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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01
工作日的上午，诊所里不忙，姜小帅一脸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尽力忽略斜前方过于灼热的一道视线。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上这尊大佛的，打眼一瞧就知道应该是哪家的少爷，非富即贵，大个子，翘着二郎腿，套着花哨的衬衫，漂亮多情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姜小帅躲在电脑后面不敢抬头。
真不是他怂，毕竟初次见面他就赏过少爷一嘴巴，然而可怕之处就在于，那众目睽睽之下掉面子的一嘴巴少爷闷声受了，还没生气。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姜小帅开始琢磨少爷的意图。
大概是他头越埋越低的缘故，郭城宇终于从沙发上起身，单手插兜走到桌前敲了敲桌面。姜小帅抬起头，大眼睛在镜片后面强装出镇定和冷淡。
“有事？”他扶了扶镜框，不动声色地关掉了屏幕上的扫雷。
“有啊，关于我请你吃饭的事，姜医生考虑的怎么样了？”郭城宇挺不客气地半坐在桌沿，手肘支在电脑屏幕的顶端，往下扫了一眼，就看见还停留在屏保的界面，“这半天对着片草地敲打什么呢？”
“用你管？”姜小帅懒得理他，两手环胸向后靠在椅背上，“没空。”
“怎么没空，不能挤挤？”郭城宇弯起眼睛，眼珠子却在肆意地打量他，“还是说，跟男朋友有安排了？”
这人真不是个东西，姜小帅冷笑。
“是啊，过纪念日去。”他倒也没说谎，今天确实是他和孟韬三周年纪念日，只不过这件事大概只有他自己记得。俗话说七年之痒，俗话又说给子能谈一个月就算金婚，姜小帅和孟韬在一起三年，处于两句俗话之间，大概是痒到不行的钻石婚。
痒得两个人都发疼，痒得姜小帅拧着劲儿不想松手。
他不觉得自己和孟韬之间有什么不能调和的大问题，时间本来就会冲淡激情，露出苍白乏味的底色，可这并不代表不爱了，他爱孟韬，不会轻易被男狐狸精勾去了魂。
“我这里庙小，郭少日后还是少来。”姜小帅的眼睛在镜片后面跳动着暗火，散发出明晃晃的驱逐意味，“有病，就去大医院治，之前不是推荐过了吗，还不认识路？”
郭城宇就喜欢看他扬着一张巴掌脸嘴里吐冷刀子的小样儿，嗤笑一声，弯腰压近，一张称得上美人胚子的帅脸贴到面前，眼神暧昧，语气轻佻：“不认识，我就认识来姜医生这儿的路。”他的指尖点在姜小帅的胸口，用了两分力气，戳得人心跳都乱了一拍。
物理意义上的。
姜小帅一把拍开这只不老实的贱爪子：“滚。”
他真得上庙里拜拜驱驱邪了。
郭城宇做作地揉了揉被拍红的手背，直起腰，笑意不减。“那好吧姜医生，那我只好祝你和你的那位纪念日快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姜小帅，人皮下面一颗兽心，毫无廉耻毫无节操，祝福的话轻飘飘说出口，不像个要撬人墙角的狐狸精。
“不过，不快乐的话，随时联系我。”狐狸精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离开前还要耍贱。
“24小时待命哦。”
姜小帅只送了他一个白眼。

郭城宇不是个善茬，姜小帅心里清楚得很。
“那个阔少最近还在骚扰你？”孟韬的声音从诊所卫生间里传出来，伴随着淅沥沥的水声。姜小帅坐在桌前，低低地嗯了一声，孟韬没听清，关了水龙头擦了擦手走出来。
桌上摆着简单的几个菜，是孟韬打包带来的，纪念日晚餐。“也是，像那种阔少，一般不会有什么耐心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孟韬的口气里带着轻蔑，又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从他们指头缝里漏一点，也够咱们这种下层人逍遥好久了。”
这话刺耳，听着让人心里不舒服，姜小帅抬起眼睛，似笑非笑：“你是可惜我没接住他从指头缝里漏得那点儿？”过个纪念日，他无意和孟韬吵架，也不想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但换做谁，在自己被别的男人纠缠时男朋友却是这样一幅高高挂起的态度，都不可能不来气。
气氛冷了下来，孟韬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贴过来讨好他：“小帅，哎哟，宝贝儿，我这不是信任你吗，我知道我家小帅最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了，那个阔少根本不可能碰到我家小帅一根汗毛。”
姜小帅心绪稍平，拨开孟韬搂住自己的手臂，淡淡开口：“吃饭吧。”
孟韬能记得今天是他们之间的三周年纪念日，原本是令他惊喜的。姜小帅接受了在诊所随便吃点的提议，收下了没有任何搭配意义的花，插在花束里的卡片上甚至只有打印上去的花体英文——“Happy Everyday”，一看就知道是随便走进一家花店，随便选了其中一束带了回来。
他接受了一切，包括孟韬的敷衍和不上心。
饭桌上的气氛堪称沉闷，孟韬给他夹了两筷子菜就按开电视看起了球赛。姜小帅垂着眼睛攥着筷子，对着一桌子辛辣重口半温不凉的菜毫无食欲，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姜医生，真不联系我啊？
——纪念日快乐吗？
光这两行字就看得出轻佻的语气，姜小帅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觉得很荒谬。
像是在一首老掉牙的曲子里重重弹错了一个音，显得无趣更无趣，沉闷更沉闷，唯独这弹错的一个音反倒有了些跳脱的乐趣，带来一瞬间的神经兴奋。
他不该回复的，但对方很快又发来一张照片。
是一块儿卖相上乘的巴斯克蛋糕，安安静静摆在带花边的白瓷盘里，沐浴在厨房温柔的灯光下，不是一星半点的诱人。
——跟着网上教程学的，还不错吧？
阔少竟然还有一手好厨艺，姜小帅扫了一眼正全神贯注看着球赛的孟韬，手上还是回了一句：“给我发这个干什么？”
——庆祝纪念日啊。
——是我过纪念日，你庆祝什么？
——我替你庆祝，你今晚有蛋糕吗？
姜小帅沉默了一下。
——有的。
他撒谎了。
——拍给我看看。
郭城宇又蹦出来这么一条。
——有病吧？给你看什么？
——看看有没有我做得好。
——滚，想拼厨艺去报美食节目。
姜小帅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反扣到桌上。
神经病，他嘀咕了一句，戳了一下碗里没怎么动过的米饭，把孟韬夹给自己的菜拨到了一边。
“怎么了？”孟韬回过头，以为姜小帅是在骂自己，“我下班过来就路过这么一家川菜馆，凑合吃吧，你嘴别老这么刁。”
“我嘴刁？”姜小帅要气笑了，“我周末就跟你说过我嗓子发炎好几天了，你有没有脑子？”
“咱俩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你嗓子发炎自己治治不就行了，谁知道你这么多天还没好啊？”孟韬有些不耐烦，“别找事儿行吗姜小帅，从我进了这门你给过我好脸色吗？我哄过你了吧，少得寸进尺成吗？”
气氛从沉闷降到冰点，姜小帅觉得可笑，他的理解和忍耐在孟韬眼里竟然是得寸进尺。
但他没有发作，可悲地选择了用沉默消解矛盾。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孟韬的视线移过来：“谁啊？”
“同事。”姜小帅看也不看。
“同事这么晚联系你？”孟韬有些狐疑，“不会是那个阔少吧？”
“是不是你在乎吗？”姜小帅起身。
“其实，你也不用说特别拒绝他。”孟韬的语气含糊了一些，“我刚才那话没别的意思，但你仔细想想，这也是条捷径不是吗？”
孟韬顿了顿，看姜小帅面色如常，又继续说了下去：“他们这些阔少，追人的时候花钱如流水，豪车名表不要钱一样往外送，你随便捞一点什么，咱们不也是赚了吗？”
“随便捞一点？”姜小帅回过头看着孟韬，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怎么变成了这样，姜小帅想，他怎么能这么轻飘飘地说出这么没有自尊的话。
孟韬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之间的鸿沟似乎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爱和不爱，姜小帅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苦涩之余，是难言的失望。
“你吃完就回去吧，我今晚值班。”他好疲惫，一个人走进诊所的里间，吴所畏今晚也不回来，他躺在奶黄色的床单上，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面人离开的声音。
妈的，也不说来哄哄，渣男。
姜小帅在心里骂了孟韬两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才没看的短信。
圆满的巴斯克被人切去了一角，露出柔嫩丝滑的芯子，甚至还是双层的，上半部分大概是可可或者咖啡，下面的底应该是奶油......姜小帅捧着手机，不知不觉地研究起了图片里巴斯克的制作材料，鼻尖似乎也萦绕着甜津津的味道。
——明天烤个新的带给你尝尝。
图片下面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姜小帅抿了抿嘴，手比脑子动得快。
——我就要吃这个，现在送来。
对面秒回。
——好，来了。
多一个字都不带问的。

晚上还是不能不吃晚饭，容易心志不稳。
姜小帅叉了一小块巴斯克送进嘴里，心里直叹气。
真好吃......
郭城宇还是老样子，漫不经心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对面，桌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菜，阔少随意捡起一双筷子翻了翻，面露嫌弃。
“纪念日就吃这个？”他又扫了一眼放在前台的花，“没品。”
姜小帅听着他锐评，嘴巴里鼓鼓囊囊的也不说话，心里其实在后悔自己馋虫上脑，这么还真把阔少使唤来了。
“你不是说你有蛋糕吗，在哪儿呢？都吃完了？”郭城宇起身在诊所里晃了晃，弯腰打开了药柜旁边的小冰箱。
“啧，那里面都是些需要冷藏的凝胶和针剂，你打量什么呢。”姜小帅白了他一眼，“给你来一针胰岛素？”
郭城宇回过头，看着姜小帅小仓鼠似的一张小脸儿，勾起唇角：“也不是不行，我好像是有点糖分超标。”
“但是先说好，不能像上次打破伤风一样下狠手了啊。”他挑了挑眉，关上冰箱走过来倚在桌边，整个人离姜小帅的脸就寸把的距离，姜小帅推了他一下，手按在硬邦邦的腰腹上，又被紧紧攥住了手腕。
“帅哥哥吃我豆腐？”
真是臭不要脸有臭不要脸的活法，姜小帅微微一笑，化推为拧，狠狠钳住郭城宇的皮肉掐了一把。
“嘶——”郭城宇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松手，非得把这个贱耍完，“使唤我还掐我，姜医生，拿不拿我当人看啊？”
拿你当狐狸精看，姜小帅愤愤地抽回手，注意到郭城宇换了件衬衫，不是白天那件丝绸料子的了。
“看来郭少这一个下午过得风生水起，衣服都换了。”
郭城宇愣了一下。
“我下午跟人打牌来着。”他眼底亮起轻微的笑意。
“打牌有必要换衣服？”
“抽烟的人多，沾得一身都是味儿。”郭城宇弯下腰凑近，衬衫领口大开，扑面而来冷幽幽的香水味，“怕你闻了嗓子不舒服，就换了一件。”
这回换姜小帅愣住了。
“说起来你这嗓子怎么老不好，是不是真应了那句话，医者不自医？”郭城宇挑起姜小帅的下巴，指腹按了按饱满的下唇，“张嘴我看看。”
姜小帅心神一动，差点就真张嘴了。
靠！男狐狸精！
他头一偏狠狠咬住了郭城宇的虎口。
“姜小帅！狗咬吕洞宾啊你！”郭城宇下意识要抽手，又怕挣扎间弄伤姜小帅，这次是真冤枉，他是真关心姜小帅的嗓子，想看看喉咙发炎的情况，奈何郭少平日里爱撩拨人的骚劲儿已然成了一种“狼来了”，一切肢体接触都被姜小帅统统划归到了耍流氓里去。
“帅帅，嘶——”姜小帅不松嘴，挠痒痒都没用，郭城宇真没招了，直接凑上去嘬了一口他鼓起来的脸颊肉。男人的气息掺着骚包的香水味冲了姜小帅一鼻子，脸颊上留下了轻微的濡湿感，五雷轰顶，他猛地松开嘴，在嘴巴和脸颊上用力擦了两下。
“郭城宇！”
郭城宇捂着手上整齐的小牙印，没好气地回：“怎么了！”
“你！你你你！”姜小帅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郭城宇又转过脸来看他，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心里有点儿窝火，可嘴唇上还残留着柔滑的触感。
妈的。
这么嫩。
他发不出火，什么也没说，一抬屁股走了。

孟韬第二天还是来补了纪念日礼物，一块腕表，他很会买适合姜小帅的东西，他们之间也就是这样，闹个矛盾，吵几句嘴，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吴所畏坐在诊所角落里，托腮看着孟韬放下礼物，几句话就哄得姜小帅露了些笑模样。孟韬太了解他了，姜小帅这样一个傲娇拧巴的人，孟韬却有一整本他的说明书。
又或者说，孟韬就是姜小帅底色的设计师之一，相识五年，相恋三年的爱人，从尚且青涩时就逐渐揉捏出了他如今的脾性，姜小帅没办法不认栽。
这就是初恋的魔力吗，吴所畏叹了口气，抬起眼和孟韬对上视线。对方微笑点头示意，吴所畏心里总是莫名其妙看他不爽，勉强扯了扯嘴角，看着他推开诊所的门，上车离开。
“他怎么这个点儿来？”吴所畏看了眼时间。
“出去跟人谈合作的路上顺道来的。”姜小帅低头扣上表带，吴所畏凑近了些，看着他手腕上那块表，“挺好看的，不便宜吧？”
姜小帅点了点头，又把手表摘了下来放回盒子里：“他半年多工资。”
“这么贵！孟韬真舍得给你花钱啊。”吴所畏这个小铁公鸡一阵肉疼，“那你怎么又摘了，不喜欢？”
喜欢，可姜小帅太知道这样一份昂贵的礼物意味着什么了，这不仅是一块手表，更是一只镣铐，意味着往后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他都要矮孟韬一头。
相识这五年，孟韬的礼物越来越贵重，可他从不收姜小帅的贵价礼物，甚至即使是已经打包好拿到他面前，他也只会要求姜小帅退掉，哄着说，宝贝的钱留着给自己买东西，自己用不着这么好的。
姜小帅脸皮薄，又要强，等价的礼物送不出去，会觉得亏欠，孟韬要的就是他的亏欠心理。
“喜不喜欢的，上班戴着也不方便。”这种憋屈的感觉姜小帅体会不明也说不出口，他把盒子收进抽屉里，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晚上我和孟韬出去吃，结束之后估计也不回诊所了，你睡前记得锁好门。”
“哦......”吴所畏回了两条池骋的信息，又抬起头，“你俩补过纪念日去？”
“不是，他和发小聚餐，让我也去。”姜小帅不怎么喜欢孟韬的发小们，也不喜欢他们饭桌上那些无趣的下流段子和荤笑话，但没办法说不去。
高兴点儿，别在人前下我面子，嗯？
孟韬离开前挑起他的下巴抚了抚脸颊，半哄半威胁。
乖，记得戴我送你的礼物。
他没办法说不去。
“那你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再晚我也接。”吴所畏莫名有些不放心，姜小帅安抚地笑了笑：“我跟我对象出去吃饭，能有什么事儿，你安心睡你的，不用操心我。”
吴所畏看着他转身去忙碌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叹气。
晚上九点半，会所的包厢里烟味重得呛人，姜小帅没想到这群人聚餐之后续摊续到了这种鬼地方，他不住地咳嗽，孟韬拍了拍他的背，只是说，去洗把脸吧。
走廊里比包厢稍好一些，姜小帅倚着冰凉的墙壁缓解气管的刺痛和抽紧。包厢里的人大概以为他去了卫生间，调侃声大了不少，从没关紧的门缝传出来，声声入耳。
“咱哥几个里，就数韬子的马子最标致。”
“是啊，一个大男人，脸比女人小，腰比女人细，韬子，床上玩儿起来是不是也特带劲？”
“眼睛里跟含了水似的，咱韬子享福着呢，哥几个是真羡慕你啊。”
“韬子大气，次次聚餐都带出来给哥几个饱饱眼福，吃不着这种好货，看看也行啊你们说是吧哈哈哈哈......”
包厢里爆发出哄笑声，姜小帅脸色有些发白，他想象不出来孟韬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是在为过界的下流调侃而感到不悦，还是只是默认了这些不尊重人的“玩笑话”。
他有些喘不上来气，作为医生，他清楚的知道他的窒息感来源于心理原因，他的心要生病了。
为什么？孟韬对他时好时坏，他舍得给他花钱，却又吝惜于维护他哪怕一句。姜小帅在巨大的矛盾中艰难地倒抽气，眼前有些发黑，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身子，在撞到到包厢门的瞬间被人抓住了手臂。
“姜医生？”郭城宇一手固定住门把手，另一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肘，他的体面得以保留，不至于狼狈地摔倒在那些猥琐的目光下。
“你怎么了？”郭城宇的目光触及到他苍白的脸色，一惊，一把抱起人走到走廊尽头，打开窗户让风灌进来。姜小帅猝然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紧缩的心肺舒张到极致，郭城宇低头看他的眼睛，被他眼底的红色烫得心底一颤。
“谁欺负你了？”
姜小帅有些艰难地从郭城宇怀里挣脱出来，扶着窗沿，肩胛骨像尖锐的蝶翼，伴随着破碎的呼吸颤抖着起伏。
“没有，我没事。”他闭了闭眼睛。
不至于的，他早就知道孟韬那帮发小嘴里不干不净，他不至于这么难过的，不至于，不至于。
手机震动了一下，姜小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有些发抖，掏了两下才从裤子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
——去个卫生间怎么这么久？
那扇包厢门随之打开，孟韬握着手机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姜小帅下意识的瑟缩，被郭城宇环住了腰，遮得严严实实。
孟韬往走廊那头看去，只看见尽头的窗边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怀里似乎还有一个。他定睛想要再看，那男人就微微侧过头来，气场可怖，眼神像是淬了毒的蛇，生生要在他脸上剜出两个血洞。
“我去......”孟韬一阵胆寒，心想自己或许是坏了哪位大佬的好事，没敢吭声，退回去关上了包厢门。
“好了，他进去了。”郭城宇压低声音，孟韬不认识他，他可认识孟韬。郭大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第一次见面后不久，他就让李旺去查过姜小帅和孟韬的底，两个人的合照现在还放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他自然认得出。
姜小帅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攥着郭城宇的衣角，半晌，才掉了一滴眼泪在他衣襟上。
这一瞬间的威力不亚于玉碎，郭城宇心里漂亮精致的小玻璃杯上头一次有了裂痕。
“帅帅......”他抚了把姜小帅的脸颊，很不妙地察觉到自己心疼了，“他欺负你了？我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
郭城宇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自己这种看到姜小帅掉眼泪就恨不得杀了孟韬祭天的想法不对劲。他承认之前自己接近姜小帅最主要的目的是调查池骋的事，但眼下自己的心似乎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一骑绝尘而去了。
如果说之前纠缠姜小帅只是找乐子，那他现在是真心想当这个男小三。
姜小帅摇了摇头，擦了把眼泪，扬起一个很勉强的笑。
“不用，就是闹了点小矛盾。”
他不想在郭城宇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被人目睹自己的不被爱，是一种难堪。
“我没事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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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郭城宇的脸色称得上一句难看，李旺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选择了闭麦。
路灯昏黄的光影在脸上飞速掠过，郭城宇单手把着方向盘，眉头拧得死紧，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敲了支烟出来咬着滤嘴。掏打火机的时候又想起什么，暗骂了一声操，连带着烟盒和打火机通通扔出了车窗。
“郭少，那可是绝版货......”
车速快到东西扔出去都听不到响，李旺心疼那个法国原产的打火机，几万块钱的东西，怎么说扔就扔了。
郭城宇充耳不闻，他满脑子都是姜小帅那滴眼泪。
搞什么，凶我的时候不是很来劲吗，怎么还会在别人那里受委屈。
他踩油门的力度像是踩孟韬的脸，李旺被从大开的车窗外灌进来的风抽了几个嘴巴子，有些热泪盈眶了。“郭......郭少，咱慢点儿成吗？”飙车也不是这么个飙法，谁家好人凌晨一点在盘山公路上把油门踩到底的，李旺仿佛看见阎王爷在每个拐弯处冲他俩招手，他实在没辙，抖抖索索掏出手机按了几下。
不一会儿，郭城宇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喂？”来电自动移到了车载蓝牙上，郭城宇随手按了接听，鼓点极重的摇滚乐被截停，姜小帅的声音就从音响里传了出来：“你在哪儿呢？”
郭城宇一愣神，下意识松了松油门，瞥了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如蒙大赦的李旺一眼。
“在路上。”他终于放缓了车速，猎猎的风声停了下来，“正准备回家，你呢，回去了吧？”
他才不想把姜小帅和孟韬同居的那个地方叫“家”。
“嗯。”姜小帅捧着手机，压低声音，怕吵醒睡在床里侧的吴所畏，“回诊所了。”
郭城宇嘴角上扬。
“挺好。”他莫名其妙夸了一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正打算睡。”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郭城宇把电话切回了自己手机上，贴近耳边。
“但是李旺联系我，说你病了，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郭城宇嗤笑一声，甩了李旺一个眼刀子，李旺一副被夜景吸引的样子装看不见，心想就算你拿眼神扎死我，也比咱俩一块儿冲出地平线给阎王老爷拜个晚年强。
“听他胡说。”郭城宇吐了口浊气，恢复了吊儿郎当的骚包样，“我能有什么病啊，咱俩不是晚上才见过面，我好着呢，充其量，是我对姜医生的相思病。”
“去你的吧，我就多余打这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又似乎隐约有了些笑意，郭城宇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我真好着呢，你赶紧睡吧昂。”
其实他特别想哄他，特别想问他，你是不是又哭了。
可他知道，但凡他敢问，姜小帅就敢拉黑。
小玻璃杯要强，今晚意外让郭城宇撞见掉眼泪，已经不亚于是天塌了的程度。这么说起来还得谢谢李旺，要不是他贪生怕死满嘴跑火车让姜小帅主动联系自己，等于变相递了个台阶，这人怕是这几天都不会理他。
脸皮薄，又别扭，一款全自动仙人球，谁摸扎谁。
怎么就没把孟韬那个死人扎成筛子。
郭城宇又开始咬牙，姜小帅叮嘱了他几句，说了声晚安后挂断了电话，他移过视线看着李旺，眼神跟恶鬼似的。
“你说，以姜小帅的性子，怎么能在孟韬手底下吃亏？”
李旺哑然，废话，因为人两个是一家的。
“本质上是一种周瑜打黄盖。”李旺活得比阔少们接地气些，郭城宇聪明归聪明，但也是从小让人捧着长大的，感情里更是没有受过掣肘，他只享受过被爱的红利，哪里知道下位者的顾虑和不安全感。
“你的意思是说，姜小帅自愿的？”郭城宇找了个地方调头往回开，躁得烟瘾又犯了，磨了磨后槽牙，想起来刚才被自己扔出车窗外的烟和打火机。
“他铁定自愿的啊，要不然他连你都不怕，会怕孟韬？”李旺给他递了片口香糖，“姜小帅情窦初开遇到的头一号人物就是孟韬，姓孟的追了他两年，俩人又在一起三年，这五年积累的情感浓度不是说说的，他在浓烈的爱里自然而然地被孟韬驯化，以至于即使现在爱淡了，他也已经养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儿根本磨不掉。”
甚至说，如果姜小帅够能忍，他还会不知不觉降得更低。
直到彻底被孟韬踩进泥里，永无翻身之日。
后面的话李旺没说，他已经从郭城宇的侧脸上看出了狰狞的杀气，郭城宇不会不懂他的未竟之意，而只会比他想得更深。
“郭少，真动心了？”事已至此，李旺还是得问个明白，“要是只是玩玩儿的话，咱可就别管这闲事。”
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姜小帅眼看着是个倔的，万一到时候他们郭少跟往常一样把人拐来了又玩厌了，怕是要闹出人命来。
“人各有命，谁让他姜小帅就遇上了孟韬呢，你说是吧。”
郭城宇沉默半晌，反倒冷笑：“命？”他忍不住想踩油门，又想起姜小帅的叮嘱，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李旺被安全带狠勒了一下，脸都要紫了。
“下来，你开。”
郭城宇烦躁地推开车门下车，在盘山公路上痛饮两口晚风，结果一低头就在地上看到了自己扔出去那包烟，旁边不远处还躺着他那只昂贵的打火机。
是他的，七拐十八弯也还得是他的。
郭城宇把打火机捡起来扔给李旺，眼神在夜色下深不见底。
“论命的话，老子命好，正好给他冲冲晦气。”

