去。刘胜朝,你那边情况如何?”
“报告顾帅,我也正往厂房这边赶。我这边没有异常状况。”
“你们注意安全,我们现在暂时安全。”
被人为剥夺视线很容易陷入焦躁。
你伸直手臂在屋内寻找墙壁,默默用脚步丈量距离。
大概走了十米,你的手指触碰到冰冷墙壁。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窸窣的开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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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没有钥匙,也不熟悉撬锁,用一根金属细棍谨慎地捣鼓锁匙。
几秒后,窸窣声消失。
厂房内部用了隔音材料,你无法通过听觉判断外面发生了什么。
侧影也只能感知到一道人影如燕雀,轻盈躲避保安的巡查。
周韬:“会不会是那个热心肠同事?”
“不确定。”
“那也太仗义了。”李禹秋感叹,“我这边摸到墙了,大约走了五米。”
“我这边走了二十三米,墙边摆了疑似箱子的物体。”周韬那边传来几声嘭嘭空响,“里面东西不多,有点臭,应该是垃圾箱。”
这里是一间小型的垃圾堆放仓库,公司筛选垃圾的重点偏移后,这个小仓库就被当做处罚违规员工的禁闭室。
自进入垃圾场后沉默如今的络腮胡子道:“那不是垃圾箱,之前里面装的,是人。那帮*蛋玩应儿就是用垃圾车从咱们那儿偷的人。”
李禹秋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八年前还是个无知少年,不知内情,无意识念了遍口头禅。
周韬当年不负责此案,所知甚少,不由得皱眉,“怪不得在眼皮子底下少了那么多人,我当时还纳闷儿,城门口的探测器也不是个摆设啊。”
“那可不!后来顾帅带兵来这儿和A塔的人打过一仗。”络腮胡子啐了一口,“A塔把机器人当耗材使,要不是顾帅当机立断,还真不一定能把他们赶出去。”
“那之后还有人在垃圾场工作么?”你问。
这是个关键问题。
决定了污染源是人还是机器人。
络腮胡子:“没了。那帮软柿子眼看着打不过直接丢下机器人跑了,再然后就是南部港口被污染,暂时管不了,就搁置到现在。”
那么目前情况是有个机器人在某一天忽然生出了一颗人类心,但崩溃了。
那么该如何界定这个特殊存在?
拥有自主意识和思维的机器人算得上人么?
肖怀明的日记里有一个问题:“人类到底为什么是人类?”
你分析着信息,手上不闲着,摸索墙面。
墙壁的材料很陌生,有一定硬度但比钢筋水泥土要软。
你试探着侧过头把头盔贴上去,等了几息,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心跳或血液流动的声音。
至少不是活的。
还没等你松口气,门锁再次传来撬动的声响。
“吱——”
门越开越大,机器轰鸣和白光挤占了整个空间。
原来门就在你左手边七八米的距离。
高大的人影逆光伫立在门口。
凤凰飞扑进你怀里,双翼轻轻将你拢住,啾鸣几声,蓦地消失。
“顾时夜!”你快步奔向他,却在距他一步之遥缓下脚步,伸手想抱他,猛地想起规则,指尖颤了颤,打算收回手。
双手被另一个人的温度覆盖。
你微微睁大眼,下意识反手握住,对上顾时夜微敛的眉目。
顾时夜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轻吸一口气,上前跨过那一步的间隙,微微倾身,轻轻抱了你一下。
你顿时生出浅薄的心安后的委屈,理了理他的外套。
虽说连接一直绑着,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真正见到人。
这个拥抱短暂,仿佛细雪掠过花叶。
他松开你,替你抚平衣领和肩膀上的褶皱。
“没事就好。”他叹息似的说。
“顾帅。”“顾帅。”
顾时看了眼周韬和李禹秋点了点头,“先出去。”
你们轻手轻脚离开禁闭室。
厂内员工都专注手头的工作,机器持续不断运转着。
“有人逃跑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
警报声响彻厂区。
庞大凌乱的脚步声齐聚朝你们进发。
你们当即向大门跑去。
可那边也渐渐围上人墙,堵住你们的去路。
你们不断调转方向,可目之所及,都是人。
一模一样的制服,一模一样的微笑,头发丝都维持着相同的弧度。
他们是流水线统一生产的初代机器人,沉默地盯视你们,步伐整齐划一围聚过来,又默契地停在了一米开外。
视线带来重如千钧的压力。
你摸上腰间配枪,微微压低重心,摆出备战姿态。
“啪!啪!”
两记清脆的掌声打破了你们之间微妙的平衡。
人群散开一条通道。
面试官站在入口,微笑着看着你们,双手合在一起,刚才就是他在鼓掌,不知是褒奖还是讽刺。
他慢悠悠踱到你们面前,“我的分析没有错误,你们都是优秀出色的材料。”
“勇敢团结又有反抗精神……”面试官说着摇了摇头,太阳穴的绿圈跳了两下,变成橙色。
“我们缺少你们这样的参考样本。”他居然有些惋惜,抬手比了个手势,“活捉他们。”
顾时夜冷声道:“直接开枪,不必手软。”
你们不能赌被活捉的下场。
与其被动,不如放手一搏。
密集的人潮顷刻间分散了你们。
此刻你无暇他顾,腾身跃起,双腿绞紧机器人的头颅,腰身发力,硬生生扭断了它的颈骨,落地后借势撑地,一个横扫绊倒一圈机器人。
笨重的金属身体压到了后方同伴,他们闪避不及,叠罗汉似的压在一起
你喘了口气,拔枪瞄准暂时过不来的员工,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子弹附着精神力,从前一人的眉心穿过,狠狠钻进后一人的额头。
一时间耳边全是机器人内部系统报错的警报。
即使面临生命危险,员工们源源不断踩踏过同事的身体,围攻过来。
你且战且退,不断靠近大门。
通讯频道闪过一阵电流,周韬气息短促道:“他们应该是有目的性的,我们被逼着往楼上跑。”
先前坠楼身亡的四具尸体历历在目。
难道入口发生的变故是一个预言?
“我在入口附近。”你飞快更换弹匣,余光搜寻熟悉的身影,只觉他离你越来越远,不免焦躁起来,切到单人频道,“顾时夜?”
“嗯,我在,一时过不去。”
顾时夜那边响起密集枪声。
“保护好自己。”他郑重喊着你的名字。
焦虑、关切,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你心中。
连接是双向的。
你会影响他,他也会影响你。
你做了个深呼吸,抬枪爆掉前仆后继的机器人的脑袋,虎口被后坐力震得发疼发麻。
“顾时夜,这次,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说完这句承诺,你像摒除了杂念一般坚定起来,运用侧影加持,配合火力输出,不断寻找突破口。
精神力攻击对这些机器人没用。
半晌,顾时夜轻笑一声:“好,我等你。”
鏖战半天,耐心和体力告罄。
你捏着从主神空间兑换的微缩炸//弹——这枚道具不会对选中的对象产生伤害,你把小队里的人都填了进去——你拉开引线,却被一股巨力扫到入口门板上。
铁制门板被砸进去一个人形凹陷。
你忽然听到了门外传来顾时夜冷淡的声音:“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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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时间循环?
此刻你分不出力气思考。
断骨扎进脏器,你咳出一口血,费劲吧啦把自己从门板上抠下来。
“滴——滴——滴滴滴滴滴——”
微缩炸//弹爆开,掀起滚滚尘土热浪,刺目的火光瞬间笼罩整间厂房。
你紧闭双眼,从腰带取出一针强效愈合剂,扎入防护服预留的针口。
生物医药不愧是洛宁的王牌领域之一。
一针下去,接骨生肉。
你仰头靠坐门板,放缓呼吸,强捱过身体内部横冲直撞的生长痛。一时间,耳畔充满血液奔流和骨骼重连的声响。
另一片灵魂传来不明情绪,你的脑子糊成浆糊,暂时解析不出来顾时夜想要传达什么。
你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这次你不能失约。
你不想再看到顾时夜压下眉毛,露出有些难过有些受伤却又因为爱你而选择理解的神情。
那样太不公平。
“在你前方十一点钟方向,十五米,有异常的精神力波动。”顾时夜低低喊了声你的名字,尾音轻颤了颤,“还好?”
“报告顾帅,我刚才遭遇不明袭击,已经打了强效愈合剂。”你撑着变形的门板站起来,望向前方黑灰翻涌的浓烟,居然还有心思调侃顾时夜,“怀疑存在懂得操控精神力的污染物。”
果然超自然现象见多了能让人的心理素质更上一层楼。
你更换弹匣,借助侧影感知顾时夜口中的异常。
对方始终隐匿在浓烟中,一动不动。
被观察的感觉很轻,若不是刻意感知,你都没发觉。
你蹙起眉,对方的精神阈值很有可能在你之上。
但在顾时夜之下就行。
“我现在过来。”
“好,你小心点。”
络腮胡子粗犷的嗓音响起:“咋回事儿?怎么整个楼都晃了一下。”
顾时夜:“发生了爆炸。都没事?”
络腮胡子:“嚯,那这炸弹威力可猛,咱们院儿的新品?顾帅,我们这儿解决得差不多了,等会想办法回去支援。”
主神空间出品,你值得拥有。
你还真琢磨了一下再兑换一个微缩炸弹交给研究所分析成分的可行性。
“顾时夜没理络腮胡子的前半句,“见机行事,小心为上,等会在门口前的空地集合。”
“收到。”
烟雾流动的方向发生了变化。
你本能地抬起手臂,枪口对准来人,按下扳机。
几乎是同时,对方捂住了枪管。
子弹闷在枪膛里,滚烫的硝烟弥漫。
“你们不该逃避惩罚的。”
略微耳熟的女生传来,手上使劲夺枪。
你顺势松开配枪,反手扣住她的右手腕一扭,脚下横扫。
对方快速反应过来,伸腿化解你的攻势,同一时间挥出左拳,砸向你的太阳穴。
你压低重心,堪堪躲开这一拳,旋身,错开脚步,把她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你不想给她喘息时间,以肘痛击她的腹部十数下。
她闷哼一声,感觉不到痛一般,下半身腾跃而起,作势要绞住你的脖颈。
这攻击又猛又快。
你抬臂硬生生格挡下,顺着她的腿抓住脚踝,反方向发力,不等你彻底卸下这条腿,她的拳头又破风而至,逼得你松手接招。
好在刚才对她腿部造成了明显伤害,几番下来她一直小心护着伤腿。
你抓准时机,再度扣住她的手腕,将她面朝下压在地板上,膝盖重重抵在她的腰椎。
她要是再反抗就不怪你压断她的脊椎了,毕竟你的体魄高得吓人。
她对此心知肚明。
胜负既已分晓,她便放弃挣扎,扭头看你。
黑白分明的圆眼,浮肿的紫红色的眼袋。
正是那位热心肠同事。
“你究竟是谁?”
被压制的境地下,她竟然牵起嘴角微微笑道:“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外面的人可就要进来了哦。”
“进来又如何?反正不是真的。”你的膝盖多使了几分力气,“快说。”
她的体内发出金属不堪重负的轻响。
“果然你真的很有意思。”她笑了几声,“我是谁不重要。”
你忽然感到头顶落下一块巨石,立刻动用全部的精神力抵挡、绞碎。
精神力一下子使用过度,你又咳出一口血。
很快你感受到有人帮你分担了精神上的压力。
她立刻反扑,欺身压在你身上,双手死死掐住你的脖子。
你屈起膝盖想把她顶下去。
砰砰砰,六声枪响。
身上蓦地一轻,有力的双臂将你纳入怀中,缓缓拍抚你的脊背。
你下意识抓紧他肩头的衣服,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分泌出的生理性泪水还未滑落,就被按着腰贴在他胸前。
“顾时夜,我还活着,不枉费我,三个月里,被你痛揍。”你勉力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嘘,先别说话。”顾时夜又给你扎了针强效愈合剂和精神力补充剂,触稍如潮汐,温柔裹住你,“你做得很好,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你想牵起嘴角,朝顾时夜笑一下,却实在没有力气。
“我在这里,你可以稍微放松点。”
你挣扎着环住顾时夜的肩颈,“外面的人,要进来了,我们快走吧。”
顾时夜微微一愣,“没有人来。”
“胡说,我刚才听到门外有你的声……”你慢慢止住了话音。
精神补充剂发挥的效用慢了些,快要从内部爆炸的脑袋覆上了细细一层冰雪,像温柔的毯子裹住崩裂的脑仁,你的思绪渐渐恢复了清明。
你蹭了蹭他,收紧了手臂。
顾时夜看你一眼,抱着你往外走,“好点了?”
“我喜欢你,顾时夜。”
身处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污染区,未知的污染源,这么糟糕透顶,你却只想表白。
不再多告诉他一点你的心,你的一些美好品德、健康的精神,都会崩毁。
“那这次,留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
Chapter Text
顾时夜抱着你来到车间外的空地上,你拍了拍他的肩,他看你一眼确认无碍后便放下你,让你依靠他站着。
不多一会儿,周韬他们从里面出来与你们汇合。
几乎是他们踏出厂房的同一时间,身后偌大的空间再次“啪”地熄灭了全部灯光。
此时乌云遮蔽月光,密不透风的黑暗吞没整座垃圾场,不远处持续传来垃圾被丢到传送带上的声响,在寂静中无限扩大。
“有发现?”顾时夜扫视一圈,确认他们都没受伤,不动声色探出触稍为他们过滤大量无用的信息,调整感官灵敏度。
周韬点头,语气是你不曾听过的不确定:“我们在楼顶看到了焚化炉的入口,扔进去的好像是相同的,几组物质。抱歉顾帅,实在太远,没能看清楚。”
“无妨。”顾时夜微微低头皱眉,把玩着你的手指,“我们这边遭遇了高精神力的污染物,目前无法确定是否为污染源。”
“线索太少了。”周韬短短地轻叹了口气,活动了下筋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经验丰富如她都无意识表露出些许烦躁。
络腮胡子不停抚摸着头盔的后脑勺,仰头眺望着高耸入云的焚化炉。
刘胜朝和李禹秋牵着手,默默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寻到了一丝疲倦和困惑。
沉闷的压力如同天上浓云笼罩在你们头顶。
顾时夜同时给你们五个释放“冷静”的精神暗示,“先不要自乱阵脚。有几个疑点需要证实,第一,发生意外的实习生的身份是人类、机器人还是人造人;第二,这些实习生与污染地存在什么联系;最后是高精神力污染物的身份。”
他条缕清晰地布置任务,这份沉着冷静驱散了堆积头顶的乌云。
“关于最后一点,我有点头绪。刚才我和她打过一架,她的身手出自军中,很有可能是专门投入战//争使用的机器人,不过她一直在观察我们。”你率先开口,回应顾时夜。这种情况下必须有人站出来维护团队凝聚力,确认主心骨。倒不是不信任顾时夜在军中的威望,而是极端情况下,你们不能疏忽任何细节。
准确来说,她观察你比较多。
你不清楚为什么这帮污染物对你抱有格外浓厚的兴趣。
顾时夜修长的手指嵌入你的指缝间,牢牢扣住。
你用力回握,看向他,轻轻摇头,视线落回对面四人身上,“如果碰到她,大家最好不要起正面冲突。”
“明白。”四人点点头。
刘胜朝分享单人任务的所见所闻:“出事的实习生家属太阳穴上都有个光圈,和面试官头上的一样。”
络腮胡子不再观察焚化炉,抱着胳膊陷入回忆。他曾在A塔执行过卧底任务,比较熟悉那边人造生物的迭代情况,“A塔大批量生产了不同职能的人造人,一开始和真人一毛一样,但后来自然人和人造人起过几次冲突,人造人也想要人类的身份认定,自然人不同意,冲突矛盾持续了好几年也没吵出个结果。我离开的时候,新版本的人造人已经和机械金属结合,太阳穴上有圈的是比较早的几批,用来区分自然人类和人造玩意儿。”
“哎,自然人被当成机器人或人造人,又有些自然人狂热崇拜那些人造玩意儿,对他们的信任比对同类的多,总之乱得很。”络腮胡子摊开手,摇了摇头。
人类痴迷于造神,也渴求成为神,纵观历史,相似的事件比比皆是。
络腮胡子:“当年战后我们打扫过这里,确认没有遗漏人和机器人。”
“报告里是这么写的,你没有记错。”顾时夜神情淡淡地出言安抚,“这个污染区很特殊,源头可以自由活动,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的。”
“听上去,有点像候鸟。”说完,你莫名想起白天翻过的那本观鸟日记,和周韬交换了个眼神,和其他人讲起海边的观鸟站以及站里的日记。
“嗯,当务之急是找出凯瑟琳,她能解开我们的诸多疑惑。”
顾时夜再度细分下任务,扫视一圈难言疲态的队友们,“再坚持一下。”
“放心吧顾帅,保证完成任务。”周韬稍稍提起嘴角,单手叉腰,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
其他三人也纷纷响应。
“吱嘎——”
最外围的垃圾场铁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喑哑。
零星响起几声“早啊”、“吃早饭了没”,本应被你炸死的垃圾场员工三两结伴,路过你们走向厂房,不时朝你们投来好奇一瞥。
“他们谁啊?新来的员工么?”
“不晓得,咱们这儿工资低加班还多,谁脑子拎不清来这儿应聘。”
“哎,上个礼拜不是死了几个实习生么?他们是来顶实习生的缺吧,再怎么说,咱们厂也是去清洁公司的跳板。”
“清洁公司哪里需要自然人!机器人结实耐用还不会抱怨,坏了立刻就有新的补上……”
他们的议论声被凉风吹散。
银白的月光穿过云层,倾泻在空地上。
这层白里又掺杂了厂房惨白刺目的白光。
鼎沸人声和机器轰鸣声包围你们。
垃圾场开始了它新一天的工作。
你们朝厂房门口走去,相同的位置又砸下四具躯体,头颅开花,血浆飞溅上小腿肚子,温热的触感令你一时恍惚,产生了几分在这里上班很久的麻木。
好像天天都有员工顶不住压力选择在上班前跳楼自尽。
而他们在资本眼中不过是消耗品,缺了一个就有完全相同的另一个补上。
你感到顾时夜扣着你的手指点了点你的手背,转头看他。
他的黑眸凝着柔软的沉静,与他对视久了,心境会跟着慢慢沉下来,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你和他两个人的呼吸。
“顾时夜。”
“嗯?”
