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二度情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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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情人節傍晚,狂兒在大阪接起聰實來電。
「狂兒哥……你在哪裡?」電話那頭的聲音低低的,像是醉了。
「聰實和朋友在外面聚餐?這麼早就喝酒嗎?」狂兒試圖用稀鬆平常的語氣提出疑問,雖然他從聲音就能篤定聰實的答案。
聰實好久沒有用這樣撒嬌的口氣和他說話了,好懷念啊,狂兒想。在漫長的自我懷疑和譴責的循環中,狂兒幾次覺得一旦抽身,就能徹底斬斷痛苦的根源。
但美麗和哀傷總是並存著,聰實說過很多次的「喜歡」,聰實深夜發來的訊息,聰實的體溫,聰實向他湊近的唇……這些狂兒不敢回應但又為之上癮的點滴,蠻橫地佔據回憶,讓他們藕斷絲連到如今。
「對。」聰實說。電話這頭,狂兒的眼裡閃過一絲欣慰。「……也不對。」聰實又說,狂兒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喝酒……一個人……」斷斷續續的言語讓狂兒有些擔憂,「一個人呀?在哪兒呢?別喝太多,注意身體。」他操著年長者的口吻,但每個字都小心翼翼。
「……要我過去陪你嗎?」啊,還是沒忍住,狂兒懊惱。
他和聰實又快一個月沒見面了,狂兒覺得,現在連聽到男孩的聲音都是一種奢侈。但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呢?是我自作自受啊,狂兒在心裡唾棄自己。
我果然是個自私的混蛋。
狂兒是搭末班車抵達的東京,在掙扎了不知道多久之後。深夜裡鮮少餐廳或甜品店營業,他沒辦法邊往聰實的住處移動,還邊打包各式食物塞滿雙手。
盡量讓聰實過得舒服一些,吃點好吃的——這是狂兒緩解焦慮的方式。這一年來,和聰實見面前,狂兒強迫自己趕走所有負面情緒,這些情緒不應該影響到聰實,因為他的天使需要他。
可這讓狂兒陷入了鬱悶。
傳統男人有個戒不掉的壞習慣,狂兒覺得聰實就該被捧在掌心,黑道世界的槍林彈雨會被自己擋在外頭,男孩什麼都不必知道。
但他錯了,大錯特錯。他早該知道危險無孔不入,卻用「愛」為藉口,把聰實拉入這個虎狼環伺的世界中。
我果然是個自私的混蛋,狂兒今天第二次對自己說。
公寓門外,狂兒躊躇了一陣,他沒告訴聰實自己要來。「原來我也有害怕的事啊……」狂兒苦笑,但又怎麼能不怕呢?比起心裡的糾結,更讓狂兒受傷的,是那天聰實從昏迷中醒來見到他時驚懼的神色。
他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這是最後一次了,以情人的身分踏進這扇門,他們不適合,狂兒明白這聽起來和網路流傳的渣男語錄並無二致,但他想不到更好的方式告訴聰實。他們不適合,他一直都明白,聰實需要他,但更需要安全無虞的平凡日子。
狂兒只是不想承認自己或許也需要聰實,他希望男孩不要這麼問,因為自己根本沒辦法開口回答。
前進兩步又後退了三分之一個腳掌的距離,狂兒像是在精密測量他和聰實的結局。他敲門,無人承應。
「聰實,是我。」他用門內能聽到卻不至於擾民的音量說,額頭靠著門框。
哐啷!玻璃碎裂的聲音穿透門板,狂兒刀尖舔血多年的直覺讓他警鈴大作。還來不及思考,狂兒大力地壓下門把,打算若是打不開就以蠻力破壞,殊不知,門根本沒鎖。
「聰實!是我!發生什麼事了?」
屋內一片漆黑,沒有血腥味,沒有武器槍械的聲響,但狂兒知道,如果聰實再次發生意外,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聰實!聰實!」
狂兒沒有停止呼喚,他粗暴地一掌拍往所有電燈開關,燈火通明的那一刻,他看見聰實孤伶伶蜷縮在地板。
幸好,只是不小心打破酒瓶,狂兒長吁一口氣。他往前走,避開地上的碎玻璃,猶豫了幾秒後還是從後背和膝彎處抄起聰實,把男孩安置在榻榻米上。
狂兒回身收拾地面,聰實醉得不輕,慢吞吞把目光聚焦到狂兒的身影。「狂兒哥……」還未等男孩繼續,狂兒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對不起呀,你一個人喝酒實在太令人擔心了,我剛好有點事在東京,順便來看看你。」
拙劣的謊言,狂兒沒有仔細思考這麼說聰實會不會相信,他只是不敢看向那雙眼睛。
從進門到現在,狂兒一直迴避視線接觸。他最擅長迴避,就像卡拉OK大賽後悄無聲息的那三年一樣。
聰實在狂兒情緒低迷的間隙從地上爬起,突然,狂兒感覺背後傳來溫度和心跳聲,他下意識地順著聰實環住自己的小臂,與他手指相扣。他太想念這個擁抱了,以至於進門前的決心搖搖欲墜。
那一天過後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但狂兒意識到一個殘忍的事實——這是他和聰實的第二個情人節。
「今天是情人節,狂兒哥怎麼現在才來……」
固體傳聲比空氣快速,男孩的委屈一層層穿透狂兒的衣衫,連帶著使胸腔隱隱作痛。過去的好幾個月,聰實在他的懷抱裡總是發抖,狂兒幾乎忘了上次感受到男孩平穩的呼吸聲是什麼時候。
不,他只是喝醉了,狂兒對自己說,這抹不去我的罪孽。
「為什麼……」聰實又問,「一個月已經很久了,你怎麼還總是拖延?」狂兒無言以對。
該怎麼開口?現在這樣……我怎麼捨得開口?狂兒腦中又浮出剛才好不容易做出的抉擇。聰實的意識在過量酒精的浸泡中變得混濁,狂兒知道無論現在說什麼或者達成什麼共識,都無濟於事。等男孩清醒,傷痛會再度找上門,找上聰實,找上狂兒,而狂兒無力改寫曾發生在聰實身上的一切。
但都是我,都是因為我,我又怎麼能再耽誤他?狂兒頭痛欲裂,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因為我被別人碰過,所以你不要我了嗎?」男孩開口,試探的語氣裡流動著顯而易見的傷悲。
那道過長的傷痕從聰實身上橫亙到狂兒心口,提醒著他們因為同一件事變得同等脆弱。數月以來,狂兒時常幻痛,想到當時的場面,狂兒便感到有人一層層扒下他的皮肉。
聰實的話語像是讓冰面裂開的尖錐,狂兒的呼吸和心跳在一瞬間因為難以承受的劇痛而破碎。他再也克制不住,轉過身來將聰實緊緊擁在胸前,但一想到聰實的脆弱,狂兒的力度一下輕了許多。他一隻手摟著聰實的腰際,另一隻手扶上後腦,像是安撫受傷的幼獸。
「我永遠不會這麼想,我發誓,聰實。」
狂兒發現自己全身都在顫抖,此刻的聰實柔軟而虛幻,他感覺手中抱著的是一片隨時會流走的雲,擁都擁不真切。
思緒回到那一天。
對,那一天,狂兒連想都不敢想起,他的天使折翼的那一天。
Chapter 2: 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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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兒哥什麼時候到?我去車站等你。」聰實最後一次發訊息給狂兒是在下午兩點。
男孩已經失去消息好幾個小時了,狂兒頹唐地坐在車站附近的階梯上。夕陽把路面染橘,天邊泛起紫色,美景是詭譎的,不同尋常的,狂兒無端這麼覺得。或許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已經快結束了,衣物太厚重了,頸邊有汗珠滑落。手機螢幕反覆亮起又暗下,狂兒感到煩躁。
「打過去的電話都沒接啊……會不會是沒電了?」狂兒自言自語著。
從以前到現在,聰實從來沒有失約過,狂兒覺得一個成年的大學生肯定有自己的生活,他不該像照看小孩一樣處處管著聰實。然而交往後,一旦男孩不在他的可及之處,狂兒總是像現在一般感到焦躁,更何況今天是情人節。
他一個人在東京,要是發生危險卻求助無門,那該怎麼辦?
遠處傳來雷聲,毫無預兆地,雨點落在鞋尖。狂兒起身往室內退了幾步,嘖,忘記帶傘了,雨勢傾刻間轉強,他愈發煩躁。
手機突然響起,陌生號碼,狂兒百無聊賴於是按下了接聽。
「還在等人吧?」冰冷的聲音傳進耳中,周圍有回音,似乎還有幾個人在竊笑。
「你們祭林組毀掉了交易,這口氣我們出完了,人嘛……也玩夠了,領回去吧。」
電話被掛斷,狂兒僵直在原地,有一瞬間喘不上氣。
「是我,成田。」
「成田哥?您說您後天才要過來不是嗎?」接起電話的長谷川正和一群小弟在組裡管轄的酒吧,臉上已經浮現一層醉意。發現是狂兒來電,他不自覺正襟危坐。
「你手裡有多少人?聰實被綁架了,現在帶人出去找!」狂兒聽上去像是被丟進烤爐裡,一種焦灼的,冒著煙著嗓音透過電話傳進接聽人的耳中。
「聰實?哪個聰實?」擄人算是黑道間常見的報復手法,多半打一頓就沒事了,長谷川放寬心,慢悠悠地站起身往門外走。
「……那個小老師聰實?!」長谷川停頓了一下,酒意全消。
兩個小時後,天空從原本紫色晚霞和深灰色烏雲混雜的詭異樣貌,徹底轉為令人窒息的黑色。雨還在下,祭林組在東京的人手不多,小弟們像無頭蒼蠅一樣開著車去往各個可能關人的地方,狂兒坐在其中一台車上,一言不發。
「哥,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
「大哥,我們這裡也沒有!」
狂兒緊盯著螢幕,在鈴聲響起前接起每一通電話,等待一通「找到了」來救贖他。是誰都好,快點發現聰實吧,男孩搬到東京後,手機上的緊急聯絡人設定的是狂兒的名字,如果聰實被送進醫院,他一定會知道。
「再往前開好像有一座工廠,倒閉很久了。」副駕的小弟開口,後座的長谷川緊張兮兮瞥了一眼隔壁的狂兒。
狂兒只說開過去。上車起他難以克制地抖起腳來,鞋跟敲擊地墊發出噪音,長谷川覺得要是沒有找到小老師,狂兒會這樣大力地抖下去,直到車底被擊穿。
車往郊外開,狂兒度過了四十幾年人生裡最漫長的二十分鐘。
拜託了,拜託讓我找到他。
車還未停妥,狂兒失魂落魄地打開門,下車時一腳沒踩穩栽進了泥水裡。
「成田哥小心!我我我來給你撐傘!」長谷川手忙腳亂跑下來,他不懂為什麼狂兒如此重視小老師,狂兒的反應已經超越了有恩報恩的道義,但他來不及細想。
狂兒帶著一身泥濘和雨水闖進廢棄工廠,聰實當時也是一個人蜷縮在地。
「哥……這個人……」其中一位小弟怯懦地開口。
「閉嘴!都出去!」狂兒罕見地在屬下跟前動怒,沒有人敢違背若頭輔佐的指令。
偌大的空間只剩下狂兒和聰實兩個人,雨滴打在鐵皮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那不是聰實,狂兒在心裡徒勞吶喊著。雙腳像是被困進混凝土後風乾,絲毫無法動彈。混跡黑道多年,狂兒問都不必問就能看出男孩經歷了什麼,粗暴的綑綁、虐打……
……還有侵犯。
「嗯……」一聲氣若游絲的,痛苦的鼻音將狂兒拽回現實,聰實甦醒。
昏暗的室內,狂兒幾乎是跪著膝行到聰實身側的,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只剩下在劇痛邊緣依然心裡盛滿聰實的本能反應。
「是我,我來了……」
狂兒不敢觸碰聰實,他看清了聰實身上斑駁的傷口、指痕、下身與地上的血跡,還有空洞而麻木的眼神。
「別怕……沒事了……」
他不知道怎麼減輕聰實的痛苦,無措呢喃著像是孩子不小心打碎了博物館珍貴的藏品。狂兒想伸手順著聰實的背脊撫摸,試圖消解他的不安,可原本屬於男孩的瑩白肌膚現在滿是血汙,狂兒的手懸在半空。
還沒能思考下一步,淒厲的尖叫傳進耳中。
「別碰我——!」
聰實瞪大雙眼,像著了魔一般,用盡僅存的氣力掙扎著起身逃離,但還沒走起來又踉蹌傾倒。他像是不認得自己的愛人一般,只把狂兒當成下一個要凌虐他的惡魔。
狂兒被聰實的眼神凍結在原地,「我和那些人沒什麼兩樣……」這個念頭盤旋在腦海中,經久不散。
祭林組的人陸續抵達,外頭的小弟聽到動靜紛紛衝了進來,狂兒顧不得這麼多了,聰實經不起再一次驚嚇。他脫下西裝外套給聰實披上,把他死死按進自己胸口,再用背影隔絕來人的目光,把聰實籠罩在狂兒自欺欺人的防護網中。
「把車開過來。」狂兒下令,他並未回頭,甚至沒有提高音量,眼裡只有傷痕累累的聰實。高層親自出手解救人質,這樣的事情在祭林組前所未見。
西裝外衣就像襁褓,未著寸縷的聰實包裹在其中,哭叫、掙扎,直到脫力。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男孩失去了一切言語和感官,像是退化到蒙昧的最初。小弟們一言不發地讓出道路,給橫抱著聰實的狂兒打傘,送他們到汽車後座。
車門徹底闔上之前,失去意識的聰實自西裝外套裡垂下一隻佈滿綁縛痕跡的右手,那截手腕太纖細、太蒼白,如果骨架再小一些,便和女人的手如出一轍。
一干人等親眼目睹,狂兒像照顧嬰兒一般溫柔地捉回那隻手,他偏過頭,把自己的臉頰往殘留著血痕的掌心湊近,低低喊了一聲「聰實。」
「那是大哥的誰?這麼寶貝?」一個不識相的光頭出聲,被隔壁資深的前輩狠狠踢了一腳。眾人隱約感覺到了什麼,一時間噤若寒蟬。
車窗被搖下,留給他們的是狂兒一句「人,活的,我明天要看到。」
往私人醫院的路上,開車的是一個剛進組不久的年輕人,約莫和聰實一般大。
「大哥,我看他傷得不重,別擔心,哪個男子漢身上沒幾道疤?」
年輕人沒有等到狂兒的回應,他只聽到平日裡雷厲風行的若頭輔佐,以極小的聲音對懷中的人重複著同樣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
Chapter 3: 循序漸進,戛然而止
Summary:
看標題就知道,甜不過三秒(我道歉,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對聰實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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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情人節,兩人才剛確認關係沒多久。
二十歲對狂兒來說是已經累積了幾年工作經驗,還換過好幾個金主姐姐的年紀,但他總覺得聰實什麼都不懂,而事實證明,聰實比狂兒以為的還要青澀。
聰實向狂兒告白的那天,狂兒把車停在巷口,說要用走的送聰實回家。男孩不置可否,但無處安放的目光明顯出賣了他。
狂兒已經許久沒有如此鮮活的感覺,他承認自己是惡劣的大人,所以才沒走幾步路,就伸手握住了聰實。
狂兒可以輕鬆包覆那隻比自己小上一圈的手,但他沒有這麼做。
不能表現得太飢渴,會嚇壞他。狂兒只是虛虛地攏著對方纖細的手腕,如同青春校園電影裡主角對心儀之人的試探。
聰實顯然不知所措,他慌張地往狂兒的方向望去,卻在視線交會的一刻突然撇開頭。
「都交往了,可以牽手吧。」狂兒又往聰實身旁靠近幾分,手臂碰上肩膀。他溫柔地行動,卻忍不住在嘴上逗逗聰實。
男孩沒有回答,只是伸出另一側的手掰開狂兒攏著自己的指頭,再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送進狂兒五指間的隙縫。
凌晨的街道萬籟俱寂,狂兒想著幸好聰實總是上夜班,自己才能獨佔這個珍貴的時刻。
經歷短暫的分別,兩週後,狂兒提著滿手食物從大阪到東京與聰實見面。
一進住處,聰實轉頭就撲進他懷裡。男孩抬起頭看他,嘴唇自下而上擦過狂兒脖頸。
「這麼想我啊,聰實。」狂兒覺得他的小男友在公眾場合和私底下簡直判若兩人。
「都交往了,可以接吻吧。」聰實開口說話的氣息拂過狂兒的喉結。
熱戀會讓人失去理智,四十多歲的狂兒第一次領悟這個道理。
隨後聰實被吻住了。
預想中的躁動急切並沒有到來,狂兒淺淺銜住聰實的唇,這個吻一觸即分。
「只有……這樣嗎?」狂兒讀不出男孩的情緒是不滿還是羞赧,但他知道,如果縱容對方繼續下去,他絕對會失控。
「我帶了肉包,之前買過的那家,二十顆,吃不完可以先冷凍。」
他迅速切換回年長者的模式,嘮叨聰實平日要好好吃飯,打工完如果肚子餓了記得要吃健康的東西云云。
「我怎麼覺得交往之後狂兒哥變得越來越像家長?」聰實接過狂兒手中的食物,解開塑膠袋上的結,深吸一口氣。
嗯,肉包的香味,還有一絲溫度,沒冷透。全世界只有狂兒哥會對我這麼好了吧,說他像家長他會不會不高興?
