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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特塔站在主教练瓜迪奥拉身边听着一周后联赛的战术讲解，面对年长者的拷问，来不及回答的阿尔特塔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看着最顶上的来电者，有些抱歉地看着对方。

好在这位在足坛享有盛誉的主教练虽然在某些方面呈现出惊人的控制欲，但暂时还未把手伸向助教的个人生活。

阿尔特塔走到办公室外，接听。

“米克尔，很抱歉打扰你”，来电的是自己雇佣的阿姨，“但是事出紧急，莱娅不见了。”

莱娅是他年仅五岁的女儿，黑头发绿眼睛，站在那里就活脱脱是一个女孩版的阿尔特塔。她是个很乖的孩子，有点粘人，虽然莱娅离家出走这件事听上去太过离奇，但阿尔特塔的心已经在听见找了三个街区都没有找到女儿的时候狠狠提了起来。一向冷静自持的前阿森纳队长，现曼城助教慌乱地快要握不住手机，哪怕对方告诉他已经报警寻人。

挂掉电话的阿尔特塔走回去，向主教练说明情况。瓜迪奥拉虽然惊讶于自己的助教从未提起过女儿的任何事，但孩子失踪可不是小事，他不敢耽搁这位父亲寻女的时间，批准了他暂时离开会议。

说实话，阿尔特塔并不知道莱娅会去哪。

2016年从阿森纳退役后他就成为了瓜迪奥拉的助教，彼时莱娅只有三岁，从伦敦到曼彻斯特的飞机上昏昏欲睡，却紧紧攥着爸爸的衣服，“新家也会是红色的吗？米克尔，我喜欢红色。”

阿尔特塔一边给她盖好毯子，一边回答她，“是因为阿森纳吗？不过抱歉宝贝，这次爸爸工作的球队是蓝色的。”

不过同城也确实有一家红色球队。

曼彻斯特联，阿尔特塔忽然福至灵犀，莱娅在红色中长大，可能下意识仍然觉得爸爸在为红色球队工作，她跑去曼联未必没有可能。阿尔特塔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调转车头往老特拉福德方向行驶。

曼城助教出现在曼联球场外这事听着像是会出现在太阳报的头条，后面紧跟的副标题估计是“曼城为赢下曼市德比特派助教卧底老特拉福德”。

天呐，有够灾难。阿尔特塔在心里吐槽，但很显然，目前对他最大的灾难就是他的女儿莱娅的失踪，他无法接受这个。

在人生的前三十六年里获的所有成就加起来都比不上莱娅出生后被他抱在怀里的一瞬间，小小一个躺在他的臂弯里，那么乖，那么软。

尽管不是比赛日，以曼联的声誉也足以吸引世界各地的球迷前来参观。站在老特拉福德球场前四处寻找一番后，阿尔特塔正欲拉过路人问问有没有见过一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女孩时，一声清脆又带了点软糯的“daddy”让他下意识回头。

失而复得，欧冠决赛点球大战都未必能有这般惊心动魄。

小女孩侧过头，绿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阿尔特塔原先责骂的话也只能咽下去，他把女儿抱进怀里，“宝贝，下次出门一定要和爸爸说好吗，大家都在找你，你急死我了。”

莱娅懵懂地点点头，把头靠在阿尔特塔的肩膀上，软乎乎的小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不起米克尔，我让你担心了”，她道，“我只是太想你了，我想去找你的。我以为露西阿姨不在家，只好自己来找你，可是我忘记你已经不为阿森纳工作了。”

没关系，阿尔特塔在心里默默补充，你没事就好。

阿尔特塔让莱娅在身边乖乖站好，忙着打电话撤销警局报案时，一道低沉且带着点荷兰口音的嗓音从边上响起。

“小家伙，看来你的爸爸找到你了。”

阿尔特塔挂掉电话，听见有人正在和女儿交谈，应该是帮助过女儿的路人，他带着感激的心情回头。

“是的，谢谢你帮我找daddy，罗宾。”

阿尔特塔在听见罗宾的名字时背脊瞬间绷紧，但很显然来不及将身体转回去了，因此那张他多年未见，却曾熟悉到能在黑夜中描摹出轮廓的脸就这样毫无遮挡地，直直地撞进他的眼中。他几乎要觉得好笑了，女儿失踪的三小时居然都和自己的前队友待在一起，而罗宾·范佩西手上还拿着在老特拉福德给莱娅买的零食。

阿尔特塔的情绪下意识地有些尖锐，任谁都不会对给女儿买来历不明零食的人怀有好意，这种尖锐参杂了父爱后则演变为了一句很小声的嘟囔，“在老特拉福德买吃的，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老鼠。”

幸好站在他身旁的一大一小并没有听清，莱娅带着点期盼的目光看向阿尔特塔，毫无疑问，这是她想吃的意思。一旦她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想法并且害怕爸爸不同意时，就会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对方，直到同意为止。而另一位曼联名宿，在帮球场外偶遇的小女孩进去寻了一圈人后，出来发现女孩的父亲是自己的前任队友，好吧，他必须承认是前任炮友。范佩西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只好将手中那包热腾腾的炸鱼薯条递过去，嘴角一挑：“试试看，莱娅。你也试试？你应该还没尝过老特拉福德的炸鱼薯条，挺不错的。”后面的话是跟阿尔特塔说的。

谁会在当职业球员的日子里去吃其它球队的炸鱼薯条啊，当然退役后也不会。阿尔特塔没接，只是默默地把女儿往自己这边护了一步。但莱娅却已经闻到香气，从阿尔特塔身后探出脑袋盯着范佩西手里那袋泛着金黄的炸薯条。

“我可以吃一点点吗？米克尔，我发誓就一点点。”她拉了拉他的袖子，用平日哄爸爸时的那套语气。

阿尔特塔低头看着她那双绿得摄人的眼睛，原本挂在唇边的拒绝又被咽了下去，他无法拒绝女儿。他无声地点头，从袋子里抽出一小段薯条递给她，语气无奈：“只能吃一点，而且晚饭要多吃蔬菜噢。”