孟韬最近诸事不顺，合作合作谈不拢，项目项目批不动，他在公司里憋屈得厉害，又得卯着劲儿加班加点，姜小帅一连半个月都基本没怎么见到他人。
郭城宇倒是全勤，不是来送甜品宵夜，就是生一个死不了的小病，搞得姜小帅看见他就脑瓜疼，一瞄到诊所门口出现一条花里胡哨的瘦高鬼影，就“嗖”地往前台后面一蹲，给小护士递口型——说我不在！
郭城宇拎着甜品盒子晃进来，往前台一靠，个儿也不是白长的，一探头就能看见毛茸茸的卷毛脑袋。
“你们姜医生呢？”他还得明知故问。
小护士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两圈，默默拿起病历本徒劳地帮姜小帅遮了遮。
“姜医生......不在。”
“不在啊......那我只好改天再来了。”郭城宇故作可惜，脚步却悄悄往前台后面绕，姜小帅还在埋头蹲着，像个小蘑菇，郭城宇挪到他身后，弯下腰盯着他看。姜小帅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跟小护士打手势。
“走了吗？”他小声问，小护士面露同情，摇了摇头。
“还没走？”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把捂住了眼睛。郭城宇手大，一手几乎笼住他的整张脸，姜小帅吓了一跳，猛地弹跳起身，被早有预备的郭城宇顺势拦住腰，抱进里间搁在了桌上。
“坐好。”郭城宇虎着脸，两手支在他身侧，“干嘛躲我？”
姜小帅快红成小番茄了，一个劲儿的推搡他：“你他妈......谁躲你了，我腰疼，蹲会儿不行？”
“腰疼？”郭城宇盯着他，似笑非笑，“跟孟韬干爽了？”
他又明知故问，孟韬的绊子全是他使的，明明他就是害一对鸳鸯半月分别的幕后黑手，还非得讨嫌，姜小帅一脚踹在他小腹上，被攥住了脚踝。
“郭城宇！”姜小帅咬牙切齿，“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啊！”
郭城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拉开他的脚踝硬是挤进他腿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没有啊，你教教我？”
姜小帅抬手赏了他一个耳光，他的脸偏过去，又转回来，眼神更炙热：“受教了。”
这人纯粹神经病，姜小帅想推开他，却又处处受制，挣扎间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郭城宇比他先一步动作，长臂一伸就把手机摸了出来。
“还给我！”姜小帅伸长胳膊要抢，他手机没密码，一按就开，郭城宇也明显发现了一点，看了一眼消息栏上显示的发件人是孟韬，果断上划解锁。
——今天又他妈白跑一天。
——全行业的信誉好像都一夜之间死绝了一样，一个一个的，都临到签字就反悔。
——操！这半个月真他妈的不顺！
——不管了，老子翘了半天班，晚上去接你吃饭。
郭城宇挨个念了出来，视线在最后一条上盯了很久。“你对象约你晚上一起吃饭。”他的另一只手还紧紧箍着姜小帅的两只手腕，“我帮你拒了。”
说着一揽姜小帅的腰把人搂进怀里，两张脸贴在一起，咔嚓拍了一张照片，就要给孟韬发过去。
“郭城宇！你他妈疯了！”姜小帅快吓死了，气得要咬他，郭城宇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指尖一动，把照片发给了自己。
“逗你的。”他把手机还给姜小帅。
“我总不能让你在他面前不占理，是吧。”
西餐厅的灯光暗了些，角落里有人在拉小提琴，姜小帅不想表现出自己兴致缺缺，听孟韬熟练地点好了他爱吃的，努力扬起一抹微笑。
“大忙人，说翘班真翘班了啊？”
“翘了。”孟韬把菜单合上递给服务员，“再他妈的不翘，老子就得过劳死在工位上了。”他憋着一肚子的邪火，看向姜小帅的眼神里极尽温柔。
姜小帅却在这样的目光下手脚发冷。
“你这半个月过得怎么样？”孟韬用餐巾纸叠了一朵玫瑰花，他很会这样的把戏，姜小帅勉强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就被突然出现的服务生轻声打断。
“抱歉打扰二位，这是郭先生送给二位的酒。”昂贵的红酒摆上桌子，姜小帅心里一惊，下意识环顾了一眼餐厅，却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
孟韬皱了皱眉，问：“哪个郭先生？”
“郭先生是我们餐厅的股东。”对方微笑回答，“今天店庆，郭先生给每对情侣都赠送了酒水。”
姜小帅闻言松了口气，孟韬还有些狐疑，看了眼隔壁桌子，果然也有一瓶一样的：“店庆送这么贵的酒？”他拿起酒瓶端详了一下，估计一瓶就得万把来块，还每桌都送了。
服务生依旧是得体的微笑：“郭先生向来很大方。”
姜小帅有些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祝二位用餐愉快。”服务生倒好酒之后转身离开，孟韬看着杯子里猩红的酒液，不由得冷笑。“瞧瞧这些阔佬。”他端着高脚杯轻晃，眼神里流露出对财富和权势的渴望，“真他妈的能装。”
“人家白送了你东西，干嘛这么说。”姜小帅移开视线，抿了一小口红酒，冰凉的手脚稍有回温。
“你现在跟有钱人共情了？”孟韬轻嗤一声，“哪有人会无缘无故给你花钱，都是有目的的，送酒的这个阔佬，还有前段时间纠缠过你的阔少，都是一路货色。”
姜小帅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何止是一路货色，完全就是同一个货色。
他莫名有点想笑，点了点手腕上孟韬送的腕表。
“那你呢，干嘛花半年工资买块表给我？”
“这能一样吗？”孟韬脸色变了变，又很快镇定下来，“我爱你才愿意给你花钱。”
姜小帅看着孟韬，“我爱你”这三个字在他心里依旧是有分量的，他的心重重跳了跳，但似乎又被什么压着，反倒挣动得有些痛了。
“得了吧，少贫了。”他只好故作轻松地把话题揭过，孟韬递来切好的牛排，他也有些食不知味。
晚餐结束之后两人回家，都喝了酒，就叫了代驾，孟韬靠在他肩头，握着他的手揉捏了一下。
“怎么这么凉？”孟韬把他的两只手都拢到一起。
姜小帅垂着眼睛没说话，他一晚上都隐隐陷在这样大难临头的恐慌中，他再清楚不过在这样一个孟韬积郁已久满腹怨气的夜晚会发生什么。
“不怕。”孟韬拢了拢他耳边的发丝。
姜小帅油然生出一股绝望。
孟韬知道他在害怕，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可依旧像是聚餐那晚一样，明知道他为什么咳嗽，却只是叫他去洗把脸。这种该死的，浮于表面的关心，比冷淡更让人如鲠在喉，姜小帅抽出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下车走进公寓楼，迈进电梯的时候他就开始喉咙发紧，“叮”的一声更是在宣判死刑，走过幽深的走廊，钥匙插进防盗门，他张了张嘴：“韬子，能不能......”
然后便被推进了黑暗之中。
孟韬没有开灯，在昏暗的客厅解下皮带捆住了姜小帅的手腕，动作间似乎带翻了茶几上的什么东西，他没有去管。暴虐因子被半个月以来的怨气催生得越发狂躁，人前伪善的面具被撕扯下去，姜小帅的手腕生疼，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哭只会更痛，孟韬喜欢看他漂亮的脸蛋上挂满泪水。
“韬子......”他被孟韬拽起来按在矮柜上，胃硌得生疼，大手死死钳住他的腰，凌虐似的狠狠攥了一把。
这场暴力里只有孟韬一个人得趣，他满意地借着客厅里的月光，看着身下姜小帅颤抖的脊背。
“乖。”他按住那一截嶙峋的脊骨，弯腰狠狠咬在白皙的后颈上——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操。”孟韬咬了咬牙，直起腰去拿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喂？”他很不爽，裤子都还没脱就有人来扰他兴致，真该死，“什么事？”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孟韬的脸色越发的差。
“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不行吗？”
对方回答，不行，上头压下来了，就今晚，两个小时之后的航班，尽快做准备，出发之前先来公司拿一下文件和资料。
孟韬挂了电话，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姜小帅蜷缩在角落里，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皮带。
“公司临时派我出差。”孟韬弯下腰，野兽在钟声响起后又变回了王子，“等我回来。”
姜小帅偏过脸，涌上一阵劫后余生的心悸。
“你照顾好自己，我落地了给你发消息。”孟韬起身，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日用品，就匆匆离开了。防盗门“嘭”地一声关上，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远，姜小帅紧绷的神经一松，缓缓卸力躺在地板上，脸颊贴着冰凉的瓷砖，一时间麻木到无言。
“叩叩叩。”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清晰可闻的敲门声。
姜小帅心头一紧，孟韬......又回来了？
“姜医生。”门外响起郭城宇的声音。
他松了口气，躺着没动。
这家伙怎么总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帅帅？”敲门声又重了些，姜小帅一言不发，希望他能在得不到回应后就离开。
但郭城宇自然不是这样合逻辑的人。
“李旺，撬锁。”
妈的......姜小帅从地板上爬起来，这混蛋真是有十成十的气人本事。“来了！”他走过去开门，郭城宇站在门外，高大得像一堵墙，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李旺。
又被他耍了，姜小帅扶着门边，却生不起气来。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郭城宇的视线落在他手腕的淤青上。
“他打你了？”
“没有。”姜小帅下意识地拉了拉衬衫袖口。
郭城宇直接闯进他家里，按开客厅的灯，将他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尽收眼底：“药油在哪儿？”
“不用......”他张了张嘴，郭城宇充耳不闻，轻易就在电视柜的抽屉里找到了药箱。
“过来。”不速之客拿着药箱坐在沙发上，比他更像这个家里的男主人，姜小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妥协地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手腕被抹了药油的大手握住轻揉，姜小帅看着郭城宇低垂的眉眼，一时间有很多话想问。世界上大概不会有这样多的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有意为之。
“孟韬是你支走的？”他轻声询问。
郭城宇一言不发，揉完他的两只手腕，抬起眼睛：“还有哪儿，我自己找还是你主动？”姜小帅想踹他，抬起腿又扯得后腰疼，被郭城宇发觉，勾着腰腹翻过去趴在抱枕上，掀起衬衫露出两侧腰身上的大片淤痕。
郭城宇原本只是出于嫉妒才使坏，怕小别胜新婚的一对鸳鸯春宵一刻干柴烈火，才向孟韬公司的高层施压，让他们连夜把孟韬安排去了大西北“开拓市场”。要是早知道孟韬下这么狠的手，他恨不得直接就在红酒里做手脚把这畜生药死算了。
他越生气越沉默，药油在掌心里揉开揉到发烫，再熨帖地在淤青上按揉。姜小帅脸埋在抱枕里，不知道郭城宇沉得要滴水的脸色和逐渐成型的杀意。他只觉得有点丢人又不那么丢人，自己的狼狈相郭城宇见得多了，似乎也不再那么让他感到难堪。
“问你话呢。”姜小帅有些困了，郭城宇的掌心贴在他腰上，热乎乎的，催眠得很。郭城宇还是不搭茬，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衬衫后领口上似乎沾着些红褐色的印记。
“这什么？”他伸手去拉姜小帅后背的衣料，姜小帅下意识抬手捂住后颈，又被郭城宇拨开手，露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牙印，周围泛着青紫，犬齿咬住的地方破皮外翻，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郭城宇的脑子“轰”地一下。
姜小帅回过头看他，被他的脸色吓到，支吾着不敢说话。
郭城宇触及到他怯怯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外泄的嗜杀气息，从药箱里拿了瓶碘伏棉球，一脸严肃，“这种需要打疫苗吗？”
姜小帅紧绷着的心被他逗笑了：“又不是狗咬的。”
他笑得出来，郭城宇笑不出来，处理完伤口把人哄睡之后下楼抽烟，倚在车门旁抬头看着姜小帅家黑漆漆的窗口走神。
“李旺。”他把烟头丢在地上碾灭，火星子闪了一瞬又恢复沉寂。
李旺低头垂手立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你有个表哥在西北那边弄了个训犬基地是吗？”郭城宇转过脸，在月色下阴森得像个吃人的艳鬼。
“弄几条狼青，去慰问一下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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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姜小帅后脖子上的伤褪了一个多礼拜才把血痂褪干净，留下一圈暗色的印子，郭城宇怎么看怎么不爽，按着姜小帅给他涂祛疤的药膏，生怕孟韬那狗玩意儿真在他身上留下去不掉的痕迹。
“没事的。”姜小帅坐在椅子上，衣领往下拉了些，郭城宇站在他身后，指腹沾了药膏在那圈印子上一圈一圈打转按揉，“以前咬过的那些，不去管慢慢自然而然也就褪干净了，我不是那种疤痕体质。”他没放在心上，埋头划拉手机，突然感觉郭城宇的虎口卡住了他后颈突出的骨节，威胁似的往下按了按。
“再有下次，我会把孟韬的牙一颗一颗都拔下来，捣碎再塞回他嘴里。”
姜小帅痒得缩了缩脖子，像只没挨过打的猫，对扬起的巴掌不以为意。在他面前郭城宇只是个吊儿郎当有点权势的浪荡公子哥，长得有几分姿色，做饭有几分水平，他知道郭城宇经常和池骋厮混在一起，但不认为他也会有那样的残忍手段。
郭城宇看着他含糊地嗯嗯点头，被捏住后颈也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在椅子上歪着，心里升起一阵隐秘的满足。姜小帅不怕他，也不知道他刚才的狠话只是郭大少整人最低级的手段，他有一万种方法能让孟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这些姜小帅不需要知道。
姜小帅问心无愧地站在阳光下，郭城宇不做他的污点。
“晚上带你去吃日料？”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诊所里只剩他俩，郭城宇弯腰，从身后把姜小帅半圈进怀里，越过他平直的肩线看他的手机屏幕。页面停留在姜小帅和吴所畏的聊天界面上，对方约他一起吃晚饭，他回了个好。
“有约了哈。”姜小帅偏了偏脑袋躲开身后温热的呼吸，把手机怼到郭城宇面前让他看个够。
郭城宇攥着他的手腕移开，眼神直勾勾地落下来：“是我先约你的。”他手腕上的淤青已经褪掉了，一截干干净净的小骨头，被郭城宇虚拢在手里。“跟先后没关系。”姜小帅抽回手起身，到里间去换衣服，郭城宇自然而然地跟进来。
“出去啊。”姜小帅瞪他。
“推了，约我。”郭城宇还停留在前一个话题，姜小帅白他一眼：“跟我在这儿装霸总呢，滚出去。”
阔少挨了一句骂，贱骨头似的，脸上多云转晴，真出去了。
姜小帅瞥了眼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他站在铁架床前脱了身上的洗手服，从角落里摆着的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的上半身，腰上的淤青也褪了，白白净净，像是从来没有过那些狰狞的痕迹。
孟韬出差已经走了一周，两个人都忙，他们之间联系不多，上午的时候孟韬发信息说他下周应该就能回来了，姜小帅抿了抿唇，头一次没有回复。
自己的人生没有他，似乎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他收回思绪，换好衣服又整理了一下铁架床上铺的杂物，出来的时候吴所畏已经蹲在诊所门口等着。
“怎么不进来坐着等？”
吴所畏扯了个鬼脸：“内有恶犬。”
恶犬本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候诊椅上看男性健康杂志，眼神落在杂志内页上，但满脸都写着“你就丢下我去跟野男人吃饭吧反正我也不在意我只会在这里坐着等你等到死”。
男鬼的怨念扑面而来，姜小帅捂了捂脸：“那一起？”
郭城宇要的就是这句话，站起来就往外走：“那还等什么呢，走啊。”
“哎。”姜小帅又出声，郭城宇站住了没回头，后脑勺上写着“我就知道你要反悔”。
姜小帅无奈，瞥了一旁忍笑的吴所畏一眼，从郭城宇手上拿过杂志放回架子上。
“诊所资产，恕不外借哈。”
吴所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郭城宇设想的二人世界落了空，日料也被吴所畏否掉换成了火锅，四个人在人声鼎沸热气氤氲的火锅店里面面相觑，直到吴所畏先开口。
“你怎么在这儿？”
池骋扬了扬眉：“路过。”
郭城宇的脸更黑了。
“路过打个招呼就走成吗？”多一个就罢了，多一对儿算怎么回事儿，郭城宇没什么好态度，腿一抬架在仅剩的一把空椅子上，“我们这儿满员了。”
池骋拍开他的腿落座：“满你妈呢。”
二位阔少嘴里不干不净地打起嘴仗，姜小帅和吴所畏脑袋挨着脑袋研究菜单。
“毛肚来一份吧？黄喉呢，要不要？”
“要吧，鸭肠就不要了，俩吃起来差不多。”
他俩岁月静好，点好菜一抬头对面二位马上就要干起来了。
“要打滚出去打。”
姜小帅开口，郭城宇欲言又止地瞪了瞪眼睛，收起拳头转过脸不说话了。
“哟呵。”池骋一瞧郭城宇脸上难得的败犬样儿，玩味的眼神中带着探究，饶有兴趣地落在姜小帅身上，“把我们郭子当狗训呢？”
郭城宇没忍住给了他一下，又很快转过眼睛去看姜小帅的脸色：“他骂我我才动手的。”
池骋的眼神更怪了。
“都得了啊，咱们四个认识也有些日子了，头一次聚在一块儿吃饭，都好好儿的。”吴所畏出来打圆场：“你俩分开坐吧，郭城宇跟我换一下。”
于是座位变成了姜小帅旁边是郭城宇，对面是池骋，池骋还似笑非笑，跟看珍稀动物似的看他，怪瘆人的。
“不行，再换换，你俩面对面吧，不准在桌子底下踢对方。”
姜小帅搓了搓手臂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站起身，示意郭城宇跟自己换位置，郭城宇哦了一声，跟姜小帅左右换了换，刚坐下就挨了池骋一脚。
“你他妈......”要不是顾虑着姜小帅，郭城宇险些抓起筷子砸过去，池骋假笑：“不好意思，膝跳反射。”
剩下俩人只装作和这俩幼稚小学生不熟。
战火在菜上来之后平息了很多，吴所畏和郭城宇包揽了下菜的活儿，池大爷翘着二郎腿等着人伺候，姜小帅托着下巴垂着眼睛盯着自己手机屏幕走神。
——白天怎么不回我？
——在忙？
——这一周好累，总部根本没有和这边的分公司对接好。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是让我来干什么。
——感觉在哪儿都被人嫌弃碍事，妈的。
孟韬的信息摆在眼前，姜小帅心情有些复杂，他打了几行安慰的话，指尖在发送键上迟疑，郭城宇给他夹了肉，顺手拿走了他的手机，锁屏放在了自己那边。
“吃饭呢玩儿什么手机，没礼貌，没收了。”
姜小帅张了张嘴，没说话，低头默默吃饭。
郭城宇有些意外他的顺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扫了一眼。
——跟人事吵了一架，终于松口让我周五回去了。
——我想你了宝贝儿，上次手重了，这次不会了，你信我。
——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吧？
郭城宇拧眉，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反扣了过去。
想回来了是吧，老子帮你一把。
他心里冷笑，借口上厕所，出去给李旺打电话。
“我让你办的事儿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郭少，三条大狗，都是饿了三四天的。”
“嗯，看着点儿，别让下死口。”郭城宇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卫生间的灯光不甚明亮，镜子里投射出睚眦必报的恶犬。
“老子还有得是账和他算。”

孟韬被狗咬了。
姜小帅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处于迷茫之中。
“被狗咬了？”他停下整理就诊记录的笔，不自觉地复述了一遍。
咬得还挺严重，身上大大小小的撕裂伤，右手臂桡骨骨折，现在在考虑手术还是保守治疗。“你能来陪我吗小帅？”孟韬在电话那头有气无力，姜小帅下意识的点头，又想起来今天有几个得去上门义诊的老人家，他顿了顿，考虑通知老人把义诊时间稍微改一改，却被孟韬误以为他不愿意来。
“姜小帅，你有没有心啊，老子受伤了，让你来陪个床你都不情愿？”
每次都是这样，装不了几句就原形毕露，姜小帅闭了闭眼睛叹气：“我没有那个意思，诊所今天......”
“你那个破诊所比老子的命都重要是吧？”孟韬本来出这趟差就心气儿不顺，现在好端端又被不知道哪蹿出来的疯狗咬进了医院，胳膊断了，狗却一条都没抓到，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连打死泄愤或者找主人赔偿都做不到。
这次要不是刚好碰到巡逻的警车，那三条眼冒绿光的大狗估计能把他活撕了，“你知不知道老子差点死在这个鬼地方？”孟韬心里一阵后怕，连身上的伤和骨折的手臂都开始锥心的疼。
“行了，别喊了，有这能喊的力气你死不了。”姜小帅放下手里的笔，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医院地址发我，我订下午的航班过去。”
孟韬这才收了骂骂咧咧的劲儿，把地址发了过来。
姜小帅订了张下午两点的机票，通知原本要去上门义诊慰问的老人自己得延期几天再去，又给诊所里的小护士们放了假，回家收拾了些自己和孟韬的东西准备出门。
他拎着小行李箱刚走出公寓楼大厅，就看见郭城宇在车门边倚着，面色不善。
“我去诊所找你，看你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郭城宇不爽地顶了顶腮帮子，“你干嘛去？”
他当然知道姜小帅干嘛去，但面上还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孟韬在那边受伤了，我去照顾......”姜小帅话都没说完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不至于吧，大男人，受点小伤还得人专门坐飞机去陪？”郭城宇属实是没想到孟韬这么矫情，那几条狗还没真的开始发力，这遗千年的祸害就让路过的警察给救了，这程度才到郭城宇想要的一半，能有什么事儿。
“你真去啊？”大高个儿微微弯腰，拿上目线盯他。
“不是小伤，他骨折了。”姜小帅有些无奈，“更何况他是我男朋友。”
那我呢？郭城宇想问又忍住了。
他还能真指望从姜小帅嘴里蹦出“男小三”这三个字吗。
他连这点儿名分都没有。
“行吧。”郭城宇直起腰，“我送你去机场。”
姜小帅也没推辞，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坐进了副驾驶。
这人对孟韬就各种心软，对自己就心这么硬。郭城宇把着方向盘一肚子发不出来的火，他跟条在人家一对小情侣中间闹情绪的狗一样，两个人吵归吵闹归闹，出了事儿第一脚踢开的还是自己这条没名没分的狗。
妈的，这会儿副驾驶上坐着的要是李旺，他非得再飙一回车不可。
但车还是平稳到了机场，郭城宇下车帮姜小帅拿行李箱，盯着他不松手。
“干嘛啊？”姜小帅拽了拽行李箱的拉杆，纹丝不动。
“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郭城宇又靠近了一步，“你真的丢下我去找他？”
姜小帅被他问住了。
“别搞得好像我才是渣男一样。”他抬手抵住郭城宇不断靠近的胸膛。
“那你觉得我是吗？”
郭城宇反问，他注意到姜小帅神色的回避，心底一紧。
“你真觉得我是？”
“不是......”这要人怎么说，说没错我知道你就是跟我玩玩儿的，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你对我的好也只是你想要达成目的的手段，你就是个喜新厌旧追求刺激的花花公子？
可姜小帅看着郭城宇漂亮多情的眼睛，反而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姜小帅，这段时间你对我不抵触也不接受，是因为你觉得我只是玩玩儿，到时间了自动就滚蛋了是吗？你是一直在忍耐我吗？”郭城宇明白过劲儿似的，松开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还是说你是怕你不配合我的话，我会对孟韬不利？你就这么爱那个混蛋？”
郭城宇真被扎心了，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姜小帅经历了太多，他下意识想要用沉默来化解矛盾，但郭城宇不是孟韬，他不喜欢看姜小帅被暴雨打落的样子。
“帅帅......”机场外人来人往，他注意到了姜小帅的缄默，一时间懊恼不已，“我......算了，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过今天这些话。”
本来也是自己上赶着招惹，怎么还能怪他呢。
“去吧，别耽误登机。”郭大少真把脾气都磨没了，习惯性的伸手想帮姜小帅理理衣领，又想起来对方可能只是在忍耐自己过界的行为，只好收回了手。
姜小帅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低着头，拖着行李箱匆匆离开了。

郭城宇坐在办公室里，窗帘紧闭，投影仪开着。
光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色块，他咬着烟，又一次按下重播。
“这里是和韬子的一周年纪念日vlog，期待已久的日本之旅要开始啦！”
欢快明亮的声线在办公室里回荡，姜小帅的脸出现在幕布上，充满朝气，眼睛月牙似的弯起弧度。镜头移动了一下，孟韬站在他身后，拄着行李箱的拉杆，晃了晃手里的护照和机票。
这个视频不长不短，樱花，日料，富士山，还有相爱的一对恋人，十七分钟零六秒，郭城宇从头到尾一帧不落看了四遍。
李旺推门进来的时候差点被满屋子的烟味熏一跟头，他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开了新风系统换气，试探着开口：“干嘛呢郭少？”
郭城宇按了一下暂停，画面定格在姜小帅站在樱花树下的笑脸上，围着柔软的浅灰色围巾，白皙尖俏的小脸埋进去一半，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
粉色的花瓣如梦如幻，郭城宇看着他灵动的眼睛，胸膛起伏一下，缓缓吐出一口烟。
“你见过他这样笑吗？”
李旺摇了摇头。
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了另一座富士山，郭城宇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定格的一瞬间。李旺拿起遥控器往前退，退到最开始，听到那一句“和韬子的一周年纪念日”，明白过来这个亡夫回忆录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差点多嘴来一句——
想开点，心死不能复生。
但他自己还没活够，自然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哪儿来的视频？”
郭城宇捻了烟，眉心微蹙：“孟韬微博。”
“你还看孟韬微博呢？”李旺拿起他手机，看到页面上显示的发布时间是在两年前，不由得失笑，“这种东西都是过去式了，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就是......”郭城宇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就是想看看他以前的样子。”
“怎么，我们郭少还是喜欢明媚小白花这一挂的？”李旺吊儿郎当坐在办公桌的桌沿上，郭城宇拧眉啧了一声，抓起支签字笔丢了过去。
“滚蛋。”
李旺嘿嘿一笑，接住扔过来的签字笔插回笔筒：“既然不是，那还纠结这个干什么。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南橘北枳？你目标不是很明确吗，他在孟韬那儿过得不好，你就把他移栽过来，种在你这片南方沃土上，给阳光给雨露，还怕他不开花？”
“那万一......”郭城宇有些艰涩地开口，“他就喜欢北方呢？”
“郭少，你让人夺舍了？”李旺跟发现新大陆似的，“这还是你吗，你做事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姜小帅现在放不下纯粹是因为习惯了和没吃过好的，比硬件比软件你还怕干不过一个孟韬？”
“没这么简单。”郭城宇烦躁地摆手，仰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我来得不是时候，如果能再早一点......”
他沉沉地吐了口烟，划开锁屏，壁纸是那天在诊所他拉着姜小帅拍的贴脸合照。
小玻璃杯柔软的脸颊紧贴着他，郭城宇在那一瞬间听到了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的声音，一股一股汇聚到左胸，没人知道他当时心都化了。
想和他走下去，郭城宇只有一个念头。
但这个念头显然有些棘手。
且不说姜小帅心里还有好大一块孟韬的位置，就光姜医生自己的道德水准，大概都接受不了真的脚踏两条船。
“小没良心的两天不联系我了。”和姜小帅的聊天界面从他去找孟韬那天就沉寂了下来，郭城宇按了按太阳穴，关了投影仪，“真心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郭少游戏人间，难得这么自我怀疑，以往都是别人倒贴他，哪有他这么对一个人抓心挠肺的。
李旺看着他意志消沉的样子，一时间暗暗咋舌。
爱的副作用之一是怯懦。
“你说他是不是已经不会开花了？”郭城宇不由得怀疑。
自己来得太晚，他是不是已经害怕了，已经在孟韬的身边凋零得彻底，不会再露出那样的笑脸了。
李旺没做声，大概是知道局外人点不通这牛角尖。
办公室里只剩投影仪运作的机械声，郭城宇举着手机点了点屏幕上姜小帅皱着眉头的小脸，沉默了半晌，突然又开口。
“就算不开花，也没关系。”
就算这棵风雨飘摇下的小树已经干枯凋谢，失去了开花的能力，他也要，也喜欢，也得栽在他身边，做一颗阳光下的小枯树。
郭城宇一洗落寞，眼底又燃烧起暗火。
就算得抢，姜小帅也必须得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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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病房的电视机里放着球赛，姜小帅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发呆，浅蓝色的窗帘微微晃动，抚过他的颈侧，孟韬右手臂打着石膏，靠在床头看电视。
手机铃声响起来，有些突兀，姜小帅被拉回神，拿起桌上孟韬的手机递过去。
来电显示的是“外卖”。
孟韬接过手机，飞快地看了姜小帅一眼，挂断了。
“点外卖了？干嘛不接？”姜小帅注意到他的动作。
“没有。”孟韬笑了笑，“估计是打错了。”
空气又陷入算不上尴尬也算不上和谐的沉默，孟韬在手机上按了几下，锁屏放在了枕边。
“怎么没戴我送你的手表？”他问。
姜小帅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手表上次郭城宇给自己涂药油揉淤青的时候顺手摘掉了，不知道是收在了茶几抽屉里还是掉进了沙发缝，没想起来也就一直没戴。
“嗯，忘记了。”
孟韬挑了挑眉：“忘记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对待我送你的礼物的，我上次去诊所的时候看见我大学时候送你的书签都还在你笔记本里夹着。”他借着玩笑话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姜小帅转过头看着电视上的球赛，语气淡淡的：“又没有丢，好好的在家里，只是平时戴着不方便而已。”
“怎么不方便？”孟韬冷哼，“还是说我们姜医生清高，怕沾上铜臭味？”
姜小帅皱了皱眉，懒得和他争这些。
“你一天天的拉着脸给谁看呢？”他想要回避冲突，可孟韬最受不了他无视他，不由得拔高了音量，“白送的红酒能喝，我送的手表不能戴？”
姜小帅不知道他又突然发哪门子的疯，轻吸了口气起身：“我出去透透气，就在附近，有事打电话。”
“姜小帅！”他们之间的矛盾向来由孟韬决定开始和结束，姜小帅翅膀硬了竟然敢说走就走，他一时间感到权威受到挑衅，右手臂还在胸前吊着，身上到处是勉强结痂的血痕和口子，但肾上腺激素飙起来，也不在意疼了，下床追了两步死死拽住姜小帅的手臂。
“你跟那个阔少还有来往吗？”
姜小帅觉得莫名其妙：“你是希望有来往还是不希望？”
“我是说你可以从他身上捞点儿，但可没说让你觉得自己攀上高枝儿了。”孟韬钳住他的手腕，面露讥讽，“以你的性子，那些阔少短时间可能觉得有乐子才多看你一眼，但你什么人我不知道吗？”
姜小帅心底一阵刺痛，回过头看着孟韬：“我什么人？”
“矫情。”孟韬把他拽到身前，一字一顿，“假清高。”
姜小帅脸色有些发白，他当然不至于因为这样随随便便的评价就自我怀疑，可评价他的人是孟韬。再坚固的盔甲也经不住由内打破，他和孟韬前前后后五年，孟韬知道他的软肋。
“这段时间你趁我不在，正跟阔少打得火热呢吧？”孟韬讥笑，眼神却阴狠，“忙得信息都懒得回我，嗯？”
姜小帅想反驳，却又想起临行前郭城宇静静看向他的眼睛。
孟韬看他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嫉妒得要发狂：“你他妈的真的绿了老子？你以为除了老子谁还能跟你熬五年？跟那些阔少别说五年，五个月都做梦去吧！”
姜小帅是他的，就算他不想要了，也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胡说八道什么。”姜小帅回过神，皱紧眉头用力抽出手，孟韬这副残血的状态被他一扯，猝不及防踉跄着摔在地上，“你自己冷静一会儿。”他没有去扶在地上哀嚎怒骂的孟韬，“啪”地一下按了呼叫铃，大步离开了病房。
埋头一股脑走出医院，晚风细细撩动衣角，姜小帅看着陌生的城市夜景，坐在台阶上愣神。
“矫情。”他耳边不由自主地回荡，“假清高。”
“除了老子谁还能跟你熬五年。”
原来这五年对于孟韬来说，都是熬过来的吗。
自己和孟韬大概是真的走到了尽头，姜小帅有些空洞地看着挂在天幕的月亮。他和孟韬认识得很早，孟韬追了他两年多，在一起三年，设身处地他被真心爱过，于是越发能明白孟韬已经变了，记忆里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爱人，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
他的韬子永远留在了三年前的隆冬，那年冬天破了几十年以来的降雪记录，他被大雪困在高速公路上，孟韬的车被拦在关口，徒步来找他。
他热烈的追求者带来了暖身的厚衣服和热汤，目光坚定，说小帅不怕，我在这里。姜小帅心口发烫，在天寒地冻的雪地和望不到头的车流里抿到一口热汤，由此松了口，答应了和孟韬在一起。
他是很忠贞的类型，小猫一样傲娇，也小猫一样体贴。他体谅孟韬初入社会时工作的不易，容忍他在一场场酒局里积攒下来的坏毛病。他怎么会不知道孟韬趋炎附势，踩低捧高，怎么会不知道他虚荣又虚伪。可爱能消弭一切，孟韬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他信了，他在人前给孟韬留足面子，希望他开心，希望他在人情冷暖摸爬滚打中也能喝到一口热汤。
他以为孟韬会永远像那个冬天一样爱他。
他以为万事万变，我心不变。
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曾经以为坚如磐石的东西，为什么脆弱如积雪般融化了呢。
眼泪猝不及防落在手背上。
他是被爱遗弃的小猫。