「看傻啦?」聰實提著塑膠袋發呆的模樣讓狂兒忍俊不禁,「你不請我這個『家長』進去坐坐嗎?」他打趣著說。
聰實有些後知後覺的害羞。二十多歲的年齡差偶爾讓他想起深夜小電影裡的師生戀或叔姪戀,他只敢偷偷按下播放鍵,偷偷把年長演員的臉代換成狂兒的臉,偷偷在被窩裡喘息。
剛才家長二字只是脫口而出,聰實自詡是冷靜理智的人,但最近這個美好特質似乎被狂兒消滅了。交往前總是缺乏身體界線,說話時也口無遮攔,反倒是交往後,狂兒變得處處體貼。聰實開始變得急切,再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更近一步呀?狂兒哥會不會堅持要等到我大學畢業才願意跟我上床?
「我不是那個意思。」強制暫停複雜的腦內活動,聰實心虛地提著食物轉向屋裡。
「我知道,聰實是在誇獎我很會照顧人,對吧?」
狂兒突然從後方攬過聰實的腰,彎下身,側頭把一個吻印在他的前額。不待聰實反應,年長的一方笑著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調,參觀起四疊半的住處。
油嘴滑舌,聰實在心裡暗自數落。
但這樣輕鬆自在的狂兒哥只有我一個人能看見。
那個星期狂兒在東京訂了酒店,他每天到學校附近或家庭餐廳等待聰實,開車送他回住處,牽著手走一段路,最後在門口以晚安吻作結。
其實也不是每天。
有一個晚上,車子停妥,聰實突然跪坐起來,把上身探進駕駛座,捧起狂兒的臉不由分說吻了下去。狂兒細膩地回應,左手撫上聰實的肩頭,又往胸口滑去。
「狂兒哥……」聰實低眉,車窗外路燈斜照進來,天使眨眼時好像有亮粉從睫毛抖落。
兩人額頭相抵,鼻尖幾乎碰在一起,「我住的地方隔音太差了,」聰實像是在斟酌如何開口,「但這麼晚了,附近不會有人經過。」
狂兒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但潛意識驅動著他的身體靠近眼前這個人。狂兒是用撈的,把聰實挪到自己大腿上,狹窄的駕駛座使他們必須緊密相觸,聰實一下下啄向狂兒的唇瓣。
分明吻得毫無章法,狂兒卻感到周身空氣都燃燒了起來。
他反客為主,按下聰實的頭,一隻手伸進寬鬆的下擺。
狂兒碰到了男孩的腰,太瘦了,他想,怎麼都餵不胖。滑膩的,毫無傷痕的皮膚在掌心底下發燙,聰實整個人貼上他的胸腹,不安分地磨蹭。
現在大學生談戀愛,進度都這麼快嗎?狂兒驚訝於聰實的主動。
但男孩看起來很喜歡,狂兒如此說服自己,如果只用手,應該不過分吧。心中的想法越來越惡劣,狂兒捏住了聰實的下巴,伸出舌頭送往毫無防備的口腔。
在擦槍走火前,旖旎的氛圍就因為聰實的咳嗽而中斷。後腰磕在方向盤上,聰實吃痛弓起身子,突如其來的大動作讓車子晃了一下。
狂兒盯著聰實蓄了一汪水的眼眸,心也跟著水波晃了一下。
「啊……聰實果然太心急了呢。」狂兒露出狡黠的微笑,恢復游刃有餘的模樣藏匿自己方才的毛躁。
「狂兒哥真會破壞氣氛。」聰實說話的語氣像是要不到糖的孩子。
他們沒有繼續這個未完成的深吻。狂兒開門,扶著聰實的手先送他下車,再從副駕拿起聰實的背包遞到他手中。
「我送你到樓上吧。」狂兒說。
男孩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雙頰一紅,大步流星消失在巷弄。
「聰實剛才喘不上氣的樣子好可愛。」後半夜,狂兒赤裸地栽進酒店大床裡,滿腦子只有男孩被吻住時無意識發出的悶哼。
男孩,明明已經二十歲了,狂兒依然認定聰實為「男孩」。這個微妙的稱呼同時促生年長者的憐愛和悖德感,他把這段關係的主動權交到聰實手上,像是給自己奔騰的情感套上韁繩,讓聰實決定下一步,決定他們會走到哪。
自聰實第一次以「確認」為名從背後抱住他,第一次牽手,到第一次雙唇相碰,他們還會有好多第一次。即便恨不得立刻佔有那副純潔的軀殼,讓聰實裡裡外外都染上他的味道,狂兒依然堅信自己足夠沉著,有一輩子的耐心帶著他的男孩慢慢摸索。
事情發生得太錯愕,聰實被綁走的時候,連接吻怎麼伸舌頭都還不嫻熟。
Chapter 4: 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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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實在醫院時醒時睡許多個日夜,期間狂兒幾乎沒有闔眼。
毆打的傷口多數是皮肉傷,捆綁也只造成紅腫和破皮,但瀰漫性的瘀青怵目驚心,傷慣了的狂兒第一次覺得血跡和青紫在一個人身上格格不入。
有一道切口,順著肩胛骨旁側往下,醫生說,像是掙扎時被利器割開,有點深,因為處理及時沒有感染,但免不了要留疤。
利器、掙扎、留疤……醫生的話語專業不容質疑,但狂兒因為過大的精神衝擊而恍惚。聰實該多麼驚惶,才會沒注意避開工廠裡銳利又危險的鋼筋鐵條?他該多害怕,才會掙扎得這麼用力?
用力到那些渣滓決定把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孩綁起來再恣意凌辱。
狂兒不敢思索,在聰實動彈不得的時間裡,有多少雙手,多少畜生的身體觸碰過他。那道疤怎麼辦?聰實怎麼辦?在甦醒後每一天的人生中,疤痕會迫使他想起這場災難。
我該怎麼辦?狂兒在生死邊緣也不曾如此慌亂過。腦中有個聲音告訴他,「如果沒有你,聰實現在會無比幸福。」
一切是從那個「確認」的擁抱開始的嗎?不,或許更早,在聰實聲嘶力竭唱著〈紅〉的時候,在那支音叉交到手中的時候,狂兒就徹底淪陷了。
他不該對未成年的孩子動心,不該抱著一絲苟且等他到成年,不該在他的生命中出現、消失、又出現。確切而言,他根本不該出現。
但狂兒好愛聰實,他渴望一個正大光明的身分讓自己能留在聰實身邊。這份愛越深重,他就越痛恨無法堅守界線的自己。
重逢之後,狂兒只是想請聰實吃飯而已,至少能在安全的距離看著他好好長大。狂兒暗自決定,只要聰實還需要我,我就會一直存在。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心性,當聰實接受他的邀約,伴隨一些莫名其妙像是賭氣般的要求,狂兒發現聰實也許很在意自己,這樣的念頭一但滋生就不可遏止。
聰實問狂兒,對他是怎麼想的?狂兒不敢回答。他想摘掉聰實的眼鏡撫摸總是下垂的眼角,想一路向下觸碰封印天使高亢嗓音的喉結。他還想脫去聰實的衣服和他一起跌進床裡,想要聰實在凌亂的被褥間半瞇著眼斷斷續續喊「狂兒哥」,想要和聰實十指交扣著墜入欲望,就像墜入愛河那樣。
他們確實墜入愛河了,無可救藥地牽手、擁抱、親吻。有朝一日最親密的事情也會做的,可狂兒甚至不敢當著聰實的面說一聲愛他。
不會有人知道被天使吻過是什麼感覺吧,除了被天使吻過很多遍的狂兒。聰實的唇那樣軟,接吻的時候臉蛋和耳垂都紅彤彤的,雙手會半握著拳抵在狂兒胸前。男孩明明什麼都不懂卻什麼都順著年長的一方,這讓狂兒許多次差點沒壓下心中見不得人的念想。
思緒不斷被打亂、重組、再打亂,他又想起確認關係的時刻。那天聰實踮起腳尖仰頭看他,狂兒融化於耳旁一聲「我喜歡你」,他覺得這些年的內心糾葛都抵不上聰實的感情,他覺得只要自己把聰實好好地保護著,他們也可以很幸福。
憑什麼他們不值得幸福?
才短短幾個月,好不容易放下的黑暗面又找上了狂兒。黑道沒有長情的資格,是他在城門自焚,聰實卻遭了池魚之殃。
聰實會怪我嗎?狂兒被自已幼稚的想法嚇到了,他清楚,如果聰實會怪罪狂兒使自己陷入危險,那麼他就不會向狂兒告白。
但狂兒希望聰實討厭自己,他現在渴望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離開他。只要聰實開口,狂兒就會還他正常的人生。他會把心臟和僅存的愛一個人的能力都剜出來留給聰實,默默消失在男孩的世界,就像多年前預期的那樣。
一種從未出現過的情緒攫獲意識,那是恨,狂兒打從心底痛恨自己。
聰實的家人來了,狂兒安排醫院的人打了電話,入院的第二天他們就從大阪匆匆趕到。狂兒解釋道,是他在郊外慢跑時無意間發現聰實並把他送來醫院,因為弟弟感覺傷得很重,所以想確認他沒事了再離開。
於是狂兒順理成章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動也不動像是陳設。
狂兒隱瞞了黑道報復和強暴的事實,說警察已經去現場調查了,作案手法和前陣子幾起擄人勒贖事件相似,推測是同一位嫌犯。他不知道怎麼和聰實的親人開口,他們活在一個那麼純淨無垢的天堂。
「沒有沒有,請不用這麼客氣,能及時送醫真是太好了。」
「工作?這個呀,我自由接案,時間很彈性的。等弟弟沒事了我才能安心回家呀哈哈!」
聰實的父母和哥哥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渾渾噩噩,這樣的時刻,人的腦袋總是遲鈍,否則狂兒的說辭其實破綻百出,他們稍微留心便能發現。
狂兒說謊的時候心裡發酸,他連留下來照顧愛人都需要無數個藉口。替聰實換藥的是醫護,給聰實喂水、擦澡的是哥哥,憂心向醫院詢問聰實病況的是父母……
可害聰實被綁架的卻是他。
夜深人靜的時候,狂兒透過門上的玻璃小格子看進去,聰實趴在床上,側著的臉龐永遠朝向窗外。或許受傷的天使惦記著飛翔,但不惦記他,狂兒覺得他咎由自取。
聰實睡得很沉,幾乎不怎麼動,可能是因為過度疲憊的緣故。狂兒就這樣一直看著天使的背影直到查房人員走來,他讓出門口的通道坐回長椅,繼續當一座陳設。
男孩徹底恢復意識是在四天後的黃昏,確認身體沒有大礙後,聰實的父親和哥哥回去上班了,母親還一直待著。傍晚時分,聰實母親出外買晚餐,長椅上的狂兒聽到玻璃摔碎的聲響,他立刻起身,推門進去察看。
剛清醒的聰實或許是渴了,吃力地伸手搆水杯,但床頭櫃上的杯子一不小心被碰倒在地。狂兒看到暮色從病號服裡聰實腰側的布料透出來,他瘦了好大一圈,幾乎剩下骨架。
好在人終於醒了,心裡壓著的石塊落下,他快步繞過床尾走到聰實面前,激動地彎腰想給他一個擁抱。可預想的溫度沒有傳進胸膛,他甚至不確定聰實是否認出了來人是自己,只見男孩的眼神從惺忪頓時轉為惶恐,聰實張口,發出了和四天前一樣的驚叫。
「別碰我!」叫聲的下一秒是聰實的哀求哭喊,男孩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顫抖,把自己裹在棉被裡,隔出一個狹小的安全空間。
狂兒展開的雙臂再一次,懸在半空中。聰實尖聲叫喊彷彿遇到了魔鬼,只有對來者的恐懼從心中滿溢到嗓眼,才會讓一個人發出這樣的聲響。狂兒感覺有利器貫穿胸口,或許是驅魔用的箭矢或是其他的什麼。他想要相信聰實看到的不是他,是別的東西,但空蕩的房間只有他們兩個人,聰實眼前只有狂兒自己。
聰實母親正好帶著晚餐回來,看到此情此景,她丟下手上的提袋奔向聰實,把孩子抱進懷中,隔著棉被一下下拍著聰實的背給他順氣。聰實哭個不停,狂兒連安慰他的能力都沒有。
醫護人員聞聲趕來,門外有逐漸嘈雜的腳步和對話聲。夕陽投射下,狂兒的影子籠罩聰實病弱而單薄的身軀,他好像看到了惡魔的角和尾巴從那片黑影裡竄出,畸形又醜陋。
他拉扯不受控制甩動的尾巴,並試圖把額頭的尖角連根拔起。錐心刺骨的疼痛後,那些不屬於他的身體部件消失了,狂兒驚魂未定。然後它們再度生長,隨著血色的陽光將陰影拉長,第二對角,第二條尾巴,狂兒發瘋似地重複先前的動作,它們一遍又一遍重新成形。
不!這不是我!無數個令人畏懼的念頭爭先恐後塞滿狂兒的腦袋,他不知道如何驅散,只覺得愈發脹痛直至難耐的嘔吐感襲來。不,這就是我。狂兒因為反胃彎下腰,新長的尾巴甩在背上,像是有人給了他一鞭把他打醒。
病房來了幾次人,確認聰實的身體狀況後又離去,狂兒被推擠到一邊呆站在靠牆的位置。聰實母親不斷向他道謝和道歉,說孩子只是一時被嚇到了,請不要怪他。
他望著眼前開闔的嘴,魂不守舍,聰實母親臉上盡顯疲態,卻還是鞠著躬感謝他救了兒子。狂兒無法得體回應,他想開口坦承「其實不是這樣的」,卻像是被一刀割斷了聲帶,只能發出無意義的粗重氣音。
太陽終於落下,惡魔和地面融為一體,但心裡的陰霾糾纏不放,迫使他看見自己猙獰的模樣。我果然是個自私的混蛋,是個惡魔。
狂兒落荒而逃。
Chapter 5: 如臨深淵
Summary:
"All hope abandon ye who enter here."
