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Summary:
本章主茂灵,芹灵有提及www
Summary:我唯一不想成为的,就是别人的累赘啊。
Chapter Text
下午的残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过分整洁的办公室里切割出一条条橙金色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窗外,调味市的街道似乎也从冬日的沉寂中苏醒过来,染上了春日懒洋洋的暖意。偶尔有风拂过,能隐约看到远处公园里樱花树的枝头已经缀上了粉白的颜色,又被夕阳镀金,色调像一场朦胧的老电影。
灵幻新隆关闭了和客人的聊天框,瞄了瞄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期,已经是3月末了啊。
唔,应该已经放春假了吧。
春假结束就意味着他的弟子的影山茂夫该升上高三,成为一名实打实的应验生了。
“嘛……大概是挺忙的吧?”金发的男人嘟囔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精心打理过、但此刻已经有些杂乱的金发,身上那套灰色的廉价西装也因为长时间的久坐而起了皱褶,“不过这可是假期啊。”
其实现在相谈所已经比较少遇到芹泽克也和小酒窝都解决不了的事了。但是灵幻还是会在平常有事没事地会叫茂夫过来帮忙,就像叫小孩到点回家吃饭那样自然又随意,也不知道是出于习惯还是什么原因。
不过这次确实是真的有事。毕竟春季除了是日本学生的假期,也是毕业的日子。相谈所的副所长芹泽在读了4年夜校后,也终于顺利地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毕业季,昨天兴高采烈地向灵幻申请了半个多月的毕业旅行假期。
“呃,但是,灵幻先生,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被灵幻准许后,理智逐渐回潮的芹泽才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有些紧张地问。
“这能有什么事,你放心玩你的去吧。”灵幻自认为潇洒地甩甩手,“大部分的事情本所长动动手指就能摆平啦,其他的事……这不还有酒窝和Mob吗,实在不行还有律君和光辉君嘛。”
“好、好的!那我走之前会把一些注意事项都先列个表格发给你的,灵幻先生。”
——“!!!相谈所注意事项!!!”
灵幻的鼠标划到了这个文件上。
点开,滚轮随意滑了滑,却发现一滑不到底——序号竟然从第1条排到了第41条,满满当当的都是字。
“喂喂,芹泽这家伙这么细致的吗……有点让人头皮发麻了啊。”
他翻到最上页,开始浏览:
1.客人的预约档案是放在柜子第三层,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整理的,目前预约到了4月中旬。
……
4.猫妖事件(3.12)的总结报告我还没有来得及编辑完,放在桌面“3月”的文件夹里。
5.下周三(3.26)预约了工人来修空调,联系电话是*** **** ***
……
23.冰箱里还有3个巧克力派,2个橙子,1组布丁(4个),1瓶剩余的汽水(3.19开启),1瓶鲜牛奶(保质期至3.29)。
……
35.平时早餐的烤饭团是在我家附近的店买的,灵幻先生想吃的话可以去买。地址是:XXX XXX 离相谈所步行大概12分钟,约1.4km。(注,这家店周一休假)。请一定要记得准时吃早饭,要不然会加重胃食管反流。
灵幻的视线从清单上移开,环顾起四周。
相谈所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电脑主机轻微的嗡鸣。芹泽走之前,把盆栽的叶子擦得油光发亮,书架上的文件夹也按颜色和字母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连茶几上的遥控器都摆放得与桌沿平行……这过分的井然有序,反倒让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显得有些空旷和陌生。空气里还残留着芹泽常用的那款空气清新剂的淡淡香气,像他本人一样,礼貌而克制。
“……周一休假啊,怪不得每周一吃着感觉味道不一样呢。”灵幻伸了个懒腰,“嗯,今天先继续写下报告然后发在网站上去吧……”
一阵吱呀的推门声响起。春日傍晚的橙金色光线泄了进来,一个瘦高的、穿着黑色诘襟制服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高中生的影子沉默地投射在瓷砖地板上,几乎触及灵幻的办公桌脚。随着门的关闭,那片温暖的橙红被隔绝在外,办公室内的光线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剩下LED灯苍白的光。
灵幻在电脑屏幕后头也不抬地招呼道,“啊,Mob君你可算来了,客人都已经走了,我叫他明天再来。”
“……今天有小型志愿面谈会,耽误了一点时间。”
“哎哎?春假前就开始面谈了吗。”嘴上一边嘀咕着,灵幻的手上还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哦,不过对于Mob你来说应该也没什么好思考的了吧?”
——然后整个相谈所只剩下了清脆的键盘声。
半晌,那双手才停下。灵幻从电脑屏幕后探出了头,望向默不作声的弟子,发现高中生直直地站在沙发前。
“嗯?Mob?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高中生这才把书包缓缓放在沙发上,但是并未落座,只是仍然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手上的单子被攥出了皱痕。
“是志愿意向调查表吗?”灵幻瞅了瞅,然后豪迈地一伸手,“拿来拿来。”
“哦哦,”从沉默的高中生手上接过单子扫了一眼,他轻松地掸了掸那张纸,“啊,只是小问卷啊。‘是否升学?志愿类型?是否考虑指定校推荐或AO?’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推荐?以Mob你的偏差值和排名大概是没希望的啦;AO,是一定要参加的吧,不过就调味市的大学,AO应该不严格的吧?准备一下完全没问题的啊……哦,如果AO过了的话连共通测试都不用准备了,顺利的话大概今年11月份就能结束了……不过呢,共通测试作为保底还是得准备,不能掉以轻心啊……唔,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呢,Mob君?”
“师匠。”声音的情绪有些低沉。
灵幻这才抬起眼,看向站在他办公桌前的高中生。
“为什么师匠就认为我会选择调味市的大学呢?”
灵幻挑了挑眉,“这个啊,因为,呃,Mob你的成绩……”
……不对。
“嘛,这倒不是最重要的啦。”他有些心虚地挠了挠眉毛,“主要还是因为,Mob你之前一直没有表现出过有想要离开调味市的想法吧……难道你最近受什么刺激了?”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难道我不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更大的世界吗……师匠。”
“当然不是啦,Mob君。”灵幻连忙摆了摆手,“嘛,最主要的还是,就Mob你的个性来说,感觉其实不太适合离家太远呢……呃、不不,我的意思是,Mob你可能还是更适合比较熟悉的环境……”
“适合?”
糟了,好像又说错话了——
“师匠是觉得,我就适合一辈子留在这里,一辈子留在相谈所吧。”
咬字平平、音量中等,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灵幻却听出了一丝质问的味道。
他倏地哽住了,“……不是的,Mob君,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师匠觉得我会一直待在相谈所吧。”
……啊,这个倒是的吧。
这确实是他的想法……但是看着弟子沉沉的脸色,灵幻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食指刮了刮鼻子,“那倒也没有啦,这个当然是看Mob你自己的规划和打算了……”
“说到这个。”灵幻清了清嗓子,又推开椅子起身来,绕过弟子来到他身后的柜子,取出了贴着“Mob”标签的玻璃杯,又打开小冰箱、取出一盒牛奶、拧开盖、咕噜噜地把杯子灌满——
冰凉的牛奶撞击着同样冰凉的玻璃杯壁,凉意顺着灵幻的指尖向上蔓延着。
“坐下吧,Mob,我们好好聊聊?”
那杯牛奶被放在了茶几上。玻璃杯和桌面撞击出声响。
“师匠有什么想和我聊的?”
灵幻又给自己的茶杯倒了些才烧开的水,坐在了沙发上,却发现自己的弟子还是不肯落座,只是像一根沉默的黑色电线杆一般杵在自己对面。
高中生低着头,让人望不清他的神情。
“这个,最近真的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吗?”灵幻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朦胧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感觉你的情绪不太对劲呢,Mob。”
“我想离开调味市。这很奇怪吗,师匠。”
“倒也谈不上奇怪啦。只是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想法呢?是突然对大都市有了什么向往吗?如果是这样,可以多在网上搜一搜,也可以问问我哦,毕竟我在东京还是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或者是不是因为周边的同学都想要出去,所以才……”
“……东京吗,师匠才从那里回来吧。师匠觉得东京不适合我吗?”
“啊,这个……”
灵幻把茶杯放下,刚开口,却又被打断了:
“师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吧。”
金发的欺诈师愣住了。握着茶杯的手和杯子一起黏在了桌子上。
“……为什么我想出去呢,为什么我不想出去呢。”
顿了半晌,高中生才继续,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说到底,我之前一直没想过出去,也有师匠的原因呢。”
开水的温度逐渐爬上了杯壁,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对面弟子因为低着头而看不清表情的脸。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城市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但没有一盏能照进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相谈所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头顶那盏发出微弱电流声的LED灯管,但它把一切都照得毫无血色。
——“师匠,你有些太依赖我了吧。”
灵幻紧紧地抓住茶杯,像是在抓着一颗跳动着的、滚烫的心脏。
“师匠,你不能再这样依赖着我了。”
手心好像被什么灼烧了,酥麻又胀痛。灵幻这才脱力地缓缓松开了茶杯。
“……我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需要更努力地准备考试。所以接下来不会再来相谈所了。师匠要照顾好自己。”
听完这番话,他像是相谈所里卡住的电脑一样,无响应地僵在了那里。半晌过去,他才反应过来,但也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又迅速地运作了起来——颧大肌收缩拉动起嘴角,口轮匝肌放松以配合嘴角上扬,眼轮匝肌轻微收缩使眼睛眯起;呼吸肌群推动气流通过声带,声带控制着合适的紧张度在气流通过时振动,绷住口腔与舌肌调节着音色。
“XXXXXX!”灵幻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了说些什么,但是大概是表现如常吧。
他只收听到了最后对面人给出的回复:
“好的,师匠,那我走了。希望相谈所一切顺利。”
后面自己到底怎么浑浑噩噩地控制着手脚从相谈所回到的家,灵幻的印象也模糊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锁了门,也不记得是怎么走下那段楼梯的。但调味市的夜晚一如往常,电车驶过的轨道声、居酒屋里传出的欢笑声、穿着制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骑着车经过。这些鲜活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和画面,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离他无比遥远。春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冷,整个世界仿佛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黑白二色,单调而空洞。
像是在做梦。他合着衣服躺在床上想。这里是他的单身公寓,一个仅仅用来睡觉的地方,此刻,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城市那冰冷而斑驳的霓虹……整个空间小而寂静,静得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声。
但是左手手心的红肿刺痛却是最真实的。
Mob要离开?是啊,影山茂夫,这个孩子马上就要成为大学生了。当年我自己不也是挑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上吗?现在的我不也依然没有回家吗?离开……如此合情合理的事情,为什么放在Mob身上,自己就从来没有想到过?
——“师匠觉得我会一直待在相谈所吧。”
他僵硬地侧躺着,视线聚焦在茶几上放着的那张合照。照片里,他的手紧紧地搂着中学生的肩膀。是在Mob初三毕业时拍的。
……我们已经一起待了8年了。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甚至差点就是生死。Mob已经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人了,也许是,最重要的人吧?
他是我唯一的弟子啊。
这种心情大概就是孩子一不小就长大了的哀伤吧。Mob即将拥有我看不见的生活了……就像是4年前一样。4年前我对他说了些什么来着?……哈,真是失败的成年人。不过这次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人总是会成长的,而成长就伴随着分别……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但是怎么会没准备呢?
我太依赖Mob了吗?……可能是的。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如果没有Mob,那么一切都会是不一样的。
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吧,相谈所最初就是为了这孩子才继续开下去的啊……然而作为他的师匠,现在的我又能给他带来些什么呢?我好像什么也教不了他了。
那么是该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吧。不对,可能早就该这么做了吧?
……我唯一不想成为的,就是别人的累赘啊。
头好疼。灵幻感觉自己的头就像一块被狠狠挤压的海绵,挤出的水则从眼眶和鼻腔里不停地淌出。
嘛,其实最讨厌哭了。每次哭完眼睛都又红又肿,酸胀得像连续盯了24小时的电脑。
……啊,从相谈所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关电脑?也记不得了。
Chapter 2
Summary:
本章主酒窝灵,带丢丢茂灵啦。
Summary:唉,本大爷真是一天到晚为他们操碎了心啊。
Chapter Text
灵幻一夜没睡。
天花板是一个沉默的平面。天亮时,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晨光在上面投下几道微弱的光轨,像一道道伤疤。
太阳穴突突跳,眼睛肿,鼻腔堵塞,头颈肩僵硬。
但是还是在7点闹钟响起前就爬了起来。起身时太快,体位性贫血犯了,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雪花噪点——又缓了好一阵才下床。
去冲了个澡,出门,还特意走去芹泽家附近买了早餐。
……自己可是成熟的成年人了啊,因为私人感情而耽误工作乃是大忌,必须得维持自己内心的秩序才行。他一边咀嚼着烤饭团一边想着。
嘛,无论心情怎样,刷味噌的烤饭团还是这么香,真是不公平啊。
来到相谈所,点上香薰——是芹泽买的檀香,气味沉稳,似乎可以镇压住空气中所有的躁动;再放上波莱罗舞曲,作品81——这种循环往复、逐渐攀升的旋律,像一种自我催眠。
他可以算是正襟危坐地启动电脑。
很好,灵幻。美好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在进一步的文献调查中,相谈所员工发现此猫妖传说是因孤独死的老猫怨念化身,专门寻找缺乏陪伴或被忽视的孩子进行情感‘交易’。”
师匠觉得我会一直待在相谈所吧。
“……当孩子们对它产生依赖后,它便用幻梦将他们锁进‘梦之猫屋’,让孩子们逐渐沉溺其中,失去对现实的感知。”
师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吧。
“……此类妖怪多半出没于情感留白处,由寂寞而生,以‘陪伴’为交换,以‘依赖’为陷阱。”
师匠,你有些太依赖我了吧。
“因此,避免被此类妖怪缠上的方法就是……”
……啊,是什么呢?灵幻的手停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打出来的这句话。光标在句末不知疲倦地闪烁,像一声声无情的质问。
播放着的音乐突然卡住了。桌子上时钟指针走的嗒嗒声显得格外突兀。呼吸和心跳声杂乱地编织在一起。
平假名就这么在屏幕上融化掉了,无数片假名在他的眼前跳动、重组,像一群飞舞着的蜜蜂,乱糟糟的。汉字异化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偏旁,成群结队地从屏幕上溜走了,在一旁吵嚷嚷地嗤笑。
……好烦,好吵。不要,不要再……
——师匠。
灵幻猛地惊醒。抬起头,整个房间内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曾经的一个个笑脸被用大头钉钉死在照片墙上,曾经的经历也只剩下自己正在书写的这一段段贫瘠的文字。
“喂喂,来个客人吧……”灵幻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不要留我自己一个人面对自己啊。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办公室有这么宽敞辽阔过。平时显得狭窄拥挤的地方,今天却突然空得可以吞下一整个宇宙。
截止到下午2点,相谈所还是一个客人也没有。
小酒窝从窗户飘进来时,看见金发男人正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
“哦,灵幻,还挺有精神的嘛,我还以为你至少会……”
……咦,这不是电脑桌面吗,这家伙盯着桌面干什么。
“啊,以为什么。”
金发的男人侧过头,顶着红肿的眼眶和紫青色的眼圈。
小酒窝一时语塞,“……当我没说。”
“所以你今天怎么样?”绿色的恶灵悠悠地飘到冰箱旁边,打开冰箱,“嗯……嗯?布丁怎么没有了?”