莱娅笑着亲了亲阿尔特塔的脸颊，边吃东西边听两个大人讲话。

“好久不见，米克尔。”范佩西说。

“嗯…好久不见”，阿尔特塔回答。

莱娅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凝滞，她放下嘴边的零食，眨了眨眼睛，“他陪我等了好久。米克尔，你们认识吗？”

阿尔特塔沉默了。他有想过莱娅问他我的妈妈是谁，他想过一万个理由去回答，却没有想过莱娅指着范佩西问你们认识吗，他的潜意识抗拒这种想象。

范佩西笑了笑，“认识，我们曾经是…队友。”

他本想说“朋友”，可那个词在唇边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谢谢你照顾她。”阿尔特塔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紧，“莱娅刚才走失了，是我没看好她，给你添麻烦了吧。”

范佩西摇头，目光却没从女孩身上移开，“她几岁了？”

“五岁。”阿尔特塔顿了顿，迅速补了一句，“和她妈妈长得很像。”

范佩西垂下眼睑，笑容淡了点：“是吗？”

不可否认，罗宾·范佩西曾经或许非常了解米克尔·阿尔特塔，但说句不合时宜的，那都是曾经了。如果换作是五年前的范佩西，应该能看出阿尔特塔近乎防备的解释，如果能让理智的中场如此应激，莱娅的另一位家长不至于简单到几个词带过，或者至少应该能看出，莱娅明明长得和阿尔特塔一模一样。

可惜前不久刚退役的范佩西显然被前任突如其来的五岁女儿冲昏了头脑，他没能发挥从前和阿尔特塔在一起时强大的抓关键词的能力。于是他觉得生气，可他又没有立场生气，毕竟五年前他们早已没有纠葛，是的，连分手都称不上；他又觉得有些妒忌，也许阿尔特塔在和他分手的那年就和别人滚上了床，在别人身上或身下喘息，用那双泛着迷蒙的绿眼睛看着对方，却不会记得他。

好了，结果是又多了一双绿眼睛了。

范佩西盯着莱娅的脸看了片刻，从下巴到嘴唇，再从嘴唇到鼻梁，最后定格在眼睛上。那双绿眼睛太熟悉了。可笑的是，他居然一时间无法确认熟悉的是阿尔特塔，还是他自己。又或许曾经，他熟悉阿尔特塔真的如同熟悉他自己一样。

“她喜欢踢球吗？”范佩西忽然问。

阿尔特塔抬头看他一眼，回答简单：“还好。”

“我碰到过几个三四岁开始踢球的孩子，大多对球感比较敏锐。”范佩西继续说，“莱娅，你踢什么位置？”

女孩咽下嘴里的薯条，认真想了想：“我踢过好多位置，但我不喜欢守门员。守门员要站在球门前不动，我呆不住。”

范佩西轻笑出声，“那看来前锋比较适合你，你可以经常跑起来。”

这句评价让阿尔特塔的表情又冷了三分。他不喜欢范佩西带着那种熟稔又调笑的语气和莱娅讲话，好像…他们之间天然就该是某种父女组合似的。况且，什么叫前锋适合她，难道中场就不适合莱娅了吗？他女儿什么位置都能踢得好。

“你回曼联有事吧？我和莱娅就不打扰你了。”阿尔特塔换了个话题想着脱身。

范佩西慢条斯理地回答：“没什么事，一点小活动，已经结束了。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看到你女儿蹲在球场入口前哭。”

“我没有哭。”莱娅抗议。

范佩西歪头看着她，举手作投降状，嘴角带笑：“好的，确实没有哭，只是眼睛有点红。我蹲下的时候被她拉住，跟我说她爸爸在这里工作，让我帮她进去找找。但是莱娅连她爸爸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只好让她站在原地别动，去给她买点吃的安抚她。”

范佩西说着，像是在笑，但眼里没什么笑意。他语气一转，“看起来她认识我，所以你有和她提起过我？”

阿尔特塔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可察觉的愠色。

“别这样。”他说，“我感谢你今天帮我照顾莱娅。但她是我女儿，罗宾。我不希望你误会什么，也不希望她被卷进什么复杂的旧账里。莱娅五岁，你知道的。”

范佩西彻底冷静了。他点了点头，轻声重复了一遍：“你女儿。是的，我听明白了。”

气氛顿时僵住。

在阿尔特塔不算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得到的常常是努力和刻苦的评价，当然还有冷静和理智，前者是由于他自身，后者则是因为他拿绝大多数队友都有办法，导致很多时候都像个助教而非球员。但是对于范佩西，虽然对方也愿意听他的话，但那仅仅是在球场上而已。其实在生活中，阿尔特塔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七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阿尔特塔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俯身抱起了莱娅。

小女孩靠在他肩上，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范佩西，“谢谢你陪我等爸爸，罗宾。”她轻声说，“还有薯条很好吃。”

范佩西笑了笑，冲她挥了挥手，“不客气，小家伙。下次别一个人跑太远了，好吗？”

“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阿尔特塔没有回头，他只是点了下头，步伐很稳，但背影却有些僵硬。走出几步后，莱娅回头贴在他耳边说：“米克尔，你不喜欢罗宾吗？”

阿尔特塔顿了一下，“没有。”

“那你们以前很要好吗？像我和贝拉一样的队友，进球后会抱在一起的那种？”

阿尔特塔脚步略慢了半拍，仿佛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们以前，一起踢过不少比赛。”

这算不上谎言，只是不是全部。以前是多久以前，踢过比赛又是怎样的比赛，莱娅想不明白。她伸出自己的手指，如果有什么是五岁的莱娅不知道的，那肯定是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所以她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凑上那只手后神秘兮兮地开口，“所以你们是在六年前一起踢比赛，莱娅没出生的时候？”

“是七年前，宝贝。”

2012年，七年前。在玛雅历法的末日那年，阿尔特塔和范佩西最后的，也是唯一在一起的一年，阿森纳队长转会曼联的消息在其他事件的对比下甚至称不上大事。有时候很难说清是西班牙卫冕欧洲杯而未入选过国家队的米克尔·阿尔特塔更悲哀，还是荷兰黄金一代进入死亡之组三战全败惨遭淘汰的罗宾·范佩西更悲哀。