—— Divine Comedy
Chapter Text
聰實睜開眼,起初伸手不見五指。
他正往車站走去,路上驚覺這陣子沉浸在喜悅裡的自己,竟然忘記了情人節應該準備禮物給愛人才對。狂兒總是無條件地對他好,聰實發現自己慢慢習慣了接受狂兒的給予,這不是個好習慣。
沒事的,還有半小時能補救,聰實自信滿滿地對自己說。先有禮物,再來是晚餐,然後是狂兒哥的吻,接下來……
逐漸西斜的日頭打在螢幕上導致反光,低頭看手機變得困難。聰實推了推眼鏡,在一個巷口的轉彎處停下腳步,輸入「適合送給情人的禮物」。
啊,這家蛋糕看起來不錯,但不知道是不是狂兒哥喜歡的口味?
男孩專心致志研究著長串搜尋結果,想像即將來臨的約會。空氣裡甜蜜氣息蓋過了危險訊號,待到聰實察覺背後有人接近,已然太晚。
就像電視劇裡的俗套情節,聰實被套上深色頭套,兩個人將他推搡往不遠處一輛黑色大車。聰實用肩膀頂開其中一人,但視覺剝奪使人無法辨析方位,還來不及冷靜思考,頭部遭到重擊,他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不過短短三十秒,巷口安靜得彷彿不曾有人行經。
摔落在地的手機破碎地躺在角落。螢幕亮起,來訊者是狂兒。
「大概三點,快到了再聯絡。迫不及待想和聰實見面了呢😊」
「喲!醒啦!細皮嫩肉的,敲兩下就暈到現在。」染著棕色頭髮的小弟看見聰實睜眼,一個發力從地上站起,轉頭報告大哥。
「你……你們是誰?」聰實抱著膝蓋瑟縮在牆角,四周晦暗不明,隱約能見一些散落的鋼條和重型機具。他推測自己被關到了室內,綁架他的有四、五個人,身上有刺青,或許是黑道。
「還在讀書吧?看你小子年紀輕輕的,怎麼想不開跟祭林組扯上關係?嗯?」為首的是一個長髮男子,標準的大塊頭。見聰實沒有回應,他不耐煩地踢了一腳,脖子上金項鍊相互撞擊的聲音迴盪。
幾個黑道笑得四仰八叉,剛才的棕髮小弟捧著肚子對長髮男子說道:「我跟了一陣子了,就說這小男生風一吹就倒。山崎大哥你看,他連反抗都不敢,我們幾個對付他一個算是浪費了哈哈哈。」
山崎一個眼神示意他們安靜,他蹲下,目光和聰實齊平。
「盯你很久了,你們若頭輔佐很器重你呀?每次來東京都讓你跟著。」聰實的下巴被掐住往上抬,他拉扯山崎的手想要擺脫,徒勞無功。
「你們要做什麼?」聰實被嚇壞了,他不知道狂兒和這群人是什麼關係,他們又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平日的行蹤。
「要做什麼?你說呢?祭林組那群笨蛋哪裡來的點子?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出的主意毀了我們的交易,損失的錢你賠得起嗎?」山崎一使力,聰實被扯得倒在地上,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群人便圍上前朝他拳打腳踢。
「呸!祭林組裝什麼清高?請什麼智囊?」
「不知道這附近歸我們管嗎?啊!」
叫罵聲之外,聰實聽到鞋尖撞擊肉體的聲音,還有拳頭落在身上的悶響。肋骨被狠狠踹了一下,從單點往外擴散的劇痛讓其他感官暫時麻木,他彎曲身體死死護著頭部。不能失去意識,聰實對自己說,可當喧鬧停止,他只能忍著痛勉強以手撐地坐起來。
「告訴成田還有你們組長,這次我們只拿你開刀,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再有下次,別怪我們不客氣!」拍了拍身上的灰,山崎丟下這句話,轉身往外走。
「救命……」打開的門縫洩露一絲光亮,天空轉為溫暖的橘色。聰實像是看到了一絲希望,他想求助,於是嘶啞著叫喊,或許聲音傳到外頭就有人能找到他。
「囉囉唆唆叫什麼呢?」山崎暴躁地停下腳步,一旁的小弟小跑步回到聰實身側湊近耳朵。
「狂兒哥,救我……」聰實喊完這句話,耗盡了所有的能量,二十歲的他沒有足夠的閱歷處理社會的黑暗面,換作任何一個人恐怕都做不到。
他本能地害怕。
「大哥,這小子喊『狂兒』呢!」小弟高聲朝門口喊。
山崎沒有轉身,一聲「哦……」像是看出了端倪。過了鴉雀無聲的幾秒鐘,他開口,來回擺弄手上的戒指。
「原來是這層關係,成田可真行,養著他是當小情人呢。」
「喂!平時在他床上怎麼叫的?叫一個聽聽?」
不知道誰先開的頭,一群人起哄,剛才那位小弟在退開前輕蔑地向聰實吐了口水。山崎高大的身影再次籠罩,光被擋住了,把僅剩的一絲溫暖隔絕在外。聰實的視線重回黑暗,冰冷的空氣和水泥地讓他遍體生寒。
一雙手按住聰實的肩膀,朝他臉上猥瑣地吹氣。聰實發力抓住對方,轉頭咬了一口,他嚐到鐵鏽味,薄薄的皮肉,或許是耳朵。
「別碰我!走開!」聰實大叫。
山崎勃然大怒,更加用力地甩開了聰實,聰實撲倒,重挫帶來的衝擊從胸腔瞬間投射到後背。
年久失修的機具本就有幾處損毀,破裂面露出尖角,像一座座刀山。聰實翻身站起來想逃跑,慌不擇路的他卻被地上的雜物絆住,他向後滑了一跤。
尖銳的邊緣立馬劃出一道血痕。
他感覺肩胛骨附近的皮膚被割開,黏膩的液體順著背脊滑落,聰實跌坐在地,前方是山崎等人步步緊逼,後方是成堆的鋼材和器械,他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可能性。
「小崽子敢咬我……敬酒不吃吃罰酒,去!綁起來!」山崎抹了一把血,小弟們上前抓住聰實的腳踝,生生把他拖到空曠的地方。
眼睛適應黑暗,可眼鏡早在一片混亂中掉落在不知何處,聰實看清了卻看不清,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
好累……好可怕……好痛……
雙手被反折在身後,麻繩牢牢綑了許多圈,聰實被迫趴跪在地上,皮鞋的鞋跟踩上肩膀的傷口,他痛呼一聲,只剩下身體不可自控地顫慄。
「看你長得挺清秀,怪不得成田那傢伙喜歡。兄弟們,祭林組若頭輔佐的人,咱們今天也嚐嚐。」
山崎居高臨下對上聰實的視線,他看不起成田狂兒,看不起祭林組,並且他知道,毀人所愛一向是粗暴有效的復仇之法。
「啊,對了,」山崎刻意放緩語速,慢條斯理解起了皮帶扣,「順便錄個影,寄過去。」
話音剛落,棕髮小弟掏出手機對準了聰實正臉。「咚」一聲,錄影開始的音效傳進耳中,聰實狠狠打了個寒顫,卻倔強地撇過頭。
水泥地上粗礪的砂石割破臉頰和嘴角,聰實發著抖。他看似什麼都不怕,其實很膽小,去遊樂園時從來不敢玩雲霄飛車或自由落體,但聰實不知道為什麼,有種陌生的,即將失重的恐懼,就像站在一個無止境向下的深淵旁。
聰實扯開嗓門喊著救命,他還在掙扎,像瀕死昆蟲被蟻群攻擊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扭動身體。但來者不是螞蟻,是從地獄探出頭的惡魔,聰實看見他們張嘴說話,他們說「放棄希望,進入此地」。
我是無辜的呀,聰實想。我是無辜的嗎?聰實懷疑。有關成田狂兒的一切都已和他脫不開干係,原來,這就是狂兒哥不想讓我看見的世界,連罪與罰都不講道理的,地獄中的地獄。
後肩沒有止血,塵土沾黏傷口放大每一處痛覺。有人扯過他的頭髮強迫他向後仰,濕黏的舌頭舔舐頸側。錯覺浮現,彷彿那道水痕正侵蝕著人最脆弱的地方,頸動脈被蝕出孔洞,湧出充滿腥羶的恐懼將整座空間吞沒。
或許是誤以為自己失血過多,聰實開始覺得冷,覺得暈眩。他聞到地上潮濕的味道混雜外頭飄進來的青草氣息,要落雨了。
雷聲大作,一雙手掐住他的腰,周圍混亂嘈雜,但聰實清晰聽到布料被撕裂。
雨水和淚水同時砸向地面,在一聲絕望淒涼的,從肺部推擠至喉頭的嚎啕聲後,感官被禁封。世界變得漆黑、沉默,聰實看不到,聽不見,也動不了。他被推入那座深淵,推入沒有結尾的疼痛。
下墜是漫長的折磨,迎面而來的風刀把男孩割成了碎片。彷彿一輩子之後,他重摔在深淵的最底層,那裡只有一地狼藉,而聰實覺得,自己就是狼藉本身。
Chapter Text
狂兒剛才在門口給了聰實一個擁抱,男士香水混合還未散淨的煙味,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擁抱。聰實出院後很長一段時間,他記不清具體有多久,狂兒總是這樣抱他,也只會這樣抱他。
他能聽到年長的一方緩慢而沉重的心跳,連帶聰實胸腔裡的某些東西被震得生疼。偶爾,一兩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在他克制不住本能開始發抖,卻堅持要狂兒別鬆手的時候。
背影消失在向下的樓梯,或許分神停滯了一陣子,聰實往走道的欄杆上探出頭想再看一眼狂兒,卻看到了空無一物的街。路燈光芒向四面八方散開,整條巷子的微光織成一張網,要是跳下去會被接住嗎?聰實甩了甩頭,轉身開門回家。
狂兒的味道幾乎消失了,就像剛才那個擁抱是他們僅存的親暱一樣。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前陣子才有一大箱包裹到貨,裡面裝滿食物和飲料,還有幾件新衣服。
這個可以帶去學校當點心。
麥片比較健康,打工完當宵夜。
最近流行的款式,不知道聰實會不會喜歡?
聰實從箱子裡拿出一張張紙條,狂兒鉅細靡遺地交代自己寄來的每樣東西將能發揮什麼用途,彷彿只要它們存在,成田狂兒本人就沒有必要存在岡聰實的生活中。
聰實討厭這樣的感覺,他說不上為什麼討厭。
最近有很多事情讓他說不上為什麼,比如自己從病床上醒來後無端害怕除了家人以外任何人的觸碰,比如只記得眼前一片漆黑卻忘記是怎麼進的醫院。比如夜裡總是夢魘,夢到好幾股無形的力量掐住自己的咽喉和四肢,分明是不可能經歷過的事情,可撕扯的痛楚就像要被車裂。
他還害怕繩子和其他長條狀物體。一個假日,聰實經過雜誌社,他對著綁書的塑膠繩驚聲尖叫。他喘不過氣,跪坐在店門口,店裡的人紛紛跑出來詢問他怎麼了?需不需要幫助?
一群人圍著他七嘴八舌,店主扶住他的肩膀問道是氣喘嗎?身上有藥嗎?旁邊一位留著長髮的男顧客一臉憂心,接通了急救電話。
「喂!這裡有人快要昏倒了!地址是……」
循聲望去,聰實似乎想起了什麼,胸悶更厲害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他需要幫助。
過度換氣的聰實被救護車接走。
雜誌社店主是一個年約五十的阿姨,見聰實呼吸重歸平緩,大聲道「謝天謝地」。情況不是很嚴重,需要打給家人嗎?護理師問,聰實說我成年了,我沒事的。怎麼會沒事,你都昏倒了,阿姨插話。這位阿姨讓聰實想起了母親。
他突然很想哭泣,他哭了,出院後第一次撕心裂肺地哭了。阿姨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好拍著聰實的肩安慰他。
「哭吧哭吧,哭一哭就好多了。阿姨告訴你,好好照顧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好好照顧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聰實想起來了,醫生也是這麼說。
一開始,聰實手裡拿著一堆醫院開的單子,志工怕他出事,一路陪著他走到身心科。他又被開了一堆單子,藥單、醫囑、疾病證明,因為PTSD與憂鬱傾向而無法上學的日子,比配了水卻不小心卡在喉嚨附近的藥丸還要苦澀。
他被轉介到住處附近的諮商所,一週一次。心理師說,如果有重要的人能夠陪在身旁,或許有幫助。學校毫無疑問給了他長假,家庭餐廳也允許他少排一些班,沒有人詢問「為什麼」,只是看著醫院證明上幾句晦澀的文字,對他投以一種憐憫又戒備的,彷彿聰實下一秒就會從背包裡拿出刀子的目光。
聰實不想停滯太久,他開始明白為什麼人們總是喜歡在大眾面前隱瞞病情。無形的力量將他往前推,「正常」生活著,或許就能無視那些莫名其妙的可怕念頭。
聰實沒有告訴遠在大阪的父母,他不知道怎麼解釋這一切,更不想讓爸媽因為照顧自己而需要兩地奔波。在醫生和心理師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詢問中,聰實避重就輕地提及事件經過,把一切包裝成沒有必要報警卻足以帶來心靈傷害的童年陰影。
他對自己天衣無縫的謊言感到滿意。
意識清晰,思緒敏捷,我也許根本沒有生病,聰實有時候會冒出這樣的念頭。說謊只是因為害怕狂兒會因此被迫和我分開而已,這是不得已的,聰實說服自己。我想好起來,但如果代價是再也見不到狂兒怎麼辦?聰實每每想到這裡就無法繼續思考下去,因為他發現最能讓自己心安的面孔,在某些時刻會忽然變成漸行漸遠的背影。
他是驚弓之鳥,無數微小的事物都能觸發敏感的神經。
狂兒會來看他,聰實在離別前總是抱著他不鬆手,偶爾會因為狂兒回程的車班太早而鬧脾氣。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控制不住情緒,一直表現得像個小孩?心裡生出一股想迅速變得成熟得體的執念,聰實還是認為自己必須振作,不給任何人帶來負擔。
包括狂兒。
但狂兒哥好久沒來東京了,聰實回想著上一個擁抱,覺得自己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行為是活脫脫的深閨怨婦。半年過去,比狂兒更常出現的是越來越龐大的包裹紙箱,雖然只是因為零食類產品體積驚人,實則不重,但最近的一次大到聰實能把自己裝進去。
拆完包裹,看完字條,狂兒傳訊息問:組長交代了新的業務,以後能不能改成一個月見一次面?