郭城宇歪在办公椅上，腿架在桌沿，桌上散着几张照片。
照片里一对男女举止亲密，一起逛了珠宝店，吃了饭，又搂着腰走进了酒店大堂。
“你还不打算跟他说？”李旺躺在沙发上打游戏，抽空瞄了吞云吐雾的郭城宇一眼，“少抽点儿吧，肺都黑了，离了姜小帅瘾这么大啊？”
郭城宇拧眉没搭理，又把那几张照片拿起来看。
“真他妈没品。”他屈指弹了弹照片上孟韬的脸，夹在指间的烟抖了抖，烟灰扑簌簌落在裤子上，这两天他没心情出去骚包，没管，“姜小帅不比这女的漂亮？”
李旺头也不抬：“那当然是姜小帅漂亮。”
“是吧。”郭城宇轻嗤，把烟头摁灭在孟韬带着些谄媚的脸上，“这老小子是一点弯路都不想走，傍个大客户吃吃软饭，业绩也有了，票子也有了，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问题是总有一天姜小帅自己也得发现，哪有纸能包住火的。”李旺结束一把游戏，也从桌上摸了支烟，“到时候怎么办，要是孟韬死缠烂打，姜小帅不至于还原谅他吧？”
“原谅？”郭城宇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他要敢原谅孟韬，那他点头的那一刻就是孟韬的死期。”
郭城宇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他对待姜小帅已经足够有耐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纵容姜小帅就这么作践自己。
姜小帅真敢那么不自爱，那就他来接手。
“那你干嘛一直不告诉他孟韬出轨傍富婆的事儿？”李旺不解，“你跟他一说，他俩一分手，你不就能光明正大跟姜小帅在一起了吗？”
郭城宇转过眼睛：“哪有这么顺理成章，姜小帅答应过跟孟韬分手之后就和我在一起吗？”
李旺一时哑然。
“到时候他心让姓孟的伤透了，缩进壳里了，单身主义了，我还有个屁的机会。”
郭城宇看了眼时间，丢下照片起身。
“干嘛去？”李旺也跟着站起来，“用我一起吗？”
“不用。”他顶了顶腮。
“我去戒戒烟瘾。”
飞机夜里才落地，李旺的表哥来接人，个儿不高，很精干，拉开车门请郭城宇上车。
“郭少。”
郭城宇淡淡地点了点头，对方又递来烟，他摆手。
出门前特意洗了澡换了衣服，他知道姜小帅的嗓子早就好了，但还是习惯性的在去见他之前把自己弄得很干净，闻起来只有冷冷的香水味儿。
车停在医院大门口，李旺的表哥帮郭城宇拉开车门：“郭少，有大小事儿您吩咐着。”
郭城宇嗯了一声，迈步下车。
他现在一心想见姜小帅，没时间客套。李旺在手机上给他发来了孟韬的病房号，他低头划开锁屏，刚迈上台阶，就听见有人叫他。
“郭城宇？”
这声音太熟悉，他一愣，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转头看见坐在台阶另一侧的姜小帅。
“帅......帅帅？”
日思夜想的心肝儿就这么一下子出现在眼前，郭城宇抑制不住地高兴，往姜小帅身前走了几步又站定，甚至难得有了些局促。
他没想到会在这儿就遇到姜小帅。
“我......”他在犹豫要不要扯个谎，可姜小帅还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大眼睛亮亮的，眼尾泛着水红色，像是哭过。
“我来看看你。”他还是说了实话，“你还好吗？”
姜小帅吸了吸鼻子移开视线：“骨折的又不是我......”
小玻璃杯好像确实不高兴，可语气又软，坐在台阶上一小团，郭城宇好想抱抱他。如果他们之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那他还能肆无忌惮死皮赖脸地直接上手，可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姜小帅对自己或许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甚至说不定心里还在抵触他，他做事就有了很多犹豫和分寸。
“那孟韬怎么样了？”鬼才想知道孟韬怎么样，死了才好。
“还没死。”姜小帅跟会读心术一样，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
郭城宇提了提西裤大腿上的布料，坐在离姜小帅大概一米远的地方。他今天换了身休闲西装，比平时那些花衬衫看着正经些，原本想着先悄悄来看一眼，如果被姜小帅发现了，就说自己来这边谈生意，顺路来看看。
可没想到连住院部的门都没进就被抓了个正着。
“他又惹你不高兴了？”郭城宇借着大厅透出来的光看他的脸色。
姜小帅偏过头：“没有。”
那就是有了。
“我帮你教训他，嗯？”郭城宇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下面几节台阶上。姜小帅看着他比命还长的腿，西装裤口熨得笔挺，伸出来一截裹着黑袜子的脚踝，骨骼凸起，手工定制的薄底皮鞋线条利落，一尘不染。
骚包。
他心里嘀咕，比花衬衫还骚包。
郭城宇顺着他的视线看自己的腿：“怎么了？”
姜小帅移开视线。
“没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脸来。
“你坐的那块儿有口香糖。”
郭城宇眉心一跳，站起来看了一眼，台阶上什么都没有。
“哪儿？”他问出口又噤声，福至心灵地往姜小帅身边坐了坐，两个人的膝盖挨在一起。
“吃晚饭了吗？请你吃宵夜？”
姜小帅摇头：“不吃。”
“火锅？”
“不吃。”
“烧烤？”
“不吃。”
“日料？”
“不吃。”
“泰餐？”
姜小帅不吭声儿了，郭城宇拿出手机开始搜附近的泰餐厅。
“哎。”这人怎么这样，姜小帅看着郭城宇被屏幕光映亮的侧脸，半晌，突然开口。
“嗯？”
“我是不是挺矫情的？”他攥了攥自己的衣角，郭城宇头也不抬，忙着预约座位：“什么东西矫情？”
“我。”姜小帅的喉结动了动。
郭城宇疑惑的目光投过来：“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假清高的？”他那点儿在孟韬面前忍着的委屈劲儿突然就上来了。郭城宇会不会也觉得自己一边有男朋友，一边又一直接受他的示好是一种假清高？他是认为郭城宇和他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可眼下郭城宇对他的好也是真的，无论这人怀有怎样的目的，至少眼下这一刻，他愿意相信他的风尘仆仆出自真心。
“这词儿什么意思你能解释一下吗？”郭城宇不是不懂词义，他是不懂姜小帅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文盲。”
他真没转过弯儿来，对于郭大少来说，道德这种东西，无所谓的，姜小帅要是真能同意脚踏两条船，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否则他怎么叮这颗无缝的蛋。
姜小帅紧张低落的心情被郭城宇三两句话搅得七零八落，没忍住白他一眼：“我跟你个真混蛋聊什么假清高。”
郭城宇很受用地唇角一勾，拉着姜小帅起身，拍了拍了两个人身上的灰。姜小帅怀疑他故意摸自己屁股，大手在他身后确实拍拍打打得有些过于仔细了，甚至还不经意似的兜了兜。
“郭城宇！”姜小帅捶他，“你才老实了几分钟？”
郭城宇把手背到身后：“忍不住。”
他真忍不住碰他。
“你讨厌我碰你吗？”他还非得问，姜小帅把凑到自己眼前的帅脸推开，线条浓密的上目线紧盯着他，像大雨里淋湿的狗。
“你烦不烦......”
没说讨厌那就是不讨厌。
郭城宇自动解析，美滋滋地帮姜小帅理了理衣领，姜小帅出发那天他就想这么做来着，现在得补上。
“走吧姜医生，吃饭去？”
姜小帅没理他，下了台阶就走。
“哎，祖宗，车在那边。”
郭城宇紧跟上去。

临近打烊，郭少用了些钞能力让店家延长了营业时间，还把已经下班回家回到一半的主厨请了回来。餐厅里就剩他们两个，姜小帅托着腮扒拉碗里的虾仁，郭城宇擦了擦手上剥虾留下的料汁，问他：“你这几天晚上住哪儿？病房？”
姜小帅点了点头。
“睡不好吧？”郭城宇知道姜小帅睡觉觉浅，畏光。把孟韬支走那晚他给姜小帅上了药又送到床上哄睡，窗帘要拉紧到不能有一丝缝隙，空调的开关光源也要关掉，一片漆黑里姜小帅蜷缩在大床的一侧，被子拉上来盖住耳朵。
他的睡眠是一只摆在桌沿碰不得的玻璃杯，医院走廊灯光常亮，不断会有人来来往往，病房里的仪器也彻夜不能中断，他一定很难熬。
“今晚找个酒店住吧？”郭城宇提意见，“好好睡一觉。”
姜小帅摇了摇头：“孟韬晚上不能离人。”
郭城宇不满地皱眉：“你眼底都青了，熬垮了怎么办？再说他有什么不能离人的，断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就算半夜上厕所也单手就能扶着自己的鸟了吧？”
姜小帅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什么鸟不鸟的......”他随手把纸巾盒扔郭城宇身上。
郭城宇没躲，纸巾盒扔在他胸口又掉下来落在腿面上：“今晚住酒店。”
姜小帅低着头叉虾仁，没理他。
“今晚住酒店吧帅帅？”郭城宇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语气又软下来。
姜小帅这才抬了抬眼：“知道了。”
他得承认，他是有一点矫情，在郭城宇面前尤其的难伺候。
郭城宇喜闻乐见，吃过晚饭带着人去订好的酒店。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400来平，装潢奢侈得姜小帅踩一脚通铺的地毯都觉得罪恶，书房棋牌室健身房应有尽有，结果就一个卧室，司马城宇之心可谓路人皆知。
“你是说，400平，一个卧室？”姜小帅似笑非笑，一指另一头一扇紧闭的门，“那间上锁的屋子干什么用的？”
郭城宇脸不红心不跳：“不知道，杂物间？我没钥匙。”
姜小帅不吃这一套：“我不住这儿。”
郭城宇差点给他跪下：“祖宗，我睡沙发成吧？”
姜小帅这才轻哼一声，进了浴室洗澡。他从病房出来的时候除了手机啥也没带，换洗的内裤都是郭城宇找人买了新的送来的，他去洗澡，郭城宇就拆了包装亲手洗了放进烘干机，他洗完刚好就能穿。
姜小帅从门缝里接过干燥温热的新内裤时只觉得太可怕了，郭城宇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才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但实际上他并不多么害怕，虽然知道这大概率是个陷阱但这陷阱未免太柔软，让人害怕不起来。他裹好浴袍出来，郭城宇已经在另一间浴室洗好，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你真睡这儿？”姜小帅站在沙发靠背后面，居高临下地看他。郭城宇关了电视枕着手臂歪了歪头，目光落在姜小帅从浴袍领口露出来的锁骨和在落地灯下泛着蜜色的一小片胸膛上。
“你也可以邀请我进卧室睡。”
姜小帅笑眯眯地婉拒了：“晚安，郭少。”
郭城宇坐起身拉住他的手腕。
“别这么叫我，不爱听。”
姜小帅看着郭城宇的脸，他的手腕被攥住，虚拢着，轻轻一抽就可以抽离，但郭城宇的眼睛在不甚明亮的落地灯下熠熠生辉，他被蛊惑似的，没有动。
“晚安......城宇。”
郭城宇的名字第一次如此亲昵地滚过舌尖，姜小帅被摸了屁股都没这么害羞，他红着耳尖移开视线，听见郭城宇满意地轻笑，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了一下他的腕骨，松开了手。
“好梦，帅帅。”
姜小帅落荒而逃，关上卧室门埋进被子里，强迫自己入睡。
房间里好安静，郭城宇提前进来过拉紧窗帘调好温度，关掉了一切会影响他睡眠的光亮，床头摆着一杯温水，他把被子压到下巴，柔软舒适的床品包裹着身体，睡意很快就爬了上来。
但还是差点什么......姜小帅闭着眼睛，大脑介于混沌和清醒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郭城宇估量着他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在黑暗中慢慢走到床边，弯腰检查他的状态。他睡得好像很没安全感，蜷缩着，眉心微蹙，郭城宇稍稍往下拉了拉被子，帮他露出口鼻。
一丝微弱的光亮从没关严的门缝泄露进来，落在姜小帅的脸颊上，勾勒出标致的眉眼和紧紧收束的下颚线，漂亮得不得了。
这没办法不亲一下吧？
郭城宇脑海里天人交战，最终恶魔小宇一脚踹翻天使小宇。
过了这村，下个店不知道在猴年马月。
于是他单膝轻轻压在床边，俯下身亲了亲姜小帅的脸颊。
之前姜小帅咬他那次，他亲过他的脸，但那更像抿了一下，当时只觉得嫩，如今更觉得柔滑细腻，妈的，上瘾。
他意犹未尽地直起腰，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就发现姜小帅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那丝微光落在他瞳仁里，难辨喜怒地看着郭城宇。
完了......郭城宇心里一咯噔。
但姜小帅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对视着，郭城宇看着他，突然意识到沉默或许是一种纵容。
于是他试探着上床，姜小帅没有制止。
掀开被子躺下，姜小帅没有制止。
伸手把姜小帅揽进怀里，姜小帅没有制止。
“帅帅，你睡懵了吗？”他低声开口。
姜小帅给了他胸口一下。
郭城宇的胸膛愉悦地震颤起来，姜小帅听着他的心跳声，嫌吵，侧了侧脸。
“不许笑了。”
郭城宇安静下来，大手抚了抚他的耳朵。
姜小帅没来得及说什么，沉沉地陷进了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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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05
电话铃声响起得很突兀，刀似的划开一室寂静。身边沉睡着的人猛地一颤，郭城宇几乎瞬间清醒过来，托着姜小帅的后颈搂进怀里捂住耳朵，另一手探过去拿起床头柜上响个不停的手机。
比屏幕光更刺眼的是来电显示上孟韬的名字，郭城宇眉头拧得死紧，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二十二分。
这混蛋明知道姜小帅觉浅，还故意不想让他好过。
“谁啊......”姜小帅迷迷糊糊地半睁开一只眼睛，他在梦里被吓了一跳，指尖有些发麻，郭城宇按了挂断，握住他的手揉搓了一下。
“骚扰电话。”
话音刚落，铃声又刺耳地响了起来，大有不接就一直响下去的趋势。
“拿来吧。”姜小帅的一头小卷毛在枕头上蹭了蹭，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他困得厉害，接过手机按了接听也没什么好气：“喂？干嘛？”
孟韬在电话那头强压着怒火：“你人呢？”
姜小帅闭着眼睛，手机压在脸颊和郭城宇的肩膀之间，有些不耐烦：“酒店，我不是跟你说了今晚在外面睡吗？”
“就你一个？”孟韬将信将疑。
“嗯......”姜小帅回得有些含糊，他能感觉到郭城宇在拨弄他的睫毛，痒痒的，他偏过脸躲了躲，“你有事儿吗？”
“你不在谁扶我去厕所啊？”
明明拽他的时候挺有活力的，现在又连厕所都上不了了？姜小帅眉头皱起：“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他睁开眼睛，“咱俩谁矫情啊？上厕所单手不能扶鸟吗？”
郭城宇这么说的时候他还觉得无语，现在大半夜惹生气了他自己也冷不丁来这么一句。郭城宇憋笑憋得肩都在颤，只觉得这小玩意儿简直可爱炸了，不顾姜小帅张牙舞爪的反抗，搂过来亲了口小卷毛。
“你旁边有人？”孟韬敏锐地听到了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小帅拧了把郭城宇的腰把人踹下床，心平气和地回：“没有。”郭城宇也配合着不吭声，龇牙咧嘴爬起来，开了小夜灯，顺势拿起床头柜上冷透了的水杯拉开门出去换杯新的。
等他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姜小帅又恢复了蜷缩着身子，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的姿势，听到他脚步声走近，大眼睛才骨碌碌地转过来。
郭城宇把杯子递到嘴边给他喂了两口温水，关灯上床躺好。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折腾半天把睡意也磨走不少，郭城宇在被子下玩儿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揉捻过去，捏了捏无名指的指根，“我叫人送食材过来。”
姜小帅没有抽手，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生煎包，你会吗？”
郭城宇挑了挑眉：“小瞧我？”
姜小帅在黑暗里勾起唇角。
“不敢不敢。”他回握了一下郭城宇的指尖，又想起什么：“你这次来这边，没有别的正事？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城南那块地皮政府组织竞标，我明天晚上的飞机。”
姜小帅睁开眼睛，努力分辨他的轮廓：“现在凌晨三点，已经是新的一天了，你的‘明天晚上’是指今晚还是明晚？”
郭城宇捏了捏他的耳垂。
“这么算就是今晚。”
姜小帅闷闷地“哦”了一声。
“舍不得我？”郭城宇轻笑，“那跟我一块儿回去吧。”
姜小帅沉默了一会儿，郭城宇的大手又拢上来，捧着他的脸颊捏了捏：“逗你玩儿的，我回去等你，你这边有什么需要，联系我。”
姜小帅轻轻点了点头，拉开郭城宇的手搭在自己腰上，试探性地往前蹭了蹭，贴在郭城宇胸口。
郭城宇搂着热乎乎的一小团心里炸开了烟花。
“哎哟......姜医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忍不住要耍贱，实则是心软得不成样子。姜小帅对他向来都是不接受不抵触，这是第一次主动靠近他。像吃过苦受过罪的流浪小猫，第一次放下戒备贴进人类的怀抱。
“怎么这么可爱。”郭城宇收紧手臂，抱着小猫吸吸吸。
姜小帅痒得直缩脖子，埋进郭城宇怀里忍不住笑。
“帅帅......”郭城宇听见他小孩儿似的咯咯笑就高兴，大手轻拍着怀里单薄的脊背，姜小帅没有回应，但他知道他在听。
我对你不是玩玩儿的。
他想说，又觉得眼下不是个好时机，怕轻易说出口显得轻浮，后面就没有办法再补救。
“睡吧，再睡几个小时，起床给你做生煎包。”
姜小帅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姿势，不需要怎么酝酿，就又陷入了梦乡，呼吸在黑暗中缓缓起伏，郭城宇等他睡熟，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蹭在指尖，郭城宇知道，小玻璃杯紧闭的心门已经被他撬开了一条小缝儿，从这条缝儿里流泻的一丝丝温柔和依赖，就如此让他食髓知味，让他想要更多，想要全部。
郭城宇的手在姜小帅的脸颊边攥紧。
像是要抓住什么。
他想要全部。

一觉醒来九点多，姜小帅顶着一头炸到没边儿的卷毛坐在餐桌边，洗脸的时候太用力，蹭得鼻头和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实际上也确实欲哭无泪。
我出轨了。
脑袋上压着四个大字，他抱着头趴在桌上。
这算出轨吗？
昨晚一时上头的大脑彻底冷却下来，姜小帅开始复盘。
这不能不算出轨吧？
郭城宇亲了他的脸——虽然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两个同床共枕睡了一夜，今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还被郭城宇搂着腰圈在怀里，最最最那什么的是这流氓的手是从他松松垮垮的浴袍前襟探进去的，皮贴皮肉贴肉地搂着他的后腰。睁开眼睛的时候对方甚至意犹未尽地揉捻了一把才抽出手，粗糙的指腹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困就再睡会儿。”罪魁祸首起身下床，“食材送到门口了，我去做早饭。”他趁着姜小帅半梦半醒，弯腰垫起他的后颈，亲了亲热乎乎的，柔软的脸颊肉。
姜小帅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骂他一句流氓，这人就春风得意地离开了卧室。
门咔哒一声关上，姜小帅卷进被子里呜呼哀哉，要怪就怪昨晚孟韬发神经，郭城宇又出现得这么恰巧，仿佛就是专程为了来哄他。
显而易见，他被哄到了。
——真要命。
姜小帅把一头鸟窝揉得更乱，转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郭城宇，深吸一口气，把昨晚挂了电话就关了机的手机打开。未接来电和短信像水一样流了出来，孟韬的歇斯底里一直持续到早上七点，也就是两个小时前。
从质问，威胁，再到服软，认错，姜小帅看着聊天记录里铺陈开的情绪转化，只觉得麻木和无奈。
——我错了宝贝儿。
——昨晚那些话都是气话。
——我无心的。
——你原谅我吧，你走了之后我伤口好疼。
——小帅，你回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待着不踏实。
姜小帅丢开手机沉沉地叹气，被身后出现的一只大手托着下巴，嘴里塞了一小块西红柿。
他被迫仰起头，脸颊鼓鼓地撑起小包，脑袋顶在站在身后的郭城宇的小腹上，对方在他唇瓣上蹭了蹭手指上沾到的西红柿汁水，弯下腰来。
姜小帅下意识一躲，郭城宇就蹭过侧脸亲在他耳朵上。
“别......等一下......”
郭城宇当然知道他这是反过劲儿来，开始跟道德感打架了，于是见好就收，直起腰去厨房端热气腾腾的生煎包和番茄蛋花汤。
“先吃饭，有话吃完再说。”
姜小帅有心事，闷闷不乐地咬了一口煎得金黄酥脆的生煎包，眼睛亮了起来。
“好吃？”
郭城宇给他舀了碗汤，他忙不迭地点头。
“好吃！”
这人别的不说，做饭属实有两把刷子，肉馅调得鲜美，火候也到位，姜小帅果断把烦恼困扰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专心享受起了郭少亲手做的早餐。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人生乐趣不过如此，但该面对的放下碗还是得面对，他吃得肚子溜圆，一边喝汤一边偷瞄郭城宇的脸色。
郭城宇当然注意到他的视线，没有点破，起身收拾碗筷。
“那个......”还是姜小帅自己忍不住，跟进厨房，嗫嚅着开口。
“我不需要你负责，我也不需要名分。”郭城宇打断他的话头，把空碗放进水池，“厨房会有人来打扫，我这两天不退房，房卡给你，你想过来随时过来。”
姜小帅从他手里接过卡，哦了一声，又抬起头：“什么叫不需要我负责，也不需要名分？”
“字面意思。”郭城宇耸了耸肩，“我不想让你为难。”
这或许是姜小帅原本想要的答案，可真的从郭城宇嘴里说出来，他却很不是滋味。
“嗯。”他点了点头，有些恍惚，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觉。
这样最好了，他不需要为自己的一时上头负责，他和郭城宇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郭城宇不需要他负责。
姜小帅踩在出轨的门槛上，但郭城宇说，谢绝入内。
他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心里空落落的。
郭城宇看着他神情落寞的小脸儿，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但我会等你给我一个机会的。”郭城宇走近，微微弯腰和他平视，“在那之前，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是我在死缠烂打追求你，帅帅，我可以做你用来气孟韬的工具。”
姜小帅心底一震：“你......”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姜小帅从未曾这样设想过，就算孟韬做尽了混蛋事，也不需要他利用郭城宇来报复。他没把郭城宇当作工具人过，虽然这是一个很好的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接受了郭城宇一次又一次的好意，容忍了他的亲吻和拥抱，对他纵容又依赖，种种这些并不归结于他对孟韬的报复心理，郭城宇在他心里，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步。
“少耍贫嘴了。”姜小帅偏过脸，无可避免地被郭城宇的低姿态摇动心神。
他在这一刻承认了自己是有点精神出轨。
他就是这么没出息，喜欢的人不是混蛋就是花花公子。
姜小帅突然有点受打击。
但是喜欢也不一定就要在一起，对吧。
他又重振精神。
“我得去医院了。”姜小帅推开郭城宇，去拿自己的手机和外套，郭城宇叫住他，手上沾了些水，帮他把一头鸟窝恢复到毛茸茸小卷毛的样子。
“不是逼你，但至少给我个机会成吗？给我个念想。”男人的大手慢慢穿过他打着圈儿的发丝，姜小帅垂着眼不说话，又被轻轻挑起下巴。
“我知道你暂时放不下孟韬，我也知道你不信我......但是，就给我个机会吧帅帅，别一棍子打死。”
姜小帅彻底没招了。
他被郭城宇搂进怀里，宽大的骨架连筋带肉地裹上来，像是要吞没掉他。攀着郭城宇后背的手抓挠了两下也是徒劳，撒娇似的只弄皱了新熨好的衬衫料子，郭城宇脸埋在他颈窝里，叼着他细嫩的皮肉磨了磨，没舍得真咬。
“你不想让孟韬也体验一下危机感吗？”
姜小帅想踹他。
“这么喜欢狗血，你去写剧本吧好不好。”
况且孟韬最近或许已经发现了端倪，不需要刺激都够喜怒无常天天多重人格切换了。
“我真得去医院了。”至少现在还没分手，至少还有当年孟韬冒雪来找他的情分没还清，姜小帅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至少他还要忍过这一段时间。
郭城宇垮下肩膀哦了一声。
“我送你过去。”