“没事,就喊喊你。”你忍不住弯起嘴角,明明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可只要待在顾时夜身边,只要他还回应你,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就愈发强烈。
顾时夜的唇畔跟着浮现浅淡笑影,他牵起交握的手按在左胸口,手背下是他有力稳健的心跳,“我在这里。”
你们迈步前进。
前台不记得你们,拿出访客登记册,询问你们是不是来应聘的。
即使你们穿着鸽子灰工作服,对方也不承认你们的身份,“抱歉,公司规定了新员工必须面试。”
登记册上有前一次写下的记录,你们不打算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就违背污染地规则,于是再次签下假名。
“今天是周二,不是周一。”前台微笑着提醒。
“记错了。”顾时夜十分自然地划掉“一”改成“二”,搁下笔,状似不经意问,“门口跳楼的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没完成每天的指标,又逃避了惩罚吧,公司不允许员工敷衍工作。”前台脸上的笑意加深,露出一点鲜红的牙龈,“毕竟时间就是生命,我们多处理1%的垃圾,离地球净化就更近了5%。”
顾时夜点点头,“现在污染太严重了。”
“是啊,当年的辐射真的很厉害。请从这边进来,面试官在六号房间等你们很久了,我带你们过去,请你们抓紧时间。”前台温和催促道。
几乎和上次一样的面试流程。
面试官似乎不记得你们了,也没有询问你和顾时夜是否是恋爱关系,恭喜完你们顺利入职后就领你们去了更衣室。
号码还是之前的。
你打开更衣柜,铁锈稀稀拉拉飘下来,柜子里面空无一物。
工作服还是你们穿的这身。
“可能是被格式化了。污染区必须保证逻辑正常运转,遭到重创后重生是正常的事。你在找什么?”周韬见你关上柜门后,接连拉开几扇柜门,随即反应过来,“你在找实习生留下的东西?”
“碰碰运气。”你说,动用侧影感知搜寻着。
与你们不同,垃圾场的员工会把外套等私人物品存放在更衣柜里锁上,穿着工作服投入劳作。
“喂,你们在找什么?”有员工大声问。
她们打量你们好一阵了,虽然面上保持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但眼神谈不上友善。
“东西丢了,对我还挺重要的。”你迎上她们盘算的视线,“之前放在柜子里,现在没了,我怀疑有人趁我不在偷走了。”
“你、你确定?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不语,面无表情注视她们,令被注视者倍感压力。
“都来这儿工作了有什么好偷的。你要找就自己找,可别动我的柜子。”有人拉着同伴往外走,“走走走,快到点了,迟到要被罚的。”
留给你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你们三个分区分工拉开柜门,搜查可能存在的线索。
大部分柜子都上了锁,说明是正式工在用,你毫不犹豫跳过。
侧影告诉你附近有线索,但污染区精神压力太高,居然会干扰侧影的发挥,导致你无法感知到具体位置。
头盔面板上的时间数字不断跳动。
距离上班还有五十秒,你终于在某个柜子的缝隙里摸到了一张纸片,拿出来定睛一瞧,是一张塑封过的彩色照片。
没功夫仔细研究了,你扬声和周韬、刘胜朝打了个招呼,迅速离开更衣室去外面和队友碰头,然后奔去后门。
穿着干练灰西装的女人见到你们,在名单上你们的名字后面打钩,微笑道:“你们是新来的吧?欢迎加入垃圾厂大家庭。你们主要负责东三区的垃圾分类,这里的垃圾分类很简单,挑出‘机器人’然后放进垃圾车里就好。快去吧,时间就是生命。”
“请问我们新人有指标么?”你不着急去,打算问出些一周目没有获得的信息。
“有的。”她报了个数字,“考虑到你们是新手没有足够的经验,所以指数减半,帮助你们顺利度过试用期。现在没有几家公司这么人性化了,你们要好好感谢公司给你们的宝贵机会。”
“我们会珍惜的,现在工作一点也不好找,人类喜欢听话服从毫无怨言的,机器人轻而易举代替了我们,真是恨死机器人了!”你试探道。
她意味深长看你一眼,话音温和:“你的发言很有道理。”
这个话题在此终结。
“我们为什么要找‘机器人’?”周韬开口。
她的视线移向周韬,“‘机器人’的每个部位都有不同的效用,当然,每一个‘机器人’都可以成为再生资源。辐射后,资源十分珍贵。时间也同等宝贵,你们已经浪费三分钟的生命了。”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
你们几个很快来到东三区,爬上垃圾山。
你站在山顶四顾,没发现想找的人。
垃圾场围墙外,隔着一条四车道马路便是漆黑大海,涛声迭起回环。
顺着这条车道一直往东走三十三公里,就是屋顶站着风向标的破败小屋。
你身边没有同事,其他人都在埋头找垃圾,便取出塑封照片端详。
照片上一共有六个人,三男三女,看样子不过十几二十岁,都穿着藏青色制式服装,其中一人的面容略微眼熟。
而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你再熟悉不过——是兰口城。
“出意外的实习生有几个?”你在队伍频道里问。
顾时夜:“五个。”
你还没来得及追问,身后传来垃圾被踩断的咔吧声,警惕回身看去,正是被你卸了一条腿又被顾时夜击中六枪的女人。
工作服像挂在一杆竹竿上,被风一吹,猎猎飘动。
她盯着你手里的照片,眼中浮现缅怀之色,“你竟然找到了这张照片。”
Chapter 2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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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他们把东西都烧干净了。”
女人弯腰,轻车熟路翻检垃圾,眨眼功夫找到不少人民碎片,还丢了些到你脚边,“这次不达标的处罚,可就不是关小黑屋那么简单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上前一步,把照片摊开在她面前,“这照片对你很有意义吧?”
“你的问题真的很多。”她直起身平视着你,站姿看似随意,肩膀和腰腹绷得很紧,“意义很重要么?人死如灯灭,都过去了。”
她的面容和语气一样显出漠不关心的平静,像个局外人。
“那我丢了?”你扫了眼她的工牌,佯装要下山。
默数几秒,对方也没出声阻拦。
你回身看她,她轻轻提起嘴角,平静的目光略透出些嘲讽:“激将法对我没用。”
对方也接受过专业训练,你必须找到突破口才能让她松口。
凉风如暗河淌过你们之间,裹挟着燃烧的怪味,拂动这几乎凝固的夜。
你借助侧影整合已有的信息,思考着对策,暗中摩挲着照片一角,轻吸一口气道:“凯瑟琳,在垃圾场看不到飞鸟,你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里?”
凯瑟琳眸光微动,垂下眼睫遮掩,用鞋尖挑开绿锈斑驳的机械零件,零件沿着斜坡丁零当啷滚下去,这动静本该轻微不显眼,此刻竟有些空旷。
“很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凯瑟琳又发现新的人体部位,她垂着头没有将其拉出,而是踢了踢那块死肉,“垃圾场里都是熟人,况且我进出自由,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的。”
“这倒也是。”你收起照片,也俯身翻找起来。
距离结算已不剩多少站着闲聊的时间了,你不清楚上次未成功的惩罚是否也跟着被栅格化——凯瑟琳显然还记得,这也就意味着格式化并不针对污染区的全部奏效。
“你怎么会来垃圾场工作?”你又问。
“兰口一役,我们不战而败,上面便放弃了我们。”凯瑟琳飞快瞥你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九年前我见过你,当时你和你的向导在兰口的商业街上置办年货。”
你意外地抬头看她,抿了抿唇。
凯瑟琳自顾往下说:“不过是匆匆一瞥,我没放心上,后来听说你死了,连接断开,你的向导精神力暴走,波及我们埋伏之地,很多人受不了那样窒息绝望的共鸣,自杀了。活下来的人回去也是被排挤,很难找到工作,除非有门路。A塔物价很贵,为了生存,什么活儿我都干过,刷盘子洗碗,打黑拳,贩毒,有时候接个暗杀任务,不合法的渠道来钱就是快,可我依然买不起房子,哪怕只有三十平。”
你们背起垃圾一同下山,丢进垃圾车里。
凯瑟琳看了看掌心,她的十指粗壮有力,细小的伤痕遍布,常年持枪的部位结着薄薄的茧子。
“他们说,在兰口没有打起来是天意,老天要我们换一种活法。可我们自出生起就是为了战争和杀戮,脱离底层代码谈理想不是我们该做的。”凯瑟琳眼中掠过明快笑意,“他们骂我胸无大志、懦弱逃避,可那又怎样?被骂两句不会掉块肉。他们的监护人自己都顾不上,拿不出钱,我就赚钱供他们读书考试,他们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和满足。他们向我证明了一件事,底层代码不是绝对的。偶尔空下来,我会去他们学校逛逛,他们苦口婆心劝我不要再干那些勾当,人生路还长,我该尝试点别的,那次我听进去了,去咖啡厅应聘,考到了咖啡师资格证,那家咖啡厅在海边,有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可以看海,很多人来。那里的鸟也不怕人,经常抢薯条吃,抢到了就嘎嘎嘲笑人类,真的很好玩。虽然薪资不高,但我过得很轻松。他们毕业后被分配进垃圾场工作,有了钱,我们经常聚在烤肉店和酒馆,吹牛皮画大饼,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过下去,直到有一天,他们的监护人跪在我面前,泣声控诉垃圾场疏于安全防范,他们掉进了搅拌机。”
她口中的“他们”应该指的是照片上死去的五个人。
这番话像一根银针,串联起零碎的信息。
可最关键的故事还没有浮出水面。
你想了想,伸手轻拍了拍凯瑟琳的肩以示安慰。
凯瑟琳叹了口气,动作不停搜寻垃圾,“垃圾场不承认自己有过失,想用巨额赔偿堵住我们的嘴,可我们只想要真相,双方僵持不下,洛川军就打过来了,那时我才知道他们背地里还干人口买卖,把自然人运往A塔供他们进行活体实验。圣经里写‘每个人生来就背负原罪’,我曾对此嗤之以鼻,可原来,我就是在罪孽和不法中诞生的!我这样的人类和机械金属结合的产物,真的能算作人么?”
你似有所感转过头,凯瑟琳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是动摇、茫然和绝望,嘴唇翕张颤抖,紧紧闭上,双颊绷紧,肌肉因牙齿咬合太用力而颤抖,她突然发了狠似的抓住垃圾往下丢。
曾经她对自己人类的身份深信不疑,某一天,她突然获知自己并非天然人类,而是拥有自主意识的人造产物,精神崩溃,成了污染源。即使成为污染源,她也对什么是人类感到困惑和绝望。
“垃圾场在战争中被夷平,我受了重伤跑不掉了,坐在焚化炉下等死的时候,你的向导路过,我求他给我一枪。”凯瑟琳话音顿了顿,又往下撒了一把垃圾,死死攥住一截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腿,“但他没有,他说,生老病死各自有命,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呵,命。今天看到你,我也不得不信命运真的存在。其实早该明白的,每年冬天来临时,鸟类都会迁往暖和的南方,待到春时归返。这都是命。这都是命——!!!”
集合的喇叭声响起,差点淹没凯瑟琳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哀鸣。
竭力呐喊完,她浑身脱力,摇晃着后退几步,抹了把脸,嗓音沙哑道:“这次我们都没完成指标。”
“你怕么?”
“什么?”
“你害怕被罚么?”你微微皱眉,“你和垃圾场是对抗关系吧?”
凯瑟琳苦笑着摇头,“没有这么简单,七年前为了调查真相,我辞掉咖啡馆的工作来垃圾场应聘。我们不止对立,他们还是我上级,所以我不得不维护秩序。”
命运用纺线巧妙把所有人罗织,即使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但在某刻会浮现隐秘的联系。
“撬门的不是你?”你问。
凯瑟琳疑惑道:“什么撬门?”
“我们被关进禁闭室不久就有人来撬锁。”你顿了顿,语气变得古怪,“我们以为是你。”
“我以为你们会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关禁闭本身没什么,但逃避处罚很危险。”凯瑟琳摇头,话到一半顿住,提起嘴角露出个苦笑,“不对,坐以待毙不是你们的风格。”
默默旁听的顾时夜开口,“先去集合。”
你应了声,听到凯瑟琳轻声喊了你的名字,抬眼看她。
“你不怕么?”她把问题抛还给你。
“怕没用。”你的嘴角勾起微末弧度,半垂的睫毛也难掩柔软眸光,“我答应了一个人这次要回到他身边。”
“没法理解你的执念。”
“这不全是执念,是爱。”你认真地望她眼睛,“你和你的朋友之间也是因为爱——不过和我的爱类型不同。凯瑟琳,你是人,只是与我种类不同,你可以理解的。”
连接处有愉悦和满足跃动,触稍温柔地戳了戳你。
你不甚熟练地探出自己的精神触梢抱住他的,不让他捣乱。
凯瑟琳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偏头避开你的目光。
周韬:“我们先过去。”
你朝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放缓声音说:“凡事都要剖析透彻的话,那么你我都不存在。”
东三区渐渐空了,你和凯瑟琳面对面站着,以目光沉默对视。
“你不杀了我么?”
“现在杀你无济于事。垃圾场还有很多疑点。”你应付道,和她一起滑下垃圾山,走向灯光明盛之处。
周韬朝你挥手,你快步与他们汇合,在队伍频道交流信息,制定下一步计划。
“现在可以确定这里是双污染源区域,其中一个源头已经确认,这是好消息。”顾时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感,对听者是极大的享受。
他慢条斯理说着他那边找到的垃圾场的信息。
这座垃圾场在十年前建立,一开始因为没多少公司可以处理污染,所以垃圾场在当时的热度和薪资很高,许多人抢破了头都要进垃圾场工作,直到专门生产再生能源的清洁公司出现,垃圾场近乎垄断的市场地位被动摇。可当时垃圾场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傲慢的美梦中,以为自己不可撼动,事实给予他们沉重打击:技术落后,设备老旧,人才流失。高层为了创造更高利润,无限压榨人工,忽视工作环境的维系,还在背地里发展灰产。
“前后有不少人失踪,可因为失踪的都是社会边缘人,没有人报案,报了案的又被拖延。那五个毕业生被分配到这里,他们发现了异常,展开调查后遭到灭口。他们搜集整理的证据确凿完整,垃圾场不想暗中进行活体实验的丑闻曝光,所以一直在找那份藏起来的证据。”
诚如顾时夜曾说,太像人不好。
七情六欲滋生贪嗔痴妄。
刘胜朝:“我这里没什么收获,死者家属今天也上门来闹,要求工厂公开道歉和赔偿。”
顾时夜:“无碍。”
某些重复上演的事说明污染源很介意。
你皱眉思索着。
另一个污染源显然对实习生发现了他们掩盖的真相这件事抱有强烈的执念。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另一个污染源是个体还是群体,这决定了你们之后调查的大方向。
灰西装情绪高昂地拿着话筒发表陈词滥调,末了提到拖后腿的员工,几束灯光把你们和凯瑟琳圈禁起来,周围所有人哗——哗——转头注视你们。他们的视线凝聚成一股庞然大物,在寂静夜里拔地而起,于半空投下谴责愤怒的目光,好像对你有所期盼的大人清楚认知到你们确实是烂泥的遗恨。
“公司奉行人性化的规章制度,给予各种福利的同时也希望你们倾其所有反哺公司,现在有多少公司像我们有如此高的待遇?可你们消极的工作态度实在令人痛心,外面的世界污染严重,资源匮乏,全社会就等着我们从垃圾中提取能源,结果你们呢?你们在浑水摸鱼!”灰西装比划着慷慨激昂的手势,太阳穴闪烁着激动地橙光。
“大家说,对于这样的员工,我们应该怎么处理?”灰西装把话筒伸向群众。
群众振臂高呼:“关起来!关起来!关起来!”