「狂兒哥就不能多來陪陪我嗎?」這則訊息被反覆重打又刪掉,換成一個「好」。
會不會是因為我最近太任性了?會不會我這個樣子讓他喘不過氣了?會不會……狂兒哥其實不想見我了?
一開始,聰實只是覺得好奇,於是爬進了箱子裡。但最後,他握著手機躲在箱子裡流淚,直到精疲力竭地睡過去。
明明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是嗎?聰實在心裡吶喊著。為什麼?為什麼要和我保持這種隨時可以消失的距離?又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聰實覺得,他和狂兒的如今的關係令人摸不透,就像在剛結冰的湖面行走,圍著圍巾是美麗的季節,脫下一層衣服便是刺骨寒風。夢裡,聰實發現狂兒周圍的冰面很薄,他慢慢走近,怕踏錯一步就會落入足以讓人失溫的水裡。
狂兒哥也往我這邊靠近一些好嗎?求求你……
風雪迷了眼睛,聰實快看不清前方的冰面,眼前人的輪廓也逐漸模糊。來不及了,聰實加快了腳步向那處奔跑,不料滑倒在地。他聽到冰層碎裂的聲響,厚重的衣物在水中使他向下沉,慌亂地,他拍擊水面,發出嗚嗚的喉音。冷冽的水灌進領口,再來是鼻腔,失去呼吸的前一刻,聰實終於搆住了那隻腳踝。
可站立的人輕巧向後抽身。
聰實又哭了,哭著從每個夜晚的惡夢中驚醒。
Notes:
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經歷或目擊重大創傷事件後所產生的疾患,可能出現過度警覺,在夢境或回憶中重現創傷,逃避、麻木,遺忘事件重要部分等症狀。
本文純屬娛樂,因劇情考量,簡化或改寫了關於疾病的部分面向。現實生活中若自己或親友經歷身心無法承受的重大事件,請務必尋求專業協助。這個故事可能會維持這樣略顯沉重的氛圍一直到尾聲(沒錯就連車都會開得很沉重),但如同最開始說的,保證HE,請讀者們放心(正在思考是否應該寫甜甜的番外彌補一下)
Chapter 7: 剝皮割肉,削骨剜心
Chapter Text
綁架犯們在聰實入院第三天就找到了,是東京一個小有聲勢的組,仗著管理的夜店、酒吧眾多,底下人動了毒品交易的心思。他們壞了道上規矩,還想把髒手伸到其他組的產業裡,祭林組前陣子在名下的歌舞廳抓了現行,貨當場銷毀了,可惜人逃得無影無蹤。
組長正為最近的事情頭痛,狂兒原本到東京就是為收拾這堆爛攤子,萬萬沒想到,自己晚了一步。
住院那幾天,狂兒寸步不離地守著聰實,所以山崎他們暫時被關在祭林組。回去上班時,長谷川拿了一個隨身碟給狂兒。
一向大喇喇的男人低頭茫然地看著地板,他說,昨天寄到的,太可怕了,他不敢看下去。
「好了,鬆開吧,也別弄得太難看,讓他自己爬出去。」
「大哥,都被操爛了,我看放在這裡等死還差不多。」棕髮小弟提了提褲子,沒有給地上的聰實一個眼神。
「隨便吧。」山崎從胸口掏出打火機,聰實被味道嗆醒。旁邊有人補了他一腳,可男孩已經虛弱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小男孩……果然別有一番滋味。」
影片結束在這裡,後頭還有幾句汙言穢語,狂兒數不清自己打了多少冷顫。整整一個小時,聰實的尖叫和呼痛聲像一根極細極尖銳的鐵絲穿透他的頭蓋骨,把底下的腦漿攪爛。劇痛佔據了狂兒的意識,他揉了揉太陽穴,吐出一口長長的氣,點燃今天第二包菸。
他需要香菸延緩疼痛,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看到最後。
「事情就是這樣,被抓到算我倒霉,要怎麼處置,隨你吧。」
山崎坦承不諱,狂兒從那雙已經被打腫的眼睛裡看到了輕蔑。年輕的時候也當過打手,狂兒清楚報復會帶來什麼樣的快感,但此刻,站在不成人形的山崎面前,狂兒只覺得蒼白。
「但是成田啊,」山崎又說,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你對那個小婊子該不會是真心的吧?又不是毛頭小子,也太不應該了。」
山崎沒有停止訕笑,他以為狂兒會對著他的臉再給他一拳,但狂兒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起身離開。
「你們看著辦,別把人弄死就行。」狂兒推門出去,門口早候著個人等待處理後續。不想又一次在眾人面前失態,他低下頭逃亡似地離開。
需要透口氣,狂兒六神無主晃蕩到陽台。
第二包菸不知不覺已經見底,樓外在鋪路,施工帶來的刺鼻氣息和肺葉裡沉積的焦油是相同成分。狂兒再一次感到呼吸困難,由於過量的香菸,由於未乾的柏油路面,由於無助的聰實還在腦袋裡哭喊著求自己救救他。
我怎麼不叫聰實在住處等?怎麼沒有立刻想到他可能出事了?我怎麼這麼遲鈍?怎麼會天真到以為自己把聰實照顧得很好?
狂兒平日裡讓人跟在聰實身邊,但只要是人,總不會算無遺策。歸根結底,一開始就錯了,如果聰實在東京時沒有和自己形影不離,就不會被當成復仇的對象。可聰實是這麼信任他,就連被綁架時求救的對象都是狂兒。也正是因為那聲下意識的「狂兒哥」,他們的關係才會遭山崎識破。
天使的羽毛被一支支連根拔起,「成田狂兒」四個字是對聰實血淋淋的詛咒。
不能再抽了,狂兒看著夾在兩指之間的下一根香菸這麼對自己說。可菸已經點著了,他盯著工程車將柏油路面壓平,所到處煙塵頓起,和燃燒不完全所產生的絲絲雲霧融為一體。他用這些天長得有些長的指甲摳破薄薄的紙捲,像撕開拉線蠟筆那樣一圈一圈撕開香菸外層。
撕扯的速度趕不上燃燒的速度,指尖被燙傷,狂兒感覺不出痛。風一吹,餘下的菸絲飛到天上,狂兒終於停止這個滑稽的舉動,目光隨著飄散的菸草游移。
這支菸裡是他罄竹難書的罪孽,似乎透過這樣的方式,他能在精神上將自己挫骨揚灰。
數十顆小番茄在滾水裡無聲吐出氣泡,狂兒看著它們發呆。
「成田哥~你借廚房該不會是要為小情人洗手作羹湯吧?哪裡認識的?姊姊還是妹妹啊?下次帶過來我們看看呀!」
狂兒以往總是帶著笑容和伴手禮進小酒館,今天帶的卻是新鮮番茄,而且進門第一句話不是問業績,而是問廚房能不能讓他用一下,他想做梅子番茄。小姐們一致同意,成田狂兒,這個年過四十英姿不減的男人終於戀愛了,愛上一個或許很挑嘴的女孩。
「哎呀不是這樣的!怎麼能直接放下去煮呢?要先在番茄尾端劃開一個十字,燙完冰鎮才好剝皮呀!」
「成田哥這樣不合格呢哈哈哈!」
一群女人笑鬧著,七嘴八舌指導狂兒如何補救。狂兒從已經變溫的水裡撈起番茄瀝乾,乍看之下完好無損,只有外皮些微褶皺,但小姐們告訴他,裡面肯定爛透了。
拿起刀,割十字,失敗。番茄皮死死黏在果肉上,稍微用力一些,連皮帶肉割裂的洞口就會滴出汁液。
狂兒握著已經看不出形體的番茄,凌遲似地一刀一刀劃開。他好像正在劃開自己,一滴血也沒流,怎麼這麼痛呢?聰實絕望的眼神和喊聲緊接著劃開他脆弱的神經,他疼得彎下腰,手掌撐在流理台上。
「成田哥?你還好吧?」有個聲音這麼問。他抬頭想到了八個字,剝皮割肉,削骨剜心。
他決定把所有東西一股腦泡進梅子糖水裡,包括他所糾結的、所愧疚的、所愛的。人被切碎後會變得坦承嗎?狂兒想知道這些情緒將歷久彌新還是慢慢腐蝕在心底。
他們最近的相處模式倒退了一大步,狂兒還是一兩週就跑一次東京,他發現聰實並沒有去上學。男孩說他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陣子,狂兒猜測聰實瞞著自己一些事,但他有什麼資格探求聰實的祕密呢?
狂兒陪著聰實吃飯,聰實不怎麼動筷,卻一直給狂兒夾菜。男孩好像一夕之間成熟了許多,狂兒不確定這是否值得開心,但眼前的聰實無疑開心不起來。
聰實似乎很想念他,可狂兒不敢做出過於親密的舉動,他怕聰實一時無法接受,又或者,是他自己承受不起聰實驚恐地把他推開。漫長的空白不知道如何填滿,更多時候他們只是像兩個傻子,不發一語地抱在一起。狂兒沒有辦法把「聰實還小」的念頭驅逐出腦海,懷裡發著抖的身軀是如此脆弱,聰實分明需要人照顧,可只會帶給男孩傷害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成為他的照顧者呢?
拎起保鮮盒,狂兒將車子熄火。大阪男人對這座城市有種陌生感,就像這輛車,是組裡的,他只有來東京才會開。世界上好像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人事物,東京的臨時座駕,故鄉那個幾乎不回去的家,沒有生活氣息的公寓,還有聰實。
對,聰實,一個聖潔而鮮明的存在,不屬於狂兒黑暗的人生。傍晚店家陸續點燈,狂兒瞇起眼,七彩霓虹混雜成尖銳的白色。他把車停得遠,遠到步行的時間足夠他思考,天使為什麼總是純白的?或許是聰實太乾淨了吧,乾淨的聰實又為何會愛上一個淤泥裡打滾的黑道?
失敗的梅子番茄被棄置在街邊,狂兒又一次倉皇而去,就像逃離一場毀天滅地的災難。自己經手的所有東西都逃不過破滅的結局,他什麼都做不好,既沒辦法和男孩保持應有的距離,沒有給他幸福快樂的愛情,甚至沒能最基本地保障他的安全。
就這樣,狂兒兩手空空如也抵達了聰實住處。
打開門時,聰實就坐在窗戶邊無神地望著天空。狂兒開始厭惡黃昏這個時刻,橘紅色莫名令他聯想到血跡斑斑的聰實,晚霞像是序曲,惡魔誕生的序曲,聰實被籠罩著。即便如此,天使還是散發出微微的光芒,靠著窗檯想借餘溫晾曬受傷的翅膀。
聰實沒有注意到狂兒的出現,男孩總是這樣,藏著太多心事以至於兩人共處一室卻相距甚遠。玄關設計讓門口出現一塊三角形的陰影,照不到光的空間恰好能藏進一個成年男子。
那邊太亮了,狂兒被夕陽刺痛雙眼,他退回屬於他的闃黑角落。
Chapter 8: 裸裎
Summary:
但該怎麼做?或許在此之前,他們必須先變得赤裸。
但該怎麼做?在此之前,他不敢變得赤裸。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情人節夜裡,一片寂靜的住處,聰實從那個因為走神而有些鬆開的擁抱中抬起頭,他不知道狂兒的思緒在這短短幾十秒內閃現過什麼。
「留下來過夜,好不好?」聰實問,類似的語句狂兒聽過太多。
按著從前,他應該順水推舟給對方一個繾綣的吻,而這個吻最終會發展成一個繾綣的夜晚。但狂兒沒想到這句話會在當下的情境被聰實說出口。
「聰實如果睡不著,我可以陪你聊天。」他還抱著一絲僥倖。
「我睡不著,每天都睡不著。」男孩短暫提高音量,立刻又低下頭。「我好想你,你明明知道。」
聰實像是被觸發了委屈的開關,他一股腦把這幾個月的壞心情拋向狂兒,他需要被接住。
「你說組長分派了別的工作,不能常常來看我,這是不是藉口?」聰實望進狂兒的眼睛。
「我一直收到你寄來的零食和日用品,但狂兒哥比以前更少回訊息。」
狂兒發現,他一針見血地點出了自己的矛盾。
「我和心理師談了很久,他問我為什麼對於你的消失這麼難受,我說我一直喜歡著狂兒哥。他說我們沒辦法控制一個人的心,或許有些時候,超出控制範圍的人事物,就應該放下了。」
聰實絮絮說了許多,像是給狂兒聽,又像是給自己聽。狂兒知道,自己的逃避讓聰實懷疑這段戀情的存續。我可以和聰實在一起嗎?狂兒一直沒有得出結論,而這恰好是聰實想要問他的。
「我只是覺得,或許沒有我在身邊對你比較好。」狂兒第一次對男孩吐露心中的憂慮。
「這是你的決定,不是我們的。」聰實一點也不買帳。
「你疏遠我,是怕我想起那一天的事情嗎?」男孩問,狂兒沒有應。
「我在狂兒哥心裡是不是從來沒有長大?」聰實步步緊逼。
狂兒沉默,算是回答。他沒有提起聰實對著他驚恐尖叫的事,就在這個當口,他又犯了「聰實不需要知道」的錯。
「可我們在交往,狂兒,我們在交往。」
心力耗盡卻得不到明確回覆的聰實洩氣一般垂下眼眸,他們之間只剩下「情人」這個朦朧的承諾,聰實唯一的機會,他捨不得放手。
「你明明不需要這麼小心翼翼地對我。」
又一個暗示,聰實的思維快得狂兒跟不上,但話至此處,他知道男孩的意思是他們還能跟以前一樣。
隔壁傳來鎖門的鑰匙轉動聲,腳步越過廊道,下樓,逐漸消失在空氣中。彷彿最後一絲他們二人之外的元素被徹底抽離,整個世界只剩聰實和狂兒面對面看著彼此。聰實心裡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希望可以穿透重重年歲和似真似假的皮囊,成為眼前這個人靈魂中的一部分。
但該怎麼做?或許在此之前,他們必須先變得赤裸。
「你碰碰我。」
「我怕你受傷。」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身體的或者心靈的傷口,狂兒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聰實已經幾乎貼上了狂兒的胸口,聞言,他停止動作。男孩抬頭,就這樣看著狂兒,直到沉默重新吞噬兩人之間的距離。
狂兒不明白為什麼那雙眼裡能有這麼多情緒,混雜著決絕、平靜與悲涼。太沉重了,他像標本一樣被釘住了四肢。據說製作標本要趁昆蟲還未死透時,這樣才容易擺弄成各種姿態。狂兒覺得,「聰實」二字有掌控一切的能力,任何事只要和聰實有關,狂兒便是即將被做成標本的昆蟲,劇痛纏身且毫無反抗的可能。
不發一語地,聰實突然扯開了居家服寬鬆的領口,鎖骨連著一大片皮膚在狂兒面前攤開。狂兒曾經妄想過那片肌膚,當自己在上頭留下吻痕,聰實會不會一邊喊著「狂兒」一邊用小腿勾住他的腰?