车又停在昨晚停下的地方，李旺的表哥下车拉开车门，姜小帅不习惯这种被人伺候着的感觉，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辛苦了赵哥，还麻烦你送我一趟。”
对方摆了摆手：“没事儿，我那个狗场开得下去还托郭少的福，是我该......”
郭城宇用力咳了一声打断话头，让姜小帅知道是自己安排的狗咬了孟韬，还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生气。
“赶紧进去吧，太阳这么大。”
“那你干嘛去？”
“公司有几个退休的优秀员工，老家在这边，我正好去慰问一下。”实则是去看看李旺表哥的狗场，尤其是那晚放出去咬孟韬的三条“功勋”，“等我回来联系你，上飞机前再见一面。”
姜小帅点了点头，跟他摆摆手，走进住院部大门。
郭城宇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示意开车。
医院走廊里依旧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姜小帅心事重重，低着头沿着走廊往孟韬病房的方向走，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孟韬正倚在护士站的前台，眉飞色舞地跟小护士聊天。
呵，这就是“我一个人待着不踏实”，姜小帅冷笑，内心甚至没什么波动。
折了条胳膊都闲不住，被狗咬也说不定是他主动去招惹的。
姜小帅懒得搭理，从孟韬身后径直路过，还是被孟韬扰得烦不胜烦的小护士注意到他，看见救星似的打了声招呼，孟韬这才回过身来看见他。
“小帅，宝贝儿，你一直没回我，我以为你丢下我了。”孟韬装起可怜，急忙跟在他身后回到病房，姜小帅面色平静地把外套挂起来，一直没说话。
“我刚问护士了，再过几天我这胳膊和身上的伤情况稳定了，我们就能回去了。”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在心里倒数。
“真的，我就聊了这个，没聊别的。”
三。
“你昨晚去哪儿住了？在医院附近吗？”
二。
“我给你打了一晚上电话，你都关机，太狠了吧。”
一。
“姜小帅！”
姜小帅坐在椅子上，心平气和：“怎么了？”
“我跟你说话你聋了吗？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不爱跟你说话！”
姜小帅漫不经心：“不爱跟我说话还叭叭这么多？”
孟韬气结，姜小帅怎么突然不吃这一套了。
谁把他养刁了？
“你！”他逼近又顿住，从姜小帅身上闻到一阵隐约有些熟悉的香味，纪念日那晚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有他翘班那晚咬住姜小帅后颈的时候，他都闻到了这股冷幽幽的香水味。
“你身上这骚狐狸味儿哪儿来的？”他不由得狐疑。
姜小帅拉起自己肩头的布料闻了闻。
“助眠香薰。”
实则是郭城宇大早上又搂又抱硬给自己蹭上的，这回孟韬没说错，确实是只花枝招展宣示主权的骚狐狸。
“香薰？”孟韬明显不信，一把掀起姜小帅的衣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可疑的痕迹，看见腰腹和胸膛都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才将信将疑地松开手。姜小帅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让他滚远点儿，又突然被拽住了领口，露出颈侧一小片浅粉色的印子。
“这是什么！”孟韬目光如炬，像是发现了天大的证据。
骚狐狸嘬的。
姜小帅想翻白眼又忍住：“昨晚在外面蚊子叮的。”
孟韬看起来快吃人了，又开始输出那些该死的打压言论，但姜小帅依旧心平气和。
鲁迅先生说得好啊，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实在不是他故意不说话，是他真的懒得搭理，懒得跟孟韬扯淡。从昨晚之后他好像突然从原本的视角剥离出去了，他参与过的五年像售楼部的沙盘一样摆在面前，爱的面纱被揭开，露出赤裸裸的疮痍。
其实早就烂透了。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孟韬受不了姜小帅无视自己，眼底猩红，他在心里不断怀疑，难道那个阔少为了姜小帅都追到这里来了？这怎么可能呢？
不，他心底还压着另一个声音，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姜小帅长得带劲，脾气也带劲，五年过去他依旧像大学生一样水灵，这些年追求他的男男女女一大把，迷倒一个人傻钱多的阔少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可他从来没沾过别人的味道。
难道这次真的不一样了？
“你今天不准再离开医院！”孟韬越想越要疯了，他不是已经玩厌儿了姜小帅吗，为什么还会这么嫉妒，嫉妒到恨不得把他永远锁起来。
姜小帅托腮看着他发疯，都有些纳闷儿，这货是怎么觉得他一个半残能拦得住自己的。
“你安静点儿吧。”
怪没意思的，姜小帅轻易地推开他，到走廊去透气。
孟韬能拿捏他，实际上他也能拿捏孟韬，他知道孟韬好面子，不会在人多的地方让两个人都下不来台，他一出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人来人往，孟韬果然没有再追出来发疯。
时间磨磨蹭蹭到了傍晚，郭城宇发来信息。
——要走了，楼下等你，带了蛋糕。
姜小帅回了个好，起身准备下楼，孟韬站在病房门口死死盯着他：“你干嘛去？”
“拿外卖。”
下楼之后果然看到站在一楼大厅的郭城宇，身边还跟着个高高壮壮，也像孟韬一样手臂打着石膏的小伙子。
“帅帅。”郭城宇看见他从电梯里出来，眼睛一亮，把手里的甜品盒子递过来，“姓孟的没再欺负你吧？”
姜小帅接过盒子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的小伙子：“这位是？”
“赵哥的亲弟弟，叫小赵就行。”
小赵憨厚地笑了笑：“姜哥。”
“小赵。”姜小帅温和地点头：“胳膊怎么受伤了？”
“没伤。”小赵动了动打着石膏的手臂，“郭少让我装装样子。”
姜小帅看着他行动自如的样子一脸茫然，郭城宇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给你配个保镖，我把他安排在孟韬隔壁病房，有事喊他。”
保镖？姜小帅抬起头看了一眼比郭城宇还高一点，一身腱子肉的小赵，嘴角抽动了一下。
“你是想让孟韬再多住几天院吗？”
“不想，他不出院你都不回去。”郭城宇靠近了一些，可怜巴巴地眨眼睛：“我想你。”
姜小帅耳朵尖爆红。
“滚蛋。”
郭城宇心满意足地揉了揉他的小卷毛。
“行了，我赶飞机去了，你好好的。”真舍不得，又没办法，郭城宇想刀了孟韬的心越发迫切，他给小赵使了个眼色，小赵很有眼力见地把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吻别一下呗姜医生。”
姜小帅给了他一下，他又笑嘻嘻地抱上来。
“那就抱抱，抱抱总行了吧。”
抱在怀里还是迫切，郭城宇的鼻尖在姜小帅耳垂上用力蹭了蹭。
“多想我一点。”
他松开手，姜小帅抿唇，怕被他看出来自己心跳得厉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身匆匆消失在了电梯口。
郭城宇心情愉悦，又多待了一会儿，看到手机上小赵发来信息说住院手续已经安排好之后才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一转头就看见了出现在电梯口的孟韬。
这货大概是实在按耐不住，拖着半残的身子下来看姜小帅到底干什么去了，但是刚巧扑了个空。
孟韬不认识他，一边四处寻找姜小帅身影，一边从他身边走过。
郭城宇也装作无事发生，走出住院部的大厅，上车离开。
或许是第六感作祟，孟韬匆匆的脚步突然一顿，回过头。
刚才和他擦肩而过的男人已经没了踪影。
空气中只留下一缕冷幽幽的香水味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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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郭城宇忍了几天，还是没忍住耍手段，施压要把孟韬调回来。孟韬挂断公司高层打来的电话，在病房把点名要他回去跟项目的甲方太子爷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流氓行径一听就知道是郭城宇的手笔，姜小帅只当作听不见，倚在门边不进去触霉头，等了一会儿，听里面没动静了，才慢悠悠晃进门。
“你这半天去哪儿了？”孟韬转过脸来盯着他，“又去找隔壁姓赵那小子了？”
姜小帅没有理会孟韬的迁怒，这样的无能狂吠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
孟韬极怒之下反而变得冷静异常，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姜小帅脸上：“怎么，阔少满足不了你？又喜欢上这种又高又壮的愣头青了？”他把姜小帅的转变归结于第三者插足，在遇到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之前，姜小帅向来是逆来顺受，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里的，可这才多久，几个月的时间，姜小帅就变了。
他突然变得不听话了。
孟韬心思急转，知道和现在的姜小帅不能硬碰硬，于是又扬起体谅的笑意，口气变得温和：“小帅，我知道感情到了一定程度，肯定是要倦怠的......但我更知道，你心里还是爱我的，对吗？”他走近，牵起姜小帅的手，“我说的那些气话，也不能都怪我，你最近对我太坏了，我心里难过。”
姜小帅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孟韬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又拉着他坐回床沿：“当然肯定是我错得更多，我会改正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病房里陷入一时的沉寂，姜小帅没有说话，他在等着自己的心因为这迟来的剖白和道歉而跳动。
但是没有。
他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孟韬见他沉默，微微皱了皱眉，又抬起手把他揽进怀里。
“是因为那个追求你的阔少吗？你对他动心了对不对？但这只是暂时的，是因为我们之间最近不和睦，所以你才......”
姜小帅静静听着孟韬有条有理地分析，脸颊枕在他肩头，眼神却有些空洞。他们很久没拥抱了，这样的温情像是只出现在梦里，在他不算太遥远的学生时代，孟韬心智更成熟，做过他的引路人，就像这样循循善诱，帮他分析利弊，教他如何待人待事。
确实很难放下啊。
他浅浅地叹息。
孟韬以为终于说动了他，心下一喜。
“我可以原谅你精神出轨，小帅，那只是一时的错误，我理解你的感受......”
姜小帅轻笑了一声，孟韬僵住了。
“你原谅我？”
好厉害的一张嘴，几句话就不知不觉让攻守易形，现在他反倒成了要“被原谅”的一方了。
他是爱得深，不是真傻了。
“我不需要你原谅我，我做过什么我心里清楚，你做过什么，你敢说出来吗？”
孟韬脸色一变。
“韬子，这五年，不仅是你认识我的五年，也是我认识你的五年，我对你的了解不比你对我少。”
他直起腰，从孟韬怀抱里脱离。
“差不多得了。”
姜小帅起身，淡淡地看了动弹不得的孟韬一眼。
“我刚才听到你的电话了，怎么办，现在去办出院手续？”
孟韬被这和自己预料中截然不同的局面震慑住，半晌，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姜小帅没再多说，转身出门去一楼大厅办手续。
走廊里人不多，一出门先碰见的是小赵。
“小姜哥。”小赵一直在门口，不远不近地守着，保持在一个既不会去特意听两人的对话，又能够在有紧急情况时及时出现的距离。
姜小帅笑了笑：“我去楼下办一下手续。”
小赵愣了一下，才点头：“好。”
他看着姜小帅的身影走进电梯，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郭城宇发了信息。
——郭少，小姜哥哭了。

飞机上的气压变化让骨折的地方不断出现间歇性的发冷和刺痛感，孟韬熬了一路，下飞机的时候脸色惨白，一副丢了半条命的样子。
姜小帅让他找地儿歇着，自己去拿托运的行李，在转盘那里等着的时候给郭城宇发信息。
——我回来了，刚落地。
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他把手机收回口袋，握着拉杆转身，然后就撞进了熟悉的怀抱里。
“帅帅......”郭城宇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半天了，从毛茸茸的后脑勺，到白皙纤细的后颈，再到弯腰拿行李箱时弓起的单薄的腰背，每一寸都细细打量过，明明只是几天不见，还是想得要命。
“你怎么来了？”姜小帅弯了弯眼睛。
他语气里轻快的笑意让郭城宇惴惴不安的心受到安抚，冷静了几分。
“我等不及......我怕我几天没看住，你就被孟韬的迷魂汤灌晕了。”他捧起姜小帅的脸颊，“你没被他骗吧？”
收到小赵那条信息的瞬间，他设想了一万种可能。
姜小帅被他的掌心挤得嘟嘟嘴，皱眉：“小赵没跟你说，我和孟韬都聊了什么吗？”
郭城宇摇了摇头：“我让他只管你安全，不管你私事。”
“孟韬他......跟我解释了挺多的，我觉得......其实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姜小帅抿了抿唇，“他给我道歉了，挺真诚的，还说以后都会改......”
郭城宇脸都白了。
“帅帅......”
姜小帅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手瞬间凉了，抬头看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急忙握住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腕：“喂，我开玩笑的。”
郭城宇猛地上来一口气，感觉自己差点无水溺亡在空气里。
“别这么吓我。”他那一刻是真慌了，一棍子打死都罢了，姜小帅直接差点一棍子给他打回解放前。他能这么胡作非为全是仗着姜小帅和孟韬离心，要是姜小帅回心转意，他的路就绝不只是从头走过这么简单。
姜小帅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有些理亏，主动抱了抱他。
“干嘛啊，这么不禁逗。”他被郭城宇回抱着，脸颊亲昵地贴在一起，没有抗拒，“他确实跟我聊那些了，但我又不是傻。”
那一刻的眼泪里没有不舍，有的只不过是对五年光阴的遗憾。
孟韬的道歉和挽回，他真的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心变得破烂，在泥水里打滚，风吹日晒变成石头一样硬，又被人捡起来，捧着呵护着，一点一点撬开缝隙，剥去硬壳，露出原本柔软的内里。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分手好不好？”郭城宇心有余悸，低头亲他的耳垂，温热的呼吸灌满耳朵。姜小帅痒得歪了歪脑袋，小卷毛蹭过郭城宇的鼻尖。
“跟孟韬分手。”
姜小帅没说话，垂着眼睛，又被郭城宇急切地亲了亲脸颊。
“我后悔了，我要名分，我要你负责。”
去他的狗屁欲擒故纵吧，夜长梦多，他现在就想要答案。
姜小帅叹了口气，把郭城宇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让我再想想好吗？”
他该还的情分都还尽了，现在只想为自己五年的光阴要一个体面的收尾。
郭城宇以为他还放不下孟韬，难掩失落，又打起精神，握着姜小帅的手腕摩挲了一下。
“好，不急。”
他愿意等，可以等，只要姜小帅继续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哪怕走得慢一点也没关系。
孟韬在家休养了一天，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甲方的太子爷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他用左手推门进来时有些狼狈，一抬头才发现偌大的会议桌旁，所有人都在齐刷刷地看向他。
郭城宇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桌的另一头，孟韬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一个漂亮的男人，骨架轮廓看起来很大，似笑非笑。
孟韬总觉得他眼熟。
在哪里见过吗？他问好之后落座的时候还在回想，郭城宇的大名他早有耳闻，可这张脸他应该是第一次见。
那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
“孟经理，这么着急地把你调回来，是我们失礼。”郭城宇淡淡地开口，孟韬又急忙站起来陪笑：“没有没有，为了两方合作顺利进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郭城宇笑了笑不置可否：“实在是孟经理在业内鼎鼎大名，这个项目我也比较上心，才坚持要孟经理接手，希望孟经理见谅。”
孟韬让这几句话捧得有些飘飘然，原本一肚子的不满也消下去很多，陪着笑的脸都诚挚了几分。
“当然不会，郭总赏识，是我的荣幸。”
寒暄之后会议照常进行，郭城宇佯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孟韬站在PPT前作汇报，一边点头，一边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他把照片发给姜小帅，还特别欠的来了一句酸的。
——你对象。
姜小帅没理他。
他怼了几个表情包过去找存在感，过了一会，聊天界面才有了动静。
——有病？
——你喜欢可以当你对象。
郭城宇挑了挑眉。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他对象，你说他对象能喜欢我吗？
姜小帅又不回他了。
——干嘛老不理我，诊所忙吗？
郭城宇托腮，一边划拉手机，一边还得时不时跟讲得眉飞色舞的孟韬对视一眼，表示出“我在听”的样子。
——忙啊，这段时间没开门，攒着不少事儿。
——你能不能也敬业一点儿好好开会，尊重一下我对象行吗？
姜小帅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把郭城宇的酸话又给他顶了回去。郭城宇盯着“我对象”那三个字顶了顶腮，生气了，锁上锁屏把手机扣在了桌上。
小混蛋。
他郁结，脸色变化让一直在关注他态度的乙方高层和孟韬胆战心惊，生怕是郭总对他们的方案有哪里不满，惹恼了这尊不知道为什么亲自下场来开会的大佛。
“郭总，您看我们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郭城宇人在会议室，心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没有。”他回过神，“孟经理，大方向就按这个方案来吧。后续细节和我助理跟进，我还有事，失陪。”
他并不是真的对这个项目有多感兴趣，今天来也不过是正式和孟韬打个照面儿，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孟韬看着他即将走出会议室的背影，心底那点儿熟悉感越发的浓，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郭城宇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动作，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
孟韬猛地想起和发小聚餐那天晚上，站在会所走廊尽头的那个高大的男人。
那双毒蛇似的眼睛。
又出现了。
孟韬呼吸一滞，只觉得这一瞬间那双眼睛里比那一晚还多了很多东西，更让他毛骨悚然如芒在背。
他们在那个时候就见过一面了吗。
孟韬攥紧了手里的翻页笔，总觉得自己还遗落了什么。

姜小帅把血压计和血糖仪，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医疗消耗品都装进医药箱，上次约好了要上门的几个老人已经等了他快一周，他一大早来把诊所打扫了一下，摘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中午随便吃了点，下午就背起箱子带着小护士准备出门义诊。
郭城宇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老小区爬楼，接通电话一时间还在喘。
“干......干嘛？”他倚着楼梯扶手，看了一眼八楼的楼层号。
光一个八楼其实也还好，问题就是老人的子女当时填错了单元号，他跟小护士从一单元进去上了八楼，发现不对，又下来从二单元进去爬上来，等于连爬十六楼。
郭城宇默默听着他喘，呼吸声像猫舌头舔过麦克风。
“说话啊。”姜小帅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通话时长还在正常的变动，“不说话我挂了。”
“你干嘛呢？”郭城宇的喉结滚了滚。
“我锻炼身体呢。”姜小帅没好气，“上午的会开完了，跟我对象合作愉快吗？”
郭城宇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特别愉快。”又顿了顿：“晚上一块儿吃饭，就咱俩。”
姜小帅缓过气儿来，理了理白大褂准备敲门：“看我什么时候结束吧。”
郭城宇挑了挑眉，故意委屈巴巴的试图唤醒姜医生的心软：“帅帅，我今天过生日。”
姜小帅的手一顿。
“真的假的？”
“骗你我是狗，或者你让吴所畏去问池骋。”
姜小帅将信将疑，又觉得郭城宇不会用这种理由诓他。
“知道了，我这边结束了联系你。”
郭城宇不依不饶：“会尽快吗？”
姜小帅听着他赖赖唧唧的语气，无奈地笑了笑：“会尽快。”
挂断电话之后，姜小帅把手机收起来准备进入工作状态，结果一转头就和小护士炙热的八卦视线对上了眼神儿。
“姜医生。”小护士神秘兮兮，“是不是换男朋友了？跟郭少修成正果了？”姜小帅对郭城宇的态度明显和最开始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刺刺的，但更像是小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甚至眼尾的笑意从电话接听到挂断都没下去过。
“修成屁的个正果。”姜小帅耳根子莫名发烫，“上班时间八卦，扣你工资。”
小护士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老板，我错了。
从最后一个老人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姜小帅回诊所换了身衣服，给郭城宇发消息说自己这边结束了。
——把餐厅地址发我吧，我直接过去，不用来接。
——好，我正好手上有点事情，你稍微等等再出发。
姜小帅看了眼郭城宇的回复，低头整理手上的就诊记录。
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响，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孟韬。
“你怎么来了？”
孟韬在候诊椅上坐下，转过脸来看着他：“等你去吃晚饭。”
姜小帅皱了皱眉：“我有约了。”
“和那个阔少？”孟韬似笑非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在劈腿啊你懂不懂？”他笑得有些扭曲了，“姜小帅，你信不信我把你做过的烂事好好跟你的朋友和家人说一说啊？”
姜小帅攥着就诊记录册的手指紧了紧，突然觉得好笑：“韬子，你威胁我啊？”
这人的不要脸精神真是值得学习，他把记录册丢在桌上，走近孟韬身前，两手环胸，微微弯腰，眼睛在镜片后面直直地盯着孟韬。
“先不说你有没有证据，就算你真的抓住了什么我的把柄，你觉得我的朋友和家人都会站在你这边吗？这么多年，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每一个朋友都不看好你，我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只见过你几面，就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你靠不住。”他小小的，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陌生的冷意，孟韬猛然间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那道毒蛇似的目光，“爱我的人只希望我远离你，至于其他听信你的人......”
姜小帅笑了笑：“我不在意。”
什么狗屁道德底线，他快被人踩碎了，还要在乎这些？
“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就算结束，也该有一个体面的收尾。”他直起腰，语气变得更加冷淡，“但现在看来，烂掉的东西也没必要重新粉饰。”
孟韬脸色极为难看，死死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
姜小帅看着他，试图找到一点点曾经的影子。
到底是变了太多，还是当初太会伪装？
这或许会是一个永远的谜，但姜小帅已经不在意答案了。
“我们结束了。”
他在孟韬面前很久没有做过自己的决定，他习惯了被反驳，被打断，被质疑，孟韬永远会说，我爱你才会希望能帮你做出正确选择。
什么是正确选择？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开心。
“你他妈的真的要为了一个阔少甩了老子？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姜小帅？”孟韬的眼底变得猩红，他是打算找个借口打发了姜小帅，再去和富婆结婚一步登天，但这不意味着他能容忍姜小帅先一步甩了他。
姜小帅静静地站在那里，诊所里的小护士和助理医生都看过来，谴责和不满的眼神越过他的背影，落在孟韬身上。
孟韬几乎要气笑了：“看什么，你们也都护着他是吧？”
“好，好得很。”他连连点头，气得断骨处都在隐隐作痛，又上前一步凑到姜小帅耳边，咬牙切齿：“这事儿没完，姜小帅，离了我你也别想好过，到时候你就算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孟韬走了，姜小帅站在原地，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跟孟韬......真的结束了。
人还恍惚着，助理医生端着笔记本电脑凑过来。
“姜医生，清创缝合包这次还补不补货啊？”
姜小帅回过神。
天塌了吗？
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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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脚下的石头有些湿滑，姜小帅裹着浴袍小企鹅似的晃晃悠悠走到冒着热气的池边，郭城宇已经在温泉里泡着，两肩舒展开靠在石头上，仰头看他。
“下来啊。”大手轻轻圈住姜小帅的脚踝，指腹蹭了蹭突起的骨节。
姜小帅瞪他一眼：“大尾巴狼。”
他就说郭城宇怎么吃晚饭的时候不让他喝酒，原来是过生日过到热水池子里来了。姜小帅感到了深深的欺骗，抬腿踢开郭城宇的手，迈进温泉里坐在了池子另一头。水温微微有些烫，郭城宇哗啦啦起身走过来，宽肩窄腰，胸肌饱满，挂着的水珠在露天小院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细闪。姜小帅裹紧浴袍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怎么回事，脸已经红到耳朵根儿了。
“你......离我远点儿，热。”
“热还裹这么严实。”郭城宇坐在他身边，向后捋了一把额前打湿的碎发，露出风流多情的眉眼，“俩大男人泡个温泉，害羞什么啊。”
姜小帅在水底下踹他：“你再给我装个直男试试呢？”
郭城宇忍着笑揽过他的肩头，身心舒畅地向后靠在岸边的石头上。
“不脱就不脱吧，等会儿热晕了我可不管。”
“谁要你管。”温泉水蒸得人犯困，姜小帅攥着浴袍前襟的手松了松，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向后靠着，眼神失焦地看着密密匝匝的树影间皎洁的一弯月亮。
郭城宇的手臂垫在他的后脑勺和石头之间，能感觉到这人正把肱二头肌一鼓一鼓的逗他玩儿。
更困了。
“我今天见孟韬了，正式的那种。”郭城宇突然开口。
姜小帅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你不是还给我发照片了吗，情敌向你汇报工作的感觉，很爽吧。”
“是啊，原配哥给我一个小三哥点头哈腰，我爽死了。”其实并不爽，甚至说超级不爽，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越看越不爽。
他凭什么是原配，我凭什么是小三。
郭城宇垫在姜小帅脑后的手臂折回来，手掌按在他锁骨上，张开手，虚虚拢住纤细的脖颈，虎口卡住喉结。
一个很有侵略性和攻击性的动作，但只是看上去很凶，姜小帅知道只要自己皱皱眉，郭城宇就会立刻收回手。但是......算了，看在寿星的份儿上，就不计较了。
“问你个无聊的。”郭城宇看着他被水汽打湿的睫毛。
姜小帅转过脸，他的眼部线条跟小孩儿似的，很浓，睫毛从眼头勾勒到眼尾，显得黑白分明。
“无聊还问？”
“这不是闲聊天儿么。”郭城宇稍稍侧过身，表情不像闲聊天儿，“你说，如果当初我跟孟韬一块儿追你，你选谁啊？”
“孟韬。”姜小帅想也不想。
郭城宇气急败坏：“你至少犹豫一下成吗？”
“犹豫什么。”姜小帅勾了勾唇角，又偏过脸看向温泉池面上咕嘟咕嘟冒起的泡泡，“你都说了是当初，当初孟韬在我心里就是好人啊......至于你......”
郭城宇捏着他的下巴转回来对视，眼睛里两分恼火八分委屈：“我怎么样？”
“阔少，恶少，花花公子。”姜小帅蹦出一个词就戳一下他的胸膛，指尖点在放松状态下软绵绵的肌肉上，一戳一个印儿，在郭城宇心上一戳一个坑儿。
“我这一没家世二没背景的普通大学生，你那是真心追求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玩儿得有多花。”
郭城宇张了张嘴想替自己辩解，又无话可说，悻悻地移开了视线。
“我能改。”半晌，他闷闷地吐了三个字出来，骨碌碌掉进温泉池子里。
姜小帅装作没听清，侧了侧耳朵：“啊？”
“我说，我能改，我已经改了不少了。”郭城宇拔高了些音量，捏着姜小帅的耳垂，“跟你认识之后，我就没碰过别人了，也不出去鬼混了，平时就你和公司两点一线，真的。”
他对于自己无法更改的过往感到无可奈何，又低下头把脸埋进姜小帅颈窝。
“帅帅，你信我......”
姜小帅颇有一种被大型犬缠上的感觉，温泉水加上浴袍加上熊抱，他真要热晕了。
“行了，先放开......”
郭城宇摇头：“我今天过生日，说句好听的行不行？”
姜小帅抬起头，下巴被郭城宇毛茸茸的发顶蹭得发痒。
“就说一句。”郭城宇注意到他体温偏高，松开手把他从浴袍里剥了出来。
“真想听？”上半身接触到夏夜的空气，姜小帅舒服了很多，终于决定不捉弄快碎掉的郭大少了。
“耳朵凑过来。”
郭城宇微微俯身，姜小帅贴近他耳边，唇瓣轻轻蹭过他耳廓。
姜小帅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呢？会祝他生日快乐吗？会夸他两句吗？
郭城宇跑了一瞬间的神儿，直到姜小帅轻轻开口。
“生日快乐，城宇。”
郭城宇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刚要抱他，就听见后半句。
“我恢复单身了。”