Notes:
“如果凡事都要剖析透彻,那么你我都不存在。”
这句不仅是在安慰凯瑟琳,也是在和顾时夜表态。涉及到人类定义的问题,每个人看法应该都不太一样。垃圾场里的污染物比如说凯瑟琳就保持了理智,她是肖怀明的反面,那么她可以被视作自然人类的同伴么?同样的,替代了主神的顾时夜呢(毕竟也算升了维(?)?他嘴上不说,但可能纠结过你会不会介意这点,但你又全心全意爱着他,通过连接和经年累月的行动证明了这件事,你也说过不想让他再感到一丝难过和委屈,于是借这件事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不在乎,你只想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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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反抗无异于被雪埋没后徒劳的挣扎,被反擒双臂押入垃圾场的六号房间。
之前这里是面试地点,现在成了审判的刑场。
同一条流水线生产的机器人井然有序坐在长桌后面的观众席,坐不下的就站在过道,外面走廊上也排满了机器人,面孔压在玻璃墙上,双目直勾勾盯视你们,脸上保持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荒诞诡异。
明明没有丝毫响动,却有嗡鸣钻入耳膜,贴着脑神经游蹿,好似来自远古的咒语,跨过漫漫时光降临。
你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就被更用力地扣住手臂。
下一秒,熟悉的触稍如细盐梳理清扫掉你脑中过量的信息,接管了你的五感。
李禹秋在队伍频道碎碎念:“南无阿弥陀佛王灵官元始天尊人类最强的向导还有我的胜朝。”
“别念了,在朝你们那边赶了。”刘胜朝急促道。
你闭了闭眼,默念几遍顾时夜的名字。
触稍戳了戳你,然后完全包裹住你的识海,你感到精神沉入静默宽容的深海,不自觉放松些许。
顾时夜持续向你投放“我在”的精神暗示。
焦灼的等待此时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甚至清楚感受到那种剑尖将要刺入大脑皮层但持刀人恶意地迟迟没有下手的悚然。
这不是你主观要发散思维,实在是此情此景对精神的压迫太大,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正当你感觉那柄剑堪堪接触到头骨凿出尖锐疼痛时,六号房的门再度开合。
熟悉的冷冽气息从左边侵袭过来。
顾时夜悄悄碰了碰你的肩头,轻声道:“我违规了。”
“你做了什么?”你心生好奇。
“找到了再生能源的车间,就进去看了眼。那个车间里都是人,还有部分是误入后被同化的鸟类和植物。”他顿了顿,“垃圾场分工明确,不同部门之间串门视作违规。”
你慢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人”指的什么。
污染后的垃圾场回收自然人作为能源生产的燃料,而它竟然还雇佣自然人在生产线上工作。
被机器人支配和审判的荒诞错位感缓缓从心底腾起。
而端坐长桌上首的面试官轻轻拍了两下巴掌,嘴角上扬,眼周肌肉却无半分牵引挤压,见吸引来你们大部分的注意后便开始陈述你们的罪状。他的演讲水平高超得多,明明是已经听过的指控,竟让你生出几分恍惚和罪恶,你们完不成指标、拖累公司在他嘴里颠倒成了导致废土的根本原因。
你轻轻晃了晃头,感到左手手心里多了份温热,身体比脑子更快反握住了顾时夜的手,抓住了属于自己的真实。
“公司明令禁止内部恋爱,你们明知故犯,罪加一等。”面试官轻蔑地瞧了眼你们,太阳穴闪烁着一圈红光,他翻过一页文件,大概是你们的个人资料,复又抬头古怪笑道,“很遗憾,我很欣赏你们身上展现的美好品质,但是出于对社会负责的考虑,我不得不让你们发挥自己最后的作用,剥下他们的肩章,送去能源车间吧。”
你和顾时夜交换了个眼神。
机器人不容抗拒地押解你们穿过这间厂房,围观的机器人沉默而有序地让开一条道,供你们通行。
途中经过表彰墙,面试官和灰西装赫然在列,他们捧着十佳员工的奖状面对镜头,笑得真心实意。而有一张小小的通报挤在无数奖章的缝隙里,你认出那是照片上的五个人,他们笑容朝气,旁边标题写着“热烈欢迎我厂引入高端人才……提议设备革新……”后面的字迹被遮挡。再往下,是违纪公示:“……违反公司规定,损害公司利益,在工作期间发生意外……”
凯瑟琳脚步一顿,扭头想多看一眼,被机器人用力推搡,推着往前走。
最前方的机器人在机器面前检测虹膜后,原本没有缝隙的墙面向后移了半寸,分成两块矩形朝两侧分开。机器运转的巨大声响没了阻挡,如洪水冲向每个人,裹着浓烈的焦油味。
顾时夜及时调整哨兵们的感官,疏导信息。
从西南角巨门传送进来的人民碎片经由神情麻木的工作人员二次筛选,能用的向左直接被萃取、炼化,无法使用的向右直接向东北转出车间,运往焚化炉。
这里似乎刚刚经历过爆炸,又在短时间内恢复了原状。
你飞快瞥了眼顾时夜。
你俩被迫隔开,中间夹着络腮胡子,络腮胡子注意到你的视线,努力往后缩了缩,却被机器人呵斥:“做什么!”
顾时夜转头看过来,微不可察抬了抬长眉。
不愧是你顾哥。
“好好干,这是公司对你们的恩赐。”机器人松开对你的钳制,仰起鼻孔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地离开了这里。
流水线上不断重复的劳作竟然被当做恩赐。
把人当物,把物当人。
你怀疑他们的下一步就是让你们在劳作期间发生“意外”。
如此就和那五个毕业生的遭遇如出一辙。
“报告顾帅,我进不去车间。”刘胜朝压低声音,似乎躲藏在某个狭窄封闭的空间内,即使气音也有细微的回声,“刚才我潜入高层的办公室,黑进了他们的电脑,找到了那五个实习生的资料,除了姓名和照片不同外,他们的和我们的完全相同,我们接替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五个的死亡时间有前有后,相差不过一年,最后一个是自己跳进焚化炉的。工厂对家属说他们是操作不当,掉进了搅拌机,算是蒙骗之辞。”
“胜朝,你在哪里?”李禹秋察觉到什么,手一抖,人民碎片掉在脚边,滚了几圈,碰到旁边同事的鞋子。
旁边同事抬头扫了他一眼,弯腰捡起那块碎片丢到通往东南方向的传送带上,抱怨道:“哎我就说这分拣工作就应该让机械臂来,我们只要坐在操控台摸摸鱼就行,还不用担心出差错。”
你盯着他的脸,拧紧眉头。
凯瑟琳失声喊道:“约书亚?”
那人低头继续挑拣可再生和不可再生垃圾,置若罔闻。
凯瑟琳又呼唤了一遍这个名字。
“啊?你叫我么?”那人迟缓抬头,茫然地指了指自己,“女士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约书亚,我的编号是99857。想闲聊的话就等下班呗,我们一起去烤肉馆点两盘肉,配一瓶冰啤,边吃边聊多惬意,还不用担心被发现摸鱼扣钱。”
凯瑟琳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重重闭上双唇,整个人晃了一下。
你忽然感到强烈的被注视。
不同于凯瑟琳的观察,这是带有目的性的探究。
你不自在地活动了下筋骨,悄悄用侧影感知,一股凉意缓缓从脚底升腾起——视线来源于天花板。
高穹顶灯光明盛,很难探查到背后究竟掩藏着什么。
就好像你们待在一个不知名的实验室盒子里,研究员在外围投下视线,考察哪只编号的实验鼠表现最好。
“外面有东西。”顾时夜的声音唤回你的思绪。
你像行走在雪原的旅人看到穿透风雪的一盏暖灯般,不可思议平静了下来。
周韬:“怎么说?”
顾时夜略略思索了下:“我们在上锁的箱子里,要出去得找到钥匙。刘胜朝,离开那里,来车间外面。”
“收到。”刘胜朝依旧小小声回应,几秒后她轻唤李禹秋的名字,“别多想,姐好着呢。”
李禹秋抿了抿唇,“我们约好了回去吃翠嫂做的桂花糕的。”
“记着呢记着呢,没忘。”
顾时夜心念微动,触稍摸了摸你的屏障,和刘胜朝一起安抚李禹秋躁动的情绪。
哨兵离开自己的向导太久会本能的烦躁不安,光凭目前不在场的刘胜朝抚慰可能收效甚微,而你们都是顾时夜手下的兵,是洛宁的公民,他不会坐视不管。
等到他又戳了戳你,你悄咪咪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而后问:“钥匙会是实习生们藏起来的证据么?”
顾时夜:“嗯,很有可能。接下来我们得想办法靠近焚化炉。”
你们纷纷响应。
在你们队内讨论的同时,99857喋喋不休嘀咕着:“虽说垃圾场员工福利比市面上其他公司要好很多,但据我连月观察,他们应该处于入不敷出的赤字状态,理应负担不起几百号员工的工资和设备维修的费用……”
“啪嗒!”
他的右小臂突然掉在朝左的传送带上。
鲜血喷涌而出,脏污了大半设备,少许溅在凯瑟琳的工作服上,有几滴划过她的面庞,温度缓了半秒才渗透入皮肤,这点温热另她想起曾被海鸟臭臭攻击的那天,约书亚在旁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凯瑟琳突然忘记该如何呼吸,指甲用力嵌入掌心,整个人因为用力绷紧而发抖。
来自箱庭之外的注视愈演愈烈。
这也意味着与之对抗的凯瑟琳的精神濒临支离破碎。
“凯瑟琳!他们早就死了!现在站在你眼前的不是你的朋友!”你扭头大喊,朝她走去。
凯瑟琳木讷伫立原地,没有应答。
她斜对面的99857的四肢已经和躯干解离,像被无形的刀叉优雅切割,脑袋跨过横亘在他俩之间的人民碎片,咕噜噜滚到凯瑟琳身前,在台面边缘要掉不掉。
那张铭记于心的脸此刻正对着她,保留着不知发生什么的惊恐,视线聚焦在凯瑟琳身上时,那点惶恐过度成难以置信的欣喜和莫名的犹豫。
“凯、凯瑟琳。”那颗头轻声呼唤着暌违已久的友人的名字,“我们发现了垃圾场的丑闻,你……你知道我们的。”
“你们这群傻子!”凯瑟琳向他的面门挥出一拳,拳风破空而至,掀起了99857的碎发,然后拳头停在了他太阳穴外几厘米的位置,“每个人都在为活下去不择手段,你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军队的控制,明明都要开始新生活了……”
99857垂下眼睫叹了口气,沉默良久,随后抬眼近乎怜悯地望着凯瑟琳,双眉呈倒八字簇拥在一起,薄薄的嘴唇挤出一抹安抚的笑。
你停下脚步,不再靠近。
顾时夜追过来,从后握住了你的手。
你后退半步,轻轻依靠在他小半边身体。
“凯瑟琳,对不起,但我们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如果要残害同类才能生存下去的话,人类引以为傲的思想将彻底沦为笑谈。”
Chapter 26: 你可以是任何东西,但绝不是人。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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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理想、尊严,这一切都建立在生存之上。”凯瑟琳深吸一口气,眸中迸出焰火,“朋友,下辈子准备拯救世界之前,能不能先把欠我的钱还了?!”
99857温和悲哀地直视凯瑟琳的双眼,叹息似的说:“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凯瑟琳。”
鲜血从他的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淌出,单单一颗头颅竟还会被血液呛到。
一个工作人员面无表情抱起他同事的头,放在向左运行的传送带上。
他的习以为常令你毛骨悚然。
“凯瑟琳,不要屈服。”99857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艰难,吐字却十分清晰,“在军校,刚入学的时候,咳咳,你为我出头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一直记得,咳咳,凯瑟琳,我一直记得……”
大门依照程序打开,吞掉那颗嘴唇不断张合的头颅。
全场陷入热闹的死寂。
99857的话如蚁爬在大脑皮层留下一串滚烫的麻痒。
“砰——”
凯瑟琳一拳砸在传送带外侧的平台上,金属深深凹陷下去。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接着又举起拳头猛地砸下去。
暗中窥视的压力骤然减轻。
愤怒和不甘让凯瑟琳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已经跨过生死那道门,如今她才明白,即使身处地狱,胸腔内还能燃烧起令人窒息的滚烫焰火。
“你们都知道了?”凯瑟琳声音不大,但你们都听清楚了。
她转头逼视你们,目光宛如射出的利剑要把你们洞穿,她急喘着走向你,被顾时夜用精神力压制着不能再进半步,喉咙中挤出困兽般的呜咽。
你回望顾时夜一眼,他也恰好垂下视线。
“合作?”“合作。”
你们异口同声,俱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相通的快意。
李禹秋刚从情绪动荡中走出来,一时嘴快:“啊?和一个污染源?这……这能成么?”
络腮胡子拍了他头盔一巴掌,物理让他冷静下来。
“这里不是让你们闲聊的地方!如果聊天就能赚到钱,那还要这么多人干什么!”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皮笑肉不笑,严厉呵斥道,太阳穴上的圆圈跳着橙光,“既然你们已经来到这里,足够证明你们能力不足,拖累了公司。时间就是生命,我希望你们把生命燃烧在有价值的地方。”
附近看似还在专心劳作的机器人们暗中盯着你们,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冲过来把你们擒住,判断是可回收还是不可回收垃圾,再拆解丢到传送带上。
“还不抓紧工作!”
这重复的劳动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浪费和亵渎吧。
你们还有事没谈完,当下缓兵之计是遵从污染区的逻辑,假意继续分拣垃圾。
“回答我的问题。”凯瑟琳冷冷道。
A塔区森严的阶级差距让她多年徘徊在垃圾场外围劳作,能获取的信息有限。她本人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想作为“人”在这个荒芜世道和朋友们一起活下去,看看鸟,画画图,拿了工资就和他们五个聚聚,吃吃烤肉,喝喝小酒。
命运真是和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明明友人死亡的真相近在咫尺,她今天才看到。
“回答什么?”顾时夜神色淡淡的,话音透出些清寂风雪般凛然。
“别装傻!”
顾时夜:“这不是你求合作该有的态度。”
三两句话,直接把你们摆在了主动位置上,凯瑟琳如果想要知道苦苦寻求的真相,她必须拿价值等同的东西交换。
最关键的拼图尚未出现,这枚拼图可以解答为什么战争后垃圾场明明空无一人却沦为了污染区。
凯瑟琳应该可以为你们拼上逻辑上的空缺。
不然无法解释以她的身手和能力,在这里徘徊多年都不清楚真相。
你推测她得知的是另一个“真相”。
凯瑟琳拧紧眉头,张了张嘴。
“为什么还在聊天!为什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黑西装的厉喝再度响起。
随着他步步逼近你们,你的手腕、手肘和膝盖同时感到被切割的细微痛感,手掌的活动范围受到限制,仿佛有一把银质叉子钉进了了手背固定,锋利的刀子缓缓切着骨肉。
防护服能够抵挡绝大部分污染物的攻击。
你深知这点,悄悄靠近顾时夜贴在他身侧,小声私聊他:“他要是看到我们还搞办公室恋情不得原地爆炸啊。”
触稍裹着你的识海欢欣地浮动。
顾时夜声纹里透出些许笑意:“别闹。”
“现在,我们是要被处理了么?”你顿了顿,理清思路,飞快道,“现在我们接替了揭垃圾场老底的实习生,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也要经历他们生前的一切?那出去的钥匙也就不存在。”
顾时夜点头,“目前不存在。但我们快找全了。”
你们手里有当年参与战争的人证,就差物证了。
被切割感愈发明显。
防护服表明没有任何伤痕。
“你们两个……”
在黑西装碰到你俩肩头的前一秒,你和顾时夜同时拔枪对准他的两侧太阳穴按下了扳机。
周韬他们纷纷拿出武器,进入战斗状态。
这两声枪响如鲸鱼浮起喷水,搅乱了本就不平稳的和谐。
员工们受到了某种指令,放下工作,围向你们。
在他们眼中,你们就是一群扰乱秩序的异端。
传送带上的断肢残躯颤巍巍立了起来,蹦下工作台,白的青的汇聚成怪异的河流,涌向你们。
你们且战且退到入口,大门完全锁死,暴力也无法开门。
“传送带可以出去。”凯瑟琳艰难闯到你们身边,向后肘击撂倒一个,“焚化炉是出口。”
“我们不能相信你。”你抽空瞥她一眼,斩钉截铁道。
你和顾时夜两个人配合默契,足够应付四面八方来抓捕你们的污染物。
凯瑟琳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一拳一腿撂翻一个微笑怪,招招只往命门招呼,干脆利落。
这个车间的员工数量有限,且没有外援,这场冲突很快平息。
你喘息着踢开一截断臂,露在空气里的机械骨骼咔咔磕碰着地面。
人造人的骨骼和大脑都是金属机械制成,包裹他们的却是近乎血肉的柔软材质,受到伤害后真的会流出血。
殷红的血触到你们的鞋尖。
顾时夜低头整理枪械,其他人在打精神力补充剂,谁都没抬头。
气氛一时凝固。
盒子外依然有人在观察你们。
“A塔高层不打算放弃南部港口,战争结束后又派了清理队伍来重新占领垃圾场。”凯瑟琳揩去脸颊上的血痕,向后梳了梳头发,一扫之前的颓态,眉目间露出锋锐来,唇畔勾出一抹苦笑,“机器人也好,人造人也罢,说白了就是服从设定好程序的玩意儿,代码逻辑通顺就谈不上什么愿意不愿意。那时候我没死成,但也不算活着,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我这样的……东西。”
“污染源。”你说。
凯瑟琳点点头,顺着往下说:“变成污染源后我回了趟A塔,打算找点东西……”
“谎话。”顾时夜拆穿她,“说点我们想听的,否则合作免谈。”
凯瑟琳抬起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近乎平静,又带着点悲哀和怜悯,丝毫没有谎言被点破后的尴尬。
她称呼自己为“东西”,却露出这样的表情。
“焚化炉确实是出口,这点我没骗你们。”
“原因。”
凯瑟琳移开视线,转头看向左侧不断开合的铁门,黑洞洞的,像极了某个巨型生物的口腔咽喉。
“我跳下去过。”凯瑟琳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闭了闭眼,“在得知我不是人之后。”
她向你们简略讲述那天发生的全部事情。
整件事特别简单。
末世第三年,新型清洁公司打破了垃圾场原本稳固的垄断地位,大灾难时代的科技革新速度快得人瞠目结舌。
工厂上下不愿意相信事实,表面上接受改革创新,但实际上就是骗新人才进厂进行流水线生产,久而久之入不敷出,举步维艰之际,有个实验室向他们抛出了救命蛛丝:去洛宁拐人。
机器人的底层代码是为人类服务,准确点来说,垃圾场的机器人是为A塔的自然人服务,其他国家的人类不算在范畴内。
A塔是财阀把控政治和经济,财富差距巨大,穷人活不下去,也没有人权。
贩卖人口所得利益颇丰,能够养活一家老小一整年,所以整个工厂都参加了。
结果有五个实习生给脸不要,执意要拆穿垃圾场的恶行,他们人微言轻,本就掀不起水花,可工厂高层产生了恐惧。
工厂运行到现在是所有人的心血,容不得“玷污”。
后来凯瑟琳孤身一人来调查真相,被哄骗着进入到垃圾场的逻辑中,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她毫无防备地触碰到了它们展现给她的世界真相。
“它们说我工作能力突出,表现优异,要给我晋升,带我去了一间实验室。”凯瑟琳举起双手,掌心向上,数着手指掌心上交错的伤痕和血迹。
她还记得那群友善微笑着的机器人指着身后满墙的全透明箱子,箱子里的画面是不断推导重来的小世界,凯瑟琳一下就看到了朋友们所在的那个箱子,约书亚毅然决然跳下了焚化炉。她抱着头不断后退,世界于她而言不过是泥淖污浊,她穿行其中只是为了活着,和朋友们一起活着。这五个在军校结实的朋友是泥泞里开出的花朵,是她的安心乡。
结果有人给她当头一棒,说全都是假的。
她所经历的,他们追寻的,通通是人造之物。
这群人造人嘲笑她愚蠢,讥讽道:“你真的以为你们是朋友吗,你只是个在人类基础上衍生出来的产物。你的所有情绪、思维、喜怒哀乐,全部都是一行行代码模拟计算出来的而已,演久了你还真以为你是个人了吗?我们告诉你,你就是一堆没有感情的拙劣的破铜烂铁而已,你所谓的友谊?天大的笑话!”