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想起這些?狂兒被自己嚇得不輕,他扇了心裡的混蛋一巴掌,踉蹌著後退一步。
聰實投來絕望的目光,彷彿狂兒朝他的要害開了一槍。是誰?誰讓聰實如此難受?當狂兒反應過來持槍者竟是自己,後坐力震得呼吸一滯,刺痛立刻蔓延到上臂。
他別過頭不敢看眼前的人。
衣衫一件件掉落到地板上,狂兒只聽到悉悉窣窣的聲音,他知道聰實現在不著寸縷。
四疊半的住處清晰可聞二人的呼吸聲,聰實的氣息已經亂了。在這場無聲的對峙裡,他每脫下一件衣服就看狂兒一眼,但他只看見狂兒埋在陰影裡的側顏。
「狂兒哥,和我做愛吧。」
聰實還是打破了沉默,如此直白,狂兒沒有模糊其詞的空間。
「東西我早就準備好了。」像是懲罰狂兒這段日子來的錯誤,聰實徹底堵死狂兒的最後一個藉口。
「就算是受傷,也不會比那天更嚴重。」
男孩發話前頓了頓,他什麼都知道,卻還是選擇撕開狂兒的傷痕。與其說發生關係,聰實其實無法言明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他只是期盼狂兒的溫度能以一種其他人都無法依循的途徑,流淌進他的四肢百骸。或許這樣就能把這段感情寫在心底,聰實想,這段只佔了狂兒人生很小一部分,卻浸濕了自己整個青春期的感情。
聰實已經無法平靜地組織任何言語。如果有一種方法,能把心中所念所想連同這些年一刀一刀刻進靈魂裡的「成田狂兒」一起剝離出來遞到狂兒跟前,他會豪不猶豫地去做。
可狂兒聽不了這樣的話,他覺得聰實在和自己賭氣。不,他覺得聰實在自暴自棄,這比任何怪罪或責備更令狂兒痛心疾首。
他突然明白了,聰實試圖用新的痛楚覆蓋過往的傷口,他甚至可能想被粗暴地對待,想從狂兒身上獲得和那日相同的疼痛。他灌醉自己然後說服自己,性往往伴隨著鮮血、撕裂和瘀痕。
狂兒不想那麼做,但他不知道怎麼讓聰實忘記,即便自己再溫柔,聰實都可能想起被凌虐的恐懼,而狂兒恐懼於聰實的恐懼。
多麼荒謬的想法啊,狂兒此刻糾結而矛盾。面對聰實他又怎麼會毫無欲望?但比起這些,狂兒更想好好愛他。
難道必須用一場性事向聰實證明自己有多重視這段關係?他覺得剛才那一槍後勁太強,由手臂刺痛轉為半身痠麻,甚至讓他整張臉做不出任何表情。狂兒無法擺脫「我傷害了聰實」的惡夢,他用力閉上眼,卻看見鮮血湧出將整座屋子染成了紅色,聰實倒在血泊裡,黏稠又破碎地望向他。
「狂兒哥……救命……」他又聽到山崎錄影裡男孩的聲音,越來越虛弱,直到剩下抽痛的喘息。
聰實在漫長的靜默後背過身去,肩胛微微聳動,因為寒冷的天和企圖壓抑的難受。狂兒嗅到了聰實情緒裡的裂縫,他抬眼,看到了那道疤。那是天使長出翅膀的地方,眼前的景象彷彿聰實一側的羽翼被割下。
天使會掙扎著飛走嗎?狂兒感到害怕,如果今夜再不闡明一切,徹底失望的聰實或許會永遠離開自己。
但該怎麼做?在此之前,他不敢變得赤裸。
「都這樣了,不做的話,狂兒哥請回大阪去吧,不要讓我更難堪。」
他不曾如此卑微,狂兒分明從未強迫過自己做任何事,聰實依然覺得卑微。抑或卑微和卑鄙只有一線之隔,罔顧狂兒的意願,只是為了延續自己幼稚的愛慕。是我,剝奪了狂兒體面離開的權利,是我把場面弄得這麼難看,要他留下的是我,現在要他走的也是我,是我......都是我......
聰實抬腳,象徵性地往房內遠離了一步,狂兒跟了上來。男孩站都站不穩,只是強撐著不想露出破綻。
抱抱他,讓我抱抱他就好。狂兒覺得自己正在崩解,一片片剝離,就像散落的衣物凌亂堆疊在地。他終於意識到,在聰實面前自己早就是赤裸的了,因為心疼是一種無法可解的情緒,需要把五臟六腑都攤開才能對等消弭。
聰實預想狂兒會脫下外套罩住自己,然後說一些「你好好休息,有事再聯絡」之類他不想聽到的話。可肩上的重量始終沒有落下。
男孩在落淚的邊緣用堪堪能聽見的音量開口,他很輕很輕地問狂兒:「告訴我,他是對的,我該放下你了,是嗎?」
下一秒,裸露的疤痕連同裸露的靈魂一起被吻住了。
幾乎是相觸的剎那,蓄積的淚從眼眶簌簌落下。狂兒直起身子,兩人變成了胸背相貼的姿勢,聰實仰頭枕在狂兒肩上,他無聲地哭泣,狂兒只是靜靜貼著他。哭夠了,聰實便用濕潤的目光索要那雙唇。
狂兒一手從前方攬住聰實的雙臂把人圈在懷裡,另一隻手搭在他的胯骨上。唇向臉頰湊近,淚水被吻掉了,但他努力裝作沒有讀懂男孩的暗示。
聰實知道此刻的畫面幾乎能用可笑來形容,狂兒西裝革履,他自己一絲不掛,乍看如同是著急求歡而故作媚態。但聰實固執渴求一個答案,他迫切想知道,狂兒心裡究竟怎麼想。
「狂兒哥還愛我嗎?」銳利的問題就這樣被拋了出來。
「對不起。」聰實感覺到,狂兒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平日沒有的鼻音。
「如果還愛我,為什麼躲著我?如果不愛了,又為什麼要道歉?」
好不容易風乾的兩道淚痕倏忽又有充滿鹹味的水珠淌過,「狂兒哥,我不懂……我感覺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你。」聰實覺得自己的淚腺很不爭氣。
「我一直愛著聰實。」狂兒用氣音說。
夜晚的風聲倏忽盈滿了聰實的雙耳。
狂兒的告白、告解和告別或許是擁有多面性的同一件事情,聰實不知道這一秒抱著他的狂兒下一秒會不會疏離地向自己道歉,也不知道說完對不起的狂兒會不會突然決定今天是他們在一起最後一天。
但聰實第一次聽到「愛」這個字從狂兒嘴裡吐出來。這樣就夠了,他得到答案了,他暫時不想在乎過去和以後。
此時此刻,聰實需要被填滿,只要在他身體裡的是狂兒,他就能忘記那場綁架案。
怎麼雙雙倒在榻榻米上的?明明喝酒的是聰實,狂兒卻像是斷片了。他只記得說出那個「愛」字後,男孩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屬於聰實的氣息和舌尖一齊鑽入來不及反應的牙關。
狂兒的理智大概是那個時候斷線的,他們太久沒有親吻,而聰實每次攪動舌頭都是赤裸裸的勾引。他捧著聰實的臉令對方仰起頭,心在顫動,連帶著雙唇發抖。
人終歸是一身欲望,狂兒割裂不了這份感情裡的靈與肉,更禁不起天使的主動。
狂兒只記得,轉身後雙腳離地的聰實被自己穩穩托住,兩人在愈發激烈的吻裡轉換過幾次視角。最終,聰實仰面躺在榻榻米上,他壓著聰實的雙腕在耳側,男孩微微屈起一條腿抵住他尚且懸空的下腹。
狂兒立刻就硬了。
Notes:
各位應該都知道下一章會發生什麼
Chapter 9: 撕裂後痊癒
Summary:
像是獸爪劃開繃緊的油畫畫布,畫布上由刺青組成圖樣,聰實想像那些繁複的墨色一筆一畫臨摹到自己身上,留下風乾油彩的痕跡與觸感,於是他擁有了狂兒。
Chapter Text
聰實不知從哪裡拿出潤滑和套,用眼神示意狂兒繼續。濕漉漉的眼睛被鏡片擋住,只擋了一半,眼鏡早在剛才的吻裡偏離它該有的位置。
狂兒摘掉聰實的眼鏡,俯身和他鼻尖相貼。聰實表現得焦躁,狂兒看出他的天使正因為某件事承受著極大的不安。
起身脫下外套的間隙,聰實跟著坐了起來。他沒有說話,只是不斷獻上自己的嘴唇,凌亂的吻落在狂兒的唇上、臉頰、頸側。
來不及鋪被子了,狂兒把褪去的衣物墊在聰實身下試圖讓他舒服一些,他摸到一節一節的脊椎,而男孩在他細數那些骨節的時候發出一串無意識的悶哼。
聰實再次被放倒,他像是還需要確認些什麼,不斷撐起身體向狂兒索吻。
「這麼黏人⋯⋯」狂兒皺了皺眉,皮帶已經解了一半,褲頭拉鍊在耳鬢廝磨的間隙越來越低。他的聲音分明被情潮洗過,但聽到這句話,聰實原本半開半闔的嘴唇突然抿成一線顫抖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聰實哀求,「做什麼都可以,不要走⋯⋯不要把我留在這裡⋯⋯」他對著狂兒發話,卻用喃喃自語的口氣。
「綁起來也可以。」聰實徹底變了一個人,變成狂兒從未見過的模樣。他戰戰兢兢抽出狂兒腰間的皮帶,試圖抓著狂兒的手替自己加上束縛。
狂兒在一陣混亂裡回過神來,他有些強勢地掰開聰實的手指。皮帶被掃到遠處,金屬砸在地上發出「哐啷」的響聲。
「聰實,」狂兒無比鄭重,與他額頭相抵「如果你不喜歡,我們不需要這樣做。」
他指的是把聰實綁起來這件事,也或許,是這場並非最優解卻以療傷為名而存在的性事。
「我會很乖,不會掙扎⋯⋯我保證。」聰實像是沒有聽見狂兒的承諾,抽咽著吐出微弱的字句。
那雙唱歌時會發光的眼睛此刻泛出迷茫和惶恐,天使在尋找依託,像即將溺斃的人在尋找浮木。天堂裡會有令天使溺亡的湖泊嗎?狂兒分神思考,但沒有得出答案,從他踏進這扇門,聰實每句話,每個動作都挑戰著他最後的理智。
狂兒跟著跌落那座湖,浮沉掙扎著,陷入名為岡聰實的困境。
過量潤滑被推入狹小的穴口,聰實在狂兒身下難耐地喘息。狂兒生怕弄痛了他敏感的男孩,一次一個指節緩慢地給聰實擴張著,直到三隻手指順利在身體裡攪動。
「嗯⋯⋯」聰實的聲音沒有停止顫抖,狂兒感受到他的緊張,不斷出聲安撫。
「別怕,放鬆,你做得很好。」他換了個姿勢,一手在緊緻的後穴裡,身體退開了些許,頭埋入聰實的雙腿間。
安撫的吻落在大腿內側,偶爾掃過秀氣的柱身和下方的囊袋,惹得對方一陣痙攣。聰實因為下身難受而有些疲軟,稀疏的體毛讓他的性器看起來不像興奮的俗物,而像精美的擺飾。
狂兒還是覺得,自己正在玷污一座潔白的大理石雕塑,長了翅膀的那種。天使說,我要跌進你的懷抱裡,要被你染上地獄的色彩。
親吻一路向上,狂兒撥開聰實的雙腿將自己嵌進去。他俯身,一手由後往前擁住聰實的肩膀,把輕顫的男孩收攏在自己身下,用一個他認為充滿安全感的方式,緩緩進入這具身體。
聰實不發一語,只是在狂兒耳畔小聲、急促地抽氣。
「很難受嗎?」狂兒擔心自己讓聰實受傷,停下動作想要退出。
「別走!」原本平靜乖順的聰實突然爆發了極大的力量,他手腳並用地攀住狂兒的腰和肩背,狂兒一下進到了很深的地方。
「哈啊——」激烈的哭喘從聰實口中傾瀉而出,他突然全身僵硬,狂兒看著聰實的表情,被從一時過載的快感中跩了回來。
狂兒粗喘著讓自己冷靜,他馬上發現聰實不對勁。動也不敢動,那分明是創傷後的壓力反應。
串連成線的淚珠自臉上落下,聰實覺得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張著嘴巴想要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其實不疼,但記憶裡的恐懼壓迫著他,粗暴地灌進身體和意識,聰實覺得自己隨時會裂開,就像那一天他被壓在地上侵犯。
他想起來了,全部。此前只是模糊的記憶和鮮明的痛苦,但他想起來了,從被帶走到被狂兒救起期間發生的所有事情,霎那間成千上萬條荊棘把聰實的心臟刺穿。
情緒近乎潰堤,回憶和現實來回切換,理智要他努力地接納狂兒,但身體卻把狂兒錯認作曾經的強姦犯。翕張的雙唇間飄出不成調的喉音,聰實短暫失語,他只剩下哭泣。
他被奪去了哭泣之外的所有能力。
狂兒徹底明白了,方才的挑釁和主動只是故作堅強,聰實若無其事的外表下,是一顆被撕扯淌血的靈魂。不只是那一天,而是從那一天開始,狂兒若有似無的迴避和疏遠,那些自以為是「保護」的舉動,在聰實眼裡卻是逐漸淡漠的情感甚至不願明說的嫌惡。
是他無處安放的愛造成了聰實的二次傷害。
軀體依舊相連,但兩人之間像是隔了一個世界,狂兒在這頭急切地安撫,聰實被捲進了沒有盡頭的深淵。
「對不起⋯⋯對不起⋯⋯」
狂兒胡亂抹去聰實臉頰上的淚珠,尾音變了調。他想起那個雨天,狹窄的轎車後座,連路程微小的顛簸都能把滿身是傷的聰實顛得支離破碎。
「狂兒哥,我好痛⋯⋯救救我。」
聰實終於開口,但對狂兒的話置若罔聞。他在和虛無的,心裡那個愛他的狂兒求救,不是眼前這個佔有者。
狂兒不知道此刻聰實眼裡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他斷斷續續說著安慰的話,希望聰實能認出他。狂兒不想變成聰實的夢魘,他沒有資格再讓天使的心留下傷口。
「聰實,我錯了,我不想離開你⋯⋯」
狂兒以為聰實一開始近乎苛刻的質問是氣話,但此刻的聰實流著淚沒有回應,狂兒動搖了。或許聰實是真的害怕被拋棄,不是因為什麼陳舊的貞潔觀念,只是因為他太愛狂兒,以至於狂兒流露出一點要離開的跡象,就能讓聰實分崩離析。
狂兒發現自己只剩下下策,到頭來, 他還是得依循聰實原本那個瘋狂的念頭。他此前沒有後悔過不用功讀書的年少歲月,但當下狂兒受詞彙的禁錮而左支右絀,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表達對聰實的情感。
他只能笨拙地,用生理上的快感覆蓋心裡的痛楚,哪怕一瞬間也好,他希望聰實明白自己有多麼愛他。
聰實在短暫的崩潰後,脫力一般任由狂兒擺弄。他像是終於掙脫了一個漫長的惡夢,疲憊地,埋在身上人的頸窩,默許狂兒的手掌在雙腿間和胸腹挑起微小的顫動。
片刻後,天使仰頭,從喉間發出甜美的長音,狂兒含住身下人並不明顯的喉結。聰實又開始流淚。
他一刻也無法和狂兒分開,每當狂兒退出些許,聰實便用迷離的眼神苦苦央求著「狂兒哥,不要走。」纖細的手橫過布滿刺青的後背,雙腳交叉在腰間,聰實執著地,用全身上下把狂兒留住,即便狂兒填滿了身體,他仍覺得不夠。
「狂兒⋯⋯用力一點,弄痛我。」
身為黑道,狂兒聽過很多次尖刀穿刺皮肉的聲音,此刻他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被聰實的囈語扎得血肉模糊。
他怎麼能這麼看我?聰實的手腕被握住壓在頭頂。狂兒也需要出口。
狂兒知道如此局面是他咎由自取,但這不代表他不會難過。或許在聰實心裡,他就是一個惡劣的大人,一個風月老手,性對狂兒來說是家常便飯,聰實因此也看輕了自己的身體和他在狂兒心目中的地位。
真的是這樣嗎?還是他已經被數十年的歲月磨平了對愛情的感知,不是聰實過於敏感,而是自己從來就沒有滿足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對這段關係的基本渴望。