但悲哀对于足球运动员总是转瞬即逝，也必须转瞬即逝。第二年，范佩西在曼联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英超冠军。第三年，阿尔特塔接过阿森纳的队长袖标，还拥有了命运馈赠给他的女儿莱娅。第四，第五…第七年。

阿尔特塔从来没有责怪过他，哪怕他们已经渐行渐远；哪怕他们已经渐行渐远，阿尔特塔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他。

总之，他现在要带着女儿莱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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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克尔”，临近下班时的瓜迪奥拉叫住正要离开的他，挥了挥手里的纸，“孔帕尼告别赛，要不要来试试？英超全明星队还是…来曼城传奇队也不是不行，谁说曼城助教不能是曼城传奇。”

“佩普，还是算了吧。不过如果你一定要，我还是去英超全明星队吧，在曼城传奇队算什么啊。”阿尔特塔的拒绝并没有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名单上加上自己的名字。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去，上面大多是如雷贯耳的球星们，大卫·席尔瓦、范德萨、内维尔兄弟、亨利等等，最后在某个熟悉的名字上停住了。

他愣了一下，盯着名字半天没说话，瓜迪奥拉注意到他的反应，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后抬眼笑了笑：“这里哪个人让你这么惊讶？范佩西…你们认识？”

阿尔特塔嘴角一扬，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并没有说太多，“嗯，没想到他也来。我们在阿森纳同队过一个赛季，他射门技术的确出色。”

“他算是名单里答应得最快的一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刚退役没多久。阿森纳那些年里离开的人可真够多的。对了，”见阿尔特塔不愿多谈，瓜迪奥拉换了个话题，“你女儿呢，怎么样？那天跑到哪去了？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天呐，我可是从你16岁就认识你了米克尔。”

阿尔特塔忽然有些难过，天知道他把莱娅藏得有多好，他甚至没告诉这位自己从16岁就仰慕的偶像，结果却是因一次莫名其妙的意外让范佩西，他最想隐瞒的人，先发现了莱娅的存在。

很不幸范佩西看起来很喜欢莱娅，是的，很不幸范佩西看起来很喜欢他的女儿。这么说也许有点自私，可范佩西一旦发现自己隐瞒了莱娅的真实出身，他是否会诉诸法院要求莱娅的抚养权，或者至少是探视权，阿尔特塔不知道，比起他，对方显然能更给莱娅更好的抚养条件，也许是更优渥的物质条件和更有名气的父亲身份什么的，说得更过分点说不定他们俩连对莱娅的爱都旗鼓相当。

阿尔特塔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从生下她的那一刻起，莱娅就是他自己的孩子，和对方无关。

瓜迪奥拉还在说着什么，声音遥远得像透过水面传来，阿尔特塔努力把注意力拉回来，勉强笑了一下，“佩普，她很好，谢谢你关心。”

“真想不到你已经是个父亲了。”瓜迪奥拉拍拍他的肩，“有机会带她来训练场，让她看看爸爸踢球和工作的样子。孔帕尼告别赛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吗，让她来看看足球吧，西班牙小孩子不能不懂足球，况且她现在还生活在英国。”

“嗯，看情况再说吧。”阿尔特塔低声应着，眼神却落在那张名单上，范佩西的名字像钉子一样扎在纸上。他当然不会把孩子带去告别赛，阿尔特塔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再让范佩西见到莱娅第二面，没人比他更懂罗宾的性格，后者如果发现有不对劲就会掘地三尺找出真相，而阿尔特塔无法承受这后果。

回到家时，阿尔特塔注意到隔壁常年空置的房子前停着辆车，看起来即将搬进一位新邻居，阿尔特塔希望是个有孩子的家庭，最好有和莱娅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当然如果是小男孩也未尝不可，他工作太忙，希望女儿能再多几个小伙伴。

“米克尔！”莱娅的小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绿眼睛直直地看他，激动地朝他挥手，“欢迎回家！”与其说是阿尔特塔把孩子生下来后做了父亲，倒不如说是莱娅给了阿尔特塔一个全新的家，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的家庭。

阿尔特塔下车，朝着女儿挥了挥手，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她跑出来，小小的身影在傍晚的余晖中拉得很长，莱娅手里抱着一个足球，鞋带不知道是在跑来的路中散掉的还是原先就没系好，小姑娘看起来很兴奋。

“又自己踢球啦？”阿尔特塔走上前，蹲下替她系好鞋带，“小心别摔了。”

“我跟隔壁的新叔叔踢了一会儿！”莱娅兴奋地说，“他可厉害了，能用脚把球挑到头上，再跳起来顶出去，就像足球比赛里一样！他还说我踢得很好呢。”

阿尔特塔一愣，动作顿了顿，“新叔叔？”

“嗯！”莱娅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上次见过面的，你自己说你们以前是队友，所以他不是坏人，我可以和他一起玩，对吧？”

一股不详的预感猛地攫住了阿尔特塔，他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那辆车，陌生的车型给他些许安全感。正打算点头答应女儿的请求时，一道人影正从玄关走出来，身形高大，穿着一件灰色毛衣，修长的手上拎着一只箱子。听到动静，他抬头，眉眼在夕阳下勾勒得分外清晰。

罗宾·范佩西。

对方显然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眼神在阿尔特塔和莱娅之间停留了一瞬，随后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神情温和得令人无从置气，“下午好，邻居。”

阿尔特塔喉咙微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莱娅完全没察觉两位大人之间已经凝结的气氛，欢快地拉着阿尔特塔的手和对方搭话，“嗨，罗宾，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呢，我们得说晚上好。又见面啦。你提着箱子是要回家吗？”

最好是去荷兰，最好是要离开曼彻斯特，阿尔特塔在心里暗暗祈祷。

很不幸，完全错误，范佩西将箱子轻轻放在门口的地砖上，“这里就是我的家呢，我是来搬进来的，今天正式入住。以后还要你这位小邻居多多关照噢。”