“吃完了。”
“前天芹泽走之前不是还有4个吗?!”
“……我说我吃完了啦。”
小酒窝在相谈所里飘了一圈,看见他办公桌下的垃圾桶里静静地躺着4个布丁盒子、一堆橙子皮、3个巧克力派袋子、一个空汽水瓶和一盒牛奶。
“……喂,灵幻。”小酒窝飘到他面前,发现灵幻嘴角还沾着褐色的巧克力渍。他下意识伸出手,但很快又皱着眉收回了手,只好直勾勾地和灵幻大眼瞪小眼,“你今天还好吗?……哦,另外你嘴角没擦干净。”
灵幻在他面前挤出了个笑,配上他乌青的眼圈、惨白的脸和嘴角的渍,竟然让恶灵觉得有些渗人。
像是刚吃完小孩。小酒窝想。
“今天一个客人也没有。”
啧,顾左右而言他。
“嗯?可是小茂不是说有个昨天的客人今天下午会来吗?”
“哦,那个客人啊,他刚刚打电话说不来了。”
“……”
“走吧,小酒窝,我请你去喝酒。”
“你说现在?”
“啊,就现在。”灵幻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又活动了下肩膀。
跟随着恶灵的视线,他转过头,发现外头太阳还很大。
……阳光正烈,明晃晃地照在街道上,让一切阴影都无处遁形。
“走啦走啦,跟着我去白日买醉啦,恶灵大人。”
“……你嘴还没擦。”
***
午后的太阳依旧刺眼,街道上车来人往,一切都正常得有些残酷。灵幻却对此视而不见,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窄巷。巷子深处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红灯笼,上面用墨笔写着店名,灯笼下是半旧的木制拉门和一块褪了色的暖帘。
还没走近,一股酒精发酵的微酸和人群喧闹的热气就扑面而来。在这大白天,这间小小的居酒屋里却已经坐了不少人,模糊的交谈声和碗碟碰撞声从帘子后漏了出来。对于此刻的灵幻来说,这种仿佛能将人的思绪都彻底冲刷掉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嘈杂,无疑是最好的避难所。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掀开暖帘,矮身走了进去。温暖而喧闹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
“喔,这是谁啊……”点好饮品,灵幻上下打量着随后赶来的恶灵,调笑着说。
“还不是你要这么急着白日买醉啊!这臭小鬼满身酒气躺在街上,本大爷还嫌弃得很呢。”
“……啊啊,明明脸这么清秀稚嫩,小酒窝一开口就又染上了大叔味啊。”
“臭小子,什么大叔不大叔的,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吗。”
“哦哦,是哦,我也是大叔了。”言罢,灵幻端起杯子仰头猛饮一口,“嘛,岁月不饶人……嗯……”
“……喝这么豪迈还以为喝的是酒呢。”
“干嘛,”灵幻放下杯子,指了指摆在身旁人面前的三大杯啤酒,“酒不是都拿来请你喝了吗,你怎么还找得到话说啊。”
“哦,所以你是打算把我灌醉,然后再倾诉自己的衷肠?”
“不行吗?”他没好气地回复,并且又开始打量坐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恶灵穿着陌生年轻人的皮囊,但灵幻觉得他笑起来还是一副小酒窝的痞样。
“最近Mob有发生什么吗?……在昨天之前。”
“大概也没有吧。我也不常过去啦,高中氛围太压抑了。但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他都还好好的。倒是你……灵幻,你最近谈恋爱了?”
“哈?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你的LINE啊。你不是上周去东京参加同学会了吗?还和女生勾肩搭背——”
“喂喂,你是怎么看到的啊,我可没发这些照片啊!不过我们只是关系稍微亲近一点的同学罢了……而且那个女生是女同啦,纯血女同!”
灵幻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猛地向前倾身,手里的杯子因为他的动作而晃荡,饮品的冰块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又烦躁的声响。居酒屋里其他客人的谈笑声、调酒师哗啦啦摇着瓶子的声音,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激动隔绝开来。
“……我就知道,给小茂说了他还不信。”
“哈?是从Mob那里看到的吗?你们背着我聊了些什么啊……!”
“嘛,也没说什么。我只是给他说你不可能喜欢这个类型的,那个女生也不可能喜欢你这个类型的而已……”
小酒窝一边说着,一边有些心虚地端起杯子假饮来试图遮住自己的脸,但还是能感觉到那锐利的目光透过了杯子,仿佛要把他扫出个洞来。
“好了好了,别瞪我了,你怎么比我还像恶鬼啊……我就只是给他说你俩‘供需不匹配,就算是心有余也力不足’啦。”
灵幻无语地闭上了眼,又“哈”地笑了一声,“喂喂,这算是什么啊,你没事跟他说这些干嘛!”
“没事,小茂是直脑筋。他get不到的。”
“什么‘get’不‘get’到的……算了,”灵幻叹了口气,烦躁地挥了挥手,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不断渗出水珠的玻璃杯壁,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不会是这个原因吧?”
“什么?”
“Mob突然想要去东京,呃、或者其他大城市的原因?是因为我就是在东京读的大学——呃,虽然这样想是有些自恋了。”
“也不算没有可能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周围同学的缘故,比如小留啦、花泽啦……这些小鬼都跑挺远的吧。”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灵幻叹了口气,他有些无措地盯着杯子里正在慢慢融化的冰块,“但是好像用了不恰当的措辞。”
“哦哦?你和茂夫又吵起来了?”
“哪儿来的‘又’啊……倒也不至于吵起来,只是没能好好聊聊。可能让他生气了。”
“哦呀,高中生嘛,叛逆啊、自尊心强啊都是正常的。只不过小茂一直是个比较温和的孩子呢。”
……不过有时候他对你倒是比较直接。小酒窝喝了口啤酒,在心里道。
“是啊。Mob能做到和人讨论心事、找人商量,还是已经蛮不容易的了。”灵幻向吧台要来一根吸管,一边吸着饮品一边含糊地说,“所以有时候矫枉过正,情绪激动一些……也是正常的吧。”
……“情绪激动一些”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小酒窝瞥了一眼在一旁自顾自咬着吸管的人,小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
“话说,小茂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离开——你没给他说芹泽这个月请假?”
“……这有什么好说的啊。”灵幻漫不经心地用吸管搅拌着冰块,“我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把Mob留下来吧?我已经耽误他够久了……”
“耽误?听起来像是气话啊,灵幻。”
恶灵本来以为会被激烈地反驳,但是身旁的人只是显得有些茫然地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气话吗?……我哪有资格说气话呢,小酒窝。”
金发男人低下了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我是真的在拖累这孩子。”
真是意料之外的低气压啊。
“别这么说。茂夫不会这么想的。”
灵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个有些苦的笑,“可能吧。”
语气像是在自嘲,但最终又回归落寞:“就算他不这么想,我也应该再早些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的,对吧。”
小酒窝看着灵幻沉默又消沉的样子,感觉有什么东西和酒气一起浮到了嗓子眼。
“这确实有点不像你。”鬼使神差地,恶灵张口道。
金发男人抬起眼,望向他。
酒馆昏黄又暧昧的小射灯下,那双属于年轻人的眼睛里闪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冽如鬼火的光。
“……嘛,我只是觉得,”披着人皮的恶灵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啤酒,悠悠地道:
“如果是你的话,不是应该早就做好准备了吗,灵幻。”
“像你这种圆滑、胆小又虚伪的人,应该早就想好一万种体面的祝福语和退场方式了吧?”
恶灵的声音轻飘飘的。
灵幻又感觉自己的左手手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是啊,我知道啊。我是怎样的人,我自己最清楚吧。明明这才是我,明明这才是我的处事方式……就连这只绿色鼻涕鬼都能想象到啊。
灵幻盯着杯子里的冰块。正方体的冰块已经化去了棱角。
那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真是不应该啊。
积木好像要塌了。
看着眼前的金发男人一动不动地凝固在了座位上,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蜡像,小酒窝又突然心生怜悯。
“嘛,被本大爷戳中人性的弱点很正常啦,平常也没见你脸皮这么薄……”
“……防备心那么重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茂夫之前还给我说,希望你能多依靠他一点呢……嘁,真是让未成年人不省心的成年人。”
“……难道这次是茂夫和你说了什么吗?哎,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高中生,已经是口是心非的阶段了……”
灵幻还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喂,灵幻……”
“灵幻?”
怎么喊都不回应。
这下糟了,这小子本来感觉倾向就有点问题……
小酒窝用双手掰过他的肩膀,正色地道,“你听我说……”
话只说了一半,就见灵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恶灵的啤酒杯端了过来,然后猛地往自己嘴里灌。
“喂!灵幻!你干嘛!”小酒窝赶紧从他手里把杯子抢了回来,回头却看见欺诈师趴在吧台上无辜地抬起眼瞟他,那双上调的眼里闪着水光,不知道是酒意还是泪意,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还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
“我在喝酒啊。”
“你这个臭小子!就你这一滴倒的程度喝什么酒啊!我可不想抬你回去!”
“什么啊,没意思。”灵幻嘟嘟囔囔着摆了摆手,又把脸埋在了自己胳膊里,说话声音闷闷的,“酒窝大人你放心啦,我不会睡着的——”
——“呕,呕……纸,给我……呕……”
卫生间里惨白的灯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一切狼狈。瓷砖地面冰冷刺骨,混杂着消毒水和呕吐物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干呕都让灵幻的身体剧烈地抽搐,金色的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头上。
确实没睡着,正跪趴在马桶上狂吐。
“啊啊,腿好软,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我要去洗手池……唔,扶我去……啊,吐到衣服上了,好臭。你怎么没帮我牵着点衣服啊,小酒窝!”
“……”被点名的人没好气地踩了他的皮鞋一脚,“把本大爷当仆人吗,本大爷还没嫌弃你臭呢,大叔!小心老子给你扒了扔大街上给人围观!”
“……啊,随便你吧。”
小酒窝突然感觉身侧一重,一个不稳就和灵幻左脚绊右脚地跌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已经没脾气了,爬起身来,却发现灵幻已经捂着脸,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冰凉的瓷砖地上了。
“……起来啊,地上凉。”酒窝踢了踢灵幻的屁股。
没有回应。
正当小酒窝认命地准备把地上的金毛醉鬼扛走时,地上的人突然又张嘴开始说话了:“真反常啊。”
“……明明和Mob的离别,我早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吧。上一次来这个地方已经是——呃,4年前了。那会儿就是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把小孩气走了。那时我明明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是他的拖累……怎么就又忘记了呢。”
恶灵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和他一起坐回了地上。
“……我知道啊,我知道自己太依赖他了。我这个人,总觉得能在任何关系里保持清醒,也总是在质疑和别人的感情,怎么、怎么反倒是在Mob这里就忘记了呢?……不、不,大概是在Mob失控那次之后,Mob他留了下来,我就自然而然地不愿意再去想他会离开这件事了……完全没有想过啊……!如果Mob再次离开……完全没准备过啊。明明之前还能笑着说,‘喂,Mob,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的吧’……但是现在的我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怎么会这么难过啊。”
他脱力地把手放了下来,整个人蜷缩在冰凉的地上,眼圈通红,不知道是醉着还是清醒的。声音颤抖着,有些嘶哑,却又吐字清晰。
“而且,我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说到底,不止那会儿,我直到现在,嗯、他走之前也都还在利用他吧。他甚至还是个孩子啊,让他承受了这么多,我真是……”
“嘛,也不能这么说,灵幻。你不是也帮了他很多嘛。没有你也不会有现在的他啦,这些我们都知道。你对他很重要。”
“是,是,我们确实一起经历了很多。可是我早就教不了他什么了。我早就应该结束这段——”
“灵幻,茂夫这么做都是自愿的。”
“……我知道。毕竟我们认识那么久了,经历了那么多……至少以后也还是朋友吧。Mob一直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
“所以,他应该也憋了很久了吧。要不然也不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
“哈?他跟你说啥了?”