李旺给郭城宇打电话，说上次让他办的事儿有眉目了。
房间里只开了门廊的灯，郭城宇咬着支没点燃的烟，低头往杯子里倒酒。他有点儿眩晕，不知道是在温泉里泡了太久还是怎么回事，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李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不怎么真切，听了半天，他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你重说一遍。”
李旺无语凝噎了一下：“喝高了？”
“扯淡，老子才喝第一口。”郭城宇哼笑一声，拿起酒瓶对着光看了看产地。
其实也不是真要研究这玩意儿产自哪儿，他就是......亢奋，停不下来，一行行小字从他眼前滑过去，什么都没看进去，但大脑皮层又突突直跳，总想找点儿事儿干。
“上次收购案的内鬼摸到尾巴了，人事从市场部那边调了资料，发现......”
“算了，明天说吧。”郭城宇又打断他，没心情听，端着酒杯晃到床边坐下，“先放放，急什么，抓不着算了。”
李旺跟见了鬼似的：“抓不着算了？说好的挫骨扬灰呢？”
“能不能别这么血腥，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你怎么老想着打打杀杀。”
郭城宇把酒杯搁在床头柜上，姜小帅躺在大床另一侧刷剧，听他这话瞥了他一眼。
再装。
郭城宇被这一眼看得勾去了魂儿，应付了李旺几句挂断电话，丢开手机缠上来。
“你跟我好好说说呗。”他伸手把姜小帅手里的平板电脑拿开，两只手腕一攥，拽过来拉进怀里，“怎么就舍得跟姓孟的分手了？”
他可太想听细节了。
姜小帅挣扎了一下，抵着郭城宇的下巴把人推开。
“滚，你当我故事会啊？”
郭城宇顺势嘬了一口他的掌心。
“求你了帅帅。”
姜小帅被他缠得没办法，轻啧了一声移开视线：“还能怎么样，就吵了一架，顺势就提分手了。”
郭城宇听到“分手”这两个字就痛快，在温泉里姜小帅跟他说“恢复单身了”的时候，他足足宕机了五分钟。什么叫天降大礼，什么叫意外之喜，郭城宇这个生日过得比他往前二十几年过的那些生日加一起都高兴，在他人生的重要程度里和一周岁抓周差不多。
“哎，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抓周，抓的是听诊器。”他把姜小帅搂进怀里，稀罕不够，大脑兴奋到思维跳跃得停不下来，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我爹妈还以为我以后要当医生。”
姜小帅被他抱玩具小熊似的紧紧抱着，脸颊肉挤在他肩头，说话有些含糊：“你主要是负责送别人去见医生吧。”
“我说姜医生，你能浪漫点儿吗？”郭城宇低头，捏着他的下巴描他的眉眼，指尖从眉心滑到鼻尖，带过两只睫毛浓密的眼睛，轻浮又庄重地停在他唇瓣上，轻轻碾了碾。
“这说明我二十多年前就抓住你了。”他克制不住的想用力，想看姜小帅皱眉，想看他嗔怒，想看他眼尾飞红。手上不由得加了两分力气，姜小帅的唇瓣被他揉得充血，饱满得像是盛夏的浆果。
“帅帅......”
姜小帅知道，他一这么叫他准没好事。
“不许亲嘴。”
郭城宇顿时泄气：“就亲一下，也不行？”
“不行。”姜小帅推开他。
“行行行，不亲。”郭城宇又缠上来，“那亲亲脸呢？”
姜小帅顺手拿起平板挡住他的靠近。
“也不行。”
“为什么？”郭城宇拨开平板在他颈窝里拱来拱去，“之前还让亲脸的，怎么现在分手了反而不能亲了？”
“反正就是不能。”
姜小帅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总觉得，要重新开始才对。
他自己的人生，包括和郭城宇之间的关系。
要有一个清清楚楚的新节点。
“从明天开始，禁止肢体接触。”
郭城宇苦着脸，拖着嗓子：“为什么啊——”
姜小帅充耳不闻，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过零点了，滚开。”

郭城宇坐在车后座里吧嗒吧嗒抽烟，李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位爷云山雾罩的快羽化成仙了。
“怎么姜小帅回来了你瘾也这么大啊。”
郭城宇一皱眉，嘴里鼻孔里一块儿冒烟，像头盛怒的暴龙。
“问个屁，开你的车。”
李旺撇了撇嘴，又瞄了他一眼。
“今天不去找姜小帅了？”
每次郭城宇去找姜小帅之前都基本不抽烟，还得把自己捯饬得跟个花孔雀似的，但看今天这架势，应该是不去了。
“你老姜小帅姜小帅个什么劲儿，你喜欢他啊？”
郭城宇踹了一脚驾驶座靠背。
李旺缩了缩脖子，只好噤声。
汽车匀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从温泉山庄回市区得开两个多小时的车。昨晚姜小帅零点一过真把他踹出去睡了沙发，这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等他一大早起来床上连个鬼影儿都没了。
这小混蛋跑了。
郭城宇叉腰站在被窝都早就凉透了的大床前，气得冷笑。
什么意思？
啊？
他跟孟韬之间是有什么连坐制度吗，要踹一起踹？
“欠收拾。”郭城宇太阳穴突突跳，“真是惯坏了，等我腾出手非得——”
手机叮咚一响，姜小帅给他发了张小猫的照片。
——诊所门口捡的。
——太小了，好可怜。
——收编了。
然后又是一串小猫各种角度的靓照。
郭城宇看着手机屏幕里被姜小帅捧在手里，肚子大大四肢细小，尾巴像耗子似的小黑猫，一时间又觉得这能怎么办呢，惯坏了就惯坏了，小混蛋高兴比什么都强。
——起名字了吗？
——起了。
——叫什么？
——小宇。
——嗯？
——姜小宇。
郭城宇看着聊天界面上蹦出来的那三个字，跟耳朵边儿上被吹了一阵妖风似的，手指一动给姜小帅转了十万块钱。大额他知道姜小帅肯定不收，至于小额......郭少的世界里，十万块钱就是小额。
——这是干嘛？以及你哪儿来的我的银行卡号？
姜小帅看着直接打进卡里的转账记录，一脑袋问号。
——给你弟弟买点儿吃的用的。
郭城宇避重就轻。
——不聊了，上班去了。
再聊他得把家底儿都转给这哥俩。
李旺开着车听郭城宇半天不吭声儿，又偷偷从后视镜看他的脸色。
雨停了，天晴了，暴龙的花儿又开了。
真给他们郭少训成狗了，李旺心里直摇头。
时间一晃过去俩礼拜，姜小帅贯彻执行了“禁止肢体接触”原则，比姜小宇警惕心还高，郭城宇天天看得见摸不着，馋得心痒，把邪火全发在了孟韬头上。
当初定好的方案，郭总大手一挥，改。
新方案版版不满意，孟韬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被自己公司高层戳着脊梁骨催，另一边被甲方太子爷各种挑剔，累得像条狗，分手的时候跟姜小帅把狠话放下了，实际上根本没有实行报复计划的时间。
姜小帅歪打正着，过了半个月太平日子。
再收到跟孟韬有关的消息是在大学校友群里，当年他们一起加入过的社团举行聚餐，虽然大家都已经毕业有几年，但还保持着每年一聚的频率。姜小帅去年因为去了邻市参加医学研讨会没能去成，今年被社长点名要求必须得来。
踏进包厢的时候圆桌旁只剩孟韬身边还剩着一个空位，大家不知道他俩分手，习惯性的留出了那个位子。
“小帅，就等你了，快坐啊。”
姜小帅和孟韬对视了一眼，对方眼睛里的挑衅几乎要溢出来，姜小帅不接招，笑了笑转头看向社长。
“哥咱俩换个座儿呗，我跟韬子都分手了，还坐一块儿怪尴尬的。”
他开诚布公地挑明，反倒叫孟韬一肚子的阴阳怪气说不出口，众人愣了一下，又赶紧打着哈哈圆场。
“嗐，成年人了，好聚好散不伤和气是吧，来来来，我跟你换。”
社长起身坐到了孟韬旁边的空位上，给姜小帅腾出了位置。
“是啊，好聚好散。”孟韬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他在人前总是这样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姜小帅充耳不闻，坐下跟身边人随口寒暄了几句。
席间的气氛还算融洽，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之后又是老生常谈的忆往昔环节，姜小帅偷偷打了个呵欠，按开锁屏看了眼时间。
“小帅，哎，小帅。”孟韬突然隔着好几个人招呼他，醉眼迷离，端着酒杯站起身，“我敬你一杯。”
姜小帅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人根本没醉。
“这半个月，你还好吧？”孟韬晃晃悠悠走到他椅子后面，手臂支在椅背上，“跟那个......嗝......阔少，到哪一步了？”
姜小帅心平气和地看着包厢里众人变得八卦和探究的目光。
“韬子，你一定要这样一遍一遍试探我吗？”都进社会了谁不会演啊，姜小帅轻叹一声，眼睛一转眼尾就红了，“我知道感情消磨是个很痛苦的过程，你接受不了我们已经不相爱的事实，可我们毕竟这么多年，就体面地放过彼此不好吗？”
他吸了吸鼻子，跟朵坚韧的小白花似的：“如果你一定要我承认我出轨，这样能让你心里更好受的话，那好，我承认，我傍了一个阔少，身家过亿，是大财团的唯一继承人，我姜小帅就是为了钱才和你分手的，可以了吗？”
他把孟韬想说的话都说了，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转向了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孟韬。
“韬子，这就是你不对了，小帅是什么样的人大家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吗？”
“就是，他要是真爱钱，当初干嘛跟你个穷小子在一块儿啊。”
“你看你都成年人了，喝点儿酒就跟孩子似的耍赖皮，逼得小帅还得编故事配合你。”
众人七嘴八舌，孟韬快把手里的酒杯捏碎了。
姜小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言善辩了？
“行了韬子，坐下吧，别闹得太难看。”
社长看不下去起身发话，把孟韬拉回了座位，还给了姜小帅一个安慰的眼神。
姜小帅红着眼眶微笑回应，低下头给郭城宇发信息。
——算你厉害，这招好使。
郭城宇回了个臭屁的表情包。
姜小帅不缺头脑，但缺坏心眼儿。
恰恰好郭城宇有的是坏心眼儿。
被姜小帅反客为主来了这么一遭，孟韬咬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聚餐结束后众人三三两两在门口等车或者等代驾，社长把人都安排好，问姜小帅用不用稍他一程。
姜小帅刚摇了摇头，面前就停了辆出租车。
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年轻憨厚的脸，问他走不走。
孟韬的瞳孔猛地一缩，指着司机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你......”
姜小帅面露疑惑：“你们认识？”
孟韬几乎维持不住温和有礼的面具要跳起来了。
“你还装！你敢说你不认识他？傍一个还不够，连这个都追到这里来了？”
这回都不用姜小帅开口，社长和其他几个站在旁边的社员都来拉孟韬了。
“你是不是疯了看谁都像三儿，小帅那条件傍个出租车司机你是喝酒喝多了脑子出问题了吗？”社长一脸嫌弃：“韬子，男人要面儿，分手是什么大事儿吗？你要想挽回就好好的跟人家小帅聊开了，张嘴闭嘴傍傍傍的多掉价儿啊。”
“他不是出租车司机！他是、他是......”
孟韬急赤白脸地被人拽着，一时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他是谁啊？这怎么说，他是我隔壁病房的病友？
这才真的会被人当精神病吧！
“哥，韬子他喝太多了，糊涂成这样，你们帮忙照顾一下吧。”姜小帅叹了口气，拉开出租车的车门坐进后座，“我待在这儿他看见我更容易激动，就先走了，人麻烦你们了。”
社长是个热心肠，急忙点头：“你走你的，这儿有哥照应着，路上小心哈，到家报个平安。”
出租车缓缓驶离众人视线，姜小帅舒了口气，从后视镜里和司机对上视线。
“小姜哥。”
姜小帅答应一声，笑弯了眼睛。
“小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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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吴所畏和池骋的艺术装置公司正式落地有些日子了，小吴总忙过最初那一阵儿，不忘师恩，铁公鸡拔了一毛，请姜小帅吃很贵的私厨。那地儿金贵，原本要提前两个月预约还只接受熟客，池骋出面，叫刚子跟老板沟通，让他俩破了个例插了个队。
吃饭的地方不像餐厅，更像是人家家里，小院里种着花草，铺设石板，吴所畏和姜小帅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主厨手写的今日餐单。
“郭城宇今天下午带猫去打疫苗了？”吴所畏划了划朋友圈，刷到郭城宇发的照片，猫包摆在宠物医院诊疗台上，姜小宇睁着大眼睛在里面探头探脑。
“嗯，我今天下午诊所忙，没腾出时间，就让他来接走了。”姜小帅对吃向来上心，低着头认真研究单子上的菜品。
“哎，师父，那你俩现在什么关系啊？”吴所畏放下手机倾身凑近，“你跟郭城宇。”
“没什么关系。”姜小帅头也不抬。
“没什么关系你给猫起名叫姜小宇？”
姜小帅抬眼从镜片上方瞥了他一眼：“郭城宇把这个字儿买断了？”
“哎哟师父，跟我你就别兜圈子了。”吴所畏扒着他的肩膀晃，“告诉徒儿吧，徒儿嗑不明白啊。”
姜小帅被他晃得眼镜都歪了。
“行了行了，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自己也......不清楚。”
他和郭城宇，早在他还没有和孟韬分手的时候关系就乱了套。嘴上不说，实际上他还是在意自己的“出轨”，心里过不去，所以要和郭城宇“禁止肢体接触”。
这个故事不算体面，他想要一个相对清白的开始，把一切拨回该有的节奏。
“走一步看一步吧，顺其自然嘛。”
吴所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我自己跟池骋还乱成一锅粥呢，感情这种东西说不清。”
他俩各自幽幽叹了口气，一致决定不想那么多了，吃饭要紧。
两个人吃了一顿清淡鲜美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私厨菜，喝了几杯小酒，吴所畏勾着姜小帅的肩膀，大放厥词要带他去找乐子。
“找什么乐子？”姜小帅没他喝得多，扶着人踉踉跄跄往外走。
“云宫。”吴所畏大手一挥，姜小帅皱起脸。
“那儿是郭城宇的场子。”
貌似是挺高档的会所，姜小帅在郭城宇的车上看见过印着“云宫”俩字儿的黑金卡。
“怕什么？你怕了？”吴所畏笑嘻嘻地捏他的脸，“郭城宇的场子又怎么样，我们去见见世面。”
姜小帅没辙，被吴所畏拉上了出租车。车停在云宫门口，打眼一瞧就知道跟一般那种声色犬马的会所不一样，没有震耳欲聋的舞曲，门口也没有闪着霓虹灯灯招牌，现代化的建筑静静耸立在夜色里，映出来的每一寸灯光都写着奢华优雅。误入上流社会，姜小帅想打退堂鼓，刚要开口，就被门口的迎宾热情迎了进去。
“二位有会员吗？”前台挂着职业的微笑，瞧着姜小帅和吴所畏面生，但依旧保持着礼貌亲和的态度。
姜小帅正摇头，被吴所畏拉住手臂往前推了推。
“他刷脸。”
姜小帅一脑袋黑线，当自己是谁啊，刷个屁的脸。
眼前这俩人明显不是高档会所的常客，但在这种卧虎藏龙的地方不能有任何轻视，前台笑容半点不变：“请稍等。”
姜小帅看着前台去和像是经理或者领班的男人交流了几句，简直要疯了，暗自给了吴所畏一肘：“你醒醒酒吧大畏！”
吴所畏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时候那男人走过来，竟然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二位请。”
姜小帅目瞪口呆。
于是两个人被男人指引着进了会所，吴所畏酒劲上头，坐哪儿都跟坐自己家似的，大喇喇地歪在包厢的真皮沙发上让侍应生拿几瓶好酒过来。姜小帅一脸麻木，事到如今，只好也选择把自己灌醉得了。
穿得比他俩正式多了的侍应生拿了两瓶洋酒搁在茶几上，姜小帅不懂酒也知道这玩意儿看样子就不便宜，吴所畏手比他嘴快，没等他说话就自顾自给两人各倒了满满一杯。
“大畏。”姜小帅总觉得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吴所畏比了个“嘘”，示意他喝酒。姜小帅心里一盘算，八成是和驰骋有关系，也没再多说，舍命陪君子，一杯一杯陪着吴所畏喝。
喝到第一瓶见底儿，姜小帅顶不住，起身出去上厕所。走廊里静悄悄，他从卫生间出来，郭城宇问他在哪儿，他没敢说实话。
——在诊所，已经睡下了。
——和吴所畏？
——嗯。
——池骋在找他。
——他就在我旁边，睡着了，明天联系吧。
郭城宇没再回话，姜小帅收起手机，和一个年轻女人擦肩而过。金属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响声，姜小帅回过头，在地上发现一枚微微闪光的戒指。
“那个......女士，是你掉的东西吗？”姜小帅捡起戒指，对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到他手上的戒指时面露惊喜：“哎呀，怎么掉了我都没发现。”
女人从姜小帅手里接过戒指：“可能是我刚才从包包里拿纸巾的时候带出来了，真的谢谢你。”
姜小帅笑了笑：“没事的，举手之劳。”
“这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一周年礼物，也是我们的订婚戒指，非常宝贵。”女人把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细细的戒环严丝合缝地套住指根，她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失而复得的微笑，“多亏了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戒指很漂亮，也很衬你。”姜小帅由衷地称赞，“没有丢说明它和你缘分很深，你和你男朋友一定会幸福的。”
年轻女人的笑意更深了：“谢谢，你这样好的人，也一定会幸福的。”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道别后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姜小帅回到包厢，吴所畏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第二瓶酒也空了一半，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吴所畏的脸。
“大畏，回家了。”
吴所畏闭着眼睛转过脸，哼哼唧唧：“不回家......去诊所。”
“行，带你回诊所，我先去结账，你好好儿的。”
姜小帅直起腰，叫来侍应生结账。
侍应生递过单子，姜小帅看到金额眼前一黑，下一秒侍应生又把单子拿走了。
“您本次消费已经划到了郭少账上，感谢您光临云宫。”
姜小帅大脑一片空白。
“划到郭少账上？”
侍应生点了点头：“您消费之前，郭少就吩咐过了。”
姜小帅眼前又是一黑。
侍应生走了，姜小帅坐在沙发上搓脸，搓了半天拿出手机给郭城宇发信息。
——你早知道了？
对方似乎就是在等他开口，秒回。
——结束了？
姜小帅默默叹气。
——结束了，你在哪儿？
——在门口，池骋也在。
——让他进来把大畏弄走吧，这货是真睡了，我扛不动。
——好。
过了没几分钟，包厢门被推开，池骋先进来，弯腰一拽就要把吴所畏扛在肩上，姜小帅急忙开口：“哎哎，别那么扛，顶得他胃不舒服，再吐你一身。”
池骋轻啧了一声，还是一手揽着后背，一手穿过膝弯，把人打横抱起来带走了。
郭城宇一直倚在门边看着。
“在诊所？”
姜小帅移开视线：“你都知道我说谎了就别再问了吧。”
郭城宇看他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小样儿就觉得好笑，走过来揉了把小卷毛。
“我又没说什么。”他弯腰，和姜小帅平视，“喝了多少？”
姜小帅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回忆。
“不多，半瓶不到，剩下的都让大畏喝了。”
郭城宇点了点头，试探地牵他的手。
“走吧？”
姜小帅看着两人相贴在一起的掌心，也许是酒精让他模糊了原则，于是没有抽手。
“好。”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这儿的？”
姜小帅坐在汽车后座，郭城宇和他并排，挨着另一侧车门。
“李旺看见你俩了。”郭城宇转过脸，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就在吴所畏说刷脸的时候。”
姜小帅在昏暗的车厢里瞪他一眼，没有吭声。
所以他俩刷的其实是郭城宇的脸，万恶的资本主义，进个高档会所都得搞会员制度。
“晚饭吃得好吗？”郭城宇往他这边挪了挪，宽阔的骨架黑沉沉热乎乎地挨近他，“禁止肢体接触那条能取消了吗？”
“这两句话有什么因果逻辑吗？”姜小帅能感觉到郭城宇不断靠近的温度和气味，抬手抵住他的胸膛。
“没有，就是看姜医生能不能一高兴，赦免了小的。”
郭城宇卖可怜，虽然神情不变，但姜小帅就是能从他眼睛里看出来，这货又在赖唧了。
“或者稍微放宽一点呢？由奢入俭，真的很难。”
他伸手揽住姜小帅的肩，另一只手从胸腹前搭过去，又是一个熊抱。姜小帅挣扎了一下，叹气，郭城宇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得寸进尺地用鼻尖蹭他的脸颊。
两道呼吸在方寸之间交缠，姜小帅偏了偏头想要避开，又被郭城宇抬手捏住下巴。
“帅帅，不亲嘴，别躲。”
姜小帅有些脸红，看了驾驶座上专心开车的小赵一眼。
“能不能安分点儿？”他拧了郭城宇一把，“你是不是也喝酒了？”呼吸靠得太近，一时间分不清空气中淡淡的酒味儿到底来自于谁。
“陪客户喝了两杯。”郭城宇突然环住他的腰抱了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姜小帅吓了一跳，下意识紧紧攥住他肩头的衣料。
“干嘛！”这人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姜小帅压着声音，抬手给了郭城宇一耳光，不重，甚至只能说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郭城宇受用得很，脸颊贴进姜小帅掌心里蹭了蹭。
“让我抱抱，我想你。”
“天天见，想什么。”
姜小帅移开视线。
“怎么不想，你一点儿都不让碰。”郭城宇委屈，“帅帅，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出来，我真改。”
郭城宇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姜小帅看着他的眼睛。
爱是一簇火，靠近了就不可能感觉不到。
他不怀疑郭城宇此时此刻的真心，就如同他不怀疑他和孟韬的那个冬天。
可真心转瞬即逝，真爱瞬息万变，前车之鉴就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城宇......”他又叹气，难免悲观，脸埋进郭城宇颈窝。
早知相爱终成恨，或许，不如错过。
郭城宇似乎察觉到他要说一些自己不爱听的话，搂着他的手紧了紧。
“我和孟韬不是一类人。”
花花公子该怎么证明自己的忠贞，郭城宇一筹莫展。
语言在表明衷心时更是尤其苍白，他和孟韬不是一类人又能证明什么呢？
这或许是他前二十几年游戏人间，玩弄别人感情该遭的报应。命运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个人来骗得他丢盔弃甲倾家荡产，反倒给了他一捧雪，叫他眼睁睁看它融化，从他指缝间溜走，最后蒸发在空气里。
“求你了帅帅......”郭城宇语气有些发颤，姜小帅不想让他在小赵面前丢面子，抬手捂上他的嘴。
“好了，没事。”或许自己就是不长记性，姜小帅心知肚明。
他还是会忍不住相信这世界上有能白头偕老的爱。
“你喝多了。”但今晚不是个掏心掏肺的好时机，姜小帅还在郭城宇大腿上坐着，伸手把他的脑袋搂进怀里，揉了揉后颈安抚。
“不说了，听话。”