凯瑟琳在尖锐的悲鸣里清楚捕捉到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她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浑浑噩噩中走上了去往焚化炉的运输带,热浪翻滚扑到脸上,头顶传来海鸟嘎嘎嘎的笑声,觉得跳下去一了百了。
她跳下去之后,一声炮响轰开了垃圾场的大门。
洛川军清理了这座工厂。
凯瑟琳剧烈咳嗽着从焚化炉背后掉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灰蓝色的天空映入眼睛,她从未觉得天空离她这么远。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整个世界似乎从她跳进焚化炉的那一刻起,沿着中轴线彻底翻转。
“我说的不全是假的,只是没按时间线讲。”凯瑟琳说,“这狗屁工厂烧垃圾装样!和那个人模狗样的实验室一样缺德!”
你:“你回A塔找的东西不会是……”
“嗯,我一锅端了那个实验室。”凯瑟琳坦荡承认。
她的这句话让你感受到了另一层微妙的恐怖。
要知道,洛宁塔对外出归来的人员有严苛的消杀和审查制度,宁可错杀也不会放疑似污染源的生物进入塔区。
而A塔居然放进了一个污染源,还让她血洗了算得上核心的实验室。
内部究竟乱成什么样了。
你无从求知。
顾时夜握住了你的左手,温度通过防护服传导过来。
你刚乱掉的思路悉数归拢。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另一个污染源是垃圾场其他员工。
它们违背了底层代码,还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这是为了A塔的未来。
凯瑟琳来这里不仅没有调查到真相,还在不知不觉中被精神污染了,直到现在还没察觉。
你转头看顾时夜。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一个行动指令。
顾时夜感知到你们掩藏很深的焦虑、不安、怀疑、动摇和疲惫,他不质疑也不否定,如冰海接纳你们的情绪,并细致梳理。
“相信我么?”他在全队频道问。
Notes:
小修版本
和🍠上的在细节上有出入x
Chapter 27: 芥子须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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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你们不约而同的回答,凯瑟琳嗤了一声,低骂了句“一帮疯子”。
末日降临,满目废土,有一群人高呼要建造理想乡,从A塔大街上随便提溜一个人问相不相信这套说辞,肯定会被啐一脸唾沫,再甩一支麻//烟说这样做梦比较快。
可嘴上不留情面,凯瑟琳率先跳上左边的运输带,盘腿坐下。
她知道你们不会把后背交给她。
李禹秋第二个坐上传送带,神经质地反复揪起膝盖上的一点皮。
周韬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放松点,胜朝会在焚化炉门口等他。
“姐,你还不如不安慰呢,这话太地狱了。”李禹秋有些无语。
“管用就行。”周韬笑着拍了拍他头盔的后脑勺。
“总算能坐下来了!”络腮胡子感叹着,给自己扎第二针精神愈合剂,“上年纪了,腿都抖了。你们两个倒是气都不喘一下啊,年轻真好啊!”
你提了提嘴角,把玩着顾时夜的手指,微末的温度被神经捕获,熨帖着焦躁的精神。
即使有侧影撑着,你也快到极限了,深深的疲惫攥住你,现在只有靠吸顾时夜才能维持镇定这个样子。
被吸的本尊长腿叉开,把你包在他的怀抱里,埋在你颈窝,合上了眼,“让我抱一会儿。”
他不说你多少也能通过连接感知到他扛下了大部分来自盒外的注视。
顾时夜的精神阈值高得发指,据说现有仪器已经检测不出具体数值,污染源很难忽略他,就像科学家最兴奋的就是看到试验品中诞生了个活性最强的。
“我坚实的后背永远是你的依靠。”你切到单人频道肆无忌惮道。
一阵温柔但汹涌的悸动从连接那端拍过来。
“想亲你。”
顾时夜收紧手臂,蹭了蹭你的颈窝。
话音刚落,他感到有什么轻盈的东西爬上肩头,哒哒哒跳上头盔。
你的精神体袒露肚皮,四肢大敞地扒住面罩,隔着玻璃罩啄了啄他的眉心处。
哨兵的精神体向来诚实。
顾时夜眸光微动,唇畔浮起轻浅柔软的笑影,单手把你的精神体抱下来,缓缓摩挲着它的后颈和肚皮。
你的耳根发烫,“我们要被吃掉了。”
浓稠的黑暗瞬间剥夺了视线和感官,食管外隐隐响起烈火炙烤的轰鸣。
你有那么几秒钟丧失了对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唯有掌中的温度是真实存在。
这是你唯一且有且仅渴望的真实。
“顾时夜,马上就要一起下火海了,检验我们之间山盟海誓的时刻到了。”
顾时夜轻笑一声,轻轻拍了下你的手背,“调皮。”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假话,嗯?”他的手指嵌入你的指缝,紧紧扣住,“倒是你……”
你连忙向后仰了仰身子,撒娇道:“我对你说的情话都发自肺腑!天地可鉴!”
感受到他的愉快和隐秘的期待,你顿悟这人是拐着弯要讨你两句情话。
凉风吹淡了黑暗。
青白的月光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照亮。
夜沉沉,火光惶惶。
顾时夜拉着你站起来,你们俯瞰身后的垃圾场,又望向越来越近的焚化炉,阵阵热浪滚过你们身周。
李禹秋飞扑抱住刘胜朝,一同跳了下去。
周韬和络腮胡子紧随其后。
“我们那儿有句挺著名的诗。”你的声音在高温烘烤下显得模糊又遥远,却无比坚定,“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你和顾时夜此刻也如同穿过冬季的飞鸟,赴往迁徙的目的地。
头盔显示屏疯狂跳动高温警告,氧气含量在急剧缩减。
你咳嗽起来,被揽入熟悉的怀抱中,本以为会害怕到胃部抽搐,结果和爱人在一起,哪怕是死亡,竟然是无畏的。你的双臂穿过顾时夜的腋下,环住他的肩背。
这一跳就是拿命在赌。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不过死得其所。
“注意,氧气含量不足5%,请做好逃生准备。”
听到这话,你感到气短。
防护服慢慢开始融化。
你下意识把顾时夜更紧地按进怀里,试图延缓他防护服破败的速度。
顾时夜轻缓拍抚你的脊背。
在含氧量告罄的那一秒,你们重重摔到了地上。
坚实的土地承托着你们。
你的大脑有几秒钟的宕机,身体比意识要快,在顾时夜身上摸索,检查是不是有哪里受伤。
刚刚在半空,顾时夜突然抱着你调换位置,充当你的肉垫。
“顾时夜,顾时夜……”你一遍一遍呼喊他。
顾时夜紧闭着眼,嘴角溢出一丝血。头盔变形大半,面罩上蛛网密布。防护服没有丝毫破损,看起来高温熔化是焚化炉制造的无比真实的错觉。
哪怕他意识不清醒,双臂仍牢牢锁着你,你没敢用力挣扎离开,紧忙取出强效愈合剂给他扎进去。
骨骼重组的咔咔声宛如惊雷在你耳畔轰隆而过。
你的手心沁出冷汗,双眼一错不错盯着他颤动的眼皮,生怕错过他睁眼的瞬间。
时间在此刻凝固。
顾时夜咳出一口血,眼神还没聚焦,手已经覆在你的后颈按揉,哑声问:“没事?”
你摇摇头,眼前变得模糊,喉口好像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吐字都艰难:“你把我护得很好。”
顾时夜缓缓抬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刮过你同样出现裂纹的面罩,“别哭。”
你吸了吸鼻子,别开头:“我没哭。”
他轻轻掰过你的头,金色的阳光照得他的黑眸暖融融的,像通透的琥珀。
“顾时夜。”你再忍不住,伏在他身上,不忘支撑身体以免他难受。
你想说,这种时候不要笑。
还想说刚刚他一动不动真的吓到你了。
可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双唇像被强力胶黏住,张不开。唯有眼泪不受控地坠落,一滴两滴,坠在面罩上,汇聚成小小的湖。
只因为连接处传来的后怕、狂喜与满足仿佛经年暴雨终于止歇。
“嗯,我在。”
他轻轻回应你,拥抱你如同拥抱一个易碎的美梦。
你们在焚化炉背后休整了五分钟。
休息期间,刘胜朝走过来坐下,伸出掌心,上面躺着银色的U盘,“报告顾帅,我拷来了垃圾场的阴阳账本,还有被拐人员的衣服照片,都和洛宁之前公示的失踪人口衣物相符,基本可以判定垃圾场参与人口贩卖符合事实。”
“嗯。”顾时夜看了眼U盘,交代刘胜朝收好,又询问她之前的经历。
“高层的一间办公室大概半个教室那么大,书柜比较多方便躲藏。顾帅你们搞出的动静也不小,它们分不出人手挨个拉开柜子搜。”刘胜朝笑了笑,揉了揉跟过来的李禹秋的脑袋,“我查了两间办公室就拿全了资料,有一间上了锁,我进不去,后来就去车间找你们,但是打不开门。”
顾时夜点头,半垂眼睫,显出思索神色,“你感知过上锁的办公室门后有什么么?”
刘胜朝歪头皱眉,半晌才说:“有很多东西,说不上来。”
“无妨。”顾时夜抬头,看向刘胜朝身后的凯瑟琳。
“不好意思听到了。”凯瑟琳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上锁的是厂长办公室,我就是被带到那里去,发现这个世界就是无数个正在推演计算的箱子。我可以带路。”
你们重新检查了身上的武器,喝了精神力补充剂,跟在凯瑟琳身后潜入仍在工作的垃圾场,在顶楼栏杆安装好卡扣和绳索,悄无声息速降到某间房外,顾时夜双腿蹬墙借力荡起来,直直破窗而入。
你跟在他身后进入房间。
莹莹蓝光映在你们身上,与窗外的阳光截然相反。
三面墙错落垒起全透明的玻璃箱,你在其中找到了三个与你们有关的箱子,分别是第一次和第二次进入垃圾场,以及,现在站在厂长办公室里。
这和在监控里看到自己有微妙的差别。
人工智能已经模拟出了你们全部的行动轨迹。
屋子正中间矗立着一个等屋高的营养舱,一颗巨大的、鲜红的大脑漂浮在正中间的位置,数不清的黑色管子从盘虬的大脑皮层延伸,连接三面墙的玻璃箱子,将它思考的过程清晰呈现在外人面前,肌肉不断跳动着,折射出冷冷的机械光泽。
人工智能的真实面目居然是人类最精妙的器官。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冰冷声音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机器无法代替人类思考。人机结合才是废土时代全人类进化的方向。”
“欢迎你们到来,有失远迎。”大脑彬彬有礼。
你下掉枪上保险,借用侧影搜寻大脑的薄弱处。
营养舱上下两端完美融入天花板和地板,中间的防爆玻璃很厚实,目测仅凭身上的火力无法炸开。
你快速逛起主神空间,肉疼地兑换了一个名叫“虚拟钥匙”的道具。
道具简介:每一个上锁的盒子都曾经拥有一把钥匙,就像开火架锅后都会淋上一圈冷油。这一把万能钥匙可以打开世间所有丢失了钥匙的盒子,打开它,就发现藏在盒中的芥子须弥。
久违的系统提示:“该道具有且只能使用一次,使用后自动消失。”
任务结束后你一定要和顾时夜提意见,让他管管主神空间贵到要死的物价。
“我很欣赏你们具有的品德,这是我们不曾具备的,如果你们愿意舍弃肉身加入我们,那将是人类进化跨出的一大步。”大脑蛊惑道,“别白费力气了,根据拟算,你们成功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一。”
它的话音刚落,天花板、地板、箱子里探出面露八颗牙齿标准微笑的机器人,太阳穴上闪着红光,沉默有序地迫近你们。
你靠近顾时夜,手背碰了碰他的。
顾时夜了然地看你一眼,在全队频道下令掩护你。
你需要接近缸中之脑,用虚拟钥匙打开它,实现那五个意外死亡的实习生们未竟的理想。
“哦?你总是能做出意料之外的决定。”
这句话像是要刻在你脑子里,引起针扎似的刺痛。
你察觉自己被看到了。
有什么东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你,似乎在估量你的价值。
你喘了口气,灵敏躲开机器人的抓捕,在队友的火力支援下靠近缸中之脑,把道具拍在了玻璃上,“擅自闯进别人脑子里说话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厚重的玻璃从钥匙进入的地方开裂,咔啦咔啦,裂缝迅速蔓延至全部营养舱,突然出现的裂痕导致内部压强骤然变化,舱体微微颤抖,旋即营养液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冲击着房间内的所有人。
即使你有防备,也被水流冲得后退几步,触到了一个人。
顾时夜背对着你,把两个机器人的脑袋狠狠撞在一起,飞快地碰了碰你的手心。
刘胜朝抓住时机径直把U盘捅进大脑皮层,不屑道:“残害同胞还冠冕堂皇说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真是好大一张脸。姐顺带告诉你,认清自己的罪行,也是人类的必修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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缸中之脑读取了U盘里全部的资料,陷入长达五秒钟的死机。
还未进入工厂时一直贴在你耳边若有若无的呓语也卡了壳,精神上的挤压也缓解不少。
你屏息盯着地上那滩疯狂抽搐的巨型大脑,心脏又急又重地跳动,全身的皮肉似乎都随之躁动。
这样有用么?
深红色的大脑表面褶皱一张一缩,好像活人在垂死挣扎着呼吸。
只要还能呼吸。
你突然感到大脑被“咚”地猛锤数下。
是你的心脏发现了所有器官的统治者,萌生了造反取代的心理么?
咚!
脑子几乎要被锤成扁平筋道的肉饼。
咚!咚!咚!
疯狂的呓语卷土重来,这次你听清了它们在低语什么:交出来吧。把你的大脑交给我们吧,我们会为你指引全新的道路,一条回到末日前的路。
你喘不上气,想摘掉头盔,把枪口对准太阳穴,凿出一个洞口,再把手指伸进去,把脑子挖出来——
有人用力攥住了你的双手,你在剧痛中勉力找回一丝神智。
熟悉的声音穿透混乱呓语落入耳朵,如纤薄雪花,泛着轻微冷意。
他在喊某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似乎对他很重要,语气中的焦急令你听了都心颤。
你花费两三秒才意识到那是你的名字。
呼唤你的是顾时夜,你的爱人,你的向导。
当你的意识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才感受到向导的精神触梢迫切地触碰你、包裹你,想要把你纳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保护起来。
可那是精神污染。
稍有不慎,即使是顾时夜也会一同卷入疯癫。
“……顾时夜。”你从干涩喉口挤出爱人的名字,反扣住他的手,想要平息他的颤抖。
顾时夜长年征战,见过诸多险恶,历经生死,还有什么会让他表露如此明显的情感?
你的眼眶酸涩,有一团潮湿棉花堵在喉口,使你再难言语,只能上前,小心翼翼环住顾时夜的腰,给他一个轻盈又充满爱怜的拥抱。
顾时夜深吸一口气,才倾轧下脊背的重量,贴上修补胶带的头盔轻轻蹭了蹭你的,然后按住你的后脑勺紧紧靠在他胸前,慢慢呼出郁结肺腑的那口气。
哨兵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他惊魂未定的心跳。
你心中酸涩,收紧了手臂,拍了拍他的后背。
其他人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症状各有不同,但都和你相似,突然双眼空洞,盯着前方,掏枪对准自己。
这就是S级污染区,即使心有防备,也会在某个时刻忽然被污染,被洗/脑控制最终走向自/杀。
周韬和络腮胡子身经百战,很快掐着自己清醒过来。
刘胜朝抱着李禹秋给他做精神疏导。
大脑分析完全部数据。这突如其来的资料违背它至今以来全部的逻辑,被压制的底层代码开始运转,攻击内部,使它彻底陷入混乱。
底层代码是工程师创造类人时留给人类最后的喘息空间,即“一切以人类利益为准,一旦违背,即刻销毁”。
可这个人工智能还融入了人类意识,底层代码运转艰难,双方在狭小的空间内博弈、对抗。
凯瑟琳始终沉默地注视着这颗大脑,她作为这个污染区的第二个污染源,承受的压力比你们这群外来者要大得多,这么多年她其实早已习惯。
她曾多次幻想过,如果找到杀害朋友们的凶手会是怎样的心情。
万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松又平静。
凯瑟琳拿起久未见面的枪械,慢慢擦去枪上细尘,走向大脑,神色怜悯。
约书亚流着血泪的人头浮现在她眼前,悲悯又无能为力地和她说凯瑟琳,不要屈服。
不要屈服,作为人类。
一个污染源对另一个污染源发起了进攻。
鲜血溅在凯瑟琳脸上、身上,她毫不在意,打完一梭子就迅速换上新弹匣。
见你们要帮忙,她头也不抬出声制止你们:“这是我私人的仇怨,就让我来了结。你们已经做了够多,谢谢。”
调查朋友们死亡真相并为他们报仇,是她存在至今仅剩的意义,即使她再不喜欢,也不能如何了。
大脑彻底停止蠕动,被持续火力轰得稀巴烂,软烂无力地展现内里:一个个蜷缩着堆叠在一起的“人”。
和垃圾场员工类似的人形,嘴角上扬,双目微合,露出一点无光的漆黑。
打穿了一个,肚腹里还藏着一个。
一模一样的神情。
就像俄罗斯套娃。
直到剖到最后一个,实在太小像个胎儿,皱巴巴的,无悲无喜的神态也模糊了。
你无端联想到佛像。
佛也如此,双目微张,垂下视线,慈悲地注视地上生灵。
佛任由他人解构,被赋予百般注解不辩驳,自守无为之理。
你不寒而栗。
一个人造产物凭什么可以自诩凌驾于人类之上?
换个角度来说也很奇怪,人类又凭什么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自称为高等生物?
这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哲学问题。
顾时夜轻抚着你的后背。
你看他一眼,放任自己倚靠在他身上。
顾时夜的手从后背移到你的腰侧。
上千台外接显示器同时卡顿,频闪雪花,渐渐的有声音传出来,画面也随之清晰——
“这个在录么?你淘的二手摄像机行不行啊?”
“别吵吵!不行也得行,我来拍一拍,说不定就好使了。”
“诶老法子真有用!”