灵幻没有回答小酒窝的问题,只是继续絮絮叨叨地说,“我确实不能再耽误那孩子了啊。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师傅,没能做好身为成年人该做的事。”
“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吧,一直想牢牢地抓住年轻孩子的手不放。明明都已经是30多的人了,还做这么任性的事。”
“……我当然想你过得更好,Mob。但是,我……我真的不想你离开啊……”灵幻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但是小酒窝听不清,只是皱着眉,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明明自己内心还是个臭小鬼,又装什么成熟的人啊,真是的。
算了。他用超能力把灵幻放在了背上。醉鬼有些不安分地蜷缩起来,脸往他的脖子上蹭了蹭,埋了埋后又嫌弃地扭开了。
人的呼吸打在脖颈上,是湿热的,带着酒气和咸湿的泪意,带来一阵陌生的痒意——恶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到这样的感觉了。
他缓缓地侧过头,听清了灵幻一直在念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小酒窝又感觉有水浸湿了他的脖子。
“……喂,收收你的口水啊,灵幻。”
他听见自己用柔和的语气说。说完把自己恶心得一哆嗦。这个声带、这种语气,啧,果然不适合我。
……本来他还想当中间人再撮合一下这对师徒,但是突然又觉得没有必要了。就这样可能对灵幻和茂夫都更好吧。毕竟小孩总是要长大离开的,灵幻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
“唉,本大爷真是一天到晚为他们操碎了心啊。”
Chapter 3
Summary:
本章:主律灵,茂提及、酒窝出场
Summary:可真是难讨好呢,小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灵幻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那声音不依不饶,带着一种没有感情的执着,每一下都像钉子一样精准地敲在他宿醉后脆弱的神经上。
“啊啊,谁啊,别敲了!”被子是他最后的堡垒,隔绝了刺眼的光线和外面那个不知好歹的世界——他把自己的头蒙在被子里,大声喊道。
敲门声果然停止了。
宿醉的头痛让他暴躁,太阳穴像被钉进了两根钢针,突突地跳着。脖子和腰也比昨天更疼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暴打了一顿。
……啊。是小酒窝干的吧。半梦半醒间他想道。
灵幻逐渐缓过神来。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布满灰尘的灯罩和熟悉的天花板裂纹,空气里混杂着隔夜的酒精、汗水的沉闷气息。
唔,熟悉的天花板,是自己家没错。再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衬衣。
——而西装裤和外套则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疲惫的躯壳。
他有些绝望地嗅了嗅自己的被子,果不其然沾满了酒气。
这个恶灵……帮人就不能帮到底吗!
直到门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才突然想起刚刚有人敲门。
“有谁在吗?”他清了清嗓子,礼貌地喊道。
他下床,刚穿上拖鞋就又是一个头重脚轻地一个趔趄——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眼前一黑,伴随着一声闷响,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灵幻先生,您没事吧。”
是一个清冽的声音。那声音平稳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虽然说着关心的内容,但是语气却怎么也听不出关心的意思。
灵幻在地上愣了一会儿,想了又想,才张嘴说出那个猜想的答案——
“律君?”
他扶着腰试着从地上爬起来,疼得呲牙咧嘴便干脆放弃了,只是从自己瘫在地板上的外套里掏出了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像条没骨的蛇一样蠕动滑行着把手机拿去充上了电以后,灵幻脱力地躺在自己家的地板上。
“小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真是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关机了——你是因为联系不上我才过来的吧?”
“你摔倒了吧,灵幻先生。”影山律没有回答灵幻的问题,“是起不来了吗?”
“……”
“您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吧。”
“……”
“那我进来帮您。”
“别、别,小律。”灵幻吃力地翻了个身,拱起背撅起屁股,“唔,你等等,我自己缓缓就好了。”
他好像听见门外的影山律叹了口气,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哥哥说他要努力学习,没法来相谈所了,所以让我过来帮忙。”
“哦、哦,这样啊。”
“结果直到下午两点相谈所都没开门。”
“这个啊……”
“问了芹泽先生,芹泽先生说自己休假了。这件事哥哥不知道吧。”
灵幻感觉自己后背开始冒汗。
“芹泽先生大概也不知道现在哥哥不来相谈所了吧。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来的话,相谈所就只剩下灵幻先生和小酒窝了。”
动起来啊,老骨头,动起来啊。灵幻一边咒骂自己的腰,一边感觉冷汗快滴下来了。啊,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他缓缓地扭了扭腰,连带着脊椎都传来了咔吧咔吧的响声。
“但是今天为什么没有开门呢?灵幻先生。要是哥哥刚离开,相谈所就关门了的话,哥哥会很困扰的。”
高中生平淡又有力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薄薄的门板,每一句都像精准计算过的炮弹,准确地落在灵幻的阵地上——灵幻正急急忙忙地打开水龙头冲了冲脸,镜子里那张脸苍白浮肿,眼眶是灾难般的紫青色。他用手胡乱地扒了扒睡得像鸟窝一样的金发,又迅速地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套上自己的家居服,最后对着门板做了一个深呼吸,扯出一个自认为最灿烂、最无懈可击的微笑,深呼吸,3、2、1,开门——
“嗨,小律。”
——只见影山律背着书包,校服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正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就好像刚刚只是在和门说话。
打量了一下灵幻的家居服后,他还很有边界感地向后退了一步,才点头回复道,“下午好,灵幻先生。”
什么啊这小子。灵幻在心里默默地想。
“嗯嗯,你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他摸着下巴干咳了两声,“你放心啦小律,相谈所不会关门的……要关门也不是现在。”
影山律不置可否地颔首,然后歪了歪头朝灵幻身后的门内瞟了两眼,但被灵幻侧过身又挡住了。
“喂喂律君,这有点……”灵幻感觉自己绷着笑容的脸有些发麻。
“嗯,灵幻先生昨天大概是出去喝酒了,然后宿醉没能起得来床吧。”
“……喂!不要乱揣测成年人的私生活啊!”
“灵幻先生不否认的话,大概就是猜对了。”
影山律盯着灵幻的脸看了一会儿,看得灵幻心里发毛,这才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又若无其事地道,“明天相谈所会开门吗?今天有新客人来,我已经登记过了,让他明天再来。”
“哦哦……会开的。呃,真是多谢了,律。”
“没事。今天我在门外站了1.5个小时,接待了1个客人,工资按照平常的算就好,450圆。”
“……”灵幻有些幽怨地盯着高中生,“我说律君啊,这么斤斤计较可不好哦……”
“所以哥哥在灵幻先生这里才老吃亏吧。”影山律淡淡地说。
灵幻立马不吱声了。
没想到高中生见状竟然笑了笑,不过笑容转瞬即逝,看得灵幻一愣。
“明天是周一,我放了学会过来的。平时没有会议和补习的话我也会过来。”
“哦,好的……”
他又朝灵幻点了点头,然后把还带着些许温度的纸袋递了过来,“这是家里做的煎饼,本来是给哥哥带的,但是刚刚和哥哥联系他说已经吃过了。想来您今天也没吃过东西吧,煎饼就给您了。”
灵幻接过袋子,影山律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灵幻先生,您最好能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您要是出事了,我可没办法和哥哥交待。”
还没来得及找合适的语言回话,高中生就说着“明天见”,转头离开了。
“什么啊……”看着那挺得笔直的、一丝不苟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灵幻感到有些恍惚又有些好笑,“奇怪的小鬼……”
手里的纸袋还残留着温度和食物的香气,在自己狼藉而冰冷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
嘛,不过最近相谈所确实也缺人。
***
“……这样,所以这几天律才来这么勤啊。”小酒窝无所事事地躺在空中,往自己嘴里扔小饼干,“啊啊,抛太高了……”
“喂!你不要把饼干拿来玩啊!碎屑扫起来很麻烦的!”灵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饼干袋子,“而且这是我买的,怎么又被你吃了。”
“啧。小气鬼灵幻。”
“啧谁呢。没有我的话你连小饼干都没得吃吧。”灵幻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小熊饼干,“嗯,好像是挺适合扔着玩的……”
——于是影山律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一人一灵在往空中抛饼干、用嘴去接的滑稽场面。
他面色平平地走了进来,而另外两人却像是见到了教导主任一样收起了动作。
“啊,律,你来了。”
影山律点点头,自然地把书包放下,又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水杯去接了一杯水,“今天的客人应该预约的是六点半,对吧?”
“……哦,是的。”灵幻这才看了看桌面上的时钟,“诶,但是一不留神时间都已经过了呢。”
“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好。”
小酒窝打了个哈欠,小声对灵幻嘀咕道,“小律现在已经是学生会主席了吧?可真像样子。”
夕阳的光勾勒出高中生清瘦而挺拔的侧影。
灵幻看着他站在窗边,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插在裤袋里,用成熟而礼貌的口吻与客人交涉的样子,突然有点愧疚,“让学生会主席一放了学就来我这里打杂,是不是不太好啊。”
“是他自己要来的啦。”小酒窝跷了个二郎腿,无所谓地说着。
“不过竟然小律来了,我就先溜咯。”
“哦?你又要去哪儿?”
小酒窝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从窗户飞了出去。
……很明显吧,律就是替Mob来的。
灵幻一边用魔棒工具选取照片上的白色鬼脸时,一边偷偷地瞟坐在一旁小书桌正在专心做试卷的影山律。少年坐姿端正,低着头,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啊,这样还是不行啊。他不能连律的时间也浪费……
糟了!点错了,我辛辛苦苦选中的区域……CtrlZ、CtrlZ、CtrlZ、CtrlZ!
正当灵幻因为电脑死机而急躁地不断敲击Ctrl+Z键、不断敲击Ctrl+Z键而又导致电脑继续死机时,影山律突然开口了:
“灵幻先生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而锐利。
“啊、啊?没有啊……”
“可是你老往我这边看。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这么敏锐,不是用“优等生”能解释的吧。灵幻咳了两声,放过了自己无响应的软件,扭头对他说:
“是这样,小律,其实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相谈所并不是这么忙。这个月是淡季,我和酒窝两个人其实就完全忙得过来啦……所以呢,你也不是非来不可的,嗯。律君现在高二,应该也有挺多事情要做的吧?我的意思是,与其把时间花费在我这里干一些没有意义的杂务,来挣这少得可怜的300圆,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哦?”
“您也会这么对哥哥说吗?”
“……啊?”
“您时不时就会叫哥哥过来做这些‘没有意义的杂务’,每小时也就只给哥哥300圆吧。”
“……这个,”灵幻僵了僵,然后有些局促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这个确实是我的问题……”
影山律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笔放下了,“……灵幻先生,我的意思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像哥哥自己愿意过来那样。”
像是看出了灵幻的狐疑,他又有些无奈地说,“您是担心我安排不好自己的时间呢,还是不相信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或者说,您是在担心我因为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拒绝而选择浪费自己的时间吗?”
“唔、唔,那倒不会。……但是,小律,难道你最近很缺零用钱?”
“是。而且其实在您这里兼职大部分时间都很轻松,空闲的时间我还有时间复习和做试卷。家教虽然赚得多,但是很耗费精力和嗓子,通勤也比较麻烦;便利店可不招未成年啊。”
“哦哦,是这样啊。”灵幻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个确实也是啦。……虽然但是,这个、招未成年也不是那么不道德的事啦。”
影山律把卷子翻了个面,然后抬眼看了看灵幻,“而且实话是,相谈所很适合我复习。……我喜欢稍微有点吵的环境。”
“……啊,原来我是白噪音啊。”
“这下安心了吗?灵幻先生。请继续为我提供适合复习的环境吧,谢谢。”
嘛,确实松了口气——灵幻想,却又听见高中生继续说:
“对了,其实这张桌子和椅子的高度不太匹配。”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摇晃了一下这张缺了一截腿的桌子,“这点哥哥或者芹泽先生没和您提过吗?坐着让人有点腰疼。”
灵幻有些心虚地喝了一口水。
“小律啊。”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带着轻松的微笑大步走了过来。
影山律感到有些不妙,警惕地问,“您想干嘛?”
“喂喂,上一秒还好好的吧,下一秒怎么就用这种眼神看我?”说着,一只手迅速地伸了过来,影山律猛地低下头、闭上了眼,却发现只是被拍了拍肩膀。
“唔,唔,”灵幻有些狡猾地笑了,“怎么又低头又闭眼的?不会以为我会摸你的头吧……摸高中生的头这种事还是太冒犯了吧,我不至于这点分寸都没有。”
“哦哦?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在失望?”见状,灵幻又饶有兴致地掐了掐高中生的腰,又顺便捏了捏他的大腿,“喔,看不出来,挺结实的嘛,但是比起Mob君还要差点哦,弟弟君。”
影山律忍住了想要拍开他手的冲动。他能感觉到灵幻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带着一点点试探和戏谑,但只是紧绷着身体,一动不动地任由灵幻像只蜜蜂一样围着他打转——“哦?脸红了啊,弟弟君”、“咦,耳朵也好红”、“脸皮很薄啊,主席大人”……
“做作业坐久了就会腰疼的啦——走吧,一起下楼活动活动筋骨。”
灵幻最后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又“嘿!嘿!哈!哈!”地做了几个高抬腿,听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高中生更要注意用眼和身体健康哦!不能一天到晚都坐在座位上,也要加强运动——”
***
——“怎么样,灵幻先生,这个运动强度您觉得还好吗?”