阿尔特塔的心脏像被人按住了，一下一下慢了半拍。他盯着那只箱子，莫名有种快要恼羞成怒的冲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的家？”

“是啊，”范佩西自然地接过话茬，“这房子在我回荷兰后空了两年，最近碰上孔帕尼告别赛，我就想着换个生活节奏回曼彻斯特住一阵子。没想到邻居是你，这世界真小。”

“是啊，小得过分了。”阿尔特塔不动声色地说，语调礼貌而疏离。

“我就说是罗宾吧，我不会认错人的！”莱娅开心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像只小猫，“爸爸，他还说周末可以教我射门哎！他说我天赋很好，还夸你教得棒呢！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常常去找范佩西叔叔踢球？”

“不可以。”阿尔特塔本能地脱口而出。

莱娅愣了一下，小脸微微垮了下去，“为什么？”

范佩西蹲下来揉了揉女孩的头发，仿佛毫不在意，哄她道，“没关系，莱娅。你爸爸说不行，那我们就改天再说。或者我们趁他不在家时偷偷一起玩。”当然后半句话是压低了凑在莱娅耳边说的。

小女孩很快被哄好，抱着足球一蹦一跳地回了家，剩下阿尔特塔和范佩西两人站在门外，连带着阿尔特塔七上八下的心也被关在外面。

范佩西率先打破沉默，“那什么，你妻子还没回家吗？我刚搬进来，来我家一起吃个饭吧。”

他居然还能顶着一副无辜的眼神说这种话，阿尔特塔几乎要笑出声，当然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因为那种熟悉得近乎挑衅的方式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更衣室。那时范佩西也总是用这样轻描淡写的口气掀起风暴，他总是有这样气人的本事，能把对方搞得暴跳如雷自己脸上还在灿烂地笑。

冷静点阿尔特塔，别被他带偏了。

“我和莱娅的妈妈已经分开了。”他平静地回道，“莱娅的抚养权归我。”

范佩西挑了下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耸了耸肩，语气放轻了些，“那就更应该来吃一顿饭，我们家就我一个人，你们家也只有莱娅和你，更要相互关照不是吗，这应该是中国人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吧。”

“你故意的，罗宾。”阿尔特塔终于开口，语气肯定，“你费尽心机接近莱娅有什么意义吗？是，我们俩之间是有过点什么，但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两个人都有滚床单的权利吧，难道我不能和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生孩子吗？你不也去了除阿森纳以外的其它俱乐部吗？”

范佩西的脸上一瞬间有种微妙的收敛，“米克尔，别生气，你听我说。”

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话来，阿尔特塔盯着对方的眼睛，怒火溢出来后是深深的无力和难过，他从没干涉过范佩西的人生，为什么对方如今要来干涉他已经走上正轨的人生呢？明明他只是想和女儿平静地生活而已。阿尔特塔一言不发地向后靠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门里正透出柔和的灯光，里面是莱娅踢着球，独自玩耍的身影，他平复心情，“你说。”

范佩西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直视着阿尔特塔，那双眼睛比记忆中更加沉静和克制，他低声说，“我没有怀疑莱娅是我和你的孩子的意思，哪怕我做梦都希望如此。你说得对，任何人都有选择人生的权利。我只是觉得莱娅很可爱，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喜欢和你长得这么像的她。是因为我…因为她是你的女儿。如果她不姓阿尔特塔，她在我心里不过是个可爱的在老特拉福德走失的绿眼睛小女孩，仅此而已，但她姓阿尔特塔，而不是什么阿隆索或者别的什么。”

他在说什么？阿尔特塔问自己，屋外的风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拂过他的额前，他却浑然未觉。范佩西走近一步，又停下，好像在小心地斟酌分寸，这是他极少在范佩西身上见到的谨慎。

“我说错话了吗？”范佩西语气放得极轻，仿佛生怕一个字会压垮眼前人。

“滚远点…”，阿尔特塔有些忍俊不禁，“我和Xabi只是朋友，你七年前就闹过一遍了，双红会和杰拉德还没吵够吗？”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继续抨击范佩西不打一声招呼就搬到自家隔壁的事，女儿莱娅先一步把门打开，冲着两个别扭的大人喊，“米克尔，罗宾，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晚饭啊，莱娅饿得眼睛要冒星星啦！”

原先针尖对麦芒的气氛被软糯的童声瞬间打破，阿尔特塔摁亮手机，才发现光顾着和范佩西吵架忘记给孩子做饭了。

“来吧，莱娅饿了，”范佩西轻笑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看穿了阿尔特塔舍不得叫女儿饿着肚子。他看向阿尔特塔，语气温和：“你现在做估计来不及了，正好我家有现成的。”

阿尔特塔深吸一口气，额角的肌肉动了动，终究还是垂下眼睫，“我可以带莱娅出去吃。”

“然后被太阳报拍到现曼城助教单独带着个不知名小女孩出门吗？”范佩西笑着说，“随后各种小报记者堵在你家门口，甚至在赛前发布会上问瓜迪奥拉你的私生活，又或者球迷们开始满世界地猜莱娅母亲的身份。如果你不介意这些当然可以这么草率地莱娅出门吃饭。”

“…换鞋，”阿尔特塔妥协了，朝着莱娅说道，“今天去罗宾叔叔家吃晚饭。”

“耶！”女孩欢呼了一声，转身蹬蹬蹬跑进屋里，鞋子一路踢得到处都是。

范佩西朝阿尔特塔挑了下眉：“你答应了？不后悔？”

“我倒是不后悔让莱娅吃上热饭。当然，范佩西先生要是后悔，我可以现在做饭，无非是让莱娅吃点零食垫垫肚子。”阿尔特塔看着在门廊灯下面前人的影子，忽然发问，“所以你究竟是不是故意找了隔壁的房子，然后故意等莱娅去搭话？”

范佩西轻笑了一下，“没有，真没有。这房子是我13年购置的，后来转会去费内巴切就空下来了。本来这次来曼彻斯特是为了孔帕尼告别赛，没想到碰见你和莱娅。就想着在这边住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巧。”