约书亚的脸出现在无数个显示屏上。
画面是黑白的,他脸上和脖子上残留深色的痕迹,额头布满汗珠。
他后退几步,其余四人挨个露脸打招呼。
他们的眼袋浮肿,嘴角垂下深刻皱纹,头发乱糟糟,时不时瞄着镜头外,似乎在防备有什么东西随时冲进来。
“我们来自A塔编号108的垃圾场。如果有人看到这条视频,说明我们已经死亡,希望这条视频能够代替我们,为长达数年的不公寻找制裁。我们要揭发108垃圾场全厂参与的跨国人/口/贩/卖与非法活/体实验。”
约书亚对着镜头依次展示他们舍命搜集来的证据。
这些东西全部被清晰地收入镜头。
“最后我们要提醒观看这条视频的人,你们很危险,请立刻逃离!这个垃圾场不对劲,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垃圾场上方监视我们,无论我们怎么躲藏都会被……”
“哐哐哐!”
“哐哐哐!”
砸门声传来,连带着镜头都在震颤。
约书亚急忙收起摄像机,在朋友们的掩护下跳窗逃跑。
摄像机沉默地记录他急促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
“凯瑟琳,如果是你发现不对劲来垃圾场找我们找到了这个摄像机,那我临死前有句话想跟你说。”约书亚温和笑道,嘴角肌肉却抽搐了几下,“能和你当朋友真是太幸运了!那么,晚安,这个世界!”
他关掉了摄像机。
一段黑屏后,摄像机再度被开启。
是另外四人中的一个短发女生,名叫索菲亚。
她飞快敲打键盘,自言自语:“约书亚这家伙肯定没做防护程序,我得把这条视频伪装成病毒植入这个狗*系统……”
“那么,再见。”索菲亚笑着摁灭了摄像机。
压抑的沉默漫漶整个办公室。
人工智能早在那时候就崩溃形成了污染区域,每个前往108垃圾场入职的员工都在无意识中被污染、同化,直至死亡。
这五个人明明发现了不对劲,但善良的本色让他们选择抗争到底。
垃圾场对他们了如指掌,他们也同样了解垃圾场,所以这段视频蛰伏在系统多年,直到今天被刘胜朝捕获,重新出现于人世。
凯瑟琳漠然地对那团烂肉进行了新一轮的轰炸。
裹在最小胎儿里的黑色不明物体见装死也难逃一劫,分裂成无数小黑球想要逃离,火红的凤凰拦截它们的退路。
上古神兽的注视带有天然的压迫,它轻轻扇动翅膀,那些玩意儿被风分解成更细小的存在,再一点点消失干净。
主污染源被击垮,附着在垃圾场的污染物逐渐分解为星屑,飘向破晓前深黑的夜空。
冷风吹过,破旧的铁门哐当哐当撞击墙面,荡出空旷孤寂的回响。
“既然事情发生在我眼下,那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顾时夜开口,难得说了很长一番话,“我们需要你作为证人出庭。洛宁有专门收留维持理智的污染物的区域,你可以在那里工作生活。”
“我为之前骂你们是疯子而道歉,没想到你们那儿真是理想国。”
顾时夜神情淡淡:“洛宁是所有人努力的成果。”
你感受得到他是真心不觉得洛宁之所以在废土世界成为安稳一方的国家是他一人的功劳。
他平等地看见所有人。
但对你有额外的考量和重视。
顾时夜看你一眼,按了按你的腰,眼尾微微向下弯出一个弧度,神态柔和下来。
凯瑟琳:“你们真放心我去?我可是A塔专门研发的战斗型人造人。”
“你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你不会。你不会效忠于践踏生命和尊严的国家。”顾时夜回答。
凯瑟琳观察顾时夜。
顾时夜面对外人时神情自始至终都无波无澜,显出疏离的冷峻。
“我还没见过理想国。能有个正当工作,听上去还挺不错的。”凯瑟琳收枪走过来,向顾时夜伸出手,“您是很有魄力的领导人,顾。”
顾时夜和她握了手。
你们走出垃圾场踏上归家之路时,天色转淡,粉色橙色紫色稀释着深色。
烈烈朝晖从东边群山背后缓缓升起。
你的肩头捕捉到一丝融化的微凉。
起初你以为是错觉。
直到越发多的雪花被风吹来,你才发现下雪了。
Chapter 29
Notes:
本章H,结合热,男口女,介意请自觉避雷
Chapter Text
你们依次通过消杀关卡进入驻地,地上和屋檐上的积雪已略有厚度,靴子踩过,发出吱吱的声响。
凯瑟琳被安置在特殊材料制成的房间内,研究员为她注射特殊药剂,防止她无意识污染无辜群众。
“欢迎回家。房间已经更换好了。”还是上次负责检测你的已结合向导接过你的战损头盔,笑容甜甜的很有感染力,一下子将你拉回安稳的人类社会中,“餐食也送过去了,好好休息。”
你等到顾时夜过来,有些困惑:“怎么突然换了房间?”
“嗯。”顾时夜答非所问,一手环住你的腰,另只手按住你的后颈,有些迫切地低头咬住你的颈侧。
骤然的疼痛让你倒吸一口气,抬手回抱住他,抚摸颈后柔软的头发,感受他逐渐升高的体温。
一团沉重粘稠的情绪在连接的那端翻涌,却又小心克制着不让它爬过来影响你。
“我在这里,顾时夜。”你心念微动,微微侧头,展露脆弱的脖颈。
连接轻轻颤抖着,你察觉到相连处发生了细微的断裂。
暂时连接将要失效。
顾时夜微微一僵,揉着你的后颈,细细啄吻已经泛红留痕的皮肤。
你轻缓抚摸他的头发,然后捧住他的脸颊抬起,对上眼尾泛红的黑眸,踮脚贴了贴他的唇面:“我们先回房间好不好?”
“好。”顾时夜嗓音完全哑了,落在耳朵里十分性/感。
你们的新房间在一片杉树林里,曾是废弃的二层小木屋,经人收拾一番后干净整洁,客厅里壁炉哔啵,在光线朦胧的早晨有种回家的温暖和放松。
木屋的隔音很好,关上门窗就听不到丝毫外面的声音。
顾时夜抱起你,嘴唇压下来攥住你的唇舌,察觉你想要挂在他身上的意图,单手托起你的臀,你借力将双腿环在他腰间,搂着他的脖颈,低头重新吻在一起。
顾时夜边亲边带你走进浴室,将你放在洗手台上,稍稍退开,眸中满是爱意和渴求。拇指缓缓摩挲你的唇角,扑在脸上的呼吸仿佛小小风暴。
“怕么?”
你摇摇头,望着他,张嘴含住他的指尖,舔了下,听到他轻吸一口气,你满足地把他压向自己:“之前我不是说了么,高低让你看看我有多喜欢你粘着我。”
你慢慢靠近他,从这个角度看,顾时夜的睫毛长得过分,在虹膜上投下云一般的影子。
顾时夜以为你要继续接吻,闭了闭眼,微微侧头,不料期望落了个空。
他有些不解地望你。
你轻笑着错过他的双唇,含住微烫的耳垂轻轻辗咬,掀起贴身衣物,摸上结实分明的腹肌:“顾时夜,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的,我都愿意。”
顾时夜捉住你不老实的手,却是带着你在他身上煽风点火,声音浸透了情yu:“多摸摸我。”
他的吻随着话音一同落下。
你仰头回应,全心全意感受掌心下的肌肉纹理和陈年疤痕,沦陷在由顾时夜引起的情chao中。
大多数人都认为哨兵是极速渴望占有向导的那一方,实际上教科书里写过,这种完全排他的占有和亲密是相互的。
更何况顾时夜九年来一直压抑结合的本能。
S级污染区对他施加的精神压力不小,强大如顾时夜多少也有些影响。
极度的压制适得其反,所以在去往焚化炉的传送带上,顾时夜紧紧抱着你说,想亲你。
直白又惹人怜。
随着亲吻逐渐激烈,你的后背重重抵在镜子上,凉意激得你夹紧了顾时夜的腰,被亲得又麻又酥,说不出话,只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顾时夜三两下脱掉你的裤子,托抱起你走进淋浴间,摁下开关,温水从头顶花洒倾泻而下,将你们都淋了个透彻。
他清楚你的清洗习惯,完全乐意代劳。
你舒服得直哼哼,替他解皮带,感受到他的手指在穴口打着圈按揉,彻底软了身体,倚在他怀里,亲着他的胸膛,吸着气容纳他进来探索的中指。
“难受就说。”
明明他完全感受得到你的情绪变化,却仍旧选择与你沟通。
你亲了亲他的喉结,看着它上下滚动,指尖轻擦过颈动脉,默数着强劲有力的脉搏。
这是一个人活着的最好证明。
“唔嗯……”
加了根手指撑开窄穴的感觉让你皱起眉。
顾时夜吻着你,抚摸着你其他敏感的地方,两指却毫不留情地直进直出,抠挖着,摸索着。
你在他怀抱里颤抖着,呻吟着,有一下没一下撸着他的巨物,美名其曰也帮他洗干净。
顾时夜轻笑一声,低头与你接吻,吮着你的小舌。
你很快泄了身。
顾时夜关掉花洒,抱你去沙发上擦干、吹头。
“等会还要洗一遍……”你小声说。
“天冷了,不吹干会头痛。”顾时夜舔弄着你的胸乳,双手卡着乳房底部,将其揉捏成各种形状,“好好吹。”
你很想控诉他打扰你。
顾时夜一路往下亲,握着你的膝盖分开双腿,呼吸扑在湿润敏感的外阴,下一秒,他张嘴含住你的花穴,舌头舔舐穴口,慢慢模拟性器进进出出。
你手一抖,几乎拿不住风筒。
可你的向导依旧让你帮他吹干头发。
风筒的轰鸣盖过了舔穴的水声。
你眼中挂着生理性泪水,艰难地完成了任务,关掉吹风机,把这碍事玩意儿丢到一边,双手插进顾时夜发间,想让他离开。
“好乖。”顾时夜抬头看你,眉眼被水汽氤氲,高挺的鼻梁蹭过阴蒂。
你的腰狠狠一颤。
顾时夜一边舔吮你肿起来的阴核,一边用三指抽插小穴。
到最后你都不知道抱着他的脑袋是想阻止还是让他更深一点,只是张着腿,前脚掌无助地点在他肩头。
你的快乐顺着连接传递给他,在你高潮时两人都获得了双倍的满足和愉悦。
见他起来,你伸手要抱,树袋熊似的紧紧缠在他身上。
顾时夜托抱起你走向床铺,性器戳着你,他也不着急,偏头寻找你的唇,温柔缱绻地亲吻着你,和你双双倒入床榻,把你的腿掰得更开,挺腰进入你。
被撑开填满的感知异常清晰。
泪珠终于从你眼尾滚落,被另一人细心拾取。
他的舒服和满足毫无保留传过来,你的一颗心被汹涌潮水泡软,几乎不成形状,全身心交托给他,就像他带着你如飞鸟一般去探索未知世界,你沉溺于他带给你感官上的灭顶欢愉中,被干得只有发出嗯嗯啊啊的富余。
顾时夜的连接也强硬地探过来裹住你的,在剧烈的颠簸起伏中抖动着融为一体,不再见丝毫缝隙。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快感,强烈到似乎只有灵魂出走,身体才能承受。
你感受到什么东西在呼唤,逆着海水扑打的方向进入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冰海冻土。
你熟悉这里。
顾时夜的精神图景,却不见凤凰。
你脑中一片空白,五官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时间、空间、存在、感知统统失去了概念,整个人好像漂浮在空白之中,因填补上契合的另一个人,从灵魂到生命变得完整圆融。
好半天你才醒过神来,抬眼就对上顾时夜专注的目光。
“还好?”顾时夜理了理你的鬓发,补了句,“刚才喊你你都没回应。”
你总不能说爽到灵魂出窍了吧。
但连接是相互的呀。
似乎看穿你的疑问,顾时夜吮去你的泪痕,边缓缓操干边说:“我也一样。”
只不过是记挂失忆的你第一次捆绑连接会不适应,所以强迫自己回了神。
你读懂他未尽之言,撒娇地抱着他的肩背抬头吻他:“好神奇啊。”
“嗯。”顾时夜淡淡道,含吮着你的唇舌,缠绵地接吻。
身下却不容拒绝地顶撞着湿软痉挛的穴肉,饱满的头部有一下没一下撞过深处隐秘的入口。
你被肏得头皮发麻,紧紧攀住他,断续说不要顶那里。
顾时夜感受着你的不安和快乐,“嗯”了一声,果真不再往宫口肏,好在他天资卓绝,不用特别费心就能照顾到你全部的敏感点。
不一会儿你又哆嗦着被送上云端。
顾时夜抱起浑身无力的你还要继续,你推了推他,被他黏黏糊糊吻住,说话间唇齿都相依:“唔顾时夜,刚从污染区出来,好累……”
你被他幽深阗黑的眼看得整个人一抖,感到精神触梢更紧地缠裹住住你的识海,灵肉合一的酥麻一波波炸开,你不由得呻吟出声。
“陪陪我。”他仰头,眼中清清白白倒映着完整的一个你,嘴唇离你只有寸许。
你知道他故意的,等你主动送上亲吻,等你答应他。
可你完全无法拒绝顾时夜的撒娇,呜咽着含住他的薄唇,想幸好之后有五天的假期可以用来补觉。
一整个白天都没有人敲响小木屋的大门。
结束后顾时夜抱你去清洗。
顾时夜心情很好地帮你吹干头发,换了床单,又哄着你吃了点东西。
饭菜的分量很足,似乎猜到了你们会突发结/合/热一般。
“我交了结/合申请,塔没同意。”顾时夜解答你的困惑,“不同意也没用,我只认定你。”
你直觉他肯定动用了统帅特权。
不过基于你俩遭遇的特殊性,塔大概也只是表面上拦一栏,方便之后说得过去——万一以后有匹配度低的偏偏又铁了心要在一起的拿统帅说事,那可不好了。
你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你还帮我写了呀?”
“嗯。你不是说不想当被告。”
你笑着亲了亲他的侧脸,被拉过去又亲了好一会儿。
木屋外天空黑得低垂,头顶没有一颗星星,远处的杉树成为沉默的黑影,近处的树干映上暖黄的灯光,框柱飞雪的影子。
雪越积越厚,风也愈刮愈猛,木屋里壁炉里的烈火享用着木柴,噼啪轻响,明快舒缓的乐曲流淌满屋,将呼啸风声拒之门外。
你喝完顾时夜泡的花茶,掀开被子把他和自己一同裹进舒适的被窝,自觉贴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晚安吻,说着明天见就沉入了梦乡。
Chapter 3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你被熟悉的情/热唤醒。
绑定终生连接后,所有情绪和情感都连通,伴侣的反应会诚实地反馈在另一方身上。
结/合热通常需要几天去平息。
顾时夜覆在你身上轻吻着你舒服的部位,手指按揉着湿润的地方,慢慢探入。
见你醒了,他捞过床头柜上的水杯,给你喂了几口,哑声说早。
“我还没睡够……”你的声音和眼睛漫上一层水汽。
“这是你欠我的。”
你收到指控,一边有点委屈一边被他安抚着。
他替代了主神,能自由进出任一世界和你在一起。你们以各种身份重逢、相爱、相知、相守。
转念一想每次都是你先退出副本世界,留下他一人。
你抚摸着他的肩头:“你明明可以留下我的。”
顾时夜俯身吻你。
“为什么现实世界不来找我?”亲吻和亲密的间隙,你辛苦地把话说完整,眼里晃着柔软水波,映着他一人,“你是怕吓到我么?副本里碰到的人竟然在现实里碰到……不对啊,我十年前见过你的,虽说那是个……嗯、意外?”
可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暖融融的,像泡进雪山里的露天温泉中。
“顾时夜,你怎么这么好,唔——!”
过了许久,顾时夜揩去你嘴角涎液,低低“嗯”了一声。
“想让你知道全部的我。”他补了句。
你被他萌到了,搂着他的肩颈笑起来,被撞得更深了,连忙撒娇讨饶:“轻、啊、轻点!顾时夜,时夜……”
连接的感受是双向传递的,饶是顾时夜也有点受不住,他抵着你的额头,蹭着你的鼻尖问:“笑什么。”
“我爱你,顾时夜。”你抬头亲了亲他的嘴角,“我还不知道九年前我们的事情,你说的,想让我知道全部的你,跟我说说嘛。”
十八岁的顾时夜你是见过的,但那时相处的时间过于短暂,如花枝拂水。况且你和他都怀揣秘密,都没能好好了解彼此。
大灾难刚降临的顾时夜你是全然未知的。
顾时夜缓缓研磨着,眉眼间显出思忖的沉静,缓缓开口:“末世后半个月,我在废墟底下挖出了你,当时你只是个普通人,一边养伤一边负责后勤。每次我出去清理丧尸,你各种找借口送我保命的东西。”
说着他亲了亲你,手指寻找着你的指缝,掌心贴合在一起。
“一个月后你转化成哨兵,和我的匹配度很高,还偷偷练了体术,让我带你一起出去。”他顿了顿,掠过一瞬的害羞,“我想要你,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一次任务结束后不小心触发了结合热,我们就绑在一起了。塔很生气,罚我们写检讨,说特殊时期也不能特殊对待,我们这样先斩后奏会造成不良影响。”
“毕竟向导太稀有了。”你笑着回扣住他,指腹摸了摸他的手背,“后来呢后来呢?”