孟韬找上门的时候姜小帅并不意外，诊所里人多，他没功夫搭理他。
这人也赖着不走，坐在候诊椅上眼珠子盯着他转。
好不容易等到人少了些，姜小帅正低头整理桌上散落的物品，孟韬走过来，脸上陪着笑。
“小帅，聊聊呗。”
姜小帅头也不抬：“这儿是诊所，只聊病情。”
孟韬暗自咬了咬牙，在姜小帅对面坐下。
“我就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分手？这么多年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姜小帅这才抬起头扶了扶眼镜，似笑非笑：“你不是知道原因吗，我傍了个阔少啊。”
孟韬一时间被噎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我那都是......气话，怪我瞎猜。”孟韬心里清楚，姜小帅不是拜金的人，他承认那是他在事态不由自己控制时气急败坏的恶意揣测，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们分手的理由。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姜小帅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什么呢，他也在沉思。正如孟韬说的那样，他们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感情久了产生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似乎也无可厚非。
“我们都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可爱情不就是这样彼此包容吗？难道你觉得分手之后换个人选，就能避免这样的裂痕？”
孟韬觉得姜小帅幼稚，世界上哪有完美无缺的感情。
姜小帅转了转手里的笔，眼神空洞地落在桌上某一处。
半晌，他突然开口：“我哪里做得不好？”
“你说我们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问你，我哪里做得不好？”他笑盈盈地，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我之前还在怀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真爱，多亏了你，我想明白了，我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却在这段感情里受伤害，这完全是你的问题。”
“我不能因为你就一棍子打死所有人，我很好，怀着一颗真心的人会接住我的爱，我爱谁谁都会幸福。”
他的心突然晴朗了起来。
“至于你，只会成为我人生的一次试错，五年又怎么样，我还年轻，若干年后别人问起我当年的事，我只会说——”他顽皮地卖了个关子，在孟韬变幻莫测的脸色前，鲜活得像个孩子。
“嗐，算我倒霉。”
“你！”孟韬嘴唇哆嗦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姜小帅向后靠在椅背上，心像习惯了步履蹒跚后脱缰的马，刚解掉束缚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但慢慢的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他越自由越清醒，跳出了局，也跳出了庐山。
“韬子。”他头一次用上了指导说教的口气，像是孟韬平时对他那样，“你是不是不懂？”
孟韬愣了一下。
姜小帅面带怜悯：“不懂没关系，你就当我是傍阔少了。”
他懒得再去控诉孟韬对他的打压、贬斥，也懒得挑明在他被别人开下流玩笑时孟韬的不作为，两人独处时的暴力，对他疼痛的漠视，和永远以为藏得很好，但实际上全被他尽收眼底的不干不净的男女关系。
说太多他嫌浪费自己的口水。
姜小帅拿起手机按了几下，很快就有人推门进来。
“麻烦把孟先生请出去。”
孟韬看着突然出现的小赵，感觉自己完全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怪圈。
“他到底......”孟韬苍白着脸，看看姜小帅，又看看小赵。
“阔少派给我的保镖。”姜小帅挑了挑眉。
“别开玩笑了......”小赵像是个会固定在姜小帅身边刷新的npc，孟韬摇了摇头，后退两步，“你们两个到底......”
姜小帅耸肩，他没说谎，是孟韬自己不信的。
薛定谔的阔少，薛定谔的小赵，孟韬越想越糊涂。
小赵可不给他头脑风暴的时间，撸起袖子就把人往门外拽。
“姜小帅。”孟韬踉跄着回过头，“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姜小帅只是目送他被赶出诊所。
里间传来细微的响动，他起身推门进去。屋子里拉着窗帘，铁架床的下铺躺着一只宿醉不醒的大型犬。
“还说只是跟客户喝了两杯。”姜小帅坐在床边，捏了捏郭城宇的脸，“结果只是后劲儿上来得慢，一下车就吐，跟小孩儿似的闹到半夜，比我醉得还厉害。”
“嗯......”郭城宇悠悠转醒，慢吞吞地半睁开眼睛：“几点了？”
“九点多。”
他握着姜小帅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皱了皱眉：“十点有股东大会.....我不去董事会的老货们又得去我爸那儿参我一本。”
姜小帅勾起唇角：“那怎么办，快起来啊，赶一赶还来得及。
“不管了。”郭城宇翻了个身，把姜小帅的手垫在脸颊下面，姜小帅挠他痒痒肉，但这人完全不怕，兀自又要睡过去。
一室静谧，他看着郭城宇的侧脸，突然就觉得心软。
是不能一棍子打死。
大不了他再试错一次，运气好搭进去三五年，运气不好搭进去三五十年。
至少在爱的时候相爱。
“你敢骗我，到时候把你的心剜出来喂狗。”
他俯下身，点了点郭城宇的心口。
郭城宇只花了一秒钟就连接上了他的脑回路，握着他的手缓缓下移，盖在自己腹下三寸，鼓鼓囊囊的一团上。
“要剜剜这里，比死了还难受。”
姜小帅冷笑着抽出手给了他一巴掌。
比昨晚在车上那一下重，郭城宇眯了眯眼睛轻嘶一声，又被姜小帅捧着脸，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唇角。
柔软的触感一瞬间烫得他宕机。
“起床，滚去上班。”
姜医生事罢拂衣去，只留郭大少歪在铁架床上晕头转向。
操，他心想。
这不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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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09
“禁止肢体接触”原则坚持了不到一个月就告吹了，郭城宇讨债似的变本加厉，一见面就黏在一起，亲不到嘴就摸脸摸腰摸屁股，搂在怀里上下其手，问姜小帅要名分。
“太轻易得到的就容易不珍惜。”吴所畏反过来给姜小帅上课，“这是男人的通病。”
姜小帅神色飘忽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吴所畏见他兴致缺缺，拉着他在休息区坐下。
“小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逛艺术展？怪我，光顾着找人陪我来这边找找灵感，约你的时候也没问你感不感兴趣。”
姜小帅这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没有，我挺感兴趣的，大学的时候经常去看画展雕塑展什么的，后来毕业来这边工作，有空也会去看，和......”
他停顿一下，似乎是叹了口气：“和孟韬。”
孟韬喜欢这种“高雅”活动，他喜欢在和上流社会的客户打交道的过程中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侃侃而谈。
“这场艺术展的设计师，我大学和孟韬去看过他的第一场展，现在五年过去，他已经从籍籍无名的新人变成大人物了。”
姜小帅看着展厅里挂着的大幅肖像照，旁边罗列着长长的奖项。
自己被困住的这五年，有人过得很好。
他难免有些感慨。
“那我们要不走吧。”吴所畏握了握他的指尖。
“不用，我也不是伤心难过什么的，艺术展我当时自己确实也很喜欢，这段回忆说到底也不算多糟糕。”姜小帅起身，“来吧大畏，还有好多没逛呢。”
“行。”吴所畏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回到展厅，工作日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小声交谈着。姜小帅停在一幅装置画前，刚要回过头叫吴所畏过来看，反倒差点和身后的人撞在一起。
“是你？”
姜小帅稳住身形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
“啊，是你。”
那天在会所弄丢戒指的女人。
“真是缘分，又遇到你了，看来这个朋友不得不交了。”对方很惊喜地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林佳。”
“林小姐。”姜小帅和她握了握手，刚要开口，吴所畏跟了上来，指了指手里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我去接个电话，公司有事要处理，估计得一会儿，你等我。”
“好，你去吧。”
姜小帅点了点头，示意吴所畏先去忙。
“你和你朋友都很帅啊。”林佳弯起眼睛，“两个帅哥一起来逛艺术展，少见哦。”
“他干这一行的，我又正好有空。”姜小帅笑了笑，“你呢，就你一个人？”
林佳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跟我男朋友，他去卫生间了。”
“今天怎么没戴戒指？”姜小帅看了一眼她光秃秃的指根，林佳的视线也落在自己手上。
“我真改改自己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了，早上出门走得急，忘记戴了。跟我男朋友说在洗手台边上，让他出门的时候帮我拿来，结果他也没记性。”林佳耸了耸肩，似乎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不是我抱怨，姜医生，男人真是靠不住，我们两个的婚礼，全靠我在忙前忙后，他倒好，不帮忙就罢了，竟然还有闲心约我出来逛艺术展。”
姜小帅点点头：“女性对婚礼的重视程度比男人高得多。”
“他完全就不重视。”林佳很是不满，“这段时间更是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被哪个小妖精钩去了魂儿。”
“他也许只是......还没做好身份转变的准备。”姜小帅无意为一个自己压根都不认识的男人开脱，但对方的话已经赶到了这里，他也只好含糊着附和。
“姜医生，你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林佳看着他。
“没有。”姜小帅回答。
“你没有经历过被人背叛吗，姜医生？”
这个问题对于两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来说有些太过了，气氛变得微妙，但林佳一直在追问，盯着姜小帅的眼睛，似乎要从里面看出什么。
“林小姐。”姜小帅突然笑了。
“我不记得我有向你介绍过我的名字和职业。”

逛画展碰到自己前男友的现女友——更准确来说，是未婚妻——也算是一种抓马。
姜小帅面色如常，林佳的脸色却变了又变。
“你......”
“你更愿意我们单独聊聊，还是等孟韬出来，一起？”
姜小帅当然没有什么可心虚的，自己谈了三年，刚分手不到两个月的男朋友，有一个谈了一年的未婚妻，荒谬和可笑已经盖过了一切情绪。
他甚至有些麻木。
林佳咬了咬下唇，她没想到姜小帅是这样坦然的态度。
“我们单独聊。”
两个人面对面落座在艺术馆隔壁的咖啡厅，姜小帅点了杯燕麦拿铁，把菜单递给林佳。比起他的淡定，林佳心烦意乱，接过菜单随手指了一个。
“所以会所那次，也是你故意的是吗？”姜小帅慢悠悠地吹了吹咖啡杯上氤氲的热气，“故意弄掉了戒指，故意透露给我你和他一周年而且已经订婚的消息，为的是看我的反应？”
林佳沉默着看向窗外。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姜小帅抿了口咖啡。
林佳看着他：“你和孟韬的一周年vlog，我翻到了他的微博小号。”
姜小帅轻笑了一声：“按照先来后到，那是大号。”
林佳又忿忿地移开视线。
“所以在孟韬告诉你或者你自己猜测的版本里，我和他早就分手了，但我一直在藕断丝连纠缠他是吗？”姜小帅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狗血的故事，“你想在婚前清理干净他身边这些不清不楚的人，然后就找上了我。”
“你以为他最近魂不守舍是因为我纠缠他？”姜小帅挑了挑眉。
“不是吗？”林佳的眼神里带着执拗，但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告诉她，答案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是因为我甩了他，林小姐。”姜小帅拿出手机，点开和孟韬的聊天记录。
林佳的脸色随着页面的翻动变得越发苍白。
她最终瘫坐在椅子上。
“我之前是他的客户，一年多以前，我们因为一次合作相识，确定关系之后，这一年里我大部分时间在国外出差。异国恋很难熬，但他很会提供情绪价值，他会密切关注我所在国家的天气，提醒我天冷添衣，会分享给我很多有趣的小事，会说他很爱我，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林佳抬起双手捂住脸，左手中指的指根上，印着浅浅的戒痕。
“我们已经订婚了......为了筹备婚礼我推掉工作回了国，他却变得常常失联，我才发现我连他的住址都不知道......”
“我开始不安，寻找各种蛛丝马迹，我找到了他的微博，看到了那条vlog。”
“我问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删除，他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叫我不要计较这些......可我忘不掉你的脸，你长得真好看，我疯狂到忍不住把自己和一个男人做比较，费尽心思调查你的身份，制造偶遇试图通过暗示吓退你......”
林佳哽咽了一声，放下手，露出通红的眼眶和满溢的眼泪。
“我够可笑吧？”
姜小帅看着她，像是和曾经的自己照镜子。
“不可笑。”他递来一张纸巾。
“我以为我是来维护我的爱情，结果，我才是第三者。”林佳的眼泪落了下来。
“林佳，你不是。”姜小帅看着她。
“你是受害者。”
他自己也在这段感情的最后阶段里和郭城宇不清不楚，郭城宇没脸没皮，开起玩笑来自称小三哥都无所谓。可面前这个女孩儿不能，她什么都没做错，一颗赤诚的真心捧出去，不该换来被砸碎的名声。
“是他在欺骗你，伤害你。”姜小帅神色平和，“你很幸运，你们还没有领过结婚证，你有能力有家世，现在甩掉他，比甩掉一条狗还容易。”
林佳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一边要瞒着我，一边要瞒着他的同事，没有什么人知道你的存在，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你和他分手，也不会有人坏你的名声。”
这些话对于爱情中迷失的人来说或许并不中听，林佳沉默了一会儿，姜小帅只是静静地等待她定夺。
“不行。”
林佳抬起头。
“我才不会就这样放过他，就算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我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她的指尖有些颤抖，但目光坚定。姜小帅愣了一下，眼底流露出欣赏的笑意。
“好。”他开口，“大胆去做。”
这句话他用来鼓励过自己一次，现在又把它送给林佳。
“爱你的人会站在你这边，那些听信他的人，你不用在意。”

休假一天，上午陪吴所畏看艺术展，下午说好了匀给郭城宇去参加李旺的新店剪彩。
郭城宇等他俩吃过午饭来接人，姜小帅坐进副驾驶座，一直没有说话。
“怎么了帅帅？”郭城宇看他一眼，“哪儿不舒服？”
姜小帅摇头：“我们现在就去李旺那儿吗？”
“先回我那儿，睡个午觉。”
姜小帅点了点头。
以往这小八卦精跟吴所畏待在一块儿大聊特聊之后，回来都会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郭城宇有些不解，主动挑起话头：“今天跟吴所畏没聊什么好玩儿的？”
他不问还好，一问姜小帅就觉得后反劲儿。
那点儿在咖啡厅里的游刃有余都没了，林佳走了之后他一个人又坐了很久，久到吴所畏处理完事情回来找不到他人，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他把人叫来咖啡厅，按着太阳穴说了前因后果，吴所畏的嘴张得都能塞鸡蛋了。
“还好你跑得快。”吴所畏咂了咂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是啊，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他都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是什么心情，每当他觉得自己对孟韬的失望已经触底了的时候，这人都能另辟蹊径再给他来个大惊喜。
“怎么了？”郭城宇看着他越来越古怪的脸色。
姜小帅幽幽地转过脸。
“我被绿了。”
郭城宇瞪大眼睛：“我可没有啊！我守身如玉的！”
这货总有把凝固的气氛搅得七零八落的本事，姜小帅白了他一眼。
“谁说你了。”他无奈，“是说孟韬，他早出轨了，跟人家女孩儿谈一年了。”
郭城宇装作闻所未闻的样子：“什么！”
姜小帅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眯起眼睛。
“郭城宇。”
郭城宇摸了摸鼻子：“哎。”
看他这副跟狗似的做错了事就露出眼白边边的样子。
姜小帅下一秒就给了他一下：“你他妈是不是早就知道？”
郭城宇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胸口，探身过来搂他。姜小帅一把推开他的脸，又被不依不饶地攥住两只手腕拉进怀里。
“帅帅，你听我解释......”
姜小帅张嘴就咬。
“解释你个大头鬼！你有毛病啊知道了不告诉我！”
郭城宇被他一口咬在下巴上，疼得直倒吸凉气。
“我错了，我真错了祖宗。”
两个人在车里打打闹闹折腾了半天，姜小帅心里压着的那点儿郁结之气散去不少，最后给了郭城宇一记眼刀子，结束了这场单方面压制的殴打。
“开车，回去再听你解释，说不出个一二三就等死吧。”
郭城宇敬了个礼，坐回去专心开车。
车停在郭城宇那幢“城堡”门前的时候姜小帅已经呵欠连天，他吃饱了就发食困，一进屋被突然扑出来的姜小宇抱住了腿，差点连人带猫栽到地板上。
郭城宇眼疾手快，攥住手肘把人拉回来，姜小帅瞬间清醒了大半，弯下腰把长大不少的姜小宇捞起来。
他这几天诊所特别忙，猫就养在郭城宇这里。郭少每天公司到家再到诊所三点一线，怕姜医生大爱无疆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就中午做人饭送到诊所伺候小祖宗，顺手再做猫饭伺候小祖宗的小祖宗。
“这才几天，手感这么敦实了。”姜小帅抱着猫颠了颠，“还油光水滑的，养得不错。”
“那是。”郭城宇拍拍胸脯：“我是谁啊。”
“你是瞒着我不告诉我孟韬早就出轨的屁话精。”姜小帅瞥他一眼，郭城宇瞬间就蔫儿了。
“我真能解释。”
他跟在姜小帅身后上楼。
“我是怕你当时还喜欢他，知道了之后会伤心。”
“那我现在知道了也伤心。”姜小帅不鸟他，把猫放在地毯上，去衣柜里找睡衣。
这儿他之前来过几次，郭城宇也软磨硬泡磨着他留宿过，柜子里就一直挂着第一次来过夜的时候他给他准备的睡衣。姜小帅拿出来正准备换，回过头看见郭城宇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尾凳上。
姜小帅两手环胸：“装可怜也没用。”
郭城宇用上目线看了他一眼，大个子皱巴巴地坐在矮凳上，头顶飘着阴云下着小雨。
好吧，其实有用。
“干嘛这样，我也没说真生你的气。”他踢了踢郭城宇的脚踝。
“可我生你的气了。”大型犬还敢倒反天罡。
“你生我什么气？”姜小帅这才是真的气笑了。
郭城宇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在为他感到伤心。”
姜小帅一时之间甚至觉得这话很有逻辑。
“我......”他顺口一说而已，分都分了其实也没多伤心。
郭城宇揽过他的腰，脸埋在他肚子上。
“我就怕你这样，孟韬干的事儿那是他自己选的，跟我没有关系，他出轨不代表我也出轨啊，谁叫他人品次......”
“你人品不次？”姜小帅捏他耳朵。
“我对你人品不次。”
这倒是。
“行了，我没伤心。”姜小帅拍了拍郭城宇的脸颊。
“你眼睛都红了还说没伤心？”郭城宇不依不饶。
他这是困得！
姜医生耐心告罄，把人踹开换好睡衣自己钻进了被窝。郭城宇看了他半天，憋憋屈屈地起身拉紧窗帘，也换了身衣服挨着姜小帅躺下。
这睡衣还是情侣款，郭城宇特意挑的。
除了名分，他俩之间连层窗户纸都没有了。
“姜医生，到底什么时候能给小的转正啊？”姜小帅背对着他，他就贴上去，变成两把严丝合缝的汤勺。
“太轻易得到的就容易不珍惜。”姜小帅半睡半醒，想起来吴所畏给他上的课，一张嘴就秃噜了出来。
郭城宇不说话了，姜小帅发觉他的沉默，努力从困意里挣脱，拍了拍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我也不是说你，就是觉得无缝衔接不好。”姜小帅顿了顿，“但其实咱俩都这样了，你要是实在不踏实，对外就......”
郭城宇突然贴得更紧。
“那就再等等。”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动动手指就会得到，真要问起“珍惜”两个字儿怎么写，阔少确实提笔忘字。
我够珍惜他吗？
郭城宇在思考。
我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换来他的心了吗？
他不知道，他只想着，姜小帅不要吃亏。
那就再尽可能地多做一点，多爱一点，多珍惜一点。
“但你至少答应我，你身边只有我。”
郭城宇抱得很紧，姜小帅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易妥协。
“好。”
他被郭城宇亲了亲耳垂。
“只有你。”

李旺新店剪彩，姜小帅窝在角落里爽吃小蛋糕。
千金阔少来了不少，他有上流社会恐惧症，郭城宇一被别人拉去喝酒寒暄，他就起鸡皮疙瘩。可怜兮兮的小眼神搞得郭城宇只好打电话订了一长条甜品桌送来，他立刻就像鱼儿游进了大海，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别人怎么打量他也无所谓了，端着个小盘子专心致志地挑甜品吃。
郭城宇就在能一眼看见他的范围里活动，几个之前常混在一块儿的阔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揶揄他。
“怕丢啊看这么紧？”
郭城宇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侧身挡住他们的视线。
“少管。”
几个阔少少见他这样的态度，一时间感到新奇。
“哟呵，这么护着，这个打算玩儿多久？”
其中一个多了句嘴：“这回玩儿厌了就别便宜池骋了，给哥几个玩玩儿呗。”
郭城宇脸色不变，眼神却瞬间变得冷厉，但这儿是李旺的场子，新店开业，他不会当众就闹起来。
“行啊，去露台抽支烟，我告诉你他哪儿好。”
对方要是有眼力见儿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这会儿也没看出来旁边人察觉到气氛不妙噤若寒蝉的神情，嘻嘻哈哈地跟着郭城宇往露台走。
姜小帅一无所知，一大口黑森林塞进嘴巴里，才想起来回头找郭城宇。郭城宇不见了，小赵倒是出现在门边，一大只，铁塔似的，姜小帅安下心来，知道估计是郭城宇有事，就把小赵叫了上来守着。
他又多挑了几样，一样拿了一小块儿，端着盘子在角落里找了张沙发坐下。长沙发另一端坐着几个女孩儿，一边小声交谈，一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他。
“郭少的新欢？”
“应该是，跟着郭城宇一块儿来的。”
“怎么就他一个？”
“那不然郭少还一直陪着他？说不定又上哪儿玩儿别人去了。”
女孩儿们调门儿高，声音半压不压的，也不太避着他。
姜小帅吃了两口蛋糕，转过脸：“要不坐过来聊呗。”
他是有上流社会恐惧症，但也不是软柿子。
女孩儿们没想到他敢对峙，面面相觑，正有些尴尬，突然面前压下黑压压的影子。
恶犬回来了。
“滚。”
郭城宇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个字，眼神阴鸷。
这片角落周围瞬间清了场，郭城宇一屁股坐在姜小帅身边，冲小赵打了个响指。
“去把露台清理了，从后门扔出去，别扫了大家的兴。”
他下手狠了点，没几下就揍得人软趴趴地往地上滑，沾了他一手血，害得他去卫生间洗了洗手才回来。
“哟，郭少。”姜小帅冷不丁地开口。
郭城宇瞬间后背一凉。
“帅帅......我就去抽了支烟。”
姜小帅瞥了一眼他衬衫衣襟上溅到的几滴血点子。
说实话那些闲言碎语没对他产生什么波澜，他能不知道郭城宇以前是个什么鸟人吗。
但既然想从他这儿要名分，雄鹰也得给他乖乖做狗。
“等着回去挨嘴巴吧。”
郭城宇脸颊一麻，胯下一紧。
“得令。”

tbc.

Chapter Text

10
朋友的朋友托郭城宇保人，晚上把场子订在盛世铭豪。平时郭城宇招待大客户都在云宫，和狐朋狗友耍混帐自然就在盛豪，这地儿原本也是他寻欢作乐的大本营，只不过自从从良之后，就很少再来了。
耳朵太久不听这种劲爆喧嚣的舞曲，甚至感觉到不适应。郭城宇翘着二郎腿坐在包厢的沙发上，咬着烟有些不耐烦。他拧着眉低头划手机，狐朋狗友们看他脸色，示意几个衣着暴露神态妩媚的男模上去伺候。
“郭少，怎么一来就看手机啊，手机比我们还好看吗？”几具热烘烘的身体贴上来，郭城宇心烦更甚，又不想一来就拂了朋友的面子，耐着性子开口：“上那边伺候别人去，我没心情。”
“没心情是因为郭少都没看我一眼。”其他男模都识趣走开了，只有一个还不依不饶，“郭少，你看看我嘛......”
郭城宇被他勾着手臂晃，只好随意地瞥了一眼，看清脸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人不和其他男模一样穿得很暴露，反而套了件很乖的浅蓝色衬衫，小卷毛，巴掌脸上戴着眼镜，神情无辜。
朋友见他愣神，以为是对他胃口了。
“这不错吧，跟李旺剪彩那次你带来那个是一挂的吧？”
郭城宇知道这是特意找来投其所好的，不由得觉得好笑，捏起那男模的下巴转向朋友。
“差远了。”
他松开手，示意男模都出去。
“还有啊，上次那个不是我养着玩儿的。”他觉得有必要搞清楚一点，随手拿了支麦克风，包厢里的众人一时间都停下了动作看他眼色，“那是老子对象，上次带来是让你们认人，以后横着走的时候碰见他，先想想他背后是谁。”
这还是郭少头一次给人名分，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他把麦随手丢在桌沿，眼神又转到攒局的朋友脸上。
“不是说要我保人，人呢？”
朋友本来是想郭城宇心情高涨些的时候再办事，但眼下这情况看来也不能再等了，只好打了个电话把人叫进来。
“郭总。”
郭城宇抿了口酒，一抬眼就和推门而入的人对上视线，顿时就来了兴致。
这老小子落到他手里来了。
“原来是孟经理。”
郭城宇向后靠在沙发上，心里爽得一批，面上不显，上下打量了一眼局促地陪着笑的孟韬。孟韬让这玩味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但还是搓着手走到郭城宇面前，郭城宇没说让他坐，他就只好半尴不尬地站着。
包厢里男男女女四散分布，郭城宇坐在最中间的沙发上，依旧是和孟韬在会议室里见到的那样，漂亮，高大，一双眼睛像是藏匿在暗处的蛇，看得他心惊。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求助的目光看向攒局的那位，对方帮他讲了讲事情的经过。
大概就是情感纠葛，林佳背后的林氏向孟韬公司施压，要求孟韬公开道歉，并且立即辞退永不录用。
这还只是一小方面，林佳没有善罢甘休，继续要求他在全行业封杀和足以倾家荡产的赔偿金里二选一，他走投无路，只好找上了郭城宇。
一是因为他能搭上的人脉里只有郭城宇有能力帮他把事情压下去，二是之前他和郭城宇有过合作，郭城宇表达过对他的欣赏和看重。
他到现在还以为郭城宇非要把他从大西北调回来是好心呢。
郭城宇听完简直要抚掌称快。
老小子一谈谈两个小炸药包，一个比一个劲儿大。
“我多嘴问一句，林小姐是为什么要闹这一出呢？”他好整以暇，包厢里吃瓜的众人也纷纷投来视线。
孟韬有些尴尬，摸了摸鬓角含糊其辞：“就是......女人嘛，爱闹腾，怀疑我出轨......”
“怀疑？”郭城宇似笑非笑，“只是怀疑，就敢闹这么大，那你不应该来找我啊，应该去找律师，你说是不是孟经理？”
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儿，他还非得好奇宝宝似的让孟韬下不来台。
“郭总，男人之间，这点事儿就不需要挑明了吧。”孟韬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哪个男人不犯错？您帮我这一回，日后我为您当牛做马，任您差遣。”
这话听得人身心舒畅，试问哪个小三哥能有这待遇，郭城宇爽得要死，又点了支烟，咬着滤嘴把腿架在桌沿。
“不至于的孟经理，聊聊天儿嘛。”他笑得像只小人得志的狐狸，“跟我聊聊除了林小姐之外的另一位呗。”
孟韬有些茫然，不明白郭城宇要聊这个干什么，但有求于人，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另一个......是我大学的时候谈上的，我们前前后后五年......”
郭城宇不想听这些，摆了摆手打断：“说说你们为什么分手。”
“因为......他傍了个阔少。”孟韬咬了咬牙，真的有没有这号人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哦......”
郭城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孟韬见状急忙双手端起来弯着腰给郭城宇递到面前。郭城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包厢闪烁不停的灯光下面如艳鬼，突然勾唇一笑，把手里夹着的烟在杯沿弹了弹，烟灰扑簌簌飘落进了酒里。
李旺在旁边适时递上来一杯新的，郭城宇接过，和孟韬碰了碰杯。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落在心里犹如一记重锤，孟韬面色僵硬地看着手里飘着烟灰的酒杯。众目睽睽，莫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他一瞬间有了把酒直接泼在郭城宇脸上转头就走的冲动，但又死死压了下去。
“郭总，我敬您。”他咬着牙一仰脖把酒喝了，郭城宇也意思意思抿了一口。
“孟经理，这件事情，我不是帮不了。”
孟韬的眼底亮起喜色。
“但是我不想帮。”
郭城宇满意地看着孟韬一瞬间灰败下去的面色，拿起手机划开锁屏看了眼弹出来的信息，又退出界面随手放在一边。
孟韬不由得被亮起的屏幕吸引了视线。
混沌里劈下一道惊雷，他死死地盯着郭城宇手机壁纸上那两张紧紧相贴的脸。
左边的男人笑得恣意，右边那个被他揽着，眼镜挤歪了，脸颊肉软软地和男人贴在一起，皱巴巴地瞪着镜头。
两张漂亮的脸蛋，他该死的都认识。
“你，你就是......”
孟韬的眼前一瞬间闪过走廊尽头那双毒蛇似的眼睛，凌晨打给姜小帅那通电话里似有似无的低笑，医院大厅擦肩而过的男人，以及空气里那缕和被包厢里的烟味掩盖，但依旧隐约飘在鼻尖的，冷幽幽的香水味。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缘由。
郭城宇注意到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让他看到了自己手机屏幕上和姜小帅的合照。
早晚要知道的，今晚是多好的时机。
“而且我不帮，别人也不许帮，至于林小姐给出的两条路......”
孟韬还在他面前石化了似的半鞠着躬，郭城宇把烟头丢进他手里空了的酒杯里，很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一个都逃不了。”