被问到话的人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影山律看见金发男人弓着腰,手撑在自己发抖的大腿上大口喘气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不行了……不行了。”灵幻抬起头,整张脸上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汗滴也从额头蜿蜒地流到了下巴,划出一道晶亮的痕迹。他身上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背上。
“脸好红啊,灵幻先生。”这下轮到影山律侃他了。
“唔,”灵幻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烫。头好胀,感觉自己的整个头都变成了心脏,在不停地搏动,呃……”
“嗓子、嗓子也好疼,像是被烧了一样……有一股血的味道。”
“还有脚掌,又麻又疼,好烫……”
见灵幻大概要把自己身上所有部位都点一遍,影山律递给他一张纸,“还是少说点话吧,灵幻先生。先擦擦汗,流到眼睛里了。”
“长跑最重要的是呼吸。”,他说,然后又把运动饮料拧开给灵幻,“要小口地喝……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呼、呼,”灵幻喝了口饮料,嗓子留下了一种黏腻的感觉,“……我上次正经长跑还是在,呼,Mob初二的时候。”
“当时本来准备好好锻炼一下,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的……嘛,不过最后好像没有用上。”
……也不是没用上。脑海里不自主地想象起那个穿着西装、赤脚在龙卷风里狂奔的身影。
影山律的心情有些沉了下来。
“Mob那次在中途就倒下了啊。不过为了那次比赛我还准备了蛮多的……呃,就是后来不小心练狠了,伤到膝盖了,就不敢再练了。”
“……哦,说来还有一次。因为不想被Mob甩下,我还去练了举重来着,也是因为把腰和手肘伤到了所以被迫停下来了……啊啊,记得当时Mob是可以单手拿6kg的东西了?现在不知道……”
“话说,灵幻先生最近有见到哥哥吗?”影山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灵幻突然顿住了,又像是被这句话给划了一刀,流露出一丝窘迫和慌乱。但是没持续多久,他就又笑着摸了摸鼻尖,语气如常地说,“嘛,其实我有发短信问他要不要和我这周末再聊一聊哦?但是Mob说他这周末要考试啦。现在你们高三生周末还要补课的哦?……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吧,我们再好好坐下来谈。”
“哥哥是那种说了要去做什么,就会拼尽全力去做的人。这点灵幻先生也知道吧?”
“……当然。”灵幻的嘴角有些苦涩,“Mob君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调整了一个轻松的表情,继续笑着说,“啊……又说回马拉松。我记得律在Mob初二的那次马拉松大赛倒是是拿了很好的名次吧?……是第几名来着?可恶,要是我想起来这件事的话今天就不会不自量力地和你出来跑步了啊……”
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呢?……为什么既然记不住还要提呢?
影山律低着头,有些冷冷地想着。路灯的光在他垂下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诶,那律初二的时候岂不是应该名次更高了?不过那年真可惜啊,我和芹泽出差去了,没来现场看你们。……所以初一的时候律是全校第6名吗?嘛,反正是前10吧……”
“那种事,不重要的吧。”他说。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不太好,影山律又缓了缓,然后才放轻了声音对灵幻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灵幻先生,我从这里刚好就顺路回家了。”
“啊……哦哦,好的。路上小心啊,律君。”
高中生点了点头,沉默地离开了。
灵幻看着这位影山的背影,叹了口气。
怎么感觉又搞砸了?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和律聊Mob一直都是最安全、稳妥也不会出错的啊。唔,要是Mob是明星的话,那律君绝对是头号粉丝,花泽都只能排第二吧……但是今天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可是聊到他自己的事,他也不大高兴的样子啊。
是仍然对我有敌意吗,怕我带坏Mob,还是还没熟到那种程度呢……
“可真是难讨好呢,小律。”
他一边感叹着,又一边在网页上下单了全新的桌椅。
Notes:
怎么办……好想要亲友一起讨论哇……!写文到现在没有反馈,只给三次不磕的亲友看过、捉捉虫……不知道自己写的有什么问题就是说……(尽管草稿已经10w+……)上天赐我一个亲友吧(bushi)我自己努努力去抓一个来(抱头)
Chapter 4
Summary:
本章:主茂灵,酒窝灵提及(暗田留、酒窝的关系互动参考漫画番外)
Summary: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还留在原地了……?
Chapter Text
时间回到3月上旬——烤肉店里热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甜味酱汁的浓郁气息。炭火在烤盘下烧得通红,肉片接触烤网时发出“滋啦”的声响,伴随着高中生们无所顾忌的欢笑声,构成了一曲充满活力的青春交响乐。
“恭喜你!小留!”
“恭喜社长——马上就是艺大的学生了!要去东京啦!”
“哈哈哈谢谢大家,如果不是有你们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想到自己会对映画感兴趣啦。”暗田留兴奋得脸颊泛红,她用力挥舞着手里的烤肉夹子,尽管桌上目前还空空如也:“我可是真的被艺大的映画专攻给录取了诶……你们还不赶紧和我打好关系!艺大里的老师有很多大师哦,说不定我以后也可以成为著名编剧或者导演,哼哼哼……”
“啊,希望如此吧,”竹中桃藏挑了挑眉,“到时候暗田导演可别再连续迟到3天了哦,会被明星控诉的。”
犬川豆太也默默地一边喝饮料一边补刀到,“而且在拍摄的时候也还会经常天马行空地想一出是一出,临时大改剧情啊……”
众人在烤肉店里笑作一团。
“喂喂!我那是每天回家都剪了整晚的素材嘛……很辛苦的,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暗田留狠狠地瞪了竹中一眼,又没好气地指着犬川,“什么叫想一出是一出啊,你不懂的啦,虽然故事有很大一部分是根据你的梦境来写的,但是也有很多是我的灵感好吗!我改的可都是神来之笔……!”
“不过还真是精彩呢,犬川被外星人带走的故事。”猿田感叹着,“难得社长竟然能想出那样新奇有趣的故事……啊,不过多亏这部短片,现在犬川已经成互联网名人了吧?”
“那、那种事才没有呢!”犬川有些抓狂,水杯哐地把放在桌子上,“明明是稚子林接下来的镜头更劲爆啊!”
“哈哈哈那确实是啦,已经变成表情包了……”
“不过没和稚子林一起聚一聚还是蛮可惜的呢。”
“是啊,他在我们还在考期末的时候就已经坐火车走了呢。只有等他放假回来了……”
“小留学姐打算什么时候走?”影山律顺势问道。
“唔,大概还是开学前两周吧,3月末。”暗田留闭着眼想了想,突然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了起来,“毕竟宿舍可能申请不上,还得提前去租房,再找找打工的地方吧?啊,在东京生活这种事我之前确实也没有想过……之前也只去待过一天啊!”
“说起来影山律同学有在东京待过两周吧?”猿田挠了挠脑袋,“我记得初三的时候你好像代表我们市去参加过全国数学竞赛来着,好像高岭同学也在吧,虽然是代表隔壁市。”
“嗯,是的。”影山律点点头,“是先参加了为期一周半的训练营,然后参加了一天竞赛,最后才被带去大学和市内参观了几天。”
“最后记得你们俩都得奖了吧?……哎,虽然当时高岭同学已经转学了,但是藤森老师提起她得奖的事还是一脸骄傲,‘那可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尖子生啊!’……话说也不知道高岭同学以后会去哪里呢……”
竹中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是LINE高岭蕾的主页,“高岭的目标大概也是东京的那几所顶尖院校吧,我看她最近动态是在东京访学,参观实验室什么的。”
“真厉害呢……唔,那影山同学以后也打算考东京的大学吗?”
“这个看情况,不过也是有可能的。”
“嘛,毕竟你还有一年多时间呢……”犬川接嘴道,又突然开始唉声叹气,“不像我们,已经开始准备推荐材料和AO面试了啊啊,头好大……工大,拜托了,老师多看看我吧,我不想一直留在调味市啊啊……”
“那Mob君呢?”
一直没有发言、突然被点到的影山茂夫一顿,肩膀微微一僵,像是从自己的世界里被猛地拽了出来。他有些局促地开口:“啊,我其实还没有太多想法,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哦哦,这样啊。”像是意料之中或是习以为常一般,这个回答并没有特别引人注意,话题像溪流一样自然地绕过了他这块沉默的石头,就这么轻飘飘地又滑走了:
“Mob的话,留在调味市也不错啦……话说犬川你这么想走是因为调味市没有漫展吗哈哈哈……”
高中生们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的金发男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高大敦厚的芹泽,肩膀上还坐着一团熟悉的绿色光球:“不好意思啊,委托耽误了一点时间,来晚了。”
“喔喔!灵幻先生、芹泽先生,你们终于来啦,来坐这边吧!”暗田留招呼道,看见灵幻肩膀上绿色恶灵眼前更是一亮,“啊,酒窝亲也来了!”
“嘛,说了多少次不要这样叫我了啊……”小酒窝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又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小礼盒,“祝你升学快乐啦,小留。”
灵幻也笑着示意身后的芹泽把袋子交给暗田留,“升学快乐啊,小留,这是我和芹泽的份。”一边说着,又一边自然地拉开了影山茂夫身旁的椅子坐下。
“呜哇!还有礼物收真是太好了啊,可以打开看吗……!”暗田留惊喜地接过这两个礼物,却被旁边的竹中戳了戳:“还是不要当面拆礼物比较好吧……”
“唔,没事,打开看看吧。”灵幻咕噜噜地喝完芹泽给他倒的水,又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啦,但是你一定会用上的。”
暗田留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酒窝的礼物,里面是一个绿色的、小小的御守,“哦哦!酒窝亲果然很关心我呢!”
“……啧,随便你喊吧,反正也喊不了两天了。”小酒窝嘟囔着,又悠悠地飘了过来,“这是有本大爷灵力加成的护身符,挂在包上防杂鱼恶灵还是很有效的……在东京那种超级大都市要额外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酒窝亲啊。”暗田留把御守立马扣在了自己的背包上,又抬起头用星星眼感激地看了酒窝良久,久到小酒窝都开始冒冷汗的时候——
暗田留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他往脸上蹭——
“喂喂喂喂你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女高中生你啊啊啊啊啊!”
“酒窝好像从来没发出过这么惊悚的叫声呢……”芹泽一边帮服务生上菜一边说道。
“噢噢,竟然是凉凉的果冻质感啊。”暗田留回味着弯了弯手指,又摸了摸脸,对着灵幻高兴地说,“果然酒窝亲很适合当抱枕——”
飞回灵幻脑袋上的小酒窝已经生无可恋地把身子背过去了,又被灵幻用手戳了戳,“是啦,夏天确实蛮凉快的啦。”
暗田继续拆着灵幻和芹泽给的盒子,只见里面包裹层层叠叠、严严实实,最后拆出来薄薄的一个信封,再翻开信封——
“这是……卡?上面画的企鹅还蛮可爱的诶……”暗田留拿出这张卡细细地看着。
“是Suica卡哦。”灵幻从她手里接过卡片,有些得意地展示着,“是东京站Suica Penguin的纪念款,在网上很热门的啦。到了东京,无论是车站、便利店、自动机甚至机场都可以用这张卡哦,还能绑定手机……呃,里面我和芹泽也充了一点费用,就当是请大学生在东京吃点好的了。”
“诶诶?这么棒吗!话说灵幻先生为什么这么了解啊?”
“嘛,读大学加上工作,其实也算是在东京待过一段时间……”见高中生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他身上,灵幻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头,又清了清嗓子说,“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啦。”
“说说看嘛灵幻先生!”暗田留像是抓到了救星一样,夸张地哀求着,“我没怎么去过东京,现在马上就要一个人去东京生活4年了啊!好可怕!灵幻先生就没有什么经验什么的告诉我吗——”
“这个嘛……我们一边烤肉一边说吧。”看着桌子已经被各式各样的肉给占领了,灵幻说道。
影山律和芹泽很自然地拿起了夹子和剪子,当起了今天烤肉的主力。
“……这个,东京的很多车站简直就是地下迷宫啊,出口又多、标志也杂、楼层也是交错的、路线更是绕圈圈,真的很容易迷路……记得一次和同学出门,我花了20分钟、提着行李箱爬楼梯才找到东口,结果发现同学在另一侧的东口……所以如果是第一次去一个车站的话一定要提前预留好时间!”
“不过现在都有手机地图了,大概会好些了吧?”
“……租房一定要提前看房,别只看图片!东京那边,照片光线拍得好看,房子也可能小得你连转身都难啊……我大学那会儿住池袋后面一条破巷子,楼梯小到只能一个人爬。老房子还会又发霉又漏水,半夜也老能听到楼下醉鬼在哭啊。”
“真的有这么夸张吗?!”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通勤啦。要注意电车通勤的线路,不然赶早八课你会想直接退学的……啊,房子楼下有便利店也很重要。大部分便利店晚上九点之后的熟食、便当、蔬果之类的都会打折或者半价,多去几次你就会知道哪天折扣最大啦……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啊,灵幻先生从大学开始就这么寒酸啊……”
灵幻看着眼前这群十几岁的孩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气呼呼地说,“你们这些小鬼!生活哪有那么容易,都是磨练啦!这些可都是成年人宝贵的社会经验!”
“……还有社团,大一能参加的话还是可以多去看看哦,毕竟大学的社交是需要主动的,专业上的同学、社团、打工……这些都能成为你的圈子啦。……啊啊?我?我当然也有参加过。嘛,不过我个人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太愿意花时间去社交……恋爱?呃,这个当然也有过,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你们上大学自己去体验吧……”
***
“哥哥,怎么了,”影山律敏锐地察觉到身旁人的沉默,他暂时停下了翻动烤肉的动作,看着身旁不怎么动筷子也不怎么参与话题的影山茂夫,一边给他夹了一片烤肥牛一边轻声地问道,“而且今天也没怎么说话吧……不是很舒服吗?”