“未知的辐射扩散,全球污染,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或崩溃,活着的人几乎没时间休息,抢着要搭建新的人类聚居地,起码要延缓污染区域的出现。越来越多的玩家出现了,阵营也划分了出来。嗯,玩家不是同一时间出现在副本里的,你是最早出现的那一批。你始终在我身边。累了就抱着我,说以后稳定下来,要和我一起看书看雪看星星,无聊了就去城里逛逛,或者钓鱼种花看电影。你当时说了很多要和我一起做的事,我都记得。”
顾时夜说话一向讲究效率和精准,传达的信息很多,他观察着你的表情注意语句之间的停顿和衔接,让你有时间思考、消化。面对你,他有十足的耐心,任你去想象。
“之后的事,你全知道了。”
“那……”话到嘴边,你有些犹豫,感觉灵魂被摸了摸,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下。
顾时夜顺着你的脊背:“想问就问,不必纠结,我都会告诉你。”
他察觉到你的情绪,已经知道你忽然止住的话头是什么,也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陈年往事虽然已经翻篇,但爱人有权利知晓。
你珍惜地捧住他的脸颊,细细擦去脸上的汗,问了个有些没意义但你很想知道的问题:“是不是很痛啊?对……”
顾时夜低头吻住你的唇舌,打断了你的歉疚:“战场上总会有疏漏和意外,当时别无选择。”
那种灵魂裂开的痛楚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下已经淡忘许多,可回想起来总会忍不住颤抖。
顾时夜还记得昏迷醒来后空荡荡的连接,那个他曾经每天悉心维护的连接被无形的手残忍扯断,无论怎么感知,那边都不会传来回应,整个人陷入某种沉寂的虚无。
这种感受无法用言语准确表述出来。
顾时夜亲着你的额头、嘴唇和脖子,组织着语言。
可你已经感受到了,于是更加心疼。
“谢谢你活着,我死得其所。”你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逗他,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的顾时夜好棒。”
你特意咬重了“我的”这个词。
“嗯。”顾时夜重新把你拉入他的节奏,捞起你的腿放在他腰上,“还想知道什么?”
你再分不出心神去想东想西。
“嗯?”
你压下他的头颅来接吻,断续说暂时没有了。
“那之后再说。”顾时夜见你说不出话竟然十分愉悦满足,“先把欠我的还清楚。”
你的方寸天地满是他的气息,意识逐渐涣散,沉入顾时夜的世界,全然不记得自己发出了怎样的声音,露出怎样的神态。
这三天无人打扰你们的小世界。
休息时,你窝在顾时夜怀里询问他许多——你没有刻意回避这件事,之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出口,现在逮着时机当然要好好把握——还顺带投诉了主神空间物价太贵。
顾时夜有一下没一下啄着你的额头鬓角,话音含着淡淡笑意:“你再看看。”
你点开系统面板,发现辛苦攒的积分一分没少。
他悄悄把兑换万能钥匙的积分还给你了。
你惊喜地用力亲了他一口:“你这样是要被我狠狠亲的!”
顾时夜“嗯”了声,黑眸凝着你,抬起下颌再次含住你的双唇。
窗外风雪呼啸,屋内炉火噼啪燃烧,静谧温馨像块毯子包裹住你们。
你们又温吞地来了一次。
“没有我的话,你也能解决那个巨大的脑子吧?”很久之后,你枕着顾时夜的胳膊躺在床上,编着他的头发玩,后知后觉,抬头望着他。
顾时夜第一时间没回话,睫毛温柔地半垂着,虹膜上清楚倒映着完整的你。
“告诉我嘛顾时夜。”你软下声音,贴进他怀里,“好不好?”
他收紧手臂翻了个身,让你坐在他身上,手掌抚着你的背脊:“嗯。但是我有你。”
“我需要你。”他握着你的腰让你慢慢吃进去。
目光如雪轻轻笼在你身上。
在陆青云形成的污染区里他说过相同的话。
此时此刻再次提起,却生出截然不同的滋味。
你有些无力地撑着他的胸膛,被入得满满当当。
红肿的穴肉紧紧箍着进出的肉刃,带出之前射在里面的精液,在不间断的抽插里变得更加黏腻。
顾时夜一手揉着你的奶,一手扶住你,不断向上挺腰,进得更深的同时也让你省些力气。
你的世界一片宁谧,只能听见连接着心脏的血管突突作响的声音,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叩问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并肩走过那么久,望着他的眼睛,却还是会想掉眼泪呢。
来到这个副本世界,你清晰感受到透明的手推着你往前走,无论是崩坏的系统还是突发变故的洛宁大学污染区,再到叛徒陆青云和刚刚推平的108号垃圾场,桩桩件件都与过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压得你喘不过气。
生存的压力,理智反复濒临崩溃,不可思议的污染区域……
若非顾时夜始终在你身边,光凭侧影,你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挺过去。
初来这个副本世界,本来你们之间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冰海,顾时夜表面上公事公办,视线却总黏在你身上,几乎切断了你和除他以外的人的联系。他不愿说,你就没问。洛宁大学污染区悄悄进化的蘑菇无意中推了你们一把,成为你们互敞心扉的契机。
那次谈心中,顾时夜坦言希望你回来又不希望你真的回来。
选择权握在你手中。
爱生忧,忧生怖。
错综复杂的情绪杂糅一块翻江倒海,像生吞进一粒胶囊,干涩地卡在喉管,又逐渐为腔壁磨洗,融化出无法忽略的苦意。
爱并非全然欢乐,可也正因有痛苦才更渴求圆满。
但如果把你放到顾时夜的处境,你琢磨着,自己大概也是相同的心情。
你对上顾时夜泛起涟漪的眼,怜惜地吻他的唇,偿还自己欠下的。
那个游荡在世间九年的灵魂此刻找到了归宿,他慢慢走向那里,后来大步奔过去,紧紧拥抱属于自己的安宁。
暴风雪渐渐止息。
积雪吞没了全部声音,世界好像在水晶球里。
“我在这里,顾时夜。”你不厌其烦地回应着他。
“嗯。”
无人机定时来投喂餐食和净水。
一个原因是雪太大了,一米多的厚雪堵在门口,从里无法推开。
另一个原因嘛……
处于结合热的向导和哨兵占有欲远超平时,信息素浓度飙升好几倍,清清楚楚标记领地、宣誓主权,这种时候别说已结合的哨向,就是普通人靠近都会被视为挑衅。
而且你们有多不容易很多人都知道,没人会想打扰这种堪称奇迹的时刻。
结/合热彻底平息已经是三天后。
第四天上午,徐闻和她的哨兵送来一沓亟待签字文件。
还带来了洛宁塔传回的消息:“今年雪下得太早了,研究院预测里面有东西,建议加强驻地防护。”
“嗯。按照之前的部署赶下进度,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辛苦一下。”顾时夜边听边把紧急文件签字,交代各项事宜,把控大方向。
你默默旁听着。
临走前,他俩留下一份礼物,说是大家的心意。
盒子里躺着一对戒指,戒环中心镶嵌的宝石里流转着精神力的微光。
“可以抵御大部分精神攻击。”徐闻转头看向驻地边缘的建筑群,其实白雪盖着,只能看到个屋顶,“凯瑟琳帮忙测试过,她打不穿。”
这三天,研究员们观测凯瑟琳这个污染源,他们保持谨慎,担心针对污染物的药剂对污染源会药效不够。
然后他们发现这个污染源的精神值高得吓人。
不过精神值低可能都撑不过这么多年,一口气吊着理智,要给死去的朋友复仇。
你慢慢眨了眨眼,感到冰雪闯入了眼眶,有些潮。
顾时夜把你搂到腿上坐着,轻揉你的后颈。
徐闻的哨兵笑道:“那么大的坎都跨过来了,之后的路都平平顺顺的。”
“顾帅,夫人,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徐闻拉着哨兵一同离开木屋,在来时踩下的脚印旁边印下折返的痕迹。
杉树外,机器人正敬职敬业地扫雪,帮忙驻地建设。
许多人行色匆匆。
这个世界最宝贵的就是时间,多抢一秒钟,或许在未来就能多一分存活可能。
而时间长河里珍贵的是什么呢?
你侧坐在顾时夜腿上,他的手松松搭在你后腰,你们一起看着文件。
无聊了你就转身趴在他肩头,玩他的头发,偷亲他两口,被他按住后腰淡淡瞥了眼,装作老实了,没过几秒就拿过他的左手,把戒指戴在他无名指上。
没有任何仪式,也没什么特别想说的话,单单把婚戒给爱人戴上,你就产生了莫大的满足,好像这人从今往后所有的时间都和你的连在了一起。
顾时夜感知到你,低头过来和你接吻。
日影西斜,炊烟袅袅升起。
“去吃饭吧。”顾时夜左手把玩着你的手,右手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合上文件夹,拿起小盒子,和你一起出了门。
砰砰两颗纸礼花炸开,五彩缤纷的碎纸挂在你和顾时夜的头上肩膀。
"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喜结连理!长长久久!琴瑟和鸣!”
你有些懵,下意识转头看顾时夜,跌入了一个温柔的雪夜里。
顾时夜附耳过来,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每对顺利登记的情侣都有这样的仪式,算作简单的婚礼。”
不少人摇头晃脑在吹笛子、萨克斯,弹琴敲鼓,各种乐器交织成明快美妙的乐曲,欢迎一个无雪的夜晚到来。
更多人围着一个又一个篝火尽情欢歌跳舞。
周韬和络腮胡子放完礼炮就互相搭着肩膀去拿酒喝。
凯瑟琳和刘胜朝、徐闻她们待在一块聊天,看到你俩时,挥了挥手。
顾时夜执起你的左手,把戒指推到无名指指根后牵到唇边落下一枚轻吻:“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一起去跳第一支舞么?”
Notes:
小修版本
Chapter Text
后半夜鹅毛般的大雪横飞,夜幕因雪地的漫反射显出寡淡的灰白,黑得没那么纯粹。
轻微的摇晃感让你从睡梦中睁开眼。
还没来得及询问,环在腰间的手收紧,向导温柔细致的安抚托住了你。
某种动物的长啸划破雪夜的寂静。
大地再次传来规律的震动。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你像只炸毛的猫,后背炸开寒凉的不祥预感,轻拍顾时夜肩头,让他放你下床去查看。
“是动物成群出来觅食。”顾时夜抚着你的背脊,坐起来,倾身捞来厚毛毯把你裹起来,“现在不会贸然进攻人类聚居地。”
你分了一半把他也包进来。
壁炉内的火苗比睡前小了许多,室内空气像烘烤蓬松的面包,温暖,可隐隐有冷风从缝隙钻进来,你担心他着凉。
你们有一定的身高差距,坐着还好,站起来毯子中间会拉开空档。
顾时夜拉好毯子,重新裹严实,然后单手把你托起,抱在臂弯间。你搂住他的脖子,两人一起来到窗边。
小木屋位于杉树林的中心,树林靠近驻地边缘,和后面的山丘仅有一道高墙之隔。透过杉树的间隙,有什么巨大的黑影快速穿行而过,伴随着穿透力极强的长啸和土地震颤,你不自觉抱紧了顾时夜。
哨兵绝佳的动态视力捕捉到类似熊的轮廓,它的体型远超你认知中的熊,头上似乎还长了触角样的东西在风中狂摆,所以你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界定在暴风雪夜奔袭的生物。
顾时夜凝住你半垂的眼睫:“人类进化出向导和哨兵,动物和植物也进化了。”
“基因融合?”你想起先前看过的资料,洛宁研究院迭代过几个版本的基因稳定剂,转过头,跌进了他阗黑专注地眼中。
“嗯。”
“你说现在不会贸然进攻人类驻地,那就是说以前攻击过?”
见你毫无睡意,顾时夜抱你去沙发上,你窝在他腿上,拢好毯子。他在手环上点了点,全息投屏出现在半空中,头盔里记录的任务视频以第一视角开始播放。
顾时夜在记忆中拣了点往年故事说给你听,言语一向简洁,你很爱听,把耳朵伏在他心口,感受说话时胸腔共鸣的颤动。
投影上蛇头人身的怪物猛地一个甩尾袭向正在缠斗的顾时夜,即使闪避及时,锋利的尾巴狠狠划下,鲜血溅上了头盔。
路全摆脱掉他那边的蛇头人,赶来协助。
防护服被划开一道二十厘米左右的口子,露出翻卷的皮肉,鲜血汩汩直流,顾时夜有条不紊打强效愈合剂、缠胶布,手都没抖一下。
你心里不是滋味。
“所以这道伤疤是这么来的。”你摸向他腹部,指尖细细抚触着。
之前坦诚相待的时候,你吻过顾时夜身上所有的疤痕,眼泪和抚摸一同落下。
现在真看到他受伤的来龙去脉,心脏忍不住的抽痛,恨不得能穿回去与他共同面对。
顾时夜捉住你的手,牵到唇边落下一吻:“嗯,都过去了。”
“都说恐惧源于火力不足。”你顺势捏捏他的脸颊肉,用轻松的语气另起话题,“昨天洛宁送了物资来,我们现在可是安全感爆表啊。”
“嗯。”顾时夜低头,嘴唇擦过你的手心、手腕,落到你颈侧,相当怜惜缱绻的吻法。
你酥了半边身子,抚着他后脑勺的头发,亲着他的耳朵和脸颊。
“要不要喝热饮?”顾时夜没继续下去,关掉视频,按揉你的腰,晦暗的眼睛一错不错锁着你。
你追过去亲他:“怎么不继续?”
“你还没好。”顾时夜有些无奈,意有所指地轻拍了拍你的臀。
前几天是他把你卷入结/合热又做得过火,没把握好分寸。
你点了点他的下唇,指尖就被含了进去,得寸进尺道:“那你要补偿我。”
“想要什么补偿?”
“还没想好,可不可以先欠着?”你的面皮有些发烫,连忙抽出手,报了个想喝的饮品名。
顾时夜低声说了句“好”,仍是单手抱着你去了中岛台。
“你一只手会不会不方便啊?”你倚靠在他身上,嘴上关切,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顾时夜看你一眼,唇畔浮现轻浅笑影,行云流水地泡好了你点名要的热饮,端着马克杯回到床上。
“有点烫,等会儿喝。”他说,“要不要看点什么?”
你扒拉着他的手环,别人的就是比自己的香:“你们的影视节目好丰富哦。”
按照你对这类赛博朋克风、废土风的小说和影视作品的印象来看,不都充满绝望、悲观和压迫么?
怎么到顾时夜这里只有满满的安心。
“怎么还有阴阳你独裁专断的?这都能过/审?”你转头看他。
“有力气骂人是好事。”顾时夜神色淡淡的,“想看?”
你摇头:“那不是你,我也不想看别人抹黑你。诶,看这个吧,暴风雪,深夜,还有未知的怪物,是不是很有代入感?”
顾时夜看你一眼,长眉微抬,眼中浮现淡淡笑意。
没过多久,你怕冷似的往顾时夜怀里缩了缩,感到他紧紧环住你。
“只是有点冷。”你强调。
“嗯。只是有点冷。”他的声纹里沾着笑音,抬手挡在你眼前。
你握住他的手贴在你上半张脸,通过指缝看:“你怎么不提醒我真的有鬼啊?”
“不是有兴趣?提前告诉你就没意思了。”
他真的是太了解你,你换了个姿势,说:“一般不都是虚张声势,到最后回到科学么。”
“你自己都亲眼见过。”顾时夜掰过你的脸来接吻,说话时贴着你的唇面摩挲,“好了,过去了。”
你红着耳朵继续把他的手拿过来挡在脸前,小声道:“真的只是有点冷。”
顾时夜不置可否,拿过马克杯塞到你手里。
你们连着看了两部电影,天空慢慢变成通透的浅蓝,相拥着补了会儿觉,就到了工作时间。
无人机穿过风雪送来了早餐和要审/批的文件。
机器人敬职敬业出来代替人类继续驻地建设。
你和顾时夜挤在狭窄的洗脸池前洗漱更衣,你帮顾时夜刮胡子,他帮你修理眉毛。
这是你进入废土世界后要面对的第一个冬天,陌生危险,超出你的常识,可你并不十分担心害怕。
系统弹出透明的提示框:玩家触发主线任务【暴风雪来临后】,通关条件:生存一周。祝玩家好运。
任务提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你悄悄从顾时夜盘子里叉了你爱吃的,和他讨论起来:“之前研究院说雪里有东西,这次提示还扯红楼梦,不会是有什么假装人类混进来吧?”
“不无可能。”顾时夜又叉了两块到你盘子里。
“哦对,那之后才竖起了消杀关卡。”
你想起了肖怀明。
他在笔记本里对人类这个概念提出质问,或许到死都没有找出答案。
这个问题的范围可以拓宽一点,在污染横行其道的世界,很多东西的界限已经模糊。
什么是生物?什么是生命?
系统给的提示一定有作用。
你望着完全覆没了窗户的白雪,凌晨看到的出来觅食的类熊黑影浮现在脑海,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
“会不会有可能,有东西能躲过现有仪器的检测,混进驻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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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乍听起来毫无依据和逻辑支撑。
可追根溯源,八年前108垃圾厂的员工就利用垃圾车躲过城防边检,从洛宁拐人。
先不提多年前的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为什么没有检测到车厢内的活人,单论最近推平的108号垃圾厂污染区,人造人也会精神崩溃形成污染区——它们的本质仍是机械造物——你发现先前对“污染”这个概念还很片面。
不是只有人类才会理智崩散。
拥有精神力的任何生物都会在某个瞬间形成污染区,在旁人眼中毫无征兆且毫无理由的就崩溃了。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会有污染?
最开始的污染发生在什么时候?
顾时夜屈起手指,轻叩了叩桌面,拉回你神游的思绪。他从手环里调出了某份调查报告,呈现在你面前。
标题赫然是《潜伏A塔一年任务报告书》。
下一行的署名第一个是胡君,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名你都不认识。
保密级别很高,除了顾时夜这个统帅外,只有洛宁塔的塔长和几位上将有权调阅。
顾时夜:“大胡子他们小队之前执行过卧底任务,带回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你先看,我去泡茶。”
你应了声,抬手想把全息屏拉近一点,全息屏乖乖飘到你习惯的阅读距离,还自动调整了行距和字号。
不知道是顾时夜把权限开放给你,这东西本就智能,擅长捕获习惯,还是他本人一心二用在调整。
很快,茉莉花的香味盈满屋,冲淡了暴风雪天的阴郁沉冷。
顾时夜携着一身花香茶香回到餐桌,倒了一杯,搁到你手边,接着把碗碟收拾好,交给了门口等待的无人机,折回来处理事务。
报告书提到的三点让你很在意:第一也是最重要的,A塔似乎在主动捕捉污染进行实验,但时间仓促,无法追踪具体实验项目;第二,A塔人工智能滥用,疑似没有自然人类存活;第三,污染会阻断机器。
这就说得通了,108垃圾厂早就沦为污染区,它们大概是发现了这点,所以才敢接下这活。
此外,报告书里诸如“似乎”、“疑似”这样的字眼出现得频繁,看得出来络腮胡子他们当时也没有多少把握判断消息的真实性。
你捧起瓷杯,水温不烫不冷,恰到好处地熨帖掌心,茉莉茶香慢悠悠扑在脸上。
清澈的茶汤忽然极其轻微地颤了几下,好像只是双手正常的抖动。
顾时夜抬眼看你,摇头说:“不是错觉。”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高空翻了个身,发出将要苏醒的沉吟,无声无息却深深压迫精神屏障。
你们一同来到窗边。
玻璃上凝结了厚厚的霜花,致密厚实的白雪堆积到屋顶的高度,仿佛一场雪啸。狂风撼动着木屋,冷意从各处缝隙钻进来,和壁炉、地暖产生的热意扭打、交融。
无法凭借双眼观察到外部。
站在这儿是个无用的、受习惯驱使的决定。
顾时夜从后搂住你,下巴搁在你头顶,在手环上操作着,不一会儿一张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你们面前,任务报告书被挤到边边上。巨屏被分割成十二个小方块,每个方块收录了不同方位监控下的实时画面。
科技进步果然是为了造福人类。
监控画面清一色的纯白,看久了会感觉到冷。机器人在进行相同的工作:建造和巡逻。
精神污染的本质是重复。
你刚转头,顾时夜就低头覆住了你的双唇,亲昵地吮着唇面。
这个习惯不太好,一有点不安就想寻求伴侣的温度,如果进了污染区,戴着头盔、穿着防护服,没办法实际接触,那该怎么办?