临近中午，人不多，姜小帅抽空清点了一下库存不足的药品，有些心不在焉。孟韬销声匿迹之后，他和郭城宇也有几天没见面了，这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天到晚只能偶尔抽空出来打打电话，除了视频电话，人影反正是见不到的，连每天的午饭也换成了李旺来送。
今天的午饭照旧是李旺送来的，餐盒一打开色香味俱全，姜小帅尝了一口，好吃，但还是皱了皱眉。
“这谁做的？”
不是郭城宇的味道。
李旺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郭少父母家的厨子，他今天中午在那边吃午饭，就让大厨给你也单独做了一份送来，不合口味？”
“没，挺好的。”姜小帅放下筷子，“他父母家人挺多的？”
上午打电话的时候，那头明显人不少。
“平时就老两口，这几天有客人。”
“这样啊。”姜小帅点了点头，“行，谢谢你了李旺，还麻烦你专门送来一趟。”
“嗐，小事。”李旺摆摆手，“那你吃着，我先走了。”
诊所里间只剩下姜小帅一个人，他摸了摸心口，不知道这股难言的心悸从何而来。午饭好吃但实在没有胃口，吃了一小半就盖上盖子放在了一边，午休时间很短，他躺在铁架床上试图小睡一会儿。
惊醒的时候一身冷汗，他拿起手机，没有短信和电话，时间显示他只睡了十来分钟。
这种密密麻麻的不安一直持续到晚上，郭城宇给他打视频电话。
姜小帅一眼就能从他脸上看出不爽的情绪。
“怎么了？”他搁下笔，“谁惹我们郭大少了？”
郭城宇歪在露台的躺椅上，后面的装修摆设看着不像他那个“城堡”，大概是还在他父母那边。
“没怎么，谁敢惹我啊。”郭城宇扯了扯唇角，“你今天怎么样，还很忙？按时吃饭了吗？”
姜小帅没有点破他明显不真心的笑。
“忙啊，换季流感高发，还得忙些日子呢。”他起身关了诊所的灯，走进里间换衣服。吴所畏和池骋住一块儿去了，他和孟韬分手之后搬出来，也暂时没再找房子，这段时间就一直住在诊所里。
“你爸妈家大厨手艺不错。”
郭城宇一挑眉：“尝出来了？”
姜小帅把白大褂挂起来，漂亮的脸蛋凑近屏幕，故作崇拜地看着他：“那当然，郭少做的和别人做的，我还能尝不出来吗？”
郭城宇心都化了，恨不得穿过屏幕好好亲亲这张狡黠的小脸儿。
“我好想你。”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想我不来找我？”姜小帅两手环胸，“这两天到底忙什么呢？”
郭城宇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哼唧了一句。
“家里有点儿状况。”
“什么状况？”姜小帅似笑非笑，百分百确定郭城宇绝对有事儿瞒着他，“你家要破产了？”
“真破产了你会养我吗？”露台吹进来些由夏入秋的凉风，郭城宇从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语气认真。
“我是你的谁啊就养你。”
“这话忒没良心了啊姜小帅。”一句话给郭城宇顶得气笑了，腮帮子一紧，一口蓝蒙蒙的烟就吐在了摄像头上，又恶狠狠地盯过来，“老子倒想你是我的谁呢，你也不答应啊。”
小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倒打一耙搞得像是他郭城宇始乱终弃一样。他在人前充面子说姜小帅是他对象，实际上风流成性的郭大少只是条没挂狗牌的狗，姜小帅路过摸一摸，又不带他回家。
姜小帅被他逗得弯起眼睛，把人惹毛了又顺着毛哄：“哎呀，养啊，肯定养啊，真破产了收你做我小蜜，姜医生还是有点儿小钱的。”
郭城宇这才轻哼了一声，眉眼柔和下来，又不想显得自己太好哄，努力板着脸：“再说句好听的。”
姜小帅大发慈悲赏了两个字儿：“想你。”
“谁想我啊？路边的狗想我啊，天上的月亮想我啊？我去世多年的二舅姥爷想我啊？”
郭城宇不满，郭城宇聒噪。
“行了行了，我想你，我想你行了吧。”姜小帅咯咯直笑，趴在桌子上颤了半天，一抬头，眼底水光潋滟，从晃荡的领口露出两道深深的锁骨窝，连着柔和的胸肌曲线逐渐隐入深处。
郭城宇眼都直了，手比脑子快，截了张屏，又把手机扣在桌上，转过脸对着空气用口型骂了句操。
“怎么了？”姜小帅缓过劲儿来，看着突然变黑的屏幕，有些疑惑地点了点。
“那什么......”郭城宇清了清嗓子，“刚不小心把手机弄掉了。”
这妖精就是他的慢食碗，又馋又吃不着。
“啊......”长路漫漫何时尽，郭城宇泄气，把脑袋顶在屏幕上嘟囔。
“帅帅，宝宝，哥哥。”
有点儿萌，姜小帅隔着屏幕摸了摸，也把小卷毛顶在屏幕上。
两颗毛茸茸的脑袋赛博贴贴。
“城宇，狗狗。”

“所以你还是不知道郭城宇家里怎么了？”
吴所畏咬着奶茶吸管琢磨，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不知道。”姜小帅摇了摇头，把宣传栏里的卫生知识手册换成新的，“好几天不见人了，问就是家里有事。”
“况且人家家大业大的，真有什么事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吴所畏皱眉：“话不是这么说的，不管怎么样，他消失这么久，多多少少也应该告诉你原因啊。”他咽下去一口奶茶，又咕哝了一句：“谁知道他是不是也跟女人结婚去了。”
姜小帅动作一顿，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再说我可真要心理阴影了。”
这确实值得心理阴影一下，吴所畏做了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就真不好奇？要不我让池骋帮你打听打听去。”
“算了吧。”姜小帅半开玩笑地撇撇嘴，把最后一份手册插进宣传栏，“别再打听出来什么我不想听的。”
能有什么事儿呢，他突然想起那天中午的心悸。
似乎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预感。
让姜小帅再回到这个下午，他不会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郭城宇失联了。
是彻彻底底的失联。
电话从无人接听到已关机，姜小帅去过郭城宇的“城堡”，里面空无一人，连猫都不在。他也去过郭城宇公司，被告知郭总这几天都在线上办公，没有来过公司。
三天，毫无音讯。
姜小帅挂断了第n个迟迟没有接通的电话，李旺拎着餐盒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大气不敢出。
“郭城宇呢？”姜小帅看过来，“他死了吗？”
要不是李旺依旧天天来送午饭，他真要以为这孙子见上帝去了。
“郭少最近家里有点事儿。”李旺陪笑。
“有什么事儿能让一个成年人失联三天？”姜小帅打开餐盒看了一眼，脸色更难看，“能做饭不能接电话？”
李旺真要冒冷汗了。
“不是，他最近家里......”
李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透露一些为好。
“他爸的老战友一家从国外回来了，本来两家聚一起好好吃着饭，突然就提起来催婚的事儿......”李旺看了一眼姜小帅的脸色，“然后就说正好两家一儿一女，你也知道，男人喝多了就开始搞情怀，说什么战友情加上儿女亲家，喜上加喜......”
“然后呢，他就喜上加喜去了？”姜小帅冷笑。
“不不不，那他肯定不能够啊......”李旺急忙摆手，“这几天软禁着呢，手机让他爸下了，我每天都是偷偷从后墙那边溜过去，也就能见到餐盒，人影都见不到。”
“他家干嘛软禁他？”姜小帅皱眉。
“他......”李旺挠了挠头，“他爸让他跟人家先处处，他不愿意，吵起来把他爸茶桌掀了。”
还摔了一套价值连城的紫砂茶具，把老头气得要拿皮带抽死他。
事情的走向超出他的预料，姜小帅沉默了一会儿：“那现在怎么办？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那可能就得等儿子和老子分出个胜负吧。”
怎么样才算胜，怎么样才算负，郭城宇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脱身，又或者，他是否会选择妥协，姜小帅没有心情去想。
“我知道了。”他有些迷茫，坐在桌后一动不动，“明天的午饭你不用送了，就放在原地，他会懂的。”
李旺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诊所。
第二天傍晚，一个陌生号码果然打了进来。
姜小帅接听，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帅帅，怎么不吃午饭？”
姜小帅眼圈子都红了，没说话。
“李旺都告诉你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怕你生气，你放心，我能解决。”
郭城宇借了家里园丁的手机，躲在杂物间里给姜小帅打电话。纹丝未动的餐盒是一个信号，他知道，姜小帅在问他要答案。
“别想得那么严重，帅帅，老头子上年纪了固执，不会真怎么样的。”
“你挨打了？”姜小帅突然开口，他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电话那头果然沉默了一下。
“老子揍儿子，不算什么。”
郭城宇并不在意这些，皮肉上吃些苦头不算什么。
姜小帅握着手机，悲观的情绪一时间占据了他的心。或许如郭城宇所说，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可他还是害怕，他怕某一天郭城宇也会突然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无论是否出自真心和本意，但人活在世上，有时候总要妥协的。
“实在不行......”他艰涩地开口，嗓子里像是塞满了玻璃渣，“你别闹了。”
别为了我受伤，别为了我叛离。
“闹？”郭城宇一时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
“你觉得我是在闹吗？”他躲在堆满花种和除草工具的杂物间里，怕姜小帅赌气不吃饭，灰头土脸间谍似的给人打去电话哄着，结果呢，他这牵肠挂肚的命根子跟他说，你别闹了？
郭城宇真觉得血一阵一阵往头顶冒。
“先不说了，我还有个电话要打，挂了。”
再不挂他怕自己血压爆了。
姜小帅呆呆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半晌，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郭城宇生气了，也是，换谁都要生气。
明明是自己叫他不要闹了，可他要是真不闹了，怎么办呢。
我怎么办呢。
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擦了一把擦不干净，来来回回抹得手心手背都湿漉漉的。
吴所畏进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偏过头，怕被人看到他哭。
话还没张口问你怎么来了，吴所畏突然大步过来，一把拽起他的手臂，狠狠往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
姜小帅完全被打蒙了，右屁股蛋上火辣辣的痛。
“你......你干嘛啊大畏？”他连哭都忘了。
“同城代打。”
吴所畏龇牙咧嘴地搓了搓打麻了的手心。
“郭城宇给你点的。”
不抽他这一下郭城宇咽不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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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郭城宇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爸的茶室里，前几天掀翻的茶桌已经重新归置整齐，只是打碎的紫砂壶没法复原，老头儿拿着不趁手的新壶每次倒茶都来气，把茶杯在桌面上磕得当当响。
“爸，人家是喝茶养性，你这越喝越上火，还不如别喝了。”败家子儿还火上浇油说风凉话，“省得浪费好茶叶。”
郭父被他气得狠狠一拍桌子：“老子上火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孽障！”
“以前池远端那老货，一喝酒就说他那儿子多么多么不省心，说不如城宇一半懂事。”郭父冷哼，“亏得老子当时还沾沾自喜，谁成想，你跟池骋是一路货色，你就比他多占个能装。”
郭城宇确实能装，这些年他事业玩乐两手抓，游刃有余地让所有人感到满意，这是一种能力。
他有本事让该服他的人都服他。
除了那个小没良心的。
想起来就头疼，郭城宇按着眉心沉沉地叹了口气，郭父瞪他一眼：“说你两句你还不爱听？”
“你陈叔家的女儿，哪里不好？让你跟人家见个面相处相处，跟要你命似的。”郭父想起他打了水漂的儿女亲家喜上加喜就可惜，越发地看郭城宇和那个不知嘴脸的小狐狸精不顺眼，指着郭城宇的鼻子骂：“老子跟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讲，你弄个男人回来给老子当儿媳妇，那是连门儿都没有！”
郭城宇二皮脸，歪在藤椅上漫不经心地点头，这些话这几天跟洗脑似的往他耳朵里灌，最开始几天他还和老头儿顶着吵，这两天都习惯了，你说你的，听进去一个字儿算我输。
郭父被他这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气得七窍生烟。
“滚！滚出去！”
郭城宇一抬屁股走了。
茶室外面连着长廊，郭家世代家业雄厚，不是一般的暴发户，庭院里装潢雅致，廊下挂着金丝的鸟笼，他爸养的鹩哥一见他就喊哥。
“谁要当你的鸟哥。”
郭城宇没手机，书房电脑也只能用公司内网，闲得无聊跟鸟聊天。
“你说我把你放出去，你能找着姜小帅吗？”
鹩哥一扑棱翅膀：“姜小帅！姜小帅！”
吓得郭城宇急忙打开笼子捏住鸟嘴：“嘘嘘嘘，你是我哥，别喊。”
他护得严实，又各种放烟雾弹，他爸到现在还没找出来迷了他儿子心窍的小妖精到底是何方神圣，到这份儿上可别让这大喇叭给说漏嘴了。
“我教你个新的，你把刚才那茬忘了吧成吗？”郭城宇拎着鸟笼子搁在石桌上，上供了些鸟粮，“吉祥，你说......”
他琢磨了一下：“你就说，喜欢男的不是罪，封建余孽要不得。”
吉祥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说呀。”郭城宇又重复了几次，吉祥终于开了尊口。
“喜欢男的不是罪，封建余孽要不得！封建余孽要不得！”
鹩哥聪明，学得快不说，口齿还清晰，郭城宇心满意足，把鸟笼子挂回了原位。
他爸每天傍晚都要出门遛鸟，还就爱跟人炫耀他家吉祥小嘴有多灵，逢人就让吉祥来两句吉祥话儿。这下好了，爱听吉祥话儿听去吧，吉祥学会一句新词儿能说上三天三夜，卯着劲儿听去吧。
他拍拍手走了，留下个定时炸弹等着他老子拆。
上午过得还算太平，家门出不去，班还得照上，线上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散会之后员工们一个个都退出了视频会议室，就剩下个混进来的李旺。
“郭少，这几天还成吗？”
郭城宇上半身西装革履，下半身就一条大沙滩裤，翘起二郎腿吐了个烟圈。
“你说呢。”他眯着眼睛看着烟圈一点点上升，慢慢散在空气里，“还能熬吧反正。”
“咱要不先迂回一下子呢？别这么硬往上顶，伯母不在家，连个护着你的都没有。”
郭母去南方旅游度假有些日子了，还不知道宝贝儿子被软禁的事儿。
“迂回什么，耽误人也耽误事儿。”郭城宇拧着眉弹了弹烟灰，“只要姜小帅愿意等，我就能一直耗下去，有本事这辈子别放我出去。”
“问题是人姜小帅愿意吗？”李旺摸了摸鼻子。
“不愿意那就不等，等我什么时候把路铺平了，再去把他追回来。”
郭城宇自洽得很，他反正已经认准这号人了，姜小帅可以不陪他耗，但他自己是不会放弃的。
他当过一次三儿，就可以再当第二次。
爱情使人洗心革面，浪子也成大情种了。李旺啧啧摇了摇头，把摄像头往旁边移了移，露出来一张眼圈红红的小脸儿。
“你追我我就要回头啊？”姜小帅吸了吸鼻子，虎着脸，“谁给你的自信。”
郭城宇愣住，烟头掉下去差点把沙滩裤燎个窟窿。
“帅帅。”他眼底漫上欣喜，起身反锁了书房的门。
“你还让大畏打我，你知道他愣头愣脑的手劲儿多大吗？”姜小帅小声抱怨，不自觉地撒娇，他太想念郭城宇了。
“你该打。”郭城宇的目光柔和地抚过他的脸颊，“敢说那种乱自家阵脚的话，小叛徒，等我出去还得给你两巴掌。”
照以往听见这话姜小帅一定是要骂的，但这回却只是眨巴着大眼睛乖乖点头，郭城宇看着他，反倒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好吃饭，按时休息，等我刑满释放，好不好？”
“好，你也是，挨打要跑。”
郭城宇眼尾弯起弧度。
“知道了。”

日子又磨过去两天，郭城宇想人想得心痒，想得魔怔，拉着他爸聊爱情。
“您都不知道他有多难追，您儿子我现在还没名分呢......别瞪我，换您追您也抓瞎。”他天天赖在茶室跟老头儿聊自己追爱的坎坷，聊得老头儿青筋直跳，踹他他都不走。
“他那前任就是个人渣，pua他不说，还把他弄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就这他还傻乎乎的念旧情，给我气得，放狗就把那老小子咬进了医院。”郭城宇难得有这么一个倾诉对象，手肘支在桌上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渣跟他谈着的时候，还谈着个女人，那女的不知情，找上他，他还心善得很，一点儿不生那女的的气。”
“要换了是我，我非得把他俩都剁碎了喂——”
郭父瞪了他一眼。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爱耍混帐？”
“是，他是不耍混帐，他人可好了。”郭城宇嘿嘿一笑，“他优点都说不完。”
“优点说不完，怎么看上的你？”郭父不知不觉有点儿被绕进去，跟着郭城宇的思路往下走。
“我死皮赖脸啊。”郭城宇理直气壮，“跟您当时追我妈似的，外公人家书香门第，看不上老郭家一身铜臭味儿，但您不照样排除万难把我妈娶回家了吗？”
男人最怕忆往昔，郭父轻哼了一声，也没反驳。
“我从小看您跟我妈在一块儿，这么好，这么幸福，两个人永远优先想着对方，去哪儿都惦记对方，我就觉得特别羡慕。”郭城宇靠在藤椅的椅背上，满墙的名人字画，唯独中间挂着一张歪歪扭扭的简笔画。
他上幼儿园的时候画的第一幅画，一家三口，裱得很精细，挂了二十多年。
“但后来我长大了，发现人和人不都是这样的，周围男男女女想攀附我的很多，他是唯一一个把我钱扔出来还给我一巴掌的。”郭城宇不由得回忆起第一次和姜小帅见面，兔子似的漂亮可人，结果咬人那样凶，“您别笑话我没出息，您第一次遇见我妈的时候，一定也体会过什么叫与众不同，什么叫怦然心动，您说是不是？”
郭父不吭声，把一杯茶倒了又添，添了又倒。
半晌，才把茶杯往郭城宇面前一放。
“喝了，滚出去。”
“哎。”郭城宇笑起来，端起茶杯，“谢谢爸爸。”
儿子的脸上有爱妻的影子，老头儿听了半天爱情故事，想老婆了。
“等你妈妈回来，这件事再谈。”

父子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和，但大门还是出不去。郭城宇照常处理完公事，从书房出来，经过连廊，路过的保洁和司机向他打招呼，他一点头，穿过中庭花园进了玄关。
偌大的庄园别墅里几乎听不见脚步声，管家向他问好后从他面前匆匆走过，身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管家把人迎进来，带着上楼。
郭城宇愣愣地看着那人的背影。
他不自觉地跟了上去，会客室的门开着一条小缝，能听见里面一问一答，聊着控制血压和血糖方面的问题。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门被拉开又合上，那人一出来，郭城宇就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拉到走廊转角的家政间。
“你怎么来了！”
郭城宇心扑通扑通跳，姜小帅扬起脸看他，笑得狡黠。
“我让李旺安排我进来的。
原来的私人医生被“带薪休假”了，他临时“顶班”。
“你爸血糖有点高，要控制饮食哦。”
这几天他一个人待着，生活冷清得像一潭死水，郭城宇把他的心都掏走了一块儿，空落落的。
管它什么的世俗压力吧，郭城宇没放弃，那他也不放弃。
爱一天是一天。
“你这冒失鬼......”郭城宇抱他的手都在抖，“你知不知道我藏你费了多大力气，万一让我爸抓到你，你就不要在这片地界混了。”
“他能把我赶到哪儿去？”姜小帅环着他的后颈。
郭城宇在他眼前，他人生里弹错的那一个音符，莫比乌斯环的断口，画册里崭新的一页。
“他真把我赶走了，我不会一个人上路的，对吗？”
姜小帅眨眨眼睛。
郭城宇看着他的脸，漂亮的，标致的小脸儿，在飘着洗涤剂味道的家政间里笑得和樱花树下一样明媚。
来不及高兴，突然就觉得难过。
就连想想他会吃苦，都会觉得难过。
“嗯，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郭城宇实在不想哭，这有什么值得哭的，窝囊死了，不能哭。
“我......”他把脸藏进姜小帅的颈窝里，“我不会让我爸欺负你的，我不会让他赶你走，我会让你生活在你想生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不为任何人受委屈。”
亲爱的，我在为你勇敢来爱我而落泪。
“好了好了，干嘛呀这是。”姜小帅揉他的后颈，也被他搞得鼻头发酸，“我们慢慢来，我跟你统一战线，不当叛徒了。”
“你发誓。”郭城宇握着他的腰，把他抱在洗烘套装旁边的大理石台子上，“冰不冰屁股？”
姜小帅摇了摇头，捧着他的脸亲亲唇角：“我发誓，我都到这儿来找你了，还怕什么。”
郭城宇的心饱涨得厉害，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贴近过来亲姜小帅的锁骨。
“你不要总搞这种惊喜。”他感觉自己有点儿顶不住，“包括酒店那晚贴进我怀里那次，温泉里跟我说你恢复单身那次，还有这次，我想你想疯了，然后你真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谁受得了啊？
姜小帅两只手臂搭在他肩头，面带无辜：“你不喜欢？”
郭城宇喉结滚了滚。
“喜欢......”他手又开始抖了。
“但你这样我真的沦陷得特别快......我都害怕了......”
姜小帅弯起眼睛，轻轻赏了他一巴掌：“安心了吗？”
郭城宇点点头：“我要亲你了。”
呼吸比皮肉更先一步贴近，方寸之间方寸大乱，姜小帅垂着眼睛，目光滑过郭城宇漂亮的眉眼。唇瓣在无限接近后相贴，柔嫩，软弹，郭城宇克制不住地张嘴，吮了吮姜小帅饱满的下唇，短暂地轻咬下巴后又匆匆返回。吻流连不断，舌尖相抵，口腔里含着爱，烫得惊人，姜小帅受不了，瑟缩着要躲，又被郭城宇扣住后颈舔得更深。
“帅帅......”他一下一下地抿，姜小帅歪着头脸颊贴在他掌心，予取予求地被他吻过脸颊和耳根，又蜿蜒着向下，咬了咬喉结。
“衬衫可以解开吗？”郭城宇突然开口问。
姜小帅懒洋洋地看着他，单手支在身后，另一只手从他肩头收回，把衬衫纽扣解到了倒数第二颗。
那张照片里，隐入深处的原来是这样一副好光景。
“谢谢宝宝。”
滚烫的唇舌吮吻过胸前柔软的曲线，郭城宇咽下喉间燃烧的火，克制地留下几个浅浅的印记。嘴唇在弧度最饱满的地方反复磨蹭过，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腰，一边亲他的脸，一边帮他把衬衫扣子系好。
“你明天还来不来？”
一直不见还好，能熬，可偏偏突然见了，才觉得一秒都分不开。
“不来了吧，你爸挺健康的。”姜小帅抿了抿还在发烫的唇瓣，“我过两天再找个理由来。”
不行，郭城宇垂眸，他心知肚明姜小帅来得次数越多风险越大，但是不行，他想见他，每一秒都煎熬得要死了。
“至少陪我一晚上。”郭城宇在思考自己该编个什么毛病出来，“我晚上发烧。”
姜小帅被他逗乐了：“发烧还能提前说好呢？”
“这你不管，反正你晚上要来。”
“知道了。”姜小帅全配合，揉了揉他的脸颊：“记得装得像一点。”
郭城宇亲亲他的掌心，像有分离焦虑症的小狗。
一定要来。