他顿了顿，其实也不算巧合，转会曼联当年购置时，他综合考虑了一番，觉得这套房子的地理位置和朝向应该都会是阿尔特塔会喜欢的，不知道是下意识的反应又或是别的什么，他在其余几套里选中了它。在他的想象中，家或许应该以这座房子为起点，可惜后来房子落定，人却不见了。

“莱娅跟你真是太像了。”范佩西低声说，语气温柔，“我当时正在从车里搬东西，她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喊我，认出我后就跑出来给我送水，她还说我是她见过最帅的叔叔，你没教她说谎吧？我从没见过这么叫人喜欢的小女孩。”

“我怎么会教她这个？”阿尔特塔终于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补充了句，“她自己就会，最近说她每天中午都有两个苹果吃，结果被我发现是跟学校里的其他小孩换了软糖。你还是小心点吧，估计到时候她会再蹦出个什么其它更帅的叔叔，好威胁你多给她几颗糖。”

范佩西眨了眨眼，似乎很不可思议，“见鬼，你身边什么时候还有比我更帅的人了？难道吉鲁看起来比我更帅吗。”

“谁知道呢。愣着干嘛？晚饭是你答应她的。”阿尔特塔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笑意。

“开门，孩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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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暗沉，屋里却温暖安静，仿佛世上所有锋芒和裂缝都被暖黄色的灯光轻轻包裹起来。

“欢迎光临。”范佩西侧身让他们进门，帮被阿尔特塔揽着的莱娅把外套脱下，挂好。

伴随着炖牛肉和烤南瓜的香气，阿尔特塔敏锐地意识到这和家里那种清淡、略带地中海风味的厨房气息完全不同，却意外地让人安心，女孩迫不及待地跑向厨房，“闻起来好香噢，是炖牛肉吗罗宾，这些和我平时吃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范佩西把餐具从碗柜里取出来，见小姑娘自告奋勇要帮忙的样子，“莱娅小朋友可以帮我把这些碗碟放到餐桌上吗，噢，谢谢你。你和米克尔平时都吃什么，巴斯克菜？鳕鱼还是蜘蛛蟹？”

站在厨房外看着两人互动的阿尔特塔听着范佩西的调侃，忍无可忍道，“鳕鱼和蜘蛛蟹怎么了，莱娅也很爱吃的好吗！荷兰作为欧陆不列颠居然要和西班牙比谁的美食更好吃吗…”

范佩西举手示意投降，笑着在把菜端上餐桌前把一勺肉舀进莱娅嘴里，“吃慢点，小心烫。”

“好好吃噢，罗宾，你只比米克尔的手艺差那么一点点。”莱娅用手示意他们之间微乎其微的差距，眼神亮晶晶的，没人能不信任她此刻说出口的话。

“你爸爸做饭的确很好吃，后来分开后就吃不到了，我还想了很久。”范佩西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尔特塔一眼。

“真的吗？！”小姑娘惊讶地看着他们，忽然慷慨起来，“米克尔，以后我们可以请罗宾来我们家做客对吧，就像我们今天来他家一样。可以吗？”

阿尔特塔本想进厨房帮忙，却被范佩西赶了出来，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宝贝，要看罗宾叔叔有没有空呢，而且爸爸最近有点忙，可能…”

“有空。”范佩西揉了揉莱娅卷曲的黑色长发，先一步回答阿尔特塔的话，“我可以等你们有空的时候，现在的我估计是这个世界上最空闲的人了。”

阿尔特塔转身不去看两人的互动，又或者是不想去看范佩西的目光，只好走着环视对方的新家，他的视线扫过屋内的布置，角落还堆着些未拆封的箱子，应该是搬家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家具倒是还算齐全。他的眼神在一只放在茶几上的相框前短暂停留，那是一张老照片，是他们还穿着阿森纳球衣的合影，范佩西朝着看台张开手臂接受球迷的欢呼和赞美，而阿尔特塔站在他身后，吻在身前人的队长袖标上。

照片上是2012年的阿尔特塔和范佩西。

阿尔特塔脸上有些发热，心慌意乱地把相框朝下扣住，发出的声响吸引了在厨房里忙碌的人，“怎么了？可能有些老东西没收拾干净，灰大的话你别碰。行啦米克尔，过来吃饭吧。”

“嗯…”阿尔特塔低声应下，走去餐厅，桌上摆着四份份量可观的菜，炖牛肉、奶油烩鸡、南瓜烤菜，还有一碗橄榄油拌的藜麦沙拉。范佩西明显不是临时凑合，甚至还配了三人份的碗筷和儿童刀叉。阿尔特塔看着那副颜色明快的小熊刀叉，忽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遇见莱娅是凑巧吗？儿童刀叉是…怎么，你有孩子了？”他挑眉，语气不轻不重。

范佩西正在盛汤，头也不抬：“很可惜米克尔，我现在连位伴侣也没有。是那天见到莱娅后我就想过要和她以及她的爸爸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于是特地挑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你喜欢吗莱娅？不过遗憾的是我不能送给你，如果你喜欢它们可以经常来家里吃饭噢。”

“你真是…”阿尔特塔在看见女儿狠狠点头后，不得已才把后半句“得寸进尺”咽了下去，这已经不是得寸进尺，明显属于居心叵测。

晚饭过程中气氛意外的平和，莱娅边吃边讲学校的事情，兴奋地描述她和朋友们的过家家游戏，年级里最讨厌的男孩，以及动画片里的幼稚情节，这些称得上无聊的事范佩西居然都能专注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仿佛他们是熟识已久的亲戚。而阿尔特塔一边听着女儿的童言无忌，一边默默观察范佩西，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纹路更深了，吃饭动作比年轻时慢了一些，似乎终于学会了什么叫细嚼慢咽，这和他印象中那个永远有些急躁、甚至总是和别人大打出手的前锋不太一样。

阿尔特塔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从前自己遇见的那个不可一世的阿森纳核心队长罗宾·范佩西真的变了，也许是岁月改变了他们每一个人，范佩西变得逐渐温和，莱娅在一天天长大，那阿尔特塔自己呢，他说不上来岁月改变了他什么，但总归是有什么在改变。