我在這裡,在他身體裡,那聰實心裡的狂兒又在哪裡?狂兒無法遏制腦海裡的自我譴責,無數混亂的念頭砸向他,等他回過神來,自己正大力握著聰實的腰,那個害怕公寓隔音不好的羞澀少年,撇開一切矜持放肆地呻吟,一聲高過一聲。
聰實叫起來比狂兒所有的性幻想相加還要動聽,但狂兒覺得自己比所有性幻想裡的成田狂兒相加都還要下作。
好像有另一個游離於軀體之外的狂兒,正從上方看著自己失控衝撞,在聰實身上留下斑駁的痕跡。有幾個瞬間,狂兒不確定自己聽到了舒服的哼聲或男孩的痛吟。但他無法停下,本能牽引著他把聰實抱得更緊,在每次退出又進入時,從聰實的喉間推擠出更多聲音。
狂兒把頭埋進天使頸間嗅著白色的味道。
白色甚至無法用於形容味道,可狂兒找不出任何詞彙能表達這種對立又令人著迷的吸引,解釋他愛戀與愧疚並存的心。他只能撫摸天使的背脊祈禱他長出翅膀,用純白的羽翼包裹他,救贖他。他的聰實,他耗盡前半生運氣才遇到的天使,他付出一切也想留住的後半生。
聰實在自己嘶啞的嗓音裡得到一些安慰,狂兒的呼吸、喘息,偶爾的粗魯,在腰間和腿根留下的指痕,都無聲地說著愛他。他必須被欲望沖刷,即便兩人此時此刻就像困獸般毫無人性地交纏、撕咬。
勾住腰臀的腿因為毛孔滲出汗液而打滑,聰實的腳跟砸在榻榻米上,他合不攏腿,更確切地說,狂兒大力扳開他。聰實從未看過狂兒這樣急切又狼狽的模樣,他偏頭想偷一口氣可呼吸馬上被撞碎。
太深了,快感與脹痛混雜,狂兒髮梢有汗珠甩落,聰實被那些稱不上冰涼的水滴刺激得縮了縮肩膀。當失控的人從他變成狂兒再變成他們,一切忽然回歸了正常。終於,聰實想,我們像真正的情侶一樣相連著,滿心滿眼只有對方。
他看見狂兒道歉的口型,本想回答「我不怪你」,可不知從何說起的的原諒和尚未消逝殆盡的委屈最後一次擊垮他。
聰實沒來由地再度潰堤,狂兒又一次俯身親吻他。他嚐到狂兒的味道,接著不可理喻地,和著鹹澀的淚水啃咬那雙唇。
呼吸越來越凌亂,直到兩人之間只剩下摩擦的濕潤和口中無意義的響聲。不成語句的嗚咽裡,男孩顫抖著釋放,指甲在狂兒繃緊的肩背留下抓痕。像是獸爪劃開繃緊的油畫畫布,畫布上由刺青組成圖樣,聰實想像那些繁複的墨色一筆一畫臨摹到自己身上,留下風乾油彩的痕跡與觸感,於是他擁有了狂兒。
還需要更多,別走,就這樣一直抱著我。聰實只想要狂兒繼續填滿他,重複確認此時此刻的他們真實存在著。他無暇顧及那些破皮的傷口結痂後會是什麼模樣,也無暇顧及自己明天會不會大病一場。
病就病了吧,最起碼病了一年的心今夜徹底康復了。狂兒愛我,他說他一直愛我,聰實分不清自己的淚水是源於掏心掏肺的劇痛還是撕裂後痊癒的狂喜。
他直覺後者的成分比較多。
Chapter Text
從一片渾沌中清醒,狂兒發現身旁的被單已經掀開了一角。廚房傳來水聲,聲音的源頭是聰實正在流理台前清洗昨夜留下的空瓶,全身上下只穿了薄薄的長袖和一件四角褲。狂兒走上前,從背後環住聰實的腰,下巴墊在左肩。
「天氣這麼冷,不穿衣服會感冒的。」外頭沒下雪,但二月的東京有種病懨懨的凝滯感。
「狂兒哥,不要這樣。」聰實在聽不出起伏的語調裡拿來下一個玻璃瓶。
暖氣好像突然故障了。
昨夜結束後,狂兒打橫抱起聰實到浴室沖洗,男孩勾著他的脖子吃力湊近,舔舐他汗濕的鬢角。狂兒空不出手阻止,只是別過頭道「好癢」,聰實突然笑得燦爛,他說:「狂兒哥好久沒有這樣和我說話了。」接著鬆開手把全身重量交付給對方。
等待熱水的時刻,聰實抬頭去啄狂兒的下巴,狂兒怕他滑倒於是仔細握住兩隻手掌。男孩咯咯笑著,左右晃了晃兩人拉起的手,他又說:「我們好久沒有這樣牽手了。」
酒該醒得差不多了,可聰實看上去依然意識模糊,隨若即若離的肌膚相觸嚶嚀著。他喊「狂兒哥」,臉頰在鎖骨附近磨蹭,如同一隻罹患分離焦慮的貓。二十一歲的聰實和十四歲的聰實在清脆嬌細的聲音裡重疊了身影,狂兒已經無法思考自己究竟是自私的混蛋黑道,還是陷入愛戀的普通中年男子。
他捧起聰實的臉,在下一聲「狂兒哥」傳進耳裡之前,把舌頭探進了微張的口腔。情緒與欲望交疊,聰實沒有拒絕,沒有發抖,也沒有試圖推開他。
他們在水流聲中極盡纏綿地相互撫慰。
蒸氣把聰實的喘息渲染得曖昧不明,他被困在牆壁和狂兒之間,狂兒扶著男孩的腰從身後進入他。年長的一方總是這樣好面子,用花灑遮掩淚光。狂兒不想讓聰實發現自己在哭,他許久沒有流過眼淚,或許是遇見聰實使他恍然大悟,原來當了半輩子黑道的成田狂兒也有一碰就碎的時刻。
沒有誰生來無堅不摧,在愛裡長大的聰實和曾經離開愛的狂兒都一樣。所以為什麼不能脆弱呢?這是被允許的吧。但,把碎了一地的我們一片片拾起,就能重歸完整嗎?
他撫摸聰實的疤痕換來更高亢的呻吟,熱水沖過肩上的齒印又流經那雙敏感的腿,身體是河床,聰實被蝕出狂兒的形狀。男孩無聲尖叫著,沉迷於或輕或重的痙攣裡,狂兒學著他先前的舉動,卻是用鼻尖輕輕擦過鬢角。聰實側頭看他,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無聲地凝視,直到積累的渴望牽引四片唇瓣再度相撞。
聰實有種錯覺,狂兒的雙手能修復一切,就像當年攬過他的肩,笑道自己怎麼可能丟下聰實一個人去死,那樣輕易就撫平了他心底的不安。拇指嵌進脊柱那條因為塌腰而形成的凹陷,溫暖的手掌自尾椎附近一路向上,最後包覆肩膀。
聰實撐著牆,感受那近乎歡愉的,一點一點被狂兒補全的過程。狂兒哥一定覺得我在發酒瘋吧,聰實反手握住狂兒的前臂把對方拉向自己,他們要緊緊相貼,連水也找不到縫隙地相貼。
其實並沒有醉,雖然喝了不少酒,酒精只不過放大了平日壓抑的念頭,為他撥通電話的衝動推波助瀾。人們通常對醉酒者缺乏防備,聰實只是希望狂兒說實話,說出那些他以為「聰實酒醒了就會忘記」的真心話,好讓自己以後能在狂兒口是心非時反駁他。
他承認,岡聰實在成田狂兒的影響下變成了狡猾的大人。
聰實設想過很多種悲劇結尾,他們或許會大吵一架,冷風第二次灌進室內宣告狂兒將永久消失,少年的愛慕終究匹配不上兩人相距的那些歲月。然而狂兒進屋後的發展超乎聰實的預料,他只想盡己所能延長每個吻,這樣就會有更多證據能拼湊這份愛的輪廓,更多機會證明這個夜晚並非妄念。
毫無保留的傾訴抽乾了體內所有氣力,剩下的只有本能,本能的宣洩後是本能的溫存。他們都傷得不輕,或許得用上大半生療癒,可狂兒的喘息依然無比熾熱,聰實終於饜足,軟綿綿地說著「喜歡……喜歡這樣」。
「聰實,聰實」狂兒一遍一遍喊。他們濕漉漉地接吻,親密無間融為一體,連脈搏都是相同的頻率。
吹乾頭髮,衣服還沒穿好,聰實定格於跨坐狂兒腿上的姿勢,呼吸慢了下來。狂兒扶著聰實躺下,從櫃子裡抬出被褥和枕頭,再把熟睡的男孩移到被單上,裹得嚴嚴實實。
聰實翻身側躺,棉被因為動作滑落。男孩體表鍍了一層月,狂兒被聖潔的柔光晃了眼,直到月色從纖瘦的肩頭褪下為止,他一直盤腿坐著,怔怔看向熟睡的天使。夢裡,聰實還在笑,笑聲從鼻腔逸散,抵達上揚的嘴角。狂兒覺得「銀鈴般的笑聲」太膚淺了,因為聰實笑起來像是聖歌,平靜的,沒有任何瑕疵的,專門淨化狂兒心靈的聖歌。
可人們該向神懺悔吧,懺悔自己骯髒的一生,我呢?我又能怎麼報答天使的歌聲?
這個夜晚太朦朧,狂兒不敢確定聰實明天醒來後,還會不會把自己當愛人。他是個不夠格的男朋友,而聰實有權利對他感到失望,至少狂兒是這麼想的。
聰實的剖白粉碎了狂兒心中的枷鎖,狂兒久違地落入了二十出頭時的心境,患得患失,總在衝動淡去後才感到害怕。男孩用行動趕走了他的心魔,但從枷鎖中解脫的狂兒依舊無法確定,愛能支撐這段感情走到哪。
組裡的事該告訴他嗎?要怎麼做,才能在保證聰實安全的前提下讓他了解我的工作和近況?是時候從危險的世界抽身了嗎?就算如此,我能真正抽離嗎?
思緒逐漸運轉困難,狂兒和聰實並排躺下。找不到另一套寢具,狂兒決定讓寒冷時容易嗜睡的人類本能代替自己闔上雙眼。
聰實像是感覺到狂兒在身旁,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手虛握了一把。黑暗中,那隻手被捉住了,狂兒吻了吻小自己許多的掌心,輕輕按在心跳上。
「狂兒哥,不要這樣。」
現在,清晨的陽光讓一切無所遁形,狂兒必須面對審判,以天使身上的吻痕為單位羅列自己的罪狀。
啊,終於結束了嗎?狂兒知道愛是會疲倦的,即便聰實依然愛著他,此刻選擇結束這段關係也無可厚非。一年來狂兒帶來的傷害連他自己都沒有彌補的把握,更何況昨晚……
狂兒如夢初醒。
「對不起。」他決定先道歉,雙手卻不自覺摟得更緊。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狂兒哥。」聰實難得語氣強硬,「現在也是,剛才也是,這一年以來都是。你不明白……」
聰實有些哽咽,「可惡,為什麼要哭……」他低下頭,閒置的水龍頭不斷傳出水聲,沒人有力氣伸手關掉。
「你每次抱我,都像是在道歉。你的嘴、你的身體、你整個人,除了道歉就不會做點別的事嗎!」眼鏡從鼻樑上扯下放在一邊,聰實粗魯抹去眼淚後試圖平復語氣,「我……我不是故意要兇你,我只是……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期待你抱抱我。」句子變得破碎,狂兒從語無倫次的聰實口中只聽到了心口絞緊的疼痛。
「我不想離開你,狂兒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
一下,兩下,心臟撞擊胸膛。
「對不起,聰實。」狂兒發現自己戒不掉先入為主的,對聰實的負罪感。
「我說了不要再道歉了!」昨夜,所有痛苦傾巢而出,聰實以為那會是他最失態的時刻,可斗大的淚珠背叛了他,又一次把眼前景物模糊成陌生的樣子。
狂兒忍住那句對不起,比想像中困難。
「那……我該怎麼做?」不再是心中有數卻明知故問,狂兒真心感到疑惑。他還在摸索,一種更平等的,更讓聰實心安的相處模式,他需要聰實給自己一點提示。
「說你愛我,像昨天一樣,再多說幾次。」
「我愛你……我愛你……」狂兒低沉的聲音從胸腔共振到聰實的身體。
必須經過反覆嘗試,才能徹底修補傷口,這樣的道理聰實明白,可狂兒帶著愧疚的溫度再次籠罩時,聰實還是感到疼痛。昨晚是不是少做了什麼,所以又變回了之前的樣子?聰實擱置悲觀的念頭,至少前夜的瘋狂已消退大半,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眶裡最後一滴淚趕跑。
「狂兒哥,」聰實說,「不要覺得對不起我,我會發生意外是因為那是意外,我們都無法預料。」
「可是,如果……」狂兒還想說些什麼,被聰實輕聲打斷了。
「當我說喜歡你,我已經接受了這份感情可能帶來的一切風險,包括你的工作。我選擇愛你的一切,所以我不後悔。」狂兒突然覺得,聰實面對某些事,比自己通透許多。
「但狂兒哥,我也有害怕的事情啊。」聰實深吸幾口氣,「那件事之後,我……生病了,有一段時間很嚴重,醫生說是PTSD,可能還有一點憂鬱。」
狂兒想起這一年裡寥寥幾次見面,他瞥見過背包深處的藥袋,但聰實出事後,他陷入自責的漩渦而沒有想到可能的情況,狂兒很懊惱。
「你也知道,我諮商了很久,但我爸媽他們那邊……我擔心……這件事我不知道可以跟誰說。」
狂兒沒有答話,只是安靜地聽。他看不到男孩的眼睛,更不敢想像無人傾聽的日子裡,那雙眼封緘了多少孤寂。
「出院之後,我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裡發抖,明明什麼都沒發生,但我就是覺得好害怕,好像一閉上眼睛就會做惡夢。」
「你傳訊息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你寄來的東西我一口都吃不下,所有的食物,我一口都吃不下。我能摸到自己的手越來越細,細到只剩下骨頭,那種感覺很可怕。」
「我不敢出門,只要看到繩子、電線,我就會嚇到走不動路。」水還在流,聰實吐露的遭遇足以碾碎一個人,但他平靜地說著,彷彿一切都過去了。
「後來,我去看醫生,和學校請了長假。你說組裡有事需要你離開一陣子,我好幾次想讓你過來陪陪我,但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任性。」
「聰實一點都不任性,是我,我在逃避。」狂兒終於當面承認了自己的心理,即便還有許多待解決的事情,他再也不想逃避。
「我知道,我猜到了。」聰實早非那個不諳世事的國中生了。
「但我誤會了你要和我分開,以為你又想一聲不吭消失,所以才會……反應這麼激烈。」男孩為截至昨夜為止的一切下了結論。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狂兒垂眸。
聰實終於旋緊水龍頭,在狂兒的環抱中轉了半圈,後腰靠著流理台邊緣。視線相接,男孩的音量透過唇型被放大了,他說:「那你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自己躲起來。」
「聰實,我好傻,浪費了這麼多時間。」答非所問,但狂兒想通了。
或許思維模式一開始就出現了紕漏,年齡和身份差距甚遠的兩人在一起,並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絕對的保護,而是坦承。他得向聰實坦承心思,彌補兩人在思想和人生經驗上的不同,他們才能長久地走下去。
聰實此刻站在他眼前,像個成熟的大人,是個成熟的大人。狂兒還想陪伴他度過接下來的日子,或許很自私,但他絕不願意把天使讓給任何人。
瘋狂的,失控的人生裡,第一次,狂兒如此憧憬未來。
「傻笑什麼呢?怎麼又走神了……」聰實戳了戳狂兒的臉頰。
「狂兒哥還沒回答,你傷了我的心,要怎麼補償?」
話鋒一轉,聰實雙手捧著狂兒的下頜拉著他向自己靠近,一雙近視失焦的眼試圖仔細端詳。狂兒覺得他的聰實好可愛,連撒嬌的方式都別具一格。
「這樣可以嗎?」他偏頭,給了聰實一個淺嘗輒止,不帶情欲的吻。
「嗯……」聰實不置可否,淺淺的紅色從臉頰漫至耳垂。
逐漸高升的陽光灑落小廚房的地面,兩人的心都暖洋洋的,像是被溫柔烘烤過。狂兒笑了,微風吹起窗外鳥雀的歌聲,他們默契地循聲向外望,望進藍天下等待復甦的一切。
冬春之交是值得期待的時節,因為明天,明天永遠比今日鮮豔。
Fin.