晚上果然接到管家的电话，少爷发烧了，请他过去。
姜小帅装模作样带了些针剂和药品，被管家引着往郭城宇的房间走，一推开房门，郭父坐在床沿，见他进来，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么晚了，辛苦你跑一趟。”
“这是我应该做的，郭先生。”姜小帅走到床边，看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颧骨泛红的郭城宇，心底猛的一紧。
这疯子玩儿真的？
他急忙把手盖在郭城宇额头上，烫得惊人。
“你......”
或许是再精的狐狸也怕玩儿不过自己的老子，郭城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了个冷水澡之后把空调开到了18摄氏度，在卧室里冻了一下午，成功把自己熬到了三十九度多。
饶是姜小帅见过再多的病患，拿着亮红灯的体温计手还是忍不住在抖，郭父还在一旁看着，他庆幸自己带了齐全的针剂和药品，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镇定。
“打一针退烧针吧郭少，麻烦你翻个身。”
郭城宇艰难地动了动，又看向自己的老爹。
“爸，你出去呗。”
郭父瞪了他一眼：“老子没见过你光屁股的样子还是怎么着？”
“那不一样，我都要奔三了，我屁股只有我老婆能看。”
郭父没多想，只是看他这副死样恨不得给他一脚，但当着医生的面，硬是忍住了。
“姜医生，他退烧了麻烦你叫人来告诉我一声。”
姜小帅郑重地点了点头，郭父这才出去。
“帅帅......”郭城宇开始哼唧，姜小帅没理他，把针剂放回去，换成了口服药。
“心疼我？不舍得扎我？”他烧得快着了，头痛欲裂，眼珠子都在突突跳，还有心情耍贱。
退烧针不如退烧药安全，打针也只是个把郭父支出去的借口，姜小帅倒了杯温水，扶起郭城宇，把药递到他嘴边，“吃。”
郭城宇知道他生气，乖乖把药吃了，靠在他怀舒了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值？”姜小帅真想给他一嘴巴，可搂着热烘烘软绵绵的大型犬，又心疼得下不了手。
“我想你啊。”郭城宇闭着眼睛，往下滑了滑，枕在姜小帅大腿上，“床头有开关，把灯关一下，我眼睛疼。”
卧室里陷入绵软静谧的昏暗，只在另一侧的床头留了一小盏阅读灯，猫静静地窝在床尾。
怕留在“城堡”那边没人照顾，姜小宇是和郭城宇一起来的，没想到也一起被软禁在了这里，姜小帅有些日子没见它了，总觉得它越发的大。
“你爸看起来挺轴的。”他按着郭城宇胀痛的太阳穴缓缓打转，“不好说通吧？”
“嗯......”郭城宇昏昏沉沉，靠姜小帅的气味缓解难受。
父子之间的斗争，能在父权压制下胜出的儿子在少数。
“但我会赢的，我会为你争取到被尊重被认可的权利的。”
姜小帅摇了摇头，眼底漾出笑意。
有时候人就是没出息到只得到一个态度就能心满意足。
“他爱你，不要让他伤心。”
路很艰难，那就慢慢走。
“要是他们实在接受不了，我可以不走到他们面前。”
郭城宇一下子睁开眼睛，急得要起身。
“躺好，躺好，不是不要你的意思。”姜小帅按住他的肩膀，“我说了我不会当叛徒了。”
“我的意思是说，没必要一定要让他们接受，老一辈的观念就是这样的，他们沿着一条路走了一辈子，不能突然逼着他们改道。”
郭城宇不吱声，把脸埋进姜小帅腰间堆叠的衣服下摆里。
“城宇......”
“不想听了。”郭城宇闷闷地开口，“睡觉。”
姜小帅轻轻叹了口气：“等会儿再量一次体温，退烧了的话我去找人跟你爸说一声，这么晚了别让他一直担心你。”
郭城宇点了点头，姜小帅掐着时间又给他量了体温，温度降下去不少。他起身，给郭城宇掖了掖被子，走到卧室门口打开门，想看看走廊上有没有人经过。
“姜医生，城宇好些了？”
姜小帅心底一紧，郭父就在门口，和郭城宇一样的高大，眼睛像鹰隼，不知道是刚巧路过还是已经听到了什么。
“已经在慢慢退烧了，但夜里可能还会有反复。”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心虚，姜小帅总觉得如芒在背。
“嗯，那就好。”半晌，郭父才开口。
“城宇今晚就麻烦你照顾了。”
姜小帅僵硬地点了点头，再回到床边的时候只觉得一身冷汗，郭城宇能更这样的人物对抗这么久，也是有点儿能耐。
夜里还算安稳，郭城宇体质好，烧退得很顺利，第二天一大早就已经满血复活生龙活虎。郭父来看了一眼，请姜小帅留下来一起吃过早饭再走，姜小帅心理素质还没强大到这种地步，随口扯了个理由，不顾郭城宇挽留的眼神，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他走得匆匆，郭城宇闷闷不乐地咬了口油条，猫在脚边打转。
“姜医生跟这暴脾气猫相处得还挺好。”郭父舀起一勺粥，似乎是随口一提，“就你养的这个......张小宇？”
“姜小宇。”郭城宇魂儿还跟着姜小帅，下意识纠正。
突然心里那根弦咯噔一声，一抬头对上他爸莫测的眼神。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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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您这次出门，走了很久，玩得开心吗？”
郭城宇伏在妈妈膝头，他跪着，跪在那副一家三口的简笔画下面，妈妈坐在藤椅上，轻柔地拍着他的后颈。
“开心，但总还是惦记家里这一个老的，一个小的。”
提及父亲，郭城宇心情很差，枕在自己手臂上不吭声。
“你爸爸关了你多久？这老货，我问他最近怎么联系不上你，你猜他说什么？”郭母哄他，这么大一只老儿子也是宝贝儿，就这么一个金疙瘩，宠就宠吧，“他说你上西伯利亚调研去了，没信号，你说扯不扯？”
母亲的温柔是很有力量的，郭城宇难得扬了扬唇角，又想起自己和姜小帅面临的现状，笑不出来。
“您能不能别让我爸去找他。”他叹气，“当初是我纠缠他的，他人很好，在前一段感情里吃了很多苦，我不想让他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是坎坷的。”
郭母静静地看着他，她儿子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知道郭城宇在外面和在他们面前是不一样的，她生了个冷心冷情的浪荡子，这么多年，没见他真心对待过谁。
“是不是小时候我和你爸爸总把你打扮成小女孩儿，影响了你的心理，你才喜欢上了男人？”
郭母抚过儿子的发顶，她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在养育和教育的过程中出现了纰漏，才让正常行驶的火车偏离了轨道。
郭城宇无奈地笑：“您说什么呢。”
“跟那没关系，您儿子这二皮脸，穿裙子的时候只想着骗其他小孩儿手里的糖了。”他打小长得漂亮，刚来的时候穿着裙子人家当他是小妹妹，把好吃的好玩儿的都给他，“当初大院儿里那些毛头小子，被我耍得团团转，现在还记恨我呢。”
“你呀，浑小子。”郭母点他眉心，“当时还可惜你不是个女儿，现在看来幸好托生成了儿子，真要是个小女孩儿，这样顽劣，怎么嫁得出去？”
“顽劣的小女孩儿也会有人喜欢的。”郭城宇握住妈妈的手，“您儿子在外面劣迹斑斑声名狼藉，也有人不嫌弃......我舍不得放他走，妈，我真舍不得。”
爱情真叫人肝肠寸断。
郭母久久地沉默，半晌，才轻轻叹息。
“可祖宗基业，怎么办呢？以后没有孩子，怎么办呢？”
承前启后要在这里断掉，怎么办呢？
“妈是为了我继承祖宗基业才生下我的吗？”郭城宇抬起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质问和埋怨，只有孩子似的不安，“妈生下我，是为了我也再生个孩子吗？”
郭母哑然。
明明怀里抱着婴儿的时候，只希望他一生幸福平安。
“你呀，我说不过你。”
她心知肚明，郭城宇现在由着他爸软禁罚跪，并不是因为他无力反抗。家里的产业大多数都在儿子手里，他要真想揭竿而起，不需要过问老子的意见。
但他还是乖乖的被关起来，被劈头盖脸地责骂，被孤零零地罚跪在这里。他忍耐着扛下这一切就是希望能吸引走全部火力，让父母双亲，不要去为难他的爱人。
她儿子不会回头了，郭母深刻地意识到。
“城宇，铁了心了？”
郭城宇点头：“铁了心了。”
郭母叹气，起身出门，叫候在门外的管家去请先生来。
郭父来的时候脸色比郭城宇好看些，一双眼睛难辨喜怒，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啪地扔在桌沿。
郭城宇心一沉，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老郭，坐啊。”郭母拉了拉老伴儿的衣袖，“杵着干什么。”
“坐？我看是我得给他跪着。”郭父冷哼。
“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你那眼珠子都要黏在人家身上了，当老子瞎？郭城宇，你是不是以为外面的人被你耍得团团转，你爹也得被你耍得团团转啊？”
郭城宇不吭声。
郭父原本想连带着也骂姜小帅几句，可那晚在门外听到的话又实在叫人生不起他的气来。
“城宇什么样儿那都是翻的你的模子。”郭母按着老伴儿坐下，“有话好好说，父子俩要反目啊？”
“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郭父拿过文件夹，扔在郭城宇面前，“郭家不能断在你这里，把股权转让书签了，我和你妈从你堂兄弟里过继一个，你的事情我们不再插手。”
空气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郭城宇愣愣地抬起头。
郭家的产业里有他的心血，他尽心竭力为之打拼过，现在却要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收回。
“或者。”郭父看着他，“跟姜小帅断了，既往不咎。”
二选一，郭城宇有点脑子就不会选前者。
蓝色的文件夹就静静躺在郭城宇面前，一沓A4纸，割席还是妥协，他看向妈妈，妈妈不忍心看他，转开了脸。
“签了我还是您儿子吗？”
他又看向郭父，父亲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让你交权，没让你断绝父子关系。”
郭城宇松了口气。
“好。”他翻到签名栏那一页。
“您给我支笔吧。”

郭城宇成了无业游民，姜小帅也把诊所暂时关了，两个人带着姜小宇，自驾回姜小帅外婆家去过中秋。
时间宽裕，一路上走走停停，还绕了些路去看海。
天气凉爽，姜小帅租了辆电动车，老板跟他再三保证，后座可以带成年男性。
“唉呀，小伙儿，你信我，叔叔做这一行多少年了，这边交警不查的。”
这倒也不是担心交警，姜小帅挑了挑眉，视线转向坐在小摊子旁边吃锅贴的郭城宇。
“老板，你真确定？”
这位成年男性的身量属实有些超过平均值，一大只郭城宇坐在小马扎上，注意到姜小帅看过来的视线，把最后一个锅贴递了过来。
“要吃？”
蠢样。
姜小帅弯起眼睛，老板也有些挠头。
“应该能行，大不了压坏了不要你们赔就是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歪歪扭扭地把车骑上了环海公路。
起步有些摇晃，跑起来倒是稳当，郭城宇两条长腿无处安放，支在踏板左右两侧，像是躺不进猫窝里的大型犬。
海风拂面，每一根头发丝都飞扬，海平面上缀着赤红的一颗落日，姜小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正举着手机拍视频的郭城宇，这家伙倒是穷开心。
股份没了，职位也没了，虽然钱是不缺的，可对比以前大权在握众星捧月的日子，太子爷过得还是不同以往。
人生似乎走上了下坡路，郭城宇在想什么呢？
他忍不住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郭城宇注意到他的视线，把镜头从夕阳上移过来，屏幕里框进来两张年轻的，不知疾苦的脸。他环着姜小帅的腰凑上来亲了亲耳后，气息热乎乎的，被海风一吹就散了。
“帅帅，我跟你说，这条vlog拍得绝对比你跟孟韬一周年那条好。”
姜小帅迎着风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有病。”
郭城宇的微博之前一年到头就那么几条，逢年过节转发一下公司宣传部让转发的东西，现在他卸任了，想发什么发什么。蓝天，碧海，锅贴，姜小帅的笑脸，姜小宇的爪垫，床头柜上摆在一起的金丝框眼镜和他的手表，两个人在沙滩上画的丑丑简笔画，被海浪一舔，只剩下相拥的影子。
池骋在下面点赞，还转发给了自己老爹。
过了一会儿，ID昵称为老池的用户也给他点了个赞。
像是对他们这些逆子没辙了。
郭城宇和姜小帅挨着脑袋笑了好久。
看过了海，继续南下。到外婆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俩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悄悄上楼，老房子也换成了密码锁，倒是方便两个小贼偷偷闯入。
姜小帅按了密码进门，刚要提醒郭城宇换鞋，就迎面撞上握着扫把杆大喊抓贼的外婆。
全家人都醒了。
郭城宇耸肩，你看，我就说不如先找个酒店住一晚吧。
家里又闹哄哄地把人迎进来，爸爸要泡茶妈妈要切水果，姜小帅挡在厨房门前，双手合十：“爸爸妈妈外公外婆，我们两个开了一天的车，困都要困死了，先洗澡睡觉，明天再欢迎好不好？”
外婆笑眯眯地点头：“好啊好啊，快休息去吧。”
转头又跟姜妈妈咬耳朵：“这次带回来这个比之前那个强哦，那个就会说漂亮话，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的，这个还不赖，我看拎来的那些东西，重的都没在帅帅手里。”
“妈，太早下定夺了啦。”姜妈妈无奈，招呼着郭城宇和姜小帅去洗澡。
郭城宇和长辈相处向来如鱼得水，姜小帅洗个澡的功夫，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跟外公聊起了客厅墙上的老照片。
“这张是帅帅满月，这小毛头，你瞧瞧。”
郭城宇弯着眼睛，照片上漂亮的小娃娃也弯着眼睛看着他。
“外公，快去睡觉，几点了还在这里晃。”
姜小帅把外公送回卧室，家里人终于又都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关上门，郭城宇还在客厅看他的照片。
“几张照片，干嘛来来回回看。”姜小帅莫名有些不好意思，郭城宇揽过他的腰亲亲脸颊。
“不知道，感觉在参与你的人生。”
姜小帅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好累，你为什么不能长得矮一点？”郭城宇轻笑着把他抱起来，单手托着圆圆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把每一张照片都拍了下来。
他环上郭城宇的后颈，声音闷闷的。
“你已经在我的人生里了。”
“以后也会一直在吗？”郭城宇捏了捏他的屁股尖尖。
“嗯。”姜小帅点了点头。
从拧巴小孩嘴里得到坦诚的答案，是一种意外之喜。
“那明天起床，你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问起我们的关系，我怎么说？”
姜小帅偏过头：“他们都知道。”
“可我不知道。”郭城宇这回不轻易饶他。
姜小帅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很小声地回答。
“男朋友。”
如果可以，郭城宇要绕着地球跑三圈，告诉路过的每一个人他有名分了。但夜深人静，他只能狠狠嘬了一口姜小帅的脸颊肉，举起手机要拍照。
“干嘛呀？”
“正式在一起第一天合影留念。”
“等一下等一下。”姜小帅从郭城宇怀里跳下来，跑进自己房间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回来，郭城宇一看，是个拍立得相机。
两个人互相理了理衣服和头发，规规矩矩地站好，又觉得不妥。
“你干嘛这么正经？”
“你不也是？又不是拍结婚照。”
嘀咕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采用了经典造型，脸贴脸，
郭城宇不会忘记他和姜小帅的第一张合照，在诊所那次，柔软的脸颊肉紧贴着他，皱巴巴的样子。
那时候他还不属于他。
相纸只剩三张，他俩很珍惜地拍了，都很好看。
两个人脸贴脸笑盈盈看向镜头的那张和墙上的旧照片们贴在了一起，郭城宇侧过脸亲他的那张夹进了他的日记本，还有最后一张他垂着眼睛亲郭城宇的，被郭城宇小心地收进了钱包。
“再叫我一声。”郭城宇又包裹上来。
姜小帅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踮了踮脚贴在他耳边。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郭城宇抱紧他。
“我在这里。”

或许是家里的气味太让人安心，姜小帅一觉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醒来时被窝里只剩他自己。他慢吞吞爬起来去拉开窗帘，天光大亮，晃得他皱成一团。
从眯缝着的视角里勉强看清门把手，拉开门，空气里充斥着炸物的香气，他拉了拉歪斜的领口，外婆招呼他，他一转身，就被小老太太拉着，拿湿毛巾擦脸。
“嗯......轻一点外婆......”还是给小孩子洗脸的手法，不管不顾地来回呼噜几下，姜小帅额前的卷毛全竖了起来，眼睛也终于睁开了。
视线变得清晰，像是老相机一点一点调好焦距，他童年时的老房子，进来一个新客人。
新客人系着围裙，站在厨房水槽前给土豆削皮。
姜小帅叼着牙刷晃到他身边：“表现这么好？我爸妈刚跟我夸你了，说你手脚麻利眼里有活。”
郭城宇唇角一勾：“新女婿上门，我当然得好好表现了。”
姜小帅瞪起眼睛给了他一下。
“什么新女婿。”
妈妈探进头来：“帅帅，妈妈和外婆去市场买海鲜，爸爸去机场接你舅舅他们，你在家不要欺负城宇啊。”
“我什么时候......”姜小帅抗议到一半，又泄气，“知道了。”
郭城宇看他臊眉耷眼的样子，洗干净手在围裙上擦干，捏了捏他的耳垂。
“怎么蔫儿了？”
姜小帅低着头抠手：“我好像是有点儿爱欺负你。”
“我不觉得啊，我就喜欢看你盛气凌人的小样儿。”郭城宇喜欢他的每一面，“我就喜欢看你拿乔，喜欢看你蛮不讲理，你对别人都不这样，我喜欢你对我特殊。”
姜小帅握着牙刷柄沉默了半天，突然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了，郭城宇笑着摇了摇头，拿起削好的土豆准备切块儿。
啪嗒啪嗒声又近了，姜小帅吐了牙膏沫子擦了嘴跑回来，没等郭城宇反应过来，攀着他的肩膀在他嘴巴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讨厌你！”
啪嗒啪嗒声又远了。
郭城宇在厨房大笑，外公路过问怎么了，他说，这颗土豆闻起来真香。
姜小帅全听见了，通红着耳朵给阳台的绿植浇水。
你才香，你全家都香。
中午人多，郭城宇做了几道拿手菜，获得一致好评。
“城宇第一次来家里就让城宇下厨，真是不好意思。”主要是姜妈妈实在是没拗得过他。
“哪有啊阿姨，我就做了一点，这一大桌子菜是您和外婆，还有舅妈的功劳。”要不说郭城宇人精呢，嘴甜会哄人，姜小帅在心里蛐蛐他，又忍不住高兴。
没办法，确实长脸。
大过节的，一家人团聚总是要喝酒的，郭城宇辈分小又是以男朋友这样的身份来做客，自然免不了多陪着喝几杯。喝醉了也乖乖的不闹腾，姜小帅走哪儿他跟哪儿，进了卧室就往床上倒。
“喝这么多干嘛，难不难受？”姜小帅拿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不难受，高兴。”郭城宇睁眼都费劲。
“高兴什么啊？”
郭城宇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他：“我和你家人坐在一起。”
姜小帅愣了一下，郭城宇的下一句是：“我对不起你。”
“胡说什么。”姜小帅鼻头一酸。
“我现在还做不到带你回家，和和气气地和我爸妈坐下来吃一顿饭。”郭城宇握着他的手，看起来愧疚得要碎了。
“我害怕，万一我这辈子都做不到怎么办？”
他原本有得是自信和耐心，能够慢慢磨掉父母的防线，至少让他们不再抵触。
可眼下他亲眼见过了姜小帅得到的是怎样的爱。
帅帅原本不需要那份“不抵触”的。
嚣张如郭城宇，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甚至觉得自己就这样得到了姜家人的认可和接纳，是一种卑劣的不公平。
“傻呀你。”姜小帅有点想哭，又被他一副绝望到变成灰色的样子搞得破涕为笑。
“至于吗，有你就够了。”
相较于郭城宇的爱屋及乌，爱一个人所以爱他屋檐下的鸟，所以希望得到他家人认可的心态，姜小帅更倾向于他爱这个人，只要这个人也爱他，他才不在意屋檐下站着的是麻雀还是鹦鹉。
“你的脑袋瓜让酒精泡傻了才会想东想西，快睡吧，醒醒酒，晚上去江边看月亮。”
郭城宇昏昏沉沉间留恋地看着姜小帅的眼睛，姜小帅亲了亲他的眉心，他才安心睡去。

中秋节之后，又在外婆家多赖了几天，两个人才踏上了返程的路。
复工第一天姜小帅就戒断得不得了，坐在诊所里哪哪儿都不得劲儿。
郭城宇也没真的要他养，盘了盘手里的活钱，跟朋友搞投资去了，比他还忙。
上午人不多，姜小帅清点了一遍药品库存，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他数了数最后几盒药，站起身回过头。
“阿姨，您有什么需要？”
他微笑着招呼了一声，又低下头在清单上勾画计数。
“我买药。”
妇人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把写着药品名字的纸条放在桌上，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姜小帅注意到她的视线，把清单放进抽屉，拿起纸条看了看。
“阿姨，这上面的药都是您吃吗？”
“对的。”
姜小帅从笔筒里抽了支笔出来，在纸条上圈画了一下：“您看，这两样药品是不能同时服用的，可能会对您的脾胃造成损伤，我给您换个不冲突的好吗？”
他面对病人时的脾气只有面对郭城宇时的百分之一，穿着白大褂，睫毛垂下来的时候像个温和的天使。
妇人点了点头，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绪，看着姜小帅转身去拿药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之前没有见过您，您不是这附近的居民吧。”
姜小帅把药配齐，一一扫过金额，装在小袋子里。
“不是，我只是路过，看到有诊所，想起来有药要买，就进来了。”妇人微微笑了笑，“医生，我有些累了，能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吗？”
“当然，您坐，我给您倒杯水。”
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病人，姜小帅稍微有些忙了起来，妇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捧着杯热茶，看他忙忙碌碌地问诊，开药，照顾病人。
在这一方天地里他是主心骨，苦着脸进来的人也总能得到安慰，她看见他干净平和的内核，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人，工作热枕，尽心尽力。
这样的人是有自尊的，她移开视线，心里有了几分了然。
等忙过这一波，时间半早不晚，过了早饭时间，但还远没有到正午，姜小帅饿瘪瘪，正要问问小护士有没有能垫垫肚子的零食，门铃一响，外卖员拎着个纸袋放在了前台。
“姜医生，你的外卖。”
“好，谢谢，辛苦了。”姜小帅眼睛一亮，接过纸袋，一打开扑面而来的面包香气，郭城宇给他点了可颂，曲奇和一杯热可可。
他把一大盒曲奇分给护士和助理医师，又端着盒子走到妇人面前微微弯腰，笑盈盈地：“阿姨，您也来一块儿吧。”
妇人愣了一下，没有拒绝。
“谢谢。”她捻起其中一块，不经意地询问，“女朋友点给你的吗？这样贴心。”
“男朋友。”姜小帅坦然地回答。
“可是......”妇人的手一顿，她看着姜小帅的眼睛，对方也大大方方地看着她。
这样澄澈的眼底，叫人发不出质疑。
于是她没有再说什么。
从这天之后，妇人经常会来，有时候看病，有时候买药，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姜小帅和她渐渐熟络起来，不忙的时候就聊聊天。
“小姜，认识你也有些日子了，阿姨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姜小帅停下手里的动作：“阿姨，您说。”
“那天我问起你是不是女朋友给你点的东西，你说是男朋友，阿姨其实一直不太明白，男人也可以谈男朋友吗？”
妇人微微蹙眉，面露不解。
姜小帅弯起眼睛：“您是想听我跟您聊点儿医学心理层面的，还是聊点儿通俗易懂的？”
妇人也笑了：“聊个阿姨听得懂的吧。”
“嗯......通俗地聊的话，就是，没有什么来由，解释不清楚。”姜小帅不是有意打马虎眼儿，但爱这种东西，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就是会有人喜欢上自己的同性，这种喜欢和异性之间的喜欢没有任何区别，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也会心跳加速，感情浓到一定程度也会想要一辈子。”
“这不是一种疾病，这是爱的不同投射方式，大多数人投射在异性身上，少数人投射向同性。”
爱很复杂，有无数种解法，又很简单，有无数个答案。
妇人沉默了很久，姜小帅怕冲击到她，摆了摆手缓和气氛：“但是了解这些不代表一定要接受，您可以不接受，没关系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观念和人生。”
这孩子还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在心里苦笑，临走的时候，留了姜小帅的联系方式。
再之后的几天，姜小帅没有再见过她。
周五晚上郭城宇照常来接他下班，太子爷虽然被夺了权，但固定资产都还在，“城堡”在，车也在，说到底还是阔少，吊儿郎当地晃进诊所，跟第一次见面一样，拉着姜小帅的手要他“妙手回春”。
姜小帅手按在他那块儿，这回不抽他了，微微一笑，用力攥了一把。
“嘶——”郭城宇倒吸一口凉气，“下手忒狠了！”
“让你贱。”姜小帅白他一眼，收拾桌上的东西。
“你这还不如抽我一嘴巴呢，真攥坏了要哭的是你自己。”郭城宇哀怨地跟在他身后。
“我哭什么，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话没说完就被郭城宇拉过来接吻，滚烫的唇舌融化掉这些不爱听的，亲了两下长刺的舌尖就软了，姜小帅被捧着后颈，退无可退，泪汪汪的要哭。
“错了错了......”他勉强在换气的间歇讨饶。
“两条腿的男人怎么样？”郭城宇咬了口他的下唇，揉捏敏感的耳垂。
“两条腿的男人......”姜小帅往他怀里躲，“两条腿的男人里只喜欢你。”
郭大少这才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放他一马。
“这还差不多。”
到家郭城宇去做饭，姜小帅打下手，主要目的是偷吃边角料。
食材是郭城宇备的，油是郭城宇烧的，菜是郭城宇炒的，姜小帅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嗦西红柿，一边刷短视频。
“明天晚上看电影去呗。”他刷到几个新电影的宣传。
郭城宇盛菜的动作顿了顿：“我明晚有点事儿。”
“什么事儿？”
郭城宇犹豫了一下：“我妈过生日，我得回去一趟。”
姜小帅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好准备份礼物让你捎过去。”
他有些嗔怪，郭城宇看着他，心底一酸。
“没事，我都准备了。”
姜小帅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又想东想西了。
“干嘛呀，又拉拉脸，我又没有不高兴。”他环上郭城宇的后颈，弯起眼睛哄人，“你去嘛，你妈妈过生日，你应该回去的呀。”
可我想带你一起回去。
郭城宇把脸埋在姜小帅的颈窝里，在这件事上他总怀有莫大的愧疚，他小小的漂亮的玻璃杯，不该受到半点蒙尘。
“我对不起你。”
又来了。
姜小帅咬他的下巴：“不许说了。”
“不想让你受委屈。”郭城宇闷闷地开口。
“只要我不愿意，没人能让我受委屈。”姜小帅顿了顿，“而且吧，有件事情没跟你说。”
他故作神秘，又狡黠地笑了笑：“我已经见过你妈妈了。”
郭城宇一愣：“什么时候？”
“就前段时间，隔三差五就到诊所来，考察我呢。”
“你怎么知道是她？”郭城宇一头雾水。
“你的眼睛跟她一模一样。”姜小帅抬手抚过郭城宇的眉眼，漂亮，多情，线条浓密，他不会认错的。
郭城宇的喉结紧张地动了动：“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姜小帅摇了摇头，“她人很好，很温和。”
他松了一口气，搂着姜小帅亲了亲。
“那明晚我多在她面前夸夸你，她见过你，肯定知道你的好的。”
“不用。”姜小帅摇了摇头，举起手机屏幕，上面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小姜，叔叔阿姨邀请你，明晚和城宇回家吃饭吧。
“我已经拿下了。”
郭城宇看看短信又看看他臭屁的小模样，在短暂的愣神后，完全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帅帅。”他声音有些颤抖，一把抱起姜小帅在餐桌旁边转了两个圈。
他早该知道，没有人能拒绝玻璃杯晶莹的光辉，没有人能拒绝一尘不染的澄澈。
姜小帅注定会为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带来幸福。
“我爱你，帅帅，我爱你。”
姜小帅被他接连落下的亲吻挤歪了眼镜，笑着回应他。
“我也爱你，城宇。”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在每一个相遇瞬间，每一个平行世界。
玻璃杯的修复魔法是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