毕竟人唯一无法对抗的就是时间。

“米克尔，带莱娅去看电视吧”，范佩西把神游天外的人喊回来，手上已经开始收拾餐具。

阿尔特塔怔了一下，站起身绕过餐桌，把小女孩从椅子上抱下来。女孩软软地靠在他肩上，看着范佩西走进厨房，水声哗啦啦地响起，伴着碗盘轻碰的声音。阿尔特塔把莱娅轻轻放在客厅沙发上后打开电视，小姑娘看着动画片没几分钟就歪着头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点南瓜泥的颜色。

阿尔特塔随手拿了条沙发边的毯子盖住她，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回厨房。他在沙发后踱了两步，终于还是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范佩西洗碗，“我来吧。”

“不用”，范佩西双手浸在泡沫中，他侧头去看对方的绿眼睛，“好吧Miki，如果你真想帮我…椅子上搭着的围裙，帮我系上。”

阿尔特塔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望着范佩西的背影沉默片刻，才缓缓走近。他拿起椅背上的围裙，指尖触到那块洗得柔软的布料，似乎还能感到上面残留的些许余温。范佩西站在水槽前没动，在等他。

他走到对方身前，范佩西比他高近十厘米，对方以一种引颈受戮的献祭姿态低头，好让阿尔特塔能将挂脖帮他戴上，呼吸交缠，阿尔特塔能感到对方炽热的呼吸打在自己颈侧，带着点痒，“转过去。”他装作无事地移开视线，指挥道。

范佩西低笑了一声，没有反驳，顺从地转过身，背对着对方。阿尔特塔站在他身后，将围裙的两条带子从范佩西的腰侧拉过来，指尖无意间擦过对方的衣服，微微一顿，才继续动作，范佩西的腰比从前更结实了些，显然即使在退役后荷兰人的日常训练也没有荒废。

他抬手将带子在范佩西腰后交叉，缓慢打结。

“你以前也会像这样帮你妻子系围裙吗？”范佩西擦拭盘子的动作忽然慢下来，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阿尔特塔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低低笑了一声，“罗宾”，他慢悠悠地把最后一个结系紧，双手还停留在对方的腰侧，语气不急不缓，“你管得还挺宽的。”

范佩西的脸色沉下来，这句回答里暧昧不清的态度让他内心有些许妒忌，阿尔特塔在过去几年里，肯定也和妻子像这样，孩子在客厅看电视或睡觉，两人在厨房里你侬我侬，给妻子或是妻子给他系围裙，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拥抱，会亲吻，更甚者他们也许在厨房做爱，而他无权过问。阿尔特塔会为了不被孩子发现父亲的喘息声而把水龙头开得很大，用西班牙语黏腻地喊爱人“mi amor”，该死，阿尔特塔以前就在床上这么喊他的。

他越想越郁闷，看着水槽边开着的水龙头就来气，用了点力狠狠地关上。水流戛然而止，水槽边溅起的几滴水珠顺着瓷面滚落，发出细小的声响。

“曼联名宿喜欢在厨房踢比赛吗？”阿尔特塔觉得好笑，缓缓补了一句。

范佩西没有立刻回应，手里还拿着擦了一半的碗，视线却落在水槽里泛着余温的泡沫上。他肩膀微僵，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

阿尔特塔从他身后退半步，靠着橱柜站定，双臂抱胸，目光直直地盯着范佩西侧脸，“问完这个问题，你是打算把我赶出去了？”

“你觉得我在责备你？”范佩西终于开口，语气低哑，“那是你心虚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阿尔特塔眼神微冷，“别用这种酸不溜秋的套话来试探我，我们都过了靠猜彼此心情来维系关系的年纪，莱娅都已经五岁。”

范佩西转过身来，围裙上的结还勒着腰，“你就那么怕提她？米克尔，如果莱娅的妈妈真的像你以为的那么爱你的话，她怎么会离开你们呢。”

真是莫名其妙，范佩西七年前就是这么莫名其妙，阿尔特塔在心里下了论断。夏窗压哨转会而来的埃弗顿中场第一眼见到这位阿森纳当家前锋就被对方质疑自己的球技，从初见到成为队友，两人之间的相处简直是球场版的傲慢与偏见。

而现在面前这个发疯问自己和不存在的前妻是否也那么亲密的范佩西和七年前重合，阿尔特塔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认为对方有所改变。范佩西怎么会改变呢，他永远自信，甚至永远不管不顾。

“我有什么可怕的”，阿尔特塔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答案需要问吗？她就是没那么爱我，所以抛弃我，你不也是吗…”

他话还没说完，范佩西忽然一步逼近。先碰上来的是下嘴唇或是别的什么，阿尔特塔的脑袋瞬间短路，对方的牙齿和自己的牙齿磕在一起，有点钝痛，意识到范佩西在干什么后什么都来不及了。

刹那间，他听见范佩西把水龙头打开了。

范佩西的舌长驱直入，还沾着水的手呈环形将人㧽在怀里，把对方挣扎着推却的手背在身后，咬住西班牙人半张着用来呼吸的嘴唇，吸吮着对方用来迂回抵抗的舌尖，深入，再深入。

一个湿热的，不容回避的吻。

“我没有抛弃你，Miki，是你抛弃我的。”范佩西喘息着把额头抵上了对方的额头，睫毛擦过对方眉骨的瞬间，两人都微微颤了一下，他得寸进尺道，“嘘，小声点，莱娅睡着了。”

阿尔特塔的呼吸还没缓过来，胸膛起伏着，心跳几乎要从锁骨处跳出来。他的后脑勺抵着橱柜门板，微凉的木板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他推了推范佩西，没推动。

“你走开。”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哑，一字一句像是用牙关碾出来的。

范佩西低头靠得更近，他的鼻尖蹭过阿尔特塔的侧脸，那一瞬他听到对方控制不住地吸了口气，轻到几不可闻，“我才不走。”

阿尔特塔无奈地看着他，厨房一时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交缠，压得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秒。