“谢谢你,律。”影山茂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盯着碗里那片被烤得边缘焦脆、滋滋冒油的肥牛看了一会儿,仿佛那是什么难解的谜题。良久,他才把它夹起来蘸了蘸调味料,包上生菜塞进了嘴里:“烤肉还是很好吃呢。”
身旁的灵幻还在分享着自己曾经在东京的见闻,包括芹泽、酒窝在内的其他人也都在热烈地讨论着。整个包间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快活的空气,唯独茂夫周围的氛围,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绝开来。
影山律顿了顿,然后又给他夹了两片烤至金黄的五花肉,“那就多吃点吧,哥哥,难道今天灵幻先生这么大方。”
影山茂夫点了点头,有些沉默地吃着。
聚会开始时,他还因为和初中同学好久没有见面而感到兴奋。无论怎么变,大家还是大家,还是他的朋友。
这一点让影山茂夫感到安心。
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他在大家聊天时,突然又这么感觉到。
……留学姐已经考上了心仪的映画科;小蕾想去东京顶尖院校读理学部,一直在参加各种竞赛;犬川虽然成绩不好,但是一心想出调味市,也在努力着;花泽想去欧洲读美院,也顺便去找父母,早早就开始了准备作品集;米里同学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梦想,经常在LINE上分享自己的投稿,目前也在备考新闻系;律也是,虽然说着自己还没有想法,但其实早就有所安排了吧……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车站的路灯,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一趟又一趟满载着朋友和未来的列车呼啸着驶向远方,而自己却停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意识到这点,影山茂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人掉进了时间的黑洞里。明明大家都坐在一起,但是他好像和大家身处不同的空间。
但灵幻的到来让影山茂夫又安定了一些。
是啊,没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许我并不需要像大家一样改变,我只需要走我自己的路就好了……
而且,至少我还有师匠。师匠是不会变的,对吧?——他看着身旁的那个金发男人,这么想着。
他看着那个人熟悉的上下翻飞着的手、生动夸张的表情,感到安心。但是接下来却听到了一些令他迷茫的话。
……师匠原来是在东京上的大学吗?我知道他似乎在东京生活过,但是大学的事情他之前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呢。
……师匠原来还有这种经历吗?学生时代的他好像和现在也不太一样呢。
……我好像,对师匠的过去一无所知。在我们相识之前,他的生活、学习、工作、朋友……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股陌生的、像是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悄悄地缠上了他的心脏,烦躁而不安。
影山茂夫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什么、又是到底从何而来,只是默默地拿起了杯子一饮而下,试图把这份混乱的心情掺和着橙色的甜水一起往自己心里咽下。
***
“灵幻先生这周末都不在吗?”
“嗯,师匠说他回老家了,大概要3天以后才回来。”
“难道回来一趟,不能见到灵幻先生有点可惜啊……诶,不过看他最新发的LINE好像是在东京参加同学聚会呢。”
花泽点完单,把自己的手机举起来给影山茂夫看。
屏幕上是一张大家碰杯的照片,配上了一句“好久不见。”
“……这件事我不知道。”
影山茂夫有些沉默地看了看这张照片,然后把手机还了回来。
“唔,大概是先回老家然后顺便又去参加同学会了吧……”花泽找补道,又随手点进这条帖子,翻到下面的评论:
「新隆还是这么嫩,嘻嘻(#^.^#)」
评论人是一个可爱的猫咪头像。
“不过灵幻先生好像有什么新情况了啊……”他挠了挠下巴,饶有兴致地说着,影山看见他又非常熟练地用拇指在屏幕上滑动,点进了评论人的主页。
第一条帖子就是五张照片,而第一张上就有影山茂夫最熟悉的身影。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看起来很时尚的咖啡店,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照片上,蓝色短发的女人把下巴靠在金发男人肩膀上,笑得一脸灿烂,一只手比“耶”另一只手紧紧地环住男人的脖子;而金发男人的表情是茂夫从未见过的……带着点无奈、又有些宠溺。
“啊,这难道是灵幻先生的女友吗?……很般配呢。灵幻先生大概也是想步入婚姻了吧——”
“步入婚姻?”
“唔,大多数人都会向往步入婚姻、组建自己新的家庭吧。灵幻先生大概也不会例外——毕竟他是一个那么怕寂寞的人啊。”花泽一边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冰淇淋,一边说道。
师匠怕寂寞吗?……师匠也会有自己的新生活吗?
“……但是师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影山茂夫脱口而出。
“咦,真的吗?灵幻先生应该还是很受女生欢迎的吧?他难道这几年从来没有和女孩出去约过会?”
影山茂夫本来想要否认,但是突然又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清楚。但是他大部分节假日都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或者就是整个相谈所一起出去旅游,花泽你也在。”
“……竟然是这样。不过嘛,人都是在变化的。灵幻先生现在大概是想要恋爱了吧——”
是吗,师匠也在变吗?影山茂夫捧着杯子,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刺骨。
他又开始感到烦躁,无意识地搅拌起自己的奶昔。
“那Mob君最近怎么样呢?有什么心事吗?”花泽用两只手托住自己的下巴,认真地望着他。
影山茂夫看了看面前花泽真诚的表情,不知道为何却选择了隐瞒,“……啊,我都挺好的。”
“这样啊。”花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露出一个浅浅的笑,“Mob君真是不会撒谎呢。”
“啊……”
“不过没事的啦。有些事情等你想找我倾诉的话再说吧,”花泽挖了一块冰淇淋,朝他眨了眨眼,“有心事的话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商量会比较好受哦。”
“……谢谢你,花泽。”
***
商量?找谁商量呢。
平常会认真听自己心事的那个人现在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影山茂夫低着头走在路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个路灯缩短,如此反复,像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他又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顺着灵幻新隆的帖子点开了那个女生的LINE主页。
在同学会里,那天灵幻穿着西装;而在女生主页的照片里,灵幻却只是穿着一件休闲的T恤。
看样子,他们第二天也单独约出来玩了。师匠和她好亲密啊,脸都快贴到一起了……他们真的在交往吧。
“哟,这个照片里不是灵幻吗,”小酒窝突然冒了出来,“原来还是去参加同学会去了啊。”
“‘还是’?小酒窝之前知道师匠会去吗?”
“之前不小心瞟到过他的邮箱……嘛,不过邀请邮件在垃圾箱里呢。”酒窝拿过手机,有些乐地滑动着照片,“噢噢,是和可爱女生的合照啊。”
“师匠他们是在交往吧。”
“哈——那是不可能的啦,小茂。”小酒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在空中仰腹大笑,“两个锅盖能炖汤吗?两个奶妈能打仗吗?他俩完完全全的供需不匹配,别说互相吸引了,凑一块味都不对——嘛,而且就算是心有余也力不足啦。”
然而影山茂夫好像并没有被他的笑给感染到。
就算他们没有在一起,师匠也总会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吧。
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还留在原地了……?
他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又松开了。
Chapter 5
Summary:
本章:主茂灵、律灵!下一章开始进入一个微恐、悬疑的小长篇!
Summary:A.晚上,他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放在相谈所茶几上的那杯牛奶……那杯无人饮用的牛奶。
B.能完美解决一切问题的他们,大概从来不会让他操心到这种地步吧。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本学期最后一天的下午,教室里只余几道斜斜的阳光,从窗边落在空桌椅上。学生们都已收拾好了物品,稀稀拉拉地离开学校,开启自己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春假。
校服换季前的布料有些厚,影山茂夫不动声色地出了一点汗。教室里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他一个人静静地走上讲台,蹲下来,手指抚摸过地上散落着的招生宣传册。宣传册的封面泛着光泽,上面印着城市繁华又明亮的夜景,背面则是一排东京大学生的笑脸。
他盯着那本册子看了很久,才把它拾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夹层,然后背起沉重的书包,拐出教室,走到三年级的办公室前。
“安藤老师。”他敲了敲虚掩着的门,走了进来,坐在了班主任对面的那把椅子上。
椅子的一条腿短了一截,他坐在上面有些摇晃。
“影山,你来了啊,”班主任安藤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翻看手上的笔记,“我大致看了一下你的成绩和表现。你这边,如果选择调味市内的T大或者K学院的话,应该没太大问题。嗯,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太擅长AO测试,那就老老实实准备共通测试吧,只是战线会拉得比较长而已。”
影山茂夫盯着窗外。三月末的调味市还留着些许冬天的气息。
越过校园的围栏,他看到街道两侧的河津樱。樱花树枝头上是柔软的淡粉色花瓣,在阳光中摇晃,像是早春的幻觉。
他想起每天放学时,会经过的市中心的那条老旧商店街。街道两旁的商店多数还挂着手写招牌,铁皮卷门上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有些地方已经剥落,只剩锈迹的边框勾勒出模糊的形状。
他想起相谈所的那栋大楼,外墙是灰色水泥,角落早已爬上了斑驳的苔藓和一道道雨水冲刷下的痕迹,阳光照上去也提不起什么亮色……门口的木质楼梯吱呀作响,楼下的美容院早已歇业,玻璃门后面堆满了纸箱和旧海报。
他想起街角的章鱼烧摊,摊车是铁皮改装的,边缘被多年的油烟熏得发黑,木制柜体的边角也早已开裂、翘起。铁板前的玻璃罩上粘着一张贴了又撕、撕了又贴的价格小纸条,上面已经满是油迹和指印。
他想起宣传册上的灯光璀璨、高楼大厦。想起女生发出的照片里灵幻身后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
“……安藤老师,我想试试调味市外的大学。”他轻轻地说。
“诶?”
“就是……我觉得,我想去更大的城市看看,比如东京……啊,不是因为讨厌调味市,只是想试试新的东西……”
姓安藤的老师这才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即笑了一下:“哦呀,真是少见的表达欲呢,影山同学。”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歉……”
“不不,是好事。”老师推了推眼镜,从旁边的柜子里翻找出一叠资料递给他,“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要不要再看看这些?是一些其他大学刚刚寄过来的宣传册。”
“……好的,我想看看。”
“嗯。那你要尽早开始准备了。东京啊,东京的学校竞争很激烈哦?”老师语气轻松,但眼中多了点认真,“别以为现在三月就还有很多时间,你很快就会发现一年是怎么一眨眼就过去的。”
语罢,又交给他一张单子,“回去想想吧,想好了下学期拿着志愿单来找我吧,假期愉快。”
“……好,安藤老师再见,假期愉快。”
他出门,低头看了看刚刚被自己关成了静音、已经有很多条未读短信的手机——客人很急,你快过来哦Mob。
……为什么我总是要被你随叫随到呢,师匠。你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地介入我的生活,而我却没法得知你的事。
但我明明是有权利选择的吧。我是可以选择离开的,不是师匠需要我我就一定得出现的……是我选择了师匠,就像最初那样,就像记者会那样……离不开我的人,明明是师匠啊。
于是在放春假的第一天,影山茂夫拿着那张志愿单,走进了相谈所。半小时后,他又捏着那张已经凹凸不平、满是皱纹的纸张走了出来。
……师匠会伤心吧?但是他确实一直以来都过于依赖我了,这是事实吧。如果我真的选择离开,他是需要做好这个准备,对吧。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晚上,他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放在相谈所茶几上的那杯牛奶。
……那杯无人饮用的牛奶。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将那个画面和灵幻最后假笑的表情一起从脑海里驱赶出去。但越是这样,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哥哥,要和我聊聊吗?”
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影山茂夫没有应声,只是在被子里蜷缩得更紧了。
“你不回答的话,我进来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影山律探头进来,只看到床上隆起的一团——高中生影山茂夫此时蜷在被子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影山律叹了口气,走了进来,顺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柔和的橘色光芒瞬间铺满了这个角落。
“从相谈所回来以后,你晚饭都没怎么吃。”他的声音很平稳,“给你留了菜,在冰箱里。”
被子里的人动了一下,然后闷闷地传来一句:“不用担心我,我不饿。”
影山律没有再劝,只是拉开哥哥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上。就在刚刚,屏幕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
“灵幻先生给你发消息了。”他平静地转述道。
被子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影山律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影山茂夫才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那头标志性的锅盖头此刻有些凌乱。
“……他说什么?”他坐起身,靠在床头,眼神飘忽地看着墙壁。
“……他说,想找个时间再好好聊聊。”
影山茂夫顿了顿,才从弟弟手里接过手机,解锁,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影山律的视线里,那句简短而冰冷的拒绝就这么被送了出去——「高三学生春假要补课。我已经申请了住校,这周末要考试,暂时没有时间。」
“……你决定了吗,哥哥?”
“嗯。”
“去东京,或者其他地方?”
“……嗯。”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吹过电线的呜咽声。
“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影山律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前在烤肉店的时候,哥哥不是还说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影山茂夫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用力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是突然想了。”他艰难地开口,“大家……大家都在往前走。我也……也想去看看别的地方。”
“只是这样吗?”影山律的语气很温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质问:“还是说,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如果不离开这里,就会被落下?”
影山茂夫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弟弟,眼神里是罕见的慌乱和一丝不自知的心虚。
“没有。”他反驳道,声音却比平时大了一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是吗……”影山律的眼神有些复杂,但又慢慢柔和了下来。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认真地望着自己同胞兄弟的眼睛。
“哥哥,”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决定。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和别人比较,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调。有人选择去远方开拓新的世界,有人选择在熟悉的地方深耕自己的生活,这两种选择没有高下之分。重要的是,哪条路才是你真正想走的。”
“……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好好地再想想这件事,不要因为他人而勉强自己——无论那个人是谁。”
“但是,只要你做出了决定,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饭菜在冰箱里,饿了记得自己去热,哥哥。”
门被轻轻地带上,房间又恢复了寂静。
影山茂夫低着头坐在床上,影山律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和朋友们一起抓着烤肉的夹子、握着肉改部的器械、抚摸街头的流浪猫和老树。也习惯了相谈所里茶杯的温度,习惯了为那个人递上盐或是文件和笔。
……而现在,我是因为发现那些本该和我一起待在原地的人们,其实都来自我未曾见过的远方、又都将奔向我看不见的未来,才这么想离开的吗……
***
影山律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我永远都会支持你。”——他对哥哥这么说。但这句支持的话语里似乎藏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私心。
那是……
啊。脑内闪出的一个近乎卑劣又不可思议的念头,让他先是对自己感到厌恶,随后又觉得可笑。……怎么可能呢?他立即否认了这种想法。
走到书桌前,他任由自己沉浸在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弱的光污染里。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影山律趴在桌上,很快就坠入了一片混乱的梦境。
这是在哪儿……?