顾时夜低低喊了你的名字,揉着你的后颈说:“专心。”
那就进了污染区再说吧!反正都已经坚持过三个难度不小的污染区了。
你索性回身面对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顾时夜的呼吸停滞一瞬,把你压在墙上夺回主导权。
你被亲得腰心发麻,推了推他:“还有事要做呢。”
“怎么还没习惯。”顾时夜轻笑着咬了下你的下唇,横抱起你回到桌子边,“关于辐射,也就是污染的起源,研究院内部流传着两种起源假说。”
“是什么?”
顾时夜把玩着你的手指,不紧不慢道:“一派认为十年前的地震把地底深处的未知病毒带来地面,病毒进化,污染基因,让生物融合,污染也被视作进化。另一派主张污染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开始了,无法被完全解读的壁画和文字就是污染存在的证明,大灾难只是它打的喷嚏。它是某种象征,和宗教类似,不可言传,不可感知。”
“神神叨叨的。既然污染可以被捕捉,是不是支持病毒进化论的人多一些?”你问。
“两个流派并非对立关系。他们一致认为地底下存在某种高纬生物,地球诞生以来它就相伴存在。它维护地球的某种秩序,比如,寒武纪生物大进化、通古斯大爆炸,以及你所在的世界历史里两次全球呼吸道感染疾病,还有很多,都可以当作它的调节手段。”
你不自觉抚摸着顾时夜脑后的头发,拿来茶杯给他润嗓。
顾时夜顿了下,目光幽深地望你。
你垂眸看了眼他手里你的杯子,耳朵有些烫,小声道:“亲都亲过了,喝我杯子里的水怎么了。”
顾时夜不语,啜了口茶。
精神触梢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你。
你再忍不住,夺过杯子,“砰”地放在桌上,按住他的肩膀向后压在椅背上,狠狠亲了下去。
怎么有人看起来冷冷淡淡、清心寡欲的,却从内向外透出让人无法逃脱的吸引力。
他的凤凰又在捉弄你的精神向导了。
顾时夜愉快地把你拉进他的精神图景,潮汐起伏的壮观声响抵御了未知生物带来的压力。
你很喜欢待在他的冻原冰海上,不同于不正常的暴风雪,时间经过这里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寂静中有一种近乎永恒的安定。
顾时夜续道:“A塔有句话没说错。”
你略略思忖说:“人机结合才是趋势所向?”
“嗯。污染无法阻止,求同存异是方针之一。”顾时夜顿了顿,“肖怀明的问题不会有答案,至少目前来说不会有。”
这也就解释了洛宁专门设立了收留保持理智的污染物的区域。而且,顾时夜拉拢凯瑟琳时,周韬和胡君都没有异议。
顾时夜他们竟然已经看得这么远了,倾其所有,要开辟出一条让所有生命存续下去的道路来。
“你们考虑了这么多,我还是生气那些人那么骂你。”顾时夜不在意,不代表你不在意。
顾时夜啄了啄你的额头和鼻尖:“总会有人站在这个位置,我不过是顺应时势而为。洛宁顾氏只会是暂时的象征,所以被骂被说,都无妨。”
他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你抓住他的衣领,索要了个亲吻。
顾时夜这么好。
你舍不得他污名傍身。
也不知道这句心声是不是在接吻时不小心说了出来。
顾时夜眼底浮上柔和的笑意,按揉着你的后颈,回道:“我有你就足够。”
片刻后,你推了推顾时夜的肩膀,奇怪道:“有人来了。”
这见鬼的天气,机器人外出作业都算勉强,怎么可能会有人活动?
可你确实感知到了人类的气息,支起屏障挡住了一波属于哨兵的精神攻击。
顾时夜眉头微蹙,看向被木屋结构和家具挡住的后窗方向。
暴风雪不知何时停歇,柴火燃烧时爆裂的噼啪脆响格外清晰。
你的耳朵微微一动。
嘎吱。
嘎吱。
嘎吱——
原本有六个人从山丘方向靠近杉树林,被顾时夜拍晕了主动攻击的那个,现在只有五个人正在行进,其中一个踩雪的声音比其他人重得多,大概是把晕倒的背了起来。
这一行人不知用什么手段通过了高墙和消杀关口。
驻地的警报和污染度检测仪统统没有响起。
你们拿起枪/械,上了膛,轻手轻脚走向后窗,脊背贴在墙壁。
你紧盯着厚雪掩埋的窗户。
顾时夜在看关卡传回的录像,眉目间凝着风雪俱灭的清寂,一双眼如西湖寒碧。
“是之前失踪的调查队。”他说。
这里没有暖气片,离壁炉有点远,脚底下是暖和的,地板以上的空间冷得可以呼出白气。
都不如顾时夜刚才那句话来得让你毛骨悚然。
“丧尸?”你尽量保持乐观。
顾时夜摇头:“说不好是什么。”
“奇怪,明明感知到小木屋里有俩人啊,这么大雪,去哪儿了?”陌生的大嗓门穿透冰雪和木头传进来。
“啪——唰——”
蓝灰色的天光透过窗玻璃铺在地上。
一张冻得紫红、挂满冰霜的人脸猛地撞在玻璃上,圆睁的眼珠子像刚装进眼眶里似的,艰难地左右移动。
他穿着熟悉的防护服,臂章反射着一线冷光。
洛宁顾氏的徽章。
来人举起手臂砰砰咂着玻璃,雪尘四溅,融入苍茫天地间。
“有没有人啊!我们迷路了,好几天没吃没喝了!救救我们!”
他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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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有没有人啊!”他又用力拍着窗户,窗框在震动。
下一秒,砸玻璃的巨响戛然而止。
男人双目怒瞪,瞳孔骤缩,像被什么东西掐紧肺管,喉骨突出,窒息的紫红从颈部爬上面颊。他的手指徒劳地抓了几下衣领和脖子,留下几道红痕。
突然他的动作僵硬,“咚”的一声,直挺挺向后倒去。
其他人同样倒进了雪地里。
顾时夜用精神力震晕了“调查小队”,现在铺开精神力搜寻一圈后无果,放下枪,在手环上点了两下。
下一秒,防空警报在驻地上空有规律地鸣响三声。
两长一短,戒备敌袭的预警。
鹅毛大雪在警报声中显出几分肃杀凛冽,很快将雪地里几个人形坑填埋起来。
悄无声息,了无痕迹。
要不是外侧的玻璃留着被拍砸出来的蜘蛛网,你会觉得刚才是错觉。
那是人么?
还是被其他东西寄生的行尸走肉?和你在洛宁大学污染区看到的蘑菇人类似,菌群附着在人体上,以尸体残余的营养为供给。
不管是死是活,只要能够提供养分,某种东西就会争先恐后扑过来将猎物蚕食。
大段大段的雪滑落,崩碎在地,宛如飞散的珠玉,不断将阳光映射入雪白苍茫的寰宇间。
那声音在你耳畔无限放大,一股冷意悄然钻进耳洞,顺着血管和神经向下,在滚烫的血液里下了场局部小雪。
你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握住顾时夜的手,感受他用力回握。
“怎么了?”
“有点怪怪的。”你说不清此时的感受,指腹缓缓摩挲着顾时夜手背上的青筋,含混道,“雪地里有别的东西。”
“先别多想。”顾时夜微微蹙眉,把你拉到身前,额头抵住你的,精神触梢包裹过来,在你的识海中探寻一遍,安抚着兀自颤抖不安的神经。
他把枪放到墙边支着,抬手按捏你的后颈,轻声询问,“你感受到了什么?”
“耳朵里有点冷?”你不确定地组织语言描述,看着顾时夜耐心倾听的神情,“就像有朵冬天里开的花藤爬进了耳朵里。”
准确的语言可以剥离未知和模糊引发的恐惧。
你感觉体内没有那么冷了。
顾时夜扶着你的脑袋,仔细检查你的双耳。
你在他专注的、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视线里轻轻打了个抖。
“怎么了?”
他肯定感受得到你的羞涩和难以启齿,明摆的抱着答案问问题。
你瞪他一眼,被他轻笑着吻住。
像蝴蝶掠过花瓣一样的吻,留下温暖细密的触感。
“等会家庭医生会帮你做详细检查。别怕。”顾时夜牵着你往客厅沙发走去,接听了警报声后就响个不停的电话。
路全和驻地研究院负责人翟析的全息投屏同时出现在你们面前,随着你们的行动变换位置,不阻碍视线。
两人隔空交换了个眼神。
“顾帅。”路全率先开口:“三分钟前A塔再次发生大爆炸,磁场波动异常,我们多次呼叫,都无人应答。爆炸前北斗卫星监测到超高污染度,已经超过500%,怀疑内部形成了A级污染区。研究院推测,八个小时内,污染浓度会超过1000%。”
“嗯,继续盯着。”顾时夜顿了顿,“把爆炸前72小时内的卫星监控发给我。”
“好的,顾帅。”
趁路全调资料的空档,翟析说:“顾帅,我们分析了无人机带回的视频和其他资料,这次冬天来得太快,动物来不及囤粮,可能会主动攻击人类居住地,目前我们的武/器资源不足以支撑度过这个冬天。”
顾时夜淡淡“嗯”了声,调出相关分析图和资料放到视频周围,快速阅览,安排调度着。
你们走出垃圾厂的那天,A塔已经发生过一次大爆炸,扰乱了磁场,导致全球大范围降温降雪。
虽然你和顾时夜陷入结/合热,洛宁上下仍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没有因为统帅的意外而方寸大乱。
家庭医生从地下一层上来,它平时在楼下的房间内待机休眠,有需要时会苏醒。
家庭医生是个圆胖的休养仓,中央镶嵌着一块以成人为直径的圆形透明玻璃,玻璃上滚动着文字和表情包,用于交流。
你回答了几个问题,家庭医生就打开玻璃罩让你躺进去。
休养仓内部是柔和的米黄色,各种仪器一应俱全。
你眨了眨眼,检测报告就已经浮现在玻璃罩上。
污染浓度:0.1%。
看来之前并不是你的错觉。
家庭医生推出一个小抽屉,里面装着一颗镭射玻璃纸包裹的糖,在暖光下折射出梦幻的童年般的光泽。
检测报告下方浮出一行小字:是针对轻微污染推出的精神愈合剂噢~
你不禁感慨研究院考虑得很周到,拨开糖纸含进嘴里,清新的甜味弥漫唇齿。
你略略放松下来。
紧接着再次浮出一行小字:不排除内部感染的可能,最近不要多想哦~
不要多看,不要多想。
污染地生存法则之一,周韬和顾时夜都提过,因为不清楚污染底逻辑是什么,人类过剩的想象力会在污染物攻击之前先把自己折磨到疯癫。
控制自己的想象。
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其实很难。
你深吸一口气,肺腑间沁满糖果微甜的气味,爬出休养仓。
顾时夜已经开始第二个线上会议了,在重新安排驻地的布局。
“……轮岗必须三人以上,执法记录仪必须全程开启。”他看你一眼,几不可查地调整了坐姿。
你意会地挨着他坐下。
他的目光重又落回全息投屏,在屏幕照不到的地方漫不经心把玩着你的手指:“研究院各位赶下工,首都塔会远程协助,优先升级关卡的检测程序和围墙的防御等级。接下来的战役不会轻松,但也不会更难,请各位保证身心健康。”
淡蓝色的光照在他脸上,锐化了他的轮廓,线条如雪山般流畅,眉弓投下淡淡的阴影。随后蓝光消失,黑眸转过来正对上你的视线,睫毛稍稍垂下,使他的眼神更为深情。
你的心咚地一跳。
“看这么入迷。”他倾身过来,按住你的后脑勺,在你的鼻头落下一吻。
见你仍有些茫然地望着他,顾时夜轻吸一口气,双唇向下,覆在你的唇面上。
“收点礼物。”他哑声说,接着又亲了过来,比刚才的吻要深入。
屋外时不时响起雪落的声音,比往常放大了很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吃了精神愈合剂的缘故,你总觉得更冷了些。
顾时夜察觉到你的异样,调低了听觉,揉着你的后颈。
良久,你们稍稍分开了些,各自调整着呼吸。
“你刚才说战役……?”
“嗯。”顾时夜整理好被你揉乱的衣领,“战/争从没有停止。”
你没有说话,依偎在他怀里,被顾时夜结实有力的双臂环抱住,一呼一吸间都是爱人的气息。
这不是你第一次经历战/争。
时代旧影副本里,你虽然没有上场,但在后方等待的就有兰口和西平。
你目睹过顾时夜彻夜不歇时眼下的淡青,浑身卷撷着风雪冷意,把你裹在大衣里,一起躺在顾公馆的沙发上小憩。
午夜的灯火似乎格外昏黄柔软。
过往和现在竟然在此刻重叠,你神思恍惚了一瞬。
顾时夜的手指蹭过你的脸颊,把碎发顺到耳后:“在想什么?”
你的情绪沉沉如夜雨,他能感知,却无法完全解读。
你坐直了点身体,把额头贴在他脸侧,想了想说:“我真的是你手底下的兵了,有点神奇。”
顾时夜静静地注视着你。
你没全部说出来。
既然你不愿意说,他便不多问。
无人机送来了午餐。
后窗再次响起求救声,语气是那么的急迫无助和绝望,你甚至能想象到来人的呼吸在窗户上短暂形成白雾,雾气散去后露出那张紫红色的、挂满冰霜的脸。
就连精神屏障都和活人别无二致。
你略有些生疏地凝聚精神力为锋刃,向外劈去。
攻击精神屏障实在新奇。
但次数多了也就那样,劈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你像水果忍者一样冷静地吃饭。
身躯倒入雪地的噗嗤声像戳破了某个还未成熟的水果。
你拧起眉。
你的头顶是严丝合缝镶在一起的木头屋顶,四周窗户紧闭,按理说不该有如此冷冽的风刮过你的头皮,像一把镰刀收割沉甸甸倒伏的水稻。
有什么东西想要凿开你的颅骨,钻进来取代你的大脑,继而取代你。
可因为连接过于强大紧密,它无法渗透进你的大脑,退而求其次,阵阵凉意钻入耳洞,顺着骨头和神经一路向下,盘踞在心脏的位置。
咚——
心脏重重一跳,好像被攥住命脉后濒死哀鸣的动物。
你猛地弯腰蜷缩起身体,浑身颤抖不止,死死咬住齿关。
都是幻觉。
都是幻觉。
都是假的。
你不断告诫自己。
裹着缓缓游走的凉意是条幼蛇,它在吸取着你大动脉里滚烫的血,好让自己长大。
一股复杂的气味在你鼻端炸开。
陌生而熟悉。
你第一时间调低嗅觉,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焕新科技办公室的味道:原有的海洋气息的香氛,通宵赶工的同事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的味道,茶水和咖啡混合的气味,混杂着每个人身上洗衣液的香味……
许多人在你身边说着什么,但你和他们之间像隔了层流水,听不清。
越听不清就越想要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你下意识调高了听觉的灵敏度,庞杂的声音仿佛大象,重重踩着你的耳骨神经走进你的身体。
体内的小蛇感知到同类的气息,兴奋地缠紧了你的心脏。
一股腥甜味冲上喉口。
有人强硬撑开你的身体,把你按进在怀中,精神触梢如愤怒的潮汐涌向你。
你很熟悉这股强劲柔韧的精神力,身体遵循本能放松了肌肉,瘫在他胸前,额头冷汗沾湿了他肩膀的衣服。
呼吸是如此痛苦。
莫名的冷意不再从耳朵进入,而是跟随着吸入肺部的氧气,进入了你的身体。
身体内部好似在下雪。
冰冷的海水涤荡着你的精神,卷走不存在的寒凉,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顾时夜的冷冽清寂。
手臂被什么东西叮了下,强效镇定的药效发挥。
你是安全的。
你很安全。
顾时夜不断投放安心的暗示给你,无形的手细致调整你的感官,关闭了听觉和嗅觉,视觉也被调到很低的位置。
渐渐的,你感受到脊背上轻缓抚摸的温暖手掌。
接着闻到了木头燃烧的味道,顾时夜身上和你一模一样的沐浴液的清香,还有冷掉的饭菜味。
你颤抖着呼出一口白气,抬手触着顾时夜的睫毛,就算没有连接,他黑沉的眼睛也泄露几分此刻情绪。
心脏还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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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心脏,脑子也不太舒服。
精神屏障的边缘似乎缓缓冻结了,却碍于另一股强大的精神力,踟蹰不前。
好冷。
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冰冷,干脆利落的,没有半点阴湿缠绵味儿。
顾时夜微微蹙眉,拿来毯子将你裹起来,抱着你去壁炉前的懒人沙发上,添了新柴,把炉火拨弄得更旺,然后手指轻按在你太阳穴两侧,探出精神触梢,结果无法抹去那层霜冻。
你不正常地颤抖着,近乎于打摆子。明明烤着火,身体内部却在结冰,又冷又热的,内衫很快被虚汗浸透。
许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听起来不男不女的,他们在你耳畔絮絮叨叨,下一秒又像是在你胸腔内吵吵嚷嚷,闹得你很烦。
你极力克制着,握住顾时夜的手,包在手心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别、别用精神力过、过来,我、我怕污染、你……”你连吐字都艰难,吸了吸鼻子,推了推他,想要他离你远一点。
你怕污染顺着连接去到顾时夜脑子里。
“不要怕,我在。”顾时夜深深看着你,“不要多想,会没事的。”
他再次唤来家庭医生,拨通了翟析的通讯。
老实说身边有人陪着你,帮你一起想办法面对,你没怎么害怕,只是难受得紧。
家庭医生给出的检测报告和上次差不多。
污染浓度那一栏上升了,变成了1%。
但这次它没有再给你吃糖,只提醒你感染来自内部。
舱门打开,你还没动作就被顾时夜抱了出去。
你无力地攀住他的肩颈:“为什么会内部感染?我没做什么啊。”
“耳朵里进东西后,你想了什么?”顾时夜问。
那还挺多。
比如外面的调查队是怎么回事。
再比如顾时夜怎么能这么迷人。
顾时夜略有些无奈地亲了亲你的额头:“你的第一反应。”
之前你们简短聊过,所以不怎么费力,你就回忆起来。
“很冷。”你说,“你当时让我不要多想,我没有想很多啊。”
顾时夜把你放到懒人沙发上,往你手里塞了杯热茶,“下意识的反应,因为太常见而被忽略了。”
“啊?”