Notes:
番外篇敬請期待
Chapter 11: 後記
Summary:
初次連載,感謝一路看到這裡的大家。番外篇準備中,是甜甜的開車日常。
後記分享了我對原作的看法,以及《天使與自私的混蛋》寫作歷程,有興趣的話歡迎閱讀~
Chapter Text
看完卡拉ok再看家庭餐廳,意識到故事雖然是虛擬情節,但他們的人生奠基在真實世界。卡拉ok無論是原作、電影、動畫都是詼諧幽默大於壓抑沉重,但有時會思考電影與動畫對狂兒、聰實兩人的改寫,在精彩且具娛樂性之外,是否削弱了和山やま在故事裡鋪排的,關於「現實」的伏筆。狂兒三年後的整體形象在我看來改變不大,家庭餐廳裡的18聰卻不怎麼愛哭了。「變得深沉」是長大的直接證據,聰實長大這件事是不可逆的,當他在身體與思想上都不再是孩子,他和狂兒越來越對等,家庭餐廳對我來說就不純然是喜劇了。
當初構思這篇文的時候,我才看完實體書上集(結尾是聰實的背後擁抱),以為自己的腦洞一萬字就能完結。狂聰趕快在一起吧,同人寫手不就是為了嗑CP而存在的嗎?最初是抱持這樣的心情開始寫作的,但同溫層裡的熱烈討論讓我多少知道了後面的劇情,一不小心腦補了許多,狂聰的形象和內心世界也越來越具體。下筆前很臨時地調整了大綱,把原本是主體的戀愛部分變成了鋪陳,原本是插曲的綁架和創傷變成了主體。既然決定要寫原作向,就不能遺忘他們生活在一個跟我們一樣的,殘忍的世界,聰實要面對自己的感情和決定可能帶來已知或未知的危險,狂兒要面對聰實,還要重新審視已經活成習慣的人生。狂聰對我而言最好嗑的點是狂兒把選擇權交到聰實手中,而聰實不負眾望衝衝衝(喂!成語不是這樣用的),兩人算不算另類的雙向奔赴呢(笑)當然,狂兒處理感情時的「成年人模式」容易產生誤會,特別是對小了二十多歲的聰實而言,這樣的矛盾或許會暫時被忽略,但累積一段時間後會不會爆發呢?《天使與自私的混蛋》便是由此發想的。
在視角的選擇上,一開始就決定了第三人稱,原本想偏重狂兒的視角,但寫著寫著發現如果沒有好好解釋聰實在綁架案之後的心境轉折,便無法堆積倒數幾章的情緒高點。於是乎,故事脈絡變成了狂兒視角中間穿插著聰實視角,這不可避免地造成一部分敘事上的混亂或不順暢,我未來會繼續進步的。另外,決定章節標題意外花了許多時間。「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既是因為用了深淵、冰面的比喻來講聰實的狀態,也暗示聰實心裡的不安正在累積,他戰戰兢兢試圖維繫這段感情。「剝皮割肉,削骨剜心」是很血腥的描述,把狂兒自責、痛苦到最後依然沒有結論的歷程投射在做梅子番茄這件事情上,本身是很荒謬的,那段文字非常短但我斟酌了很久,希望最後有達到它應有的衝擊效果。「裸裎」原本是不穿衣服的狀態,但在那個章節,光著身體的是聰實,赤裸心靈的是狂兒,他們在某種程度上終於沒有隔閡了。以上是耗時的命名工作,在思考如何概括章節內容而一遍遍回看的同時,順便修改了許多細節(但是好累呀我的天)
一直想寫狂兒內心的糾結和隱晦的愛意,選擇了一個極端情境暴露他的恐懼,希望沒有太沉重。綁架部分的劇情,用聰實視角側面應證狂兒的「恐懼」是真實存在的,其中包含了讓故事不要太無聊的技術考量,更重要的是想要呈現出狂兒所生存的世界對一個普通學生來說,是可怕而不應涉足的。但我們都知道,聰實選擇了狂兒,這又是為什麼呢?我想這也是狂聰感情的亮點所在,又一次折服於和山やま筆下的人物。
關於文中提到的PTSD和憂鬱傾向,人在遭遇重大創傷後是有可能生病的,但和許多人以為的不一樣,心理疾病的患者並不一定有攻擊性,也不見得會每天尋死覓活,許多人是像聰實這樣,一面試圖「無異於常人」地生活著,一面被自己和這個世界折磨。聰實的創傷最直接來自於綁架案,而我試圖在細節中藏入更多東西。生病時期混沌又陌生的自己,惡夢、壓力反應、食欲不振,突然想要跳樓的衝動,還有旁人看他的目光,即便是沒有惡意的,都加深了他對於自己「病了」的認知。狂兒對聰實並不是毫不關心,狂兒逃避是事實,但聰實已經精神緊繃的情況下,狂兒所作所為帶來的傷害被主觀放大了,〈如履薄冰〉選擇偏重聰實視角,一方面是想好好說明聰實的遭遇,一方面也是想強化這種「痛感」。
在寫中間幾個章節時,幾度因為太痛了所以決定遠離電腦緩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虐文情有獨鍾,或許我的文筆感染力還不足以讓讀者感同身受,但實在太喜歡狂兒和聰實了,所以不自覺把這些情緒映照在自己身上。是的沒錯,文字還是有感染力的,因為必須對寫出的東西負責,也不確定這篇文可能觸及哪些年齡層的讀者(雖然上了Mature標籤但眾所周知網路的影響力無遠弗屆),所以,請容我重申,文中簡化了關於暴力、性侵、心理疾患等議題的複雜性,甚至出於劇情考量改寫了部分事實,因此,請一定要把它當成虛構的故事。
正經完了來談談R18的部分(笑),雖然全文中穿插各種兒童不宜的片段,甜的虐的都有,但主要的性愛場景放在後段。寫大綱的時候粗略設計了兩人的動作和情緒轉折點,但填補細節時字數一發不可收拾,所以分成了好幾章。在思考這輛車應該開得意識流或露骨?如何把兩人的心情適度安插在肢體交纏之中而不感到出戲?個人是傾向不過於直白的風格,基調已經很沉重,再加上兩人後來近乎失去理智的狀態,有點害怕過多的器官描寫會看起來像是狂兒在虐待聰實。情緒消解需要過程,就像最後一章提到「本能的宣洩後是本能的溫存」,同樣是釋放情緒,只是以不同的方法。所以,他們進浴室後又做了一次,真的不是為了開車而開車(雖然應該沒有人不喜歡看他們被欲望吞沒的樣子哈哈)。新手上路,不斷修修改改,寫著寫著覺得狂聰的一晚像是寫手的一輩子(誤)。
認真地說,我覺得以聰實的性格和狂兒的成熟,故事最後應該寫的是他們如何平靜決定分開,回到偶爾吃飯的關係,甚至不再主動聯繫。然後狂兒會繼續待在祭林組,聰實會把狂兒放在心裡很久很久,久到我可以再開一篇文寫兩人N年後重逢會是什麼樣的場景(誒不要亂發話)不過,還是捨不得他們分開,所以一開始就決定要讓這個故事有個不算完美但充滿希望的結局。「翌日」是明天,是那個失控夜晚的隔天,也是狂兒和聰實決定一起面對的每個明日,狂兒自知「還有很多待解決的事情」,但他們會越來越好的。如果覺得最後一章劇情轉折太快或者有點「不像他們」,那我很抱歉,但請大家就當是為了狂聰未來的幸福著想吧(笑)
雖然依舊是短篇,但正文完結字數比原本預期的多上一倍不止,再次感謝願意閱讀到這裡的每個人。作為個人興趣和練習,正在手工翻譯《天使與自私的混蛋》英文版,寫手的私心就是想要讓很多很多人看見狂聰。
最後,短暫休息後會發蜜糖三輪車番外篇,沒有刀了(應該啦)
Chapter 12: 番外:三度情人節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解開心結後,兩人的日子就像普通的異地戀情侶,聰實回大阪時會抽出空檔和狂兒見面,狂兒到東京時也已經不再住酒店。
當然,一些特殊的日子除外。
「哈……等一下……哪有人……嗚!」哪有人一進房間,門還沒關緊就把人壓在牆上親的!狂兒哥大色鬼,聰實腹誹。
「你昨天說,」狂兒並不打算放緩步調,只是把目標從聰實的唇改換成聰實的脖子,「你說不需要禮物,只要我,我這不就來了嗎?」
他一邊用親暱的眼神讓聰實無心思考其他,一隻手越過聰實的身體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上面向走廊的手把。門有一瞬間張開了足以看見房內的縫隙,聰實瞪大眼睛推開狂兒,他還沒準備好被路過的人看見他們肆無忌憚地親熱。
自動上鎖的機械聲響起,聰實舒了一口氣,正準備開口抱怨。可狂兒只是瞇眼笑著看他,聰實突然什麼難聽的話都忘光了。狂兒沒有繼續方才的吻,他不疾不徐脫下西裝外套,扯開領帶放到一旁,先蹬掉自己的鞋子再蹲下來脫聰實的。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像在展示一個優雅的陷阱,等待聰實自投羅網。
垂眼看著一絲不苟的西裝頭,聰實偶爾會因狂兒胸有成竹的樣子醋意大發。他覺得現在的氛圍非常詭異,狂兒像是早就計畫好要做什麼,並且精準無誤地預測了自己的每個反應。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三個星期,高年級的課業加上狂兒不固定的工時偷走了他們相聚的機會,並不是要怪罪任何人事物,只是非常想念,想念到看見狂兒的瞬間就開心得無以復加。
聰實配合狂兒脫鞋的手,腳掌抬起又落下。狂兒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雙膝著地的跪姿,那雙手有意無意地在腳背上流連,視線沒有離開過男孩分毫。聰實發現自己的身體比理智更想念狂兒,明知對方有意挑逗,他還是興奮了。有些難為情,他尚未習慣愛情裡露骨的那部分,只能用乾巴巴的語氣硬是重啟了本已結束的話題。
「狂兒哥以前也沒少跟別的女人開房間吧,剛才那種哄人的話都信手捻來。」
他作勢要揉亂狂兒的頭髮,不料對方搶先一步起身壓了上來,來不及反應的雙手下意識攥緊了最先觸及的某塊衣料。
「你跟他們都不一樣。」說話帶動氣流撲向聰實,他彆拗地偏頭躲開,卻被狂兒用一個吻追了回來。
「哪裡不一樣了?」
天使偏要開闔那泛著水光的雙唇追問,平日裡講個不停的一向是狂兒,可試圖反轉局面的聰實特別誘人,狂兒忍不住想看更多可愛的回應。毫無預兆地,他把一隻腳擠進聰實兩腿之間,隔著好幾層布料感受到熱源。看吧,明明比我更著急,輪到狂兒腹誹,誰受得了聰實欲拒還迎的樣子?