周围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天空是诡异又不祥的暗红色。身体很酸痛,骨头像被一节节拆开又胡乱地装了回去。他看见自己站在风暴的边缘,而风暴的中心,是他的哥哥。
而他自己,毫发无损,却像是被世界遗忘的旁观者。
对了,我要去那儿。我要去那儿找人……找……
突然,他看见一个人影从废墟的另一头朝风暴中心狂奔而来。
是灵幻新隆。
那个人的衬衫已经布满灰尘、挂裂了口子,像一面破碎的旗帜,赤着脚,踩在尖锐的瓦砾上,却浑然不觉。金色的头发也被血块黏在额头上,样子狼狈不堪。
“Mob!”灵幻焦急地嘶吼着,声音被狂风撕扯得变了形。
影山律就站在那里,离他不过几米,他看到那个金发男人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偏离过风暴的中心——
他从他身边跑过,带起一阵混着血腥味和尘土的风,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而影山律则像一个透明的背景板一样,凝视着这一切。
“……律?小律?睡着了吗?”
影山律惊醒了,猛地抬起了自己往下沉的头。
一睁眼,就是一张金发男人的脸……和梦里重合。但是没有伤口,干净且整洁,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怀。
那双在梦里从未看过自己的眼睛,此刻似乎正专注地凝视着他——
影山律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脏像是被梦境的余温烫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最后也只是不动声色地侧过了脸。
“嘛,刚刚叫你没回应,不知道你想喝什么,就买了果汁和矿泉水,你选一瓶吧。”
两瓶饮料被放在了长椅上。夜色已经彻底降临了,周围的世界褪去了色彩,只剩下路灯投下的、深浅不一的昏黄。那灯光闪着不太稳定的光,一明一灭,就像他此刻疲惫的心跳。
“怎么了,今天太累了吗?”
影山律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了那瓶矿泉水。原本想试着拧开瓶盖,但右手刚抬起,指尖就传来一阵无法控制的痉挛,那是超能力透支的后遗症——于是只好又默不作声地把瓶子放下来。
他悄悄地将颤抖的手收回袖子里,而灵幻此时正忙着低头看手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
“唔,今天辛苦你了啊,小律。待会儿回市里要吃点宵夜吗,我请你?”
他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绷紧了背,稳了稳自己的声音:“不了,灵幻先生。我还有卷子要写,今晚直接回家了。”
“啊。小律,你的作业……”对方这才从屏幕中抬起头,脸被手机映得盈盈亮,“……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天这么临时地叫你出来。”
影山律很想说些什么。你不是经常也这样把哥哥叫出来吗?你也会这样对他道歉吗?你的道歉——是因为不关心他、还是因为在客套我?
但是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这条街道不宽,行人稀少,静谧到有些诡异。路灯幽暗,投下一道道灯影,把地上的人影切成几块。
“话说,呃,Mob之前是不是也……在除灵后,经常做作业做到凌晨?”
灵幻的声音轻飘飘的,打破了寂静和平衡。
影山律抬头,望见那双在手机光下闪烁着的眼,露出个稍微有些讽刺的笑,“这种事,哥哥他自己没给您说过吗?”
手机屏幕熄灭了。黑暗中,他看不清灵幻的脸色。
“……很辛苦吧。”只听他这样说。
影山律也在夜色里放松了自己紧绷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究竟是在刁难灵幻,还是在刁难自己。
……哥哥不会在这种时候和灵幻诉苦,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明明很难的事,在灵幻面前却非要装得轻而易举。
今天除灵时他其实明显感觉到吃不消,超能力完全不够消耗——身体也逐渐开始疲倦。就像长跑后一样,四肢发麻,头脑缺氧。
但是灵幻应该想不到这些吧。他看向灵幻,那个人似乎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手机世界里,大概是在忙着下一周的客单。
……毕竟从前陪他出任务的不是哥哥、芹泽,就是小酒窝。能完美解决一切问题的他们,大概从来不会让他操心到这种地步吧。
……好疲惫。直到踏上夜间巴士前,他都强撑着。
巴士的窗户映出他失神的脸。窗外城市的灯火流光溢彩,却没能在他眼中点亮半分光芒。他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任由车辆的颠簸带着他沉入更深的倦怠之中。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影山律就又接到了来自相谈所的电话。
手机在枕边疯狂震动,就如同他从睡梦中被叫醒、狂跳不止的心脏。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接起了电话——
Notes:
本文收到了第一个长评!特别特别开心!特别特别感谢♪(#^.^#)ノ又有动力哼哧哼哧地写了www!
Chapter 6
Summary:
本章:主律灵,酒窝出场互动!正式进入悬疑(主线)小长篇——!
Summary:……也就是说,“超能力”和“恶灵”也许可以算是同根同源的吧。
Chapter Text
“喂,小律,你今天应该没有安排的吧?那赶紧来相谈所吧,这次情况比较紧急——”
灵幻顿了顿,又望了望相谈所内坐着正在抽泣的女大学生,沉声说道:
“——委托人的朋友已经失踪一晚上了。”
挂了电话,他走进屋,给女大学生递来纸巾,“没事的,槙同学,没事的。我已经通知我的同事了,他马上赶到,我们会和你一起去现场看看的。”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姓氏为槙的女生拿着纸巾揉去自己的泪水,颤抖着说,“我也去过警局,但是现在失踪的小时数还不足以我报警……也去联系过比较大的几家灵能事务所,但是他们都说自己周六休息。我……”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拦着她……丹下她,丹下她其实也胆子很小,但这次为了写小说也是豁出去了,才会敢跑到那种恐怖的演艺会馆里面去……她本来也不想写这种恐怖猎奇的题材的,但、但是因为这种题材比较博人眼球,期末考核又需要小说有一定的热度,她才会、才会……都怪这个作业!都怪这门课的老师,呜……”女大学生止不住地倾诉着,眼泪也不断地掉,“拜托,拜托一定不要有事啊……”
“喂喂,”小酒窝有些为难地左看着她,右看看灵幻,嘀咕着:“你真的要接这个委托吗?这个大学生应该付不起很多钱的吧……”
“但你也听到了,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啊……”灵幻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一边手上已经在电脑的搜索栏里输入好了“香川演艺会馆”几个字——
[X] 202X年7月
@Yepouttamymind_jp
香川演艺会馆废弃20多年了吧,之前不是说要动工拆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动工啊,今天路过的时候感觉怪渗人的……话说之前是哪个博主在这里探险然后失踪了来着?后来呢?[视频][视频]#香油县 #废墟探索 #都市伝説
热门评论:
「是这个 @用户已注销 吧,已经实锤在里面自杀身亡了,有通告新闻的。」
「两年前当地的施工队来打探过,第二天就出事故了,没了好几个。蛮离奇的,不让说。」
「朋友去过,说透过门缝看到有女人一直在3号厅的舞台上跳舞,给兄弟吓尿了……」
「去那种地方干嘛。。。不是作死吗[恐惧][恐惧][恐惧]」
[地方八卦网] 201X年3月
因嫉妒而亡?女配角强抢女主角戏份,篡改剧情!超高难度连续转体后为搏眼球从舞台上一跃而下,自杀身亡!杀人无数的“灵异之馆”——香川演艺会馆的旧轶事!……
热门评论:
「我大伯以前在这里工作,说当年剧组内部超乱。女配据说和导演有一腿,已经被内定了主演,但是最后还是因为资本关系,换成了有票房保障的女主。那次事故前,有人看到女配在后台把女主的戏服扯坏,然后自己就上台去了。最后那场戏,她不仅抢了主角的戏份,还不按照剧本来,就一个人在舞台中央疯转,转完就从台上跳下去了,观众都吓疯了。有人说是自杀,有人说是诅咒,但不管哪种都挺吓人的。」
199X年《香油日报》地方新闻
《香川演艺会馆惊现舞台悲剧:女演员表演中高处坠落身亡》昨日下午,在位于香油县的香川演艺会馆内,一名二十二岁的女演员在表演过程中自高台坠落,当场死亡。警方初步调查排除他杀,推测为意外事故。然而有内部人员称,死者当日情绪激动,与同剧组主演在后台发生口角。剧组方面拒绝回应相关传闻。
……
“唔,看来还得做点准备啊……”灵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他想了想,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某个联系人的对话框。
这时小酒窝瞅了瞅窗外,告诉他律已经到楼下了。
灵幻点点头,拿起了自己已经收拾好的探险背包,又走过去拍了拍大学生的肩膀:“出发吧,槙同学,这个委托我灵之类相谈所就接下了!”
***
一下车,小酒窝就和律对了对眼神……一种扭曲的情绪在周围的空气中流动。
那是一栋西洋风的建筑物。红色的砖瓦有的发黑、有的褪色,脱落之处裸露的砂浆层已经被星星点点的霉斑所覆盖,白墙上的黑色污渍则像擦不掉的泪痕。圆窗的玻璃已经破裂,只留下华丽却已然扭曲的窗框,切割开内部无尽的黑——那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也无法驱逐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
这座演艺会馆就这么用空洞的眼眶凝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怎么样,小律?”灵幻把影山律拉到一边询问道。
“很不妙。”影山律简短地回复。
小酒窝凝视着这栋鬼气森森、破败不堪的庞然大物,难得地摆出了严肃的脸色,“真的要接吗,灵幻。这里头恐怕是有点真东西啊……”
灵幻回头看了看身后一脸焦急的女大学生,朝她点点头、挤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又扭过头对二人说:“有真东西就意味着那个学生真的遇到危险了吧。”
小酒窝顿了一下,“但是就我们三个可能会很棘手啊,毕竟没有小茂的话……”
“之前我问过Mob,他说学校今天有考试。”灵幻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又朝他们晃了晃手机:
“但是,我正在叫救兵——”
只见手机屏幕上是和“森罗万象丸”的对话框,最后一句是对面发来的:“喂!!!灵幻!这里很危险!!!你别乱来啊!!!”
“……”小酒窝一时语塞,“你的救兵好像并不知道他是你的救兵啊。”
灵幻耸了耸肩,又转向影山律,正色问道:“小律,你怎么看?”
影山律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先再问问森罗吧,他好像知道些什么……我也再看看相关的资料。”
灵幻把委托人劝到了几条街道以外的咖啡馆里去,他们三个则待在原地做准备。
“小酒窝,”灵幻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嘛,”小酒窝正在和影山律一起看手机上的信息,“如果传闻是真的话……不是经常有人看见女人在舞台上跳舞吗?那这里的恶灵大概就是那个自杀的女演员了。大概是她的执念太强,死后成了地缚灵,需要时不时地杀人、吃人来维持自己的存在吧。杀人方式就是附身到来演艺会馆的活人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去重复她死前的行为。”
“地缚灵只会重复自己死前的行为吗?”
“……差不多吧。因为它们几乎已经不会有记忆了,剩下的只是些没完成的执念和一些死前的肌肉记忆。”小酒窝顿了顿,“但其实一般来说地缚灵是不会杀人的,只是会让人的行为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当然也不排除有怨念更大的地缚灵啦。比如这里的这个。”
“那一般地缚灵应该怎么对付呢?”
“有超能力的话,用超能力直接消除就好了。”
“嗯,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啊……”灵幻一边翻着消息一边沉吟道,“森罗刚刚告诉我,之前有联会的超能力者接过这里的委托,但是情况似乎和传闻有些不一样。首先,被附身的受害者并没有重复女演员的行为,而是一进演艺会馆就自己陷入了某段痛苦的回忆,最后暴走自杀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
他顿了顿,和小酒窝对视了一眼:“这个恶灵似乎没办法用超能力直接除掉。”
“……哈?这是什么意思?”