“你真是疯了…”阿尔特塔低声咒了一句，话没说完，客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软糯的呼唤。

“Papi？”

两人都像被当头浇了冷水般僵住，范佩西眉头轻挑，率先退开一步。阿尔特塔显然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迅速理了理衣服和神情，深吸一口气走出厨房，脚步几乎是轻奔。

莱娅身上盖着的毯子滑到地上，一只小手还揪着睡乱的卷发，眼里蓄满泪水，“米克尔…我梦见你不见了，被一只大怪物抓走吃掉了。”

阿尔特塔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声音显得格外轻柔，“我在这儿，Papi不会被抓走的，你知道我有多厉害，对吧宝贝。是你太困了，做了个噩梦而已，别怕。”

范佩西并没有过去打扰父女俩，他倚着厨房门框静静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神从那张紧紧贴在父亲肩头的小脸上顺着阿尔特塔的手臂移到男人的脸上，岁月对他似乎格外温柔些，现在的他跟七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他怀里的孩子。阿尔特塔变得更温柔，更像个…范佩西挑眉顿了顿，继续想下去，更像个母亲。

是的，他的米克尔在有了莱娅后像是个有了孩子的妻子。

母亲，他在齿间回味着这个词。

“罗宾叔叔也在吗？”小姑娘忽然转头问，阿尔特塔闻言顿了顿，回头看向那扇半敞的厨房门，或者说是看向那人带着得意和餍足的眼底，情绪复杂。

“在。”他说，顿了一秒，又加了一句，“他在的。”

范佩西是个自信的人，当然这种自信是建立在对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有基本考量和把握的基础上，这也是他在球场上能够把握机会的前提。以他刚才对阿尔特塔的所作所为，后者没有当场提着刀砍杀他绝对是看在女儿莱娅的面子上，于是他在听见父女俩的谈话后很有眼色端了一杯热牛奶出来。

范佩西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最好别说太多，也不能再靠得太近，阿尔特塔的容忍度刚刚被他试探到边缘，再往前半步就可能踩到底线，到时候他就得不偿失了。

“给你。”他把牛奶递到莱娅面前，“喝杯热牛奶有助于长高。”

小姑娘接过杯子，乖巧地说了句“谢谢”，捧着热牛奶咕噜喝了几口。阿尔特塔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另一手轻轻帮女儿理顺头发。

“差不多是莱娅睡觉的时间了，那我先抱她回家。”他说得简短，语气已经恢复平常，把莱娅喝完后的杯子放回桌子上，和女儿说话，“跟罗宾叔叔说谢谢和再见。”

女孩的绿眼睛艰难地撑开半条缝，哼哼唧唧的，“谢谢你罗宾，我们下次再见吧。”

被感谢的男人身形微顿，向后仰了点，看着莱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最后把目光放到阿尔特塔微红的唇瓣上，眼睛里透着点笑，“不用谢。”

“那我们下次再见。”

Chapter Text

　　阿尔特塔盯着怀里睡得正香的莱娅，听雇佣阿姨说话，“她蹦蹦跳跳了一整场，现在直接累得睡着了，看爸爸踢球很开心呢。不过不要让她睡太久，不然晚上睡不着，我就先走了。”

　　“好，谢谢你帮我这么大忙，再见。”

　　两人告别后，阿尔特塔把莱娅抱进车后座，替她系好安全带后把一个吻落在女儿的额头上。不出意外，这应该是莱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和范佩西一起在场上作为队友踢比赛。

　　阿尔特塔已经能想到明天体育新闻的头条，“孔帕尼告别赛，范佩西传射。”

　　毋庸置疑。

　　他想起范佩西进的那个球，阿尔特塔站得离他有一段距离，看着身穿深蓝色11号球衣的背影在和队友在巧妙的配合下把球摘出，随后一脚远射。皮球落网的声音和队友们的跑动时草地的细碎声，庆祝时的笑声和喊叫声混合着闯进阿尔特塔的耳中，他抬头看见范佩西在周围簇拥了一群人的情况下缓缓地，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走。

　　走向他。

　　两人在场上相距不过十米，走到彼此身边仅需要九秒。范佩西就这样走向他，简单且理所当然。从他们在球场上第一次拉扯，第一次成为队友，第一次赢下比赛，第一次连线，走向最后一次作为队友，最后一次联系，最后一次拥抱和撕咬。

　　再走向这额外的一次。

　　就好像两条已经相交过的直线里，其中一条在不知道的角落里转了个弯。

　　阿尔特塔看着对方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整个人洋溢着久违的畅快，汗水顺着范佩西发白的鬓角滑到侧颈，他的目光像是被灼烧般迅速移开，而对方的手悬在空中和他说话。

　　“Miki。”

　　回忆中的嗓音和现实缓缓重合，阿尔特塔顿了顿，顺着声音看过去。男人应该是刚从更衣室出来，脖子上还挂着条没来得及摘下的毛巾，手里拎着两瓶水，阿尔特塔愣了会儿，“你不应该还在和媒体聊吗？”

　　“我没记错的话主角应该是孔帕尼吧，媒体找我聊什么”，范佩西朝他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看阿尔特塔还没关好的车门，“你把她带来了？”

　　“是啊，睡着了。”阿尔特塔有些心虚地把车门关上，“佩普说应该让孩子多看看父亲踢球的样子，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有阿姨陪着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瓜迪奥拉说的对”，范佩西嘴角挂了点笑，侧头和阿尔特塔说话，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是想过来问你，在场上的时候，为什么和我击了个掌就走了。”

　　这话什么意思。

　　阿尔特塔疑惑地抬眼去看范佩西，对方的脸上甚至称得上有些委屈。居然是委屈吗，他敛下眼睫，抿了抿唇，摇头道，“那时有很多人在等着拥抱你，罗宾。我只是把位置让出来。”