「到底哪裡不一樣?」這個姿勢太曖昧,狂兒搞不好是故意的,聰實不甘心。
「姐姐們都喜歡小白臉,只有聰實……迫不及待要把我這個老男人扒光。」
什麼?扒光?聰實意識到剛才那段對話中,自己的手一直攥著的是狂兒的皮帶和褲腰,他馬上鬆開,可現在說什麼都像是狡辯。
「不繼續嗎?」狂兒越靠越近,惡趣味地向上頂,直到聰實重心不穩撲進懷裡。他順勢攬過聰實的腰,男孩把頭埋進寬闊的胸膛,像是放棄抵抗一般任由狂兒將衣服下擺抽出。
「你剛碰到鞋子髒死了……不要亂摸……」胸口傳來悶悶的聲音,狂兒笑了,他太知道怎麼哄好懷裡這隻小貓,但他今天決定要懲罰聰實的口是心非。
身上衣物所剩無幾時,兩人又開始接吻。狂兒隔著內褲揉捏聰實脹大的器官,聰實整個人掛在他脖子上。
「先去洗澡。」狂兒毫無預警鬆開了懷抱,興頭上的聰實不疑有他,勾住狂兒的手就要往浴室去。
「你先。我等等就進去。」溫柔的語氣找不出破綻,聰實卻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狂兒是故意的,聰實如此認定。
「我要一個人洗,你不准跟來。」於是招數用盡的男孩賭氣似地給浴室門落鎖。
我倒要看看笨蛋狂兒能忍到什麼時候。
狂兒從浴室走出來,聰實正裹著被子坐在床頭,狂兒猜想,那床被單應該緊貼著光裸的肌膚。
「快點吹頭髮,剛才還很急色的人跑哪裡去了?」聰實掀開被子露出一雙腿,直勾勾地望向他。猜對了,狂兒暗自得意,他的聰實越來越會調情。
房裡的空氣被吹風機烘熱了,狂兒胡亂撥弄自己的頭髮,聰實一直看著他,像盯著獵物,思考等會如何讓狂兒投降。風吹聲響停下的瞬間,聰實起身把狂兒拉到床沿坐下,棉被隨意滑落在地面,他一抬腳跨上狂兒大腿。
經過剛才十分鐘的戰略擬定,聰實準備好重整旗鼓。
「太慢了,等你的時間我都自己弄過一遍了。」氣音鑽進耳中。
聰實拉過狂兒的手探向自己身後,狂兒摸到腿根滑膩的觸感,濕漉漉的。他咬上聰實的唇,在男孩分神的間隙一下放了兩根手指進去,聰實「嗯」了一聲,軟在狂兒懷裡。
又被打敗了。
情潮翻湧時,聰實的聲線會不自覺地拔高、變細,聰實徹底變聲後,狂兒只有在床上能聽到這樣的音色。他有時候會懷念天使的童聲男高音,畢竟唱歌促使了兩人最初的相遇,但現在,聰實的高音成了狂兒專屬的催情劑。
狂兒才不相信聰實會好好給自己擴張,天使被寵壞了,平時連清洗都是狂兒陪著的。「細緻的前戲也是情趣的一部分」,聰實眼含水光催促著快一點的時候,狂兒這樣說。
「你不用這麼溫柔,狂兒哥。」
聰實知道狂兒在床上總是害怕弄疼他,這種時刻他問的最多的就是「可以嗎?」「會痛嗎?」「有不舒服嗎?」多數情況下,他樂意享受狂兒的寵溺,比如做個兩三次就能用掉一大罐潤滑,或者狂兒一開始甚至堅持,至少要在沙發或厚被子上這些不會意外撞傷的地方。
但聰實有時候受不了愛人這副溫吞的樣子。他想起一次氣氛正好,兩人從狂兒家門口一路吻到餐桌上,衣衫都抓亂了,聰實主動仰倒,要狂兒抱他,狂兒硬是把人一路「抱」進了臥房。聰實氣得捶了狂兒的胸口一拳,後半夜都沒讓狂兒近身。
再到剛才乾柴烈火,狂兒明明可以直接來,但他卻用「洗澡」這個糟糕的理由喊了暫停。誰不知道情人節和男朋友開房間要事先準備呀,聰實在住處早就洗過澡,還不小心想著狂兒的臉用玩具高潮了一次。
聰實覺得伸進體內的兩根手指像是在檢查自己有沒有說謊,誠實地說,他的確在「等狂兒的時間」先弄過了一遍。但比起這些,他希望狂兒偶爾不要顧慮自己的感受,恣意地佔有他。這也是情趣的一部分嘛,聰實在狂兒看不見的地方嘟起了嘴巴。
男孩還是太單純,年長雄性的佔有慾可不是像聰實想像的這樣被滿足的。比起做愛,擁抱和接吻時聰實下意識的依賴更能填滿狂兒的心。更讓狂兒由裡到外渾身酥麻的是聰實開口喊他,不一定在床上,任何時刻,聰實用各種聲音各種語氣叫「狂兒哥」,特別是在公眾場合,狂兒想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天使獨屬於他。
當然,夜裡聰實也喊他,是另一種銷魂的滋味。從「狂兒哥」到「狂兒」,最後剩下字詞開頭的音節,他總是把聰實準備出口的話頂碎,再用自己的唇瓣渡還。
酒店的好處是各式設備一應俱全,從柔軟的床到皮革沙發,從落地鏡到浴缸,久久才碰面的兩人能在房間裡抵死纏綿到日出。聰實容易害羞,在家裡總不喜歡張嘴,狂兒偶爾也想聽聽天籟。「情人節可以奢侈一點」的提議包藏滿滿的私心,但聰實立馬開始物色酒店的反應簡直太性感了,性感到這天來臨之前,狂兒已經幻想過無數次此刻的場景。
「情人節快樂,狂兒。」聰實環著狂兒的脖子,任由年長的一方托住他的臀部動作。
聰實要主動,狂兒便由著他,但上位的姿勢進得太深,才沒幾下,聰實就抵著狂兒肩斷斷續續地發出鼻音。本就到了頂點邊緣,一句帶著喘息聲的節日祝福在狂兒聽來和勾引無異,他難耐低吼著,發力進到聰實深處。
「等一下……太……」天使的聲音變得急促,他撐著狂兒的雙肩想跪得高一些,但狂兒把他整個人抱進懷裡,聰實無處可逃。
「啊!」男孩弓起背,釋放的體液濺上唯一沒有刺青的腹部。一陣陣不規律的痙攣裡,狂兒將五指伸進聰實髮間,問道:「再一次,好不好?」
聰實回應以不穩的呼吸和迷離的眼神,狂兒溺在那雙眼中,徹底沒了分寸。
太失敗了,意識回籠後聰實這樣想。雖然每次都很舒服,但總是狂兒哥掌控一切,什麼時候才輪到我主導呀!聰實此刻正在想著明年要穿女僕裝讓狂兒徹底失控,一旁狂兒如數家珍地回憶剛才哪些體位最能讓聰實失控。
「情人節快樂,聰實老師。」狂兒故意把每個音節都拖得很長。
「幹嘛突然這樣叫我!」氣還沒喘勻的聰實惡狠狠瞪了狂兒一眼。
心情大好的狂兒偶爾會這樣逗他,男孩嘴硬,必須頂回去才罷休。但這聲「聰實老師」有時是安全感的來源,就好像回到許多年前的包廂,狂兒會包容他所有孩子氣的舉動,他可以暢所欲言,為所欲為。
年輕愛人的小心思在狂兒眼中無所遁形,知道自己被看穿的聰實洩憤似地一口咬上狂兒的肩,但無妨,還有許許多多個情人節。
「聰實老師」明年肯定會扳回一城。
Notes:
時間快轉到明年,聰實買了女僕裝,但被狂兒哄著找出了快穿不下的國中制服。
穿不下也沒關係,反正遲早要脫掉(聰實臉紅
Chapter 13: 番外:刺青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我去刺青吧,把疤痕蓋掉。狂兒哥覺得該刺什麼圖案好?」
某次兩人正在親熱,聰實冷不防這麼說,不像是在徵詢意見,倒像是已經思索了很久。
「別呀,刺青很麻煩的,不能泡湯,要是後悔了也很難洗掉。」狂兒不加思索地說。
聰實沒有立刻應答,只是轉頭望向窗外。
「這樣啊。」男孩說,陷入了思考。
「聰實……它讓你想起可怕的事情嗎?」狂兒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即便過了好些時日,聰實的情況也逐步好轉,狂兒還是擔心那場綁架案對聰實的影響。
「現在已經不會了。」聰實給出一個正向答覆,卻緊接著道:「只是每次做的時候,狂兒哥一直摸那裡……我……」
我不想讓你心疼,最後一句話聰實沒有說出口。眼鏡早在先前的親吻中摘下了,聰實看不清狂兒的細部表情,但狂兒提到那件事總是皺眉,他不需要眼鏡也看得出來。
狂兒靠近聰實,帶著熱度的氣息包裹著聰實的每一束神經,細膩的、妥貼的吻從前額流動到鬢角。兩人對坐在床上,聰實本就被狂兒半摟著,他跪起膝行了一小步,貼上狂兒,讓兩個人大面積相觸。
男孩用拇指撫過年長者的眉心,像是在告訴他「我沒事的,別擔心」。
狂兒抱緊了聰實,仰頭尋他的唇,兩人重新吻在一起。大手環住了腰身,一路摸上後頸,狂兒知道聰實默許自己仗著力量差距對他肆意妄為,他知道聰實不會抗拒熱烈的唇舌,於是壓下男孩的頭與他縱情交纏。
「等等,你還沒回答,哈……剛才的問題。」狂兒暗想,聰實果然是優秀的學生,追根究底的精神用在這種地方還真是令人頭痛啊。
「為什麼,總是又親又摸的……」
聰實在換氣的間隙用濕潤的嗓音小聲抗議,一句話被親吻拆成了三句,狂兒聽著心癢難耐。將男孩放倒在床上仰躺,狂兒嫻熟地把聰實的衣襬一路撩到胸上,聰實下意識分開腿像是在期待,目不轉睛看著他。
「每次我親……」
狂兒發誓自己原來想一本正經地回應聰實,怎奈問題的答案本身就不怎麼正經。還沒被情欲佔領的眼神太灼熱,狂兒有些窘迫地別過視線,後半句話掩埋在轉頭的動作裡,聰實沒聽清。
「你說什麼?」男孩追問,狂兒只好據實以告。
「親這裡,」狂兒再次拉近兩人的距離,手從腰際向上,摩挲後肩的疤痕,「聰實會絞得特別緊。」啊,私藏的獨家消息被揭露了呢,一向厚臉皮的狂兒不知怎麼了,突然有些臉紅。
「狂兒哥……是變態嗎?」聰實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狂兒哥也太自私了,簡直是混蛋!
「是真的。」在聰實面前,狂兒沒有祕密,他不介意和愛人分享欲望。
「你胡說!」我怎麼可能因為這樣興奮!
「不然……現在試試?」狂兒露出壞笑,聰實還來不及反駁,就被翻過身去。
背後布滿紅痕和牙印,聰實險些緩不過勁。
方才太激烈,聰實趴跪著陷進床裡,意識到每當狂兒吸吮那道疤痕周圍的肌膚,他就會不由自主痙攣的事實,聰實羞得把臉埋進枕頭。
「我沒胡說,是吧,聰實。」狂兒本想拿聰實打趣,誰知這樣的天使太誘人,把他逼到了獸性大發的邊緣。
狂兒直起身子,扣住聰實的腰往自己身下撞,肌膚拍擊的聲音在空間裡放大。他分出一隻手撫慰聰實的前端,男孩喘得更厲害了,不得不張開嘴捕捉氧氣。床單皺得看不出上方的圖樣,聰實企圖往前逃卻被撈回去,恍惚間他拽過枕頭抱在前方,低頭堵住逸散的呻吟。
「別走,再一下下就好。」狂兒貼上聰實的後背,體型差讓男孩完全被籠罩。
枕頭馬上被抽走,失去支撐的聰實驚慌地轉頭向後望,卻望見了狂兒和狂兒眼裡模糊的自己。渾身赤裸,髮絲散亂,毫無美感,但他不在意。聰實有點在意自己在床上的形象,但當他試探著問「好看嗎?」,狂兒永遠回答「聰實真好看」,然後用更多親吻和更深的抽送淹沒他。
說實話聰實覺得自己叫起來不怎麼好聽,他偷偷練習過,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發出低啞的嗚咽聲。他知道狂兒喜歡聽他叫床,但害羞的時候狂兒也從來沒有強迫他,只是一邊哄著「好不好嘛」,一邊讓他舒服得發抖,忘記所有和做愛有關的焦慮。
做愛就是做愛而已,這是狂兒說的,既然是因為很愛一個人才想跟他做愛,那在床上就不應該擔心任何事,只要好好愛他就夠了。聰實花了很多年消化這句話,從本能地恐懼和顫抖,到現在能放心把自己交給對方。
原來愛是這樣有形的存在,在這場激烈的情事裡,聰實突然感到平靜。狂兒緊緊抱著他,把他的雙唇含住吸吮,像是珍重地咀嚼某種承諾。聰實閉上眼沉浸於這一切,狂兒的懷抱是世界上除了家以外最安全的地方。
他又流淚了,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聰實在床上總是流淚,狂兒一開始以為是自己過於粗魯,後來發現是男孩實在敏感,經不住刺激,還容易想東想西。
天使是水做的,狂兒沒有在傳說裡聽過類似的故事,但這是他親眼所見。他能從聰實的腰、臀、大腿、臉頰和很多其他地方掐出水,他一挺腰,聰實眼角就淌過水珠,可無論他怎麼霸道,天使都不會喊停。狂兒捨不得聰實腰痠背痛,可有時會忍不住把男孩的膝窩架在臂彎上,因為這樣,抖落的汗珠會在聰實身體兩側隨機渲染開來,像是展翅時優雅飄落的羽毛。
濕透了。
美極了。
「狂兒哥,之後有空的話,你想不想……到我們家坐坐?」高潮的餘韻裡,聰實突然說出這句話。狂兒聞言愣了一愣。
「怎麼突然這樣問?」兩人還保持相連的姿勢,狂兒吻上聰實的後頸,又捏了捏敏感的腿跟,換來聰實一陣輕顫。
人在滿腦子情色畫面的時候會短暫地失去邏輯,狂兒以為聰實想在沒人的時候偷偷把自己帶進家裡,這種情況下……應該挺刺激。
「這是我研究所畢業前最後一個長假了,之後要同居的話,總該見一下家長吧。」
聰實想讓狂兒成為家的一部分,他從小到大對於幸福的想像,他希望狂兒知道自己有多重視他,重視兩人的未來。他明裡暗裡和父母提過,哥哥更是知曉所有細節,在確知家人雖然擔心但並不反對之後,聰實終於鼓起勇氣和狂兒說起這個計畫。
其實狂兒和聰實的家人見過面,但聰實似乎對當初住院期間發生的事有些記憶模糊。這些日子狂兒陪聰實看醫生、諮商,他們漸漸學會和傷痛共存。狂兒明白有些事需要時間,他應該多給聰實、給自己一些時間。
但這次聰實說的是「見家長」,這代表狂兒能以愛人的身分正式地見到聰實父母。這一天的到來比狂兒以為的還要早,就像被從天而降的幸運砸中,每當狂兒認為這輩子已經不能再更快樂的時候,聰實總能帶給他更多。
「我可能會回來大阪找工作,但要先通過司法考試。」聰實轉過頭去朝向狂兒,在親吻裡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對未來的規劃。
「如果狂兒願意的話,我可以正式搬進來,要另外找房子的話也……」
沒講完的後半句被堵在狂兒突如其來的深吻中,大手順勢往下捏了捏腰間的軟肉。這幾年聰實終於被餵出了健康青年該有的樣子,狂兒對自己努力的成果感到滿意。
「哈……聰實,在這種時刻說這種話,太犯規了。」
狂兒手腳並用地把聰實緊緊抱在懷中,兩人因為重心不穩側著栽進床裡。狂兒抱得更用力了,密匝匝的吻落在後頸和肩膀,聰實喊著「要被勒死了你先出去」,笑聲卻傳進了狂兒胸腔。
打從十四歲的岡聰實出現在生命裡的那一刻,狂兒就覺得自己得到了天使的恩賜,顛沛流離半生總算有了著落。他沒告訴男孩,那年的卡拉ok大賽是因為太想念他所以不小心輸掉的,因為〈紅〉的前奏響起,腦海裡就只剩下聰實而遺忘了旋律。
總得給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獲得名曰討厭實則心愛的刺青圖樣,「聰實」二字刺在了小臂上,聰實這個人從此被紋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Notes:
《天使與自私的混蛋》到這邊告一段落啦~
之後如果有關於這個故事線的突發短篇,會繼續以番外的形式放在這裡,再次感謝大家的閱讀!
apiwatw on Chapter 7 Thu 21 Aug 2025 05:30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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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eepy_ycc on Chapter 7 Fri 22 Aug 2025 06:3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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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ofish on Chapter 9 Fri 05 Sep 2025 07:32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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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eepy_ycc on Chapter 9 Sat 13 Sep 2025 09:10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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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m0m0 on Chapter 10 Thu 25 Sep 2025 05:49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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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eepy_ycc on Chapter 10 Sun 28 Sep 2025 03:5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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