“超能力者说,发现恶灵和被附身者的灵魂好像混在一起了,直接动手的话就会伤害到被附身者。”
“这——”小酒窝神情有些凝重,“地缚灵可没有这么厉害……不谈什么‘灵魂混合’的问题,就单从被附身者的行为上来讲,都讲不太通啊。”
“会不会是被附身者影响了地缚灵?”影山律在一旁接话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被附身者的执念太强大,会不会反过来干扰到地缚灵的行为呢?毕竟地缚灵的产生不就是因为强大的执念吗。”
“……这种事情本大爷也不是那么清楚啦。喂,我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在说哦,你们可别把我的回答太当真啊。”小酒窝嘟嘟囔囔道。
“按照逻辑来说应该是可以的吧。”灵幻回应着影山律的话,然后又若有所思地摩挲起自己的下巴:
“话说回来,我听Mob说过,‘超能力’的产生是源自于‘情感’吧?内心的情感越强、超能力也会越强;而‘恶灵’的产生则是源自于‘执念’。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于‘强烈的感情’不就等于‘执念’吗?也就是说,‘超能力’和‘恶灵’的能力也许可以算是同根同源的吧。”
小酒窝想了想回复道:“嘛,这个也可以这么说吧。看看最上就知道了,最强的超能力者死后也是最强的恶灵啊……”
语毕,三个人突然都沉默了。
还是小酒窝先开了口:“哦,还有就是有执念、有怨念或者情绪不稳的人确实也更容易被附身啦,甚至更容易招来恶灵啊……不过对于本大爷来说附身普通人都是易如反掌,没什么区别。”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灵幻,不过却被那人无视了。
“森罗说他正在来的路上了,不过还要两个小时,我们现在是没法等他了。”灵幻转向影山律,“小律你那边有查到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我找到了演艺会馆的平面图。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新的信息了。”
灵幻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自己的西装外套,又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了口罩和头戴式探照灯,分给了影山律:
“那就……先出发吧。”
***
“事故发生的3号厅一共有3层高,它的舞台是在负一层。要想到负一层的话,从这里走应该是距离最近的。”
影山律一边对照手机上那张模糊的平面图,一边带着二人来到了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处。
那道破旧的侧门被几块木板草草地钉死了,上面还贴着一张早已褪色、字迹模糊的“禁止入内”的告示。影山律本来抬起手想用超能力,但是被灵幻以“不要打草惊蛇”为由拦住了。
于是这扇摇摇欲坠的门被灵幻一脚踹开,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它轰然倒在地上,从暗红色的地毯上激起一片浓厚的、仿佛沉睡了半个世纪的灰尘。
“咳、咳咳!”幸好戴了口罩。灵幻想着,但跨进去时还是忍不住咳了两声。空气里是一股潮湿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植物的腥甜味。
走廊里刚开始还有一两缕光线从窄长的窗户里射下,在黑暗中切割出几道光柱。借着光可以看到会馆内部鲜艳的蓝绿色墙皮已经大面积脱落,像被利爪划开的皮肉,伤口外翻着,赤裸地袒露出一簇簇茸状的霉斑。白色的天花板也一块块地裂开,纸屑一样密密麻麻地垂挂着,一眼望去,仿佛是无数只倒悬着栖息的白色飞蛾。地毯和门框本应都是明艳张扬的红,但已由于潮湿积水、铁皮锈蚀而变得黯淡,颜色更接近干涸的血迹。
再往前走的回廊就没有窗户了,唯一的光源变成了他们头上的探照灯。墙上挂着的海报已经模糊不清,上面人物的五官融化成扭曲的、痛苦的形状。地上也是一片狼藉。
影山律领着他们,跨过走廊上破碎的灯罩、桌椅的残骸、锈蚀的钢管和腐朽的木条,经过无数扇一模一样的门,又拐了两个弯,朝着会馆深处走去。
灵幻回头望了望,走过的回廊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借着光只能看见一扇扇相同的门的轮廓,像一排排沉默的、等待开启的棺材。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咽了好几口口水,默不作声地继续紧跟着影山律。
啊。好紧张,好紧张——
他尽可能地踮起脚尖,轻轻地把脚掌放在松软的地毯上,又轻轻地抬起……整个走廊寂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在为这趟未知的旅程敲响丧钟。
“喂,灵幻,”小酒窝悠悠地飘在后面,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你不觉得这场景很像你睡觉时爱放的B级片吗。”
此时的灵幻正在和影山律一起合力拖拽一具横挡在走廊上的沙发,声音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用力:“我拜托——你倒是——说点吉利的话吧——恶灵大人——”
又是一阵灰尘飞扬而起,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每一粒都清晰可辨。
“不过这确实是仿造Art Deco的风格建的吧。”影山律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仍然紧绷的灵幻,也难得地打趣道:“如果在这里玩大逃杀,灵幻先生会比较有胜算吗?”
“……”灵幻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影山律便又拿出手机,在一片黑暗里继续确认前进方向,“嗯。前面左转就是楼梯间了。”
三人前前后后地走到了楼梯间。更深的、仿佛有实质的黑从下方蔓延了出来,带着一股更浓重的寒意。
探照灯下,红色的地毯像一条巨大的、猩红的长舌,从楼梯上铺卷而下,上面繁复的菱形格子图案在晃动的光线下不断扭曲、变形,让人眼花缭乱。
影山律朝身后两人点了点头,便抬脚下了楼梯——
“……等、等一下!”灵幻一把抓住了高中生的肩膀,力道大得自己都有些吃惊,“我们现在就要直接到负一楼吗?呃,我是说,如果按照传闻的话,恶灵就在舞台上吧?离那么近……这样真的好吗?”
小酒窝在灵幻后头,有些玩味地笑了:“哦?难道你真的害怕啦?唔,现在可是上午十点哦,外头太阳可毒了呢。”
“……”灵幻抓着影山律的手松了些。
被抓的高中生叹了口气,回头对他说,“其实是这样的,灵幻先生,从刚刚走到现在,恶灵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这样吗。”灵幻有些惊讶,随即转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小酒窝,被瞪的恶灵只好耸了耸肩。
“所以意思就是……也许恶灵不在舞台?”
“嘛,大概是吧。但是严格来说下面的感觉也不太舒服啦,不过最不舒服的倒不在下面。”小酒窝吸了吸鼻子补充道,又拍了拍灵幻的肩膀,“所以,走吗,B级片爱好者?”
“……走、走啊,我们来不就是要下去的吗。”灵幻抬起手捂着口罩咳了咳,闷声说。
见状,影山律善解人意地告诉灵幻,可以抓着他的肩膀,但话音未落便已经开始往下走了。
灵幻只好赶紧抓住了他的肩,然后低着头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脚下、集中在迷幻的菱形格红地毯上。他紧紧跟着影山律,直到后者猛地停住了步伐——
“怎么了小律!”灵幻被他的突然驻足吓了一大跳,紧张地大叫道,随即又反应过来了什么,捂住了自己的口罩。
“……气息消失了。”
“啊?!你说什么?!”灵幻仍然捂着口罩,用气音在他耳边嘶吼。
“那股最令人不安的气息……消失了。”
影山律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灵幻发现他额头上滑下了一滴汗,在自己刺眼的探照灯下,显得晶莹剔透。
“不仅如此……”
他看见面前向来沉稳的高中生抿了抿嘴,紧蹙的眉毛透出一丝为难:
“小酒窝的气息也消失了。”
灵幻愣在了原地。
“喂……不是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然后又像生锈的机械一样,一格一格地扭过了头。头戴式探照灯的光柱像一把利剑,划破了楼梯间的黑暗,但是什么也没有。
这边没有,那边没有。前面没有,后面没有。
他感觉到自己的口腔开始疯狂地分泌唾液,喉咙发干。
“小酒窝?”他小声叫道。随即又稳了稳声音,提高了音量:“小酒窝!”
还是没有回应。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撞击、消散,激不起半点回响。
于是他拉着影山律的袖子,拖拽着身后高中生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楼梯,重新向一楼爬去——
“喂喂!这一点也不好玩啊!小酒窝!”灵幻气喘吁吁地在走廊里大声叫喊着,感觉到自己的下颌有些不受控制地轻颤:
“啊——好啦!我认输了!我是很害怕!就算看了那么多B级片、Cult片我也还是很害怕这种场景啊——!”
声音穿过走廊,却被这粘稠的黑暗吞噬了,没有回声。
他和黑暗一起凝固着。良久,才低下头,灯光照在他的脚上,他又像是猛地想起来什么更重要的事,一把转过了头——
还好。影山律还在。
高中生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但眼神里闪烁着一丝忧虑,“没用的,灵幻先生,他已经不在这儿了。”
“……”灵幻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头:“好。那我们先出去吧,律。等森罗来,我们再进来。待会儿先去找酒窝……”
说罢,他便拉着影山律往回走,右转、再右转……直到一扇生锈的铁门挡在眼前。
“啊,走错了。”
于是他又拉着影山律回头,哒哒哒地走着,这次是右转,再左转……是死路。墙上是一张巨大的褪色海报,墙纸则是令人眩晕的撞色几何图案。
灵幻盯着这张海报。这应该就是20多年前的最后那出戏了吧?啊,上面还印着演员们的身份信息呢。不过似乎又走错了啊,我真是个路痴呢……他看似轻松地喃喃自语着,转过头就又急匆匆地要拉着高中生往回走——这次却被高中生用手拦住了。
影山律缓缓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灵幻冰冷而僵硬的肩膀。
他微微低下头时,灵幻又突然不合时宜地意识到了高中生已经比他高的事实。
“……灵幻先生,你先听我说,好吗?”
高中生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可能出不去了。”
“你走的路线是正确的,灵幻先生,但是我们现在在一个从没来过的地方。”
见灵幻眼神飘忽、目光涣散着,影山律又放轻了语气,“这里的空间应该发生了些什么变化。不仅构造不一样了,连装修也变了,不信你看——”
跟着影山律的手指,灵幻看到了脚下踩着的红色地毯——底色为红色的,有着白色圈点的,绒地毯。
……无数圆圈圆点排列组合着,熙熙攘攘地挤在地毯上,像无数睁开的、没有瞳孔的眼睛,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
灵幻像拉风箱似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发现地上还是红色的,有着白色圆圈的,绒地毯。
……不是来时的菱形的。
他又像是相谈所内被卡死的电脑一样顿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幻才回过神。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一脸正色地对着影山律说:
“我知道了,小律。谢谢你啊。”
影山律闻言,绷直的背好像放松了一些,但也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嘛……既然都这样了,”灵幻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觉被胡茬刺到了手,然后竖起大拇指朝后面比划了比划,“那我们就只有继续往下走了,小律。”
Chapter 7
Summary:
本章:主律灵酱——继续冒险中——!(迫害二人之)
Summary:……我是在做梦吗?这有可能是一场梦吗?
Chapter Text
去楼梯间的路竟然顺畅无比,但是两个人比之前更谨慎了。下楼梯时,仍然是灵幻在后,不过这次为了保证双方的存在,灵幻几乎是将影山律护在身前,一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亦步亦趋。在要到达负一层时,二人还悄无声息地把头灯关了。
影山律在前,一只手握着手机,借用屏幕的微光朝前方探路,另一只手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向前进。灵幻则紧跟其后,又生怕自己走错一步,所以几乎是左脚、右脚、左脚地踩着影山律的脚印往前走。
两个人就这么贴着墙壁,朝3号厅的入口慢慢地摸索过去。
……地毯很软,他们走路悄无声息。
被无尽的黑暗和死寂包裹着,灵幻感觉自己快要丧失所有的感知了,凹凸不平、割手的墙面反而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不远处门内,舞台上传来“咚、咚”的落地声,还有尖锐的、像指甲划过塑料板似的“滋啦”声。
灵幻的手心和后颈又开始冒汗。在和影山律一起走到厅门时,他不由得像潜水前储备氧气一样,狠狠地给自己灌进一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两个人一起迈进了门——
只见演艺厅有着巨大的穹顶,但是已经被开膛破肚了般留下了几个大洞。顶灯位置也只剩下海草一样的电线,杂乱地吊在那里。
一个四肢修长的人影正在舞台上。「她」时而踱着小碎步,时而又大步地在空中跳跃——时而在台上翻滚,时而尽情地旋转。
他们的位置是在舞台的右下方,所以需要仰着脖子才能望到舞台上的景象。灵幻发现影山律也一直仰着头,似乎看得有些出了神。
侧面的天窗像惨白的聚光灯,从洞口倾泻而下,勉强照亮了舞台中央的区域。他们藏身于边角的黑暗处,舞台上的身影也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角落里,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灵幻的脚掌心有些发麻,他才反应过来,用最小的声音贴在影山律的耳边问道:“……舞台上的是恶灵吗?”
影山律顿了顿,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一丝气息。”
身影还在不停地舞动,和舞台撞击、摩擦出声响。
“……这个恶灵是附身在了丹下同学身上吗?”灵幻的指甲无意识地扣进墙皮,有些不确定地自言自语道。
然而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小跳、大跳、扫腿、蹲;翻滚、旋转!……
灵幻晃了晃神,突然意识到人影已经开始做重复的动作了,于是拉了拉影山律,却发现后者正出神地凝视着自己抬起的双手,手指用力地张张合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出现在灵幻的脑海里。但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高中生给他答案。
良久,影山律才侧过头。灵幻看着他的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着,在心里感叹自己可真是个乌鸦嘴。
……预感似乎成真了。
“灵幻先生,我的超能力好像……消失了。”
影山律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些不明显的忐忑。
然而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背,稳稳地抵着他的背心,稳住了他的呼吸。
“没事的。”
——影山律听见身后的人轻声说道。
那人的话里甚至有些坦然,又带着一丝安慰:“嘛,小律你人没有消失就好了啊。”
闻言,影山律不自觉地放松了些,但还是低下了头,握紧了拳。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现在的他们,对上恶灵大概就是两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宰羔羊吧。
灵幻飞速地想着。
……但是之前森罗说过,超能力本就对这个恶灵无效,也就是说,一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但还是很奇怪,毕竟这里和森罗说的情况也不一致。台上正在跳舞的女孩应当就是被恶鬼附身的女大学生吧,眼下的情况更接近传闻才对。为什么会这样——这个目前也想不明白吧。那么最重要的还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要不要直接去接触「她」看看?……但贸然前去确实很危险,没找到突破口就全军覆没了。或者,小律先留着这里……
不知不觉间,人影在台上跳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动作越来越变形,甚至肢体开始有些扭曲。
但是「她」还是舞动着身躯,像被上了发条的生锈玩偶。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影山律却像是莫名地感知到了灵幻的想法似的,突然回头沉声对他说:
“灵幻先生,我认为不要去惊扰「她」比较好。我在超能力消失之前并没有在「她」身上察觉到太危险的气息,反而是整个会馆的气息更不对劲……我们现在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在里面了。所以我们先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吧。”
“嗯。”灵幻小声应和着,心下却莫名地有些不安。……像是忘了什么。
此时,台上的人影爬上了舞台的二层阁楼,像竹蜻蜓一样展开双臂,肘关节向后、折断般越抬越高,直至掌心朝天——「她」的脚尖碾过地板,一圈又一圈地开始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啊,是什么来着,我好像忘记了的。灵幻看着「她」诡异的舞姿,狠狠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用痛觉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恐惧。
忘了什么,是什么——他强迫着自己回想早上在相谈所看的网页内容,突然想起:
“……女配角强抢女主角戏份,篡改剧情!超高难度连续转体后为搏眼球从舞台上一跃而下,自杀身亡!”
——糟了!“连续转体”?