“听到降温降雪的消息,人倒进雪地里的声音,雪滑落的声音。”顾时夜顿了顿,移开了眼,“都在不断重复加深‘很冷’这一印象。”
你察觉到他有点懊恼,还有点生气,可面上淡淡的,语气也和平时一样。
他在气什么?
气氛一下子沉下来。
假装静音半天的翟析觉得是时候开口了:“哨兵的五感比向导和普通人都要敏锐得多,获取的信息就比我们多,因此很容易被污染。周将军、胡上校还有几位S级的哨兵也出现了和您类似的污染症状,我们初步推断,污染的途径很有可能是听觉和视觉。不过刚才听到你们的对话,听觉的可能性更大。”
她点了下手环,你们这边弹出六个小窗,是被轻度污染的哨兵们正在接受治疗。
“注射精神愈合剂会导致症状恶化,所以我们的建议是任由精神值下降,稳定在一个安全阈值里就行。”
“嗯。”
顾时夜坐在你对面,双腿交叠,单手支头,手背青筋若隐若现。他望着窗外,神态有些漫不经心,天光落在他面上,别有一番风流。
你瞧了眼顾时夜。
你忍不住勾了勾他的手指,惹来他的垂眸。
似乎看穿了你的担忧,顾时夜摇头道:“在想事情。”
翟析左看看右瞧瞧,觉出氛围有些不对头,决定开溜:“那,顾帅、夫人,你们先自行观察,急事联系。”
她一退,所有浮窗跟着缩成支线,再从两端向中间合拢,缩成小小的一点,最后消失在视线内。
“顾时夜。”
你刚要起身,就被顾时夜看得不敢再动。
顾时夜几乎不曾用如此冷凝、严肃的表情对着你。
“你为什么生气?”你问。
顾时夜前倾上身,双肘撑在膝头,沉默地注视你。
明明外面晴空万里,屋子里的空气却近乎凝固,和深夜的暴风雪时分颠倒过来。
你下意识别开眼,却被捏住下巴抬起脸。
“看着我。”顾时夜说,“不准躲。”
你彻底没心思纠结什么污染不污染的。
眼下顾时夜在很认真地跟你生气,你仔细回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还没想明白?”他问,拇指摩挲着你下巴上那点皮肤。
那块很快就红了。
你握住他的手腕,想抱。
“不准抱。”顾时夜略略勾起唇角,眼中并无笑意。
你顿时委屈地坐回懒人沙发上,喝了口他泡的茶,忽然心念一动,试探开口:“是因为刚才我不让你用精神力安抚我?”
顾时夜不置可否。
看样子是猜到关键事件了。
“我担心你也被牵连……”你在他的注视下说不下去了。
因为你忽然意识到,顾时夜生气的点在于你推开了他。
上次你为了保护他而推开他,结果是你死了,把他孤零零地丢在世界上。
那无望而漫长的孤独。
他比任何人都无法忍受你的离开。
见你神情怔松,顾时夜轻叹了口气,眼底压着无奈,伸手把你抱到腿上坐着,语气缓和下来:“我不希望涉及到我们俩的事,你的第一反应是推开我。”
“我只在乎你,这不是听过就可以忘的情话。”他把你的碎发顺到耳后,眼睛黑得像深渊,慢悠悠念了你的名字,“终生绑定的意思是,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们是一体的,同进同退。”
这番话挺疯的。
不管你是人是污染物,他都会站在你身边。
古往今来,谁真真正正会甘愿把自己的性命和心脏全系在一人身上,只是因为爱?
话本戏剧里有,但也不多。
正因为难遇难得。
你却有些难过。
顾时夜变成这样,或多或少皆因你而起。
“你不需要愧疚。”顾时夜捉住把他衣领弄得一团乱的手,“这是我个人的意愿。”
个人意愿完全臣服于爱意,又恰到好处保持了理性,不至于为爱陷入癫狂,又不会让其他成分掺杂进这份爱里,将其玷污。
他就差把“只想要你”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顾时夜啊顾时夜。
你深吸一口气,反扣住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漫过来,将你包裹。
顾时夜见你不说话,竟有些无措,想要吻你。
却被你伸手,轻点在了下唇。
他像被葵花点穴手点成了木头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黑玛瑙似的眼睛一错不错望着你。
“下次吵架,你不能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打哑谜也不给抱。”你学着他一脸严肃,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也没拒绝沟通啊,我只是很担心你啊。”
可是哭腔太浓,一点气势都没有。
你抹了把眼泪,瞪了他一眼:“明白了吗,顾时夜?”
敢这么和顾时夜说话,也是倒反天罡了。
不过这也是他给你的底气。
顾时夜另只手裹住你点他嘴唇的手,低低“嗯”了声:“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他的双手牢牢包住了你的,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有些疲倦地窝进顾时夜怀里。
经过这一通折腾,你哪儿都不冷了。
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即使那条蛇还束缚在心壁,也不妨碍它的活力。
心脏,真是个不可思议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器官。
你闭了闭眼。
不要多想。
好像谁说过那么一句名言来着?叫“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莫名贴合如今情况。
无意义的过度思考纯纯折磨自己。
“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么?”顾时夜询问。
你蹭了蹭他的颈窝,无声地默许了。
顾时夜却是先吮去你的泪珠,再吻你的唇。
你们拥吻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顾时夜揩去你下巴上的水渍,眸光幽深:“和好?”
难得你逮到顾时夜服软,得寸进尺地点名要他做点吃的当赔礼。
刚才事发突然,你都没吃完午餐,闲下来后就有点饿了。
“好。”顾时夜让你坐在他的左手臂上,抱着你去了厨房。
之前你一直当他粘人——毕竟你也很粘他——刚才吵架时你品出顾时夜独有的疯来,眼下他去哪都要带着你,大概也是冷脸疯的表现之一。
你倒没觉得有多不正常。
废土世界,谁还没点维持自己理智的小癖好了?
顾时夜常年在军中,什么都会一点。
冰箱里有事前准备好的常见食材,橱柜里也存储了些耐放的米粮面油,看分量,足够支撑你们在紧急状态下度过一周。
你静静欣赏顾时夜单手打蛋,给你煮了碗荤素搭配的鸡蛋面,吃得格外舒心。
顾时夜听到你的夸赞,轻笑着点了点你的鼻子,坐在一旁,边喝茶边处理文件。
你自觉去洗了碗。
下午你帮顾时夜分担了点活儿。
冬天一不留神天就黑透。
雪花团大团大地砸在玻璃上。
你疑心玻璃会碎掉,拉着顾时夜用胶带把窗户都固定了一遍。
顾时夜让智能管家关上窗帘,避免你看到夜雪。
然后和你一道往壁炉灰烬里埋了些锡纸包好的番薯和土豆。
会议开始还有点时间,顾时夜见你定不下心,本想邀你去地下活动室打几拳,发泄压力。
你精神消耗太大,不太想动弹,踮脚亲了亲他的喉结。
顾时夜心领神会地抱你去二楼卧室。
壁炉在无人的客厅炙烤着土豆和番薯,食物的香甜慢慢弥漫整座小屋。
由于感官被掌控,这次你格外敏/感投入,累得径直睡了过去。
顾时夜坐在床铺的另一边轻声开会。
半夜,大地规律震动,变异动物们成群出来觅食,经过人类聚居地时似乎观察了很久,留下的深坑直到天明都还清晰可见。
你不安地皱了皱眉,被人更紧地搂进怀里。
Chapter Text
起床后,顾时夜抱你去家庭医生那儿检测精神值。
短短一天时间内,精神力一共下降了十二点,处于思维清晰但容易疑神疑鬼的状态。
精神屏障边缘的冰霜范围似乎大了点。
顾时夜敛眉,抱你跨坐在他腿上,面对他,再次探出精神触梢扫过那层冰霜。
向导的精神力具有净化作用。
蘑菇、陆青云和缸中之脑的致命一击均来自顾时夜深不可测的精神力。
可冰霜纹丝不动,宛如死物。
污染不可阻挡。
你清晰认知到了这一点,反而乐观起来,捧起顾时夜的脸颊,在他额头落下珍惜的轻吻。
顾时夜收紧双臂,让你更紧密贴在他身上,黑眸专注地望着你,侬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杀掉污染源就都解决了。”你安慰道。
顾时夜不是不清楚这点,眼下这般,不过是关心则乱。
“让我抱一会儿。”他的叹息如冬雪,倾身向前,同时抬手按住你的后颈。
怀抱严丝合缝,他好像是你遗失的肋骨。
安谧温馨的氛围没有持续很久,你和顾时夜的手环同时震动,红光闪了三下,路全的投屏出现在半空。
画质很差,画面抖动得厉害。
路全的声音断断续续:“顾帅,夫人,洛川源头……污染……地震……开启紧急避难方……”
不等你们回复,投屏突兀缩小成一点,消失不见。
信号中断。
空气近乎凝固。
下一秒警报声响彻驻地,是戒备作战的预警。
值岗人员发来通讯请求:“报告顾帅,一公里外成群动物朝基地方向袭来。”
同时跳出执法记录仪上的画面。
大约成百头类熊直立着身子奔过来。
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扒下来的衣服穿在身上,暴风雪迷眼,乍一看黑黢黢一团,很像人在风雪夜急行军。
熊的奔跑速度很快。
若在野外旅行时不慎在三公里外看到一动不动盯着车子的熊时,一定要踩死油门赶紧逃命。
除非手握真理。
“嗯。防护墙进入一级作战程序。”顾时夜面色平静道,“保持通讯。”
驻地外围竖立高墙,墙壁里埋着足量的武器。驻地上空罩着一层透明的防护网,净化和过滤野外的空气和阳光。
“收到。”站岗哨兵的弹窗缩小静音,执法记录仪一动不动记录着不断靠近的兽潮。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救救我们”、“我们迷路了”的呼喊。
你揪紧了顾时夜的衣领。
顾时夜安抚地揉了揉你的后颈,掰开你的手指,拢在掌心里缓缓摩挲。
他联系北斗卫星拿到了更多首都遇袭的视频资料。
洛川起源于喜马拉雅山,虽然十年前大地震把山脉震塌了部分,可依然是世界的屋脊。
而就在五分钟前,世界屋脊上闪过一抹纯白,什么东西在高速穿行。
祂所过之处冰原消融,山脊崩塌,潮汐怒拍礁石,陆地震颤。
顾时夜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你也看到了那抹白光,被难言的恐惧攥住了心脏。
盘踞在心壁上的小蛇似乎感受到了母系的召唤,兴奋地游动。
你几乎可以听到体内咕叽黏腻的怪响。
那光团之下包裹着不可直视之物,还没看清就已经被恐怖震慑得脊背发凉,肢体钉在原地。
“污染源……”好半天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间滞涩,对上顾时夜的眼,“那是污染源?在进入洛宁边境?”
一般情况下,污染源和污染物就像地缚灵,没办法离开污染区。
凯瑟琳是你们发现的第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污染源。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可以移动的污染源。
巧合么?还是……
“这都是命啊!”凯瑟琳崩溃的呐喊回荡在耳边。
时至今日,你才感到被命运扼住脖颈的窒息。
不对,不能多想。
你动用侧影冷静下来。
刚才真的有双手死死掐住了你的脖子。
外表看不到丝毫痕迹,你却清楚感受到那双手仍然存在,压迫着你的气管。
如果不尽快解决污染源,恐怕你根本撑不过三天,就得交代在这儿。
这就是最后一次任务的难度么?
你做了几个深呼吸,晃了晃脑袋,耳边的呓语忽远忽近。
它们似乎在诱惑你去寻找什么。
“还好?”顾时夜语气里透着关切。
“没事。”
顾时夜皱眉,端给你一杯冬茶。
“看着我就好。”他的眼里闪动着壁炉的暖光,“不要想别的。”
“嗯。顾时夜,你先忙。”
你瞥到顾时夜手环上停不下来的通讯请求,从他腿上下来,坐在他身边,脑袋枕在他肩头,以这种别扭的姿势喝着茶,放空大脑。
顾时夜的气息悄无声息包拢过来,令人安心。
会议接连不停。
执法记录仪沉默地转播着外面的情况。
奔袭的类熊被相继击倒,鲜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河,吸引来了更多蠢蠢欲动的变异动物。
尸体被啃咬、撕裂。
许多还没有吃饱的动物们圆睁着在黑夜里发光的兽眼,窥伺着几百米外的高墙。
高墙露出内部装载的重型武器,黑洞洞的枪口自动瞄准着,等待执行员的命令。
而高墙背后传来浓浓的活肉香味。
它们躁动地俯首,白气从湿润的鼻子喷出,胸腔滚出呜呜低鸣。
前蹄刨了刨雪,肌肉蓄力,急速冲向高墙!
极度饥饿下,生物往往会做出极端行为。
翟析说南部港口常年无人,变异动植物居多,目前的火力和粮食储备只能支撑七天,必须寻求首都支援。
路全此刻坐在地下设施的某个房间内,信号稳定了许多。
“十五分钟前突发七级地震,研究院预警说有污染源直奔首都,于是塔启动了城市紧急地下避难方案,目前情况还算稳定。”他顿了顿,看向画面外。
随后新的窗口弹出来,是你不认识的老人,皮肤松松垂下,挂在骨头上,眉眼略有疲态,领口和袖口却很洁净。
“顾帅,夫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停下暴风雪,研究院正在和卫星合作,利用精神粒子技术制造磁暴,人工干预紊乱的磁场,预计完成需要六个小时。”他说话语调有种老教师的不疾不徐,“第二件事,关于北斗卫星观测到的纯白污染源,是A塔引神计划成功了,我们当年发现得还是太迟了。”
翟析翻页的手僵住。
路全双手交握,闻言左右拇指调换了上下顺序。
顾时夜垂眸不语,显出思考的沉静。
老人续道:“A塔赋予了原始污染孢子以智慧,但没有相应的能力驯服祂。七天前的第一次爆炸应该就是纯白污染源顺利出生,未开化的生物本能无限接近于破坏和毁灭。”
你拧起眉。
出生这个词很微妙,这意味着有母体孕育了污染源。
十年里,A塔——或者说A国专攻机械智能与生物基因领域,也因智械危机而全国覆没,人工智能取代了人类的逻辑和秩序。
它们坚信人机结合是未来正确的出路,实现全人类污染就是促进人类集体进化。
它们这么做是为了人类利益,即使人类可能因此彻底成为地球历史生物图鉴上的一页也没关系,左右都是为了人类,不违背底层逻辑。
要想感染全人类,就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污染源——谁不知道洛宁出了个精神值逆天的人类向导?
地壳里沉眠的那个不可感知之物没有智慧,只有本能,那它们就想办法给祂灵智。
母亲,人类创造的专门用来指代延续生命的词语。
A国的疯子给污染源找了个母亲。
不知不觉你喝完了茶。
顾时夜还在讨论制定方案。
你顺手捎上他的杯子一道去厨房续杯。
厨房水池靠着的墙壁上有扇窗,窗帘紧闭,窗户封死,无法看到外部。
你离开顾时夜时,他就帮你关闭了听觉和嗅觉,仅凭视觉可以获得的信息有限。
如果有顶级刺客知道这点,那你孤身一人且丧失听力的情况绝对是刺杀的绝佳时机。
但你感知到了异常。
你正对着的窗户外面站了六个人,其中一个在另一个的背上。
不等你做出反应,熟悉的气息从背后围聚过来,一只手盖住了你的眼。
“我在这里。”
明确的讯号打断了大脑下意识的联想,过度的联想会招来未知的恐怖。
你顶了顶顾时夜的手心,为了不打扰他开会,压低声音说:“我帮你也倒了茶。”
顾时夜暗示你闭眼,空出手来牵着你回到客厅沙发。
得到他的允许后,你才睁开眼,听力维持在一个极低的区间,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顾时夜从后抱着你,说话时胸腔会轻微震动。
应该不是在和你说话。
突然,一股冷风刮过你的脸。
你下意识想转头寻找风的来处,转到一半又转了回去。
倒不是因为怕,而是你觉得现在这个处境,顾时夜应该不想你乱动。
顾时夜有些意外,又有些愉快,把你放在沙发上,拿毯子盖在你腿上,自己抡起一把枪走向了厨房。
再回来时,他大半边身体沾上了暗红色的、有点冰沙质地的液体。
你担心地起身迎向他。
毯子滑落在地。
顾时夜调出文本框,在里面敲下一行:别怕。是拟蛛和棕熊的融合物,可以完美模拟见过的任何生物。
那怪不得驻地警报和消杀关卡没有发现异常。
yinnyho on Chapter 2 Sat 19 Jul 2025 07:08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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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ia_Sirus on Chapter 28 Wed 24 Sep 2025 06:5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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