　　就像是，就像是六年前范佩西拿到英超冠军那样，太多人在等着采访他，祝贺他，拥抱他。阿尔特塔坐在电视机前看他们举起奖杯大笑，由衷地为对方高兴。人之一生，最困难的事就是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刻不属父母亲朋，不属于爱人，不属于任何除了自身以外的其他人，因此他更愿意把这份快乐和喜悦留给范佩西一人独享。年轻时反复的伤病，转会时的些许不体面和每个夜晚独自咀嚼的那些苦涩，过去的一切都证明范佩西值得。

　　“可我在等着你的拥抱。”范佩西盯着他的眼睛，摊了摊手，“还有莱娅的。”

　　阿尔特塔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没说话。他去看眼前人的脸，喜悦，期盼，和一点难过混杂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张开手把范佩西抱在怀里。

　　他似乎把对方吓了一跳。

　　赛场上的喧嚣，闪光灯的刺眼以及所有人的掌声和嘘声全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时，互相抵着的跳动的心，连带着范佩西说话时胸腔的颤动都能传过来，“谢谢你，米克尔。”

　　“享受此刻吧。”阿尔特塔靠在他的肩上说，“是我要谢谢你，罗宾。你带给我很多，真的很多，对了。”

　　阿尔特塔从对方怀里挪开，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莱娅的睫毛轻轻颤动，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车窗外的光亮。

　　“宝宝，醒醒。”阿尔特塔低声叫道，手指轻抚她的头发，“罗宾叔叔在这等你和他说再见呢。”

　　莱娅懵懵地看着面前爸爸的脸，仿佛还在睡梦中，“什么罗宾叔叔，在哪？”

　　范佩西在身旁蹲下来，笑着朝小女孩挥手，“在这里啊。”

　　“有什么话要和罗宾说的吗？”阿尔特塔把手搭上范佩西的肩和莱娅说话，语气温柔地让范佩西格外讶异，米克尔怎么突然不反对自己和莱娅接触了，难道是自己在遇见他们父女后所做的已经让米克尔放下了戒心吗，范佩西想，一种喜悦涌上胸膛，完全攥紧了他的心脏。

　　“让莱娅想想好吗？”她的眼里闪着犹豫，思考时不经意放进嘴巴里的手指被阿尔特塔拍掉后，小女孩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兴致冲冲，“罗宾你的进球太棒啦，你是全场第二厉害的球员，不过第一厉害的是米克尔！希望以后我还能看见你踢球。”

　　“会的，我保证。那么再见，莱娅。”范佩西微笑着俯身，声音柔和，“谢谢你来看我踢球。”

　　“再见，罗宾！”莱娅挥着小手，眼里闪着笑意。阿尔特塔在旁边搭话，亲了亲她的脸，目光在范佩西和女儿之间停留片刻，“好了，宝贝，我们要回家去睡觉啦，今天已经很晚了。”

　　范佩西看着阿尔特塔坐进驾驶位，自然地弯下腰，轻轻抚摸莱娅的头发，声音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乖孩子，好好照顾你的爸爸哦。”

　　“好的，莱娅也保证！”

　　小女孩的软糯童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范佩西被降下车窗的阿尔特塔唤回思绪，“罗宾。”

　　范佩西疑惑地看过去。

　　驾驶位上的西班牙人笑着看他，天知道从七年前他转会离开后，阿尔特塔就很少这样带着笑意地看他，恍惚间又想起两人过去的恋爱。没错，恋爱，范佩西愿意以此定义他们的关系，用恋爱定义过去的喜悦，泪水与怨怼。他们曾相恋，未来也会，莱娅将是他们所爱的孩子，范佩西肯定这点。

　　阿尔特塔朝他招了招手，修长的指节像是一种引诱与暗示，范佩西凑近过去，近到两人的气息都开始交缠。范佩西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和令人安心的，家的味道融合起来的气味，他庆幸自己是洗了澡过来的，沐浴露的清新让他缓了缓心绪。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吻，在嘴角。

　　一触即分。

　　几个月后，浏览到签约消息的范佩西或许明白这个吻的真实意义，而现在的范佩西只能在远去的车影后，指尖停顿在唇角，徒留地感触那点早已消逝在风里的温热。他莫名想起祖母告诉他的，荷兰的郁金香数量可以使得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分到两支球茎，这时的他还以为球茎很容易得到。

　　范佩西仿佛能看见他的球茎即将长得比库肯霍夫的郁金香还要漂亮，他仅有也理应得到的两支。

　　幻想的泡沫一直持续到在社交媒体上看见阿尔特塔与阿森纳的签约消息，俱乐部官方宣布其正式出任一线队教练，合同为期三年半。当时的范佩西还在阿姆斯特丹给莱娅挑米菲兔玩偶，虽然最后他直接带走了所有的样式，他的第一反应是米克尔怎么没和自己商量，第二反应是他在伦敦的房子应该打扫起来了。介于种种原因，他特地在半个小时后才点开阿尔特塔的电话，以便能让对方周旋亲朋好友的祝贺，米克尔爱阿森纳，纯粹，执着地爱阿森纳，这种爱意与范佩西无关，甚至可以说与温格无关。

　　“The person you are calling is unavailable.”

　　电话里传来温柔的机械女声。

　　阿森纳主教练真是日理万机，范佩西想，不过自己正处于退役后的过渡时期，很是空闲，阿尔特塔完全可以把莱娅交给他。

　　他又过了半个小时再给阿尔特塔打电话。

　　“The person you are calling is unavailable.”

　　电话里依旧是温柔的机械女声。

　　范佩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仿佛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这种想法让他太过难以接受，于是他又试了一次。

　　从第八次打不通阿尔特塔的电话到飞机落地曼彻斯特市，范佩西花了四个小时。

　　英国的冬天还算是温暖潮湿的，尤其是对在欧陆偏北长大的范佩西来说，除连年的阴雨外他从未觉得英国的冬天难以忍受。但在隔壁房子前持续敲门到引来其他邻居的围观和询问后，范佩西第一次意识到英国的冬天也冷得可以下雪，也可以如此难熬，像是幼时父母吵架后各自离家的雪夜，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暖气开得很足，寒意却仍旧从脚底蔓上心口。

　　又只剩他一个人。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日，距离圣诞节还有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