灵幻心下一沉,大喊:“律!你先别动!”话音未落,便抬脚、像离弦的箭一样朝舞台下方的乐池狂奔了过去。只见台上尽情旋转的人影像是被暂停的影像一般猛地卡住了,随即突然闪现在了舞台的边缘,纵身跃下——
灵幻在冲下乐池台阶时踩到了莫名的油渍,膝盖重重地磕在了金属边缘上,但惯性仍将他甩向落点。人影从舞台上坠落,他扑跪在地上,猛地伸出双手——指尖刚碰到对方的手腕,一阵剧痛钻入太阳穴。无数陌生画面在他脑中如烟花般炸开——
与此同时,一团粘稠的黑雾从「她」张大的嘴里涌出,瞬间缠上两人的手臂。他们重重地摔在乐池的金属地板上,黑雾也在撞击间溅开,又像蛛网一样爬上他们的身、迅速将二人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茧。
“灵幻!”
——影山律追着灵幻跑来时就看到这幅景象。
他回想起刚刚那道冲出去的身影——那个人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又是这样。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从来都是这样。
影山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掌心,但还是打不出一丝电光,只能狠狠地捶了下乐池的金属墙壁,震得指节发麻……
这种熟悉的无力感,比愤怒更让他感到窒息。
***
灵幻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温暖的、羊水般的黑暗中,头痛欲裂,脑内嗡嗡作响。然而白光一闪,他好像来到了——
……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卧室里,老木门隔不住父亲高亢暴怒的咒骂,被洗得发白的被子也挡不住母亲尖锐痛苦的哭腔。
灵幻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她」站起身,张开双臂,像是在空气里拥抱着什么。然后,「她」在木地板上踮起右脚,拧动脚尖,开始旋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旋转——玻璃撞击破碎的噼里啪啦声、桌椅被掀翻在地的哐哐当当声、嘶吼声、哭叫声,都被搅匀,平息在混乱的眩晕里——
场景变换,他来到了……那个空无一人的练舞室。
深夜,只能听见呼吸和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她」脱下鞋、给脚踝绑好绷带,又把收音机的音乐调得很轻。
跟随着音乐和节拍,「她」脚尖轻轻点地,脚跟抬起,像探测水温那样,灵巧地踏入空气,开始旋转——空气从耳边迅速擦过,卷起「她」的发丝和裙角,像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她」继续旋转——镜子里是无数个自己,呼吸沉稳,眼神坚定。
一个男人抽着烟来到「她」身后。镜子里,灵幻看不见自己,却看到男人一脸玩味的表情。
你是我见过转起来最好看的人,男人说着,嘴里吐出一口白烟,不过这么辛苦干嘛?还不如来多讨好讨好我。
「她」停下来,凝视着落在地上的烟灰,额头的汗顺着鬓角滑落,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场景再次变换……来到那个下着雨的夜晚。
「她」站在演艺会馆后巷的水洼中,穿着湿透的舞裙,指尖冰冷。练舞室已经不再为「她」留到深夜。
雨水从发梢滴下,「她」双臂在胸前交错,再缓缓展开成一条优美的弧线,背脊挺直,肩膀自然下沉,像要把所有重量交给脚下那一点支撑。
「她」开始旋转——雨声和心跳混在一起,沉重的裙摆裹着水珠划出弧线——旋转——「她」甩着自己的头发,努力想要甩开化妆间的猜疑和窃笑、舞蹈室里的闲言碎语,想要甩开那些已经被夺走的机会,那些难以争取的权利,那些难以洗清的冤屈。
雨越下越大,连「她」的呼吸都将要被淹没。
……最后,场景定格在那个辉煌的舞台。
灯光在金色的帷幕前闪烁,乐队奏着最热烈的乐章。那本是属于新主演的时刻,但「她」却从容地走了出去,踩着音乐节拍来到舞台中央。
「她」闭上眼,不去听后台的惊呼和怒骂。
乐曲演奏到了高潮,「她」抬脚,如同自己过去所无数次做的那样,开始旋转——「她」看向台下,第一排的两张座位仍然空空如也,也正如无数次的家长会、运动会、毕业典礼一样。讽刺的是,当她踏进他们各自的新家,餐桌上甚至没有属于她的一张空位。
无悲无喜,「她」重新将眼神锁定在了远处,空无一人的角落。
旋转到第四圈时,所有东西都开始模糊,只有内心的喜悦和畅快在离心力作用下被从「她」的内心里甩出。每转一圈,就像剥开一层现实,一层枷锁。「她」旋转,直到只剩下自己和自己肉体的轨迹。旋转,旋转,旋转,「她」的裙摆在灯光下化作一朵耀眼的花——
然后,「她」猛地向舞台边缘冲去,一跃而下——
然而粉碎的痛苦并没有如约而至——灵幻发现是自己张开双手接住了「她」。两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是谁?是谁接住了我。
「她」抬起头,身下是一个金发男人。「她」连忙坐起身,那个男人也有些不稳地爬了起来。
然而「她」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一直低着自己的头,一言不发,只是手指微微蜷着。
……「她」看到,有泪水从男人的下巴滴落,一滴又一滴,砸在乐池的地板上。
“喂,你在哭什么啊?”「她」有些无奈地歪过头,却觉得意外的轻松,于是又笑了笑,问道:“难道你是在替我难过吗?”
金发男人这才有些颤抖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她」的睫毛,直落进眼底——那是一种安静的悲伤。
他的喉结滚动着,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都被咽了下去。
“……我其实只是想被人看见。”见他满脸的泪痕,「她」轻轻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然后又低下了头,用手指轻轻抚过自己华丽的演出服,摆弄着自己裙摆上的羽毛:“我只是想,如果他们看见我在台上闪闪发光的样子,目光就会多在我身上停一会儿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音乐已经停止了。大厅的灯光璀璨依旧,但是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她」脱下了自己的舞鞋,站起身来,又扯掉了自己的手套、潇洒地甩在了地上,然后默默地往观众席走去,走到了第一排「她」给他们安排的位置上,缓缓地坐下。
“无论如何,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高高在上地评判我,教育我,怜悯我。
「她」朝着灵幻笑笑,然后有些疲倦地垂下了眼,“……但是,我想,现在的我应该不再需要被人看见了。”
金发男人揉了揉红肿的眼,吸了吸鼻子,有些狼狈地回了「她」一个微笑: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不过,不管怎样,我也已经看见‘你’了……渡边和世小姐。”
「她」似乎有些吃惊,但又释然地笑了,眼角弯弯的:“啊,那这样也不错嘛。”
语罢,「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靠在座椅上,身体像沙子一样,一点点地化作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灵幻看见自己身边的场景在随着时间疯狂地变换着,日日夜夜,一排排座椅从红色逐渐老化、黯淡,被虫蛀出洞,最后露出了内里的海绵;吊灯也一点点分裂、掉落,直至剩下一根根电线;天花板积水、发霉,逐渐不堪重负地开裂;铁栏杆和木扶手也迅速地生锈、腐朽、风化、脱落……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粗糙的地面触感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那个积满灰尘、散发着铁锈味的乐池里。随着太阳高度的变化,侧天窗的光从高处打下,现在正好照亮他周围的一小片区域。
“灵幻先生!”
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见那团吞噬一切的黑雾已然消散,影山律立刻跑了过来,动作有些踉跄。他吃力地将灵幻从地上扶起,接着又立刻转身,小心翼翼地探向躺在他身旁、那个身穿华丽戏服的女生:“还有呼吸……好像只是昏过去了。”
“啊……那就好。”灵幻应着,一手捂住被撞得生疼的膝盖,另一只手痛苦地捶了捶自己的老腰,疼得他面色狰狞,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边发出老年人似的呻吟,一边颤颤巍巍地活动着筋骨站了起来,同时开始摸索自己的衣兜——唔,手机呢?手机——
啊,原来掉在了地上,屏幕上已经多了一道清晰的裂痕。大概是刚才跑动时掉的吧。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环顾着空旷的音乐厅,感叹道:“嘛,‘恶灵’消散之后,感觉这里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了呢……”
“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灵幻先生。”影山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这里的感觉还是很不对劲。还是先尝试联系森罗先生吧……小酒窝也还没回来。”
灵幻捡起手机,用拇指在布满划痕的屏幕上输入自己的开机密码。然而,屏幕的反应却迟钝而诡异,他明明戳的是“1”,输入的却是“9”;他点下“0”,显示的却是“6”。
“喂喂,不会真的摔坏了吧。”他烦躁地皱起眉,再次凝视着屏幕上的九宫格数字键盘——就在这时,一种冰冷的怪异感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他发现,那些数字的排列顺序……是错的。
1235674890……诶?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一遍。1234576980……不对,又变了。数字就像有生命的虫子一样,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蠕动,变换着位置。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眼花到这个地步了吗?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22:46,星期六,3月29日……
等等,3月29日不是昨天吗?
而手机的左上角,清晰地显示着三个字:无信号。
“哈,哈哈……果然是摔得太厉害了。”灵幻干笑两声,试图用玩笑来驱散心中越来越浓的不安。他转过身,朝影山律的方向说:“用你的吧,小律。”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剧院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灵幻看着那个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影山律,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女生,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不出是哪里不对,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怎么了,小律?”
影山律依旧像一尊石像,僵硬地跪坐在原地,一只手不自然地搭在女生戏服裙摆那华丽的羽毛上。
等等,裙摆?羽毛?……一阵恶寒如同电流般从他的指尖窜上天灵盖。
——那个女生身上穿着的华丽戏服,和他之前在“梦”里见到的、已故女演员渡边和世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强迫自己再定睛一看,借着那束昏暗的舞台光,看清了女生的脸……
她们长得也一模一样。
细密的鸡皮疙瘩瞬间从他的手臂蔓延至全身。
这不是丹下同学。
“……小律。”他艰难地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生了锈一样沙哑。
但是,依旧没有人回答他。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一切。
……最坏的情况,不,比最坏还要糟糕的情况,好像发生了。
他看见,那个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迈着一种沉重而怪异的步伐,姿势别扭地朝他走来。灵幻的瞳孔瞬间收缩,他警惕地死死盯住对方背在身后的手——在那阴影里,他看到了一根粗长、扭曲、沾满暗红色铁锈的铁管。
“影山律——影山律!!!”
灵幻头皮发麻,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喊着对方的名字。然而,那个人影依旧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用那种诡异的姿态步步逼近。见状,灵幻再也不敢犹豫,转身连滚带爬地冲上了观众席的阶梯——然而他身后的脚步声也突然变得迅猛而急促,那沉重的“咚、咚、咚”声,仿佛每一下都踩在他的心脏上。
‘影山律’在紧紧地追逐他。
灵幻爆发出求生的全部本能,肺像被火烧一样疼痛,他却不敢停下。他拼了命地往前跑,却又被一截没看见的台阶狠狠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头戴的探照灯也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彻底熄灭。黑暗瞬间吞没了他。
来不及去捡,也顾不得膝盖和手掌传来的剧痛,他用手撑起身子,手脚并用地向前冲——终于,他摸到了大厅的门。他发疯似的把门拉开,冲进走廊,反手就想把门锁上——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连门把手都握不住。他立刻放弃,转身朝着走廊更深的黑暗中狂奔而去——
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伸出一只手拍打着墙壁,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飞奔。他不知道自己踩碎了多少碎石砖瓦,踢翻了多少杂物,被绊倒了就立刻爬起来继续跑——跑、跑、跑——!
身后的人对他紧追不舍,那不属于人类的、沉重又迅疾的脚步声,似乎离他越来越近了——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会被追上——得想个办法——
终于,他的右手摸到了一个凹陷的门框!有房间!他想也不想,迅速地窜进其中一间,然后立刻靠着墙,缓慢地挪到了最深处的角落里,缓缓蹲下。他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强制自己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喘息变成无声的颤抖。咚咚,咚咚,咚咚——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狂震不止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冰凉湿滑的瓷砖触感,和黑暗中富有节奏的滴水声,提醒着他,这里似乎是一个卫生间。他颤抖着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依旧显示着无信号,锁屏九宫格键盘的数字也仍然是错乱的。他试着按照错乱的键盘输入密码,却一次次显示错误——这种无力、荒诞、无法掌控一切的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我是在做梦吗?这有可能是一场梦吗?灵幻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如果是在做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又想起影山律说的话,“空间发生了变换”;又想起脚下图案不一致的红地毯……啊,但是,那是真的影山律吗?现在追着我的,又是真的影山律吗?
如果说,是在做梦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从小酒窝离开的时候开始的。但是这不符合逻辑——我为什么会做梦?地缚灵会让人做梦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灵幻狠狠咬住自己嘴里的软肉,尖锐的痛感和铁锈般的腥甜味给了他一丝虚假的慰藉,他的大脑在极度恐惧中疯狂地运转着——执念,他回忆着之前和森罗的对话,抓到了一个关键词。是……因为执念。
因为执念?谁的执念?是我的执念,还是……
突然,那消失已久的脚步声,又从走廊外响起了。
嗒,嗒,嗒,嗒……
不快不慢,一步一步,逐渐逼近。
灵幻的思考瞬间被切断。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结在疯狂地上下滚动,却死死抑制住吞咽口水的本能。
脚步声停了——大概就在卫生间的门口。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在这片粘稠的黑暗中,灵幻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他的双腿已经蹲到发麻,几乎快要失去知觉。
这里是卫生间,他在心里对自己大吼,卫生间应该有镜子,这种老旧的公共卫生间,很可能是一整面的长镜子——他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点亮了手机屏幕,屏幕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竟然成功打开了手电筒。于是,他用一个极其缓慢、极其小心的动作,将手机举了起来,越过头顶——
对面的墙壁上,也出现了一束微弱的光。那是从镜子的一角反射回来的光。
灵幻挪了挪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脚,心下一横。他一只手举着手电筒,另一只手撑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然后猛地扭头,用手电筒直直地照向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他自己的脸。那张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痕,双眼空洞无神,嘴角却正缓缓地、缓缓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无比诡异的微笑——
而在长镜的另一端,就在卫生间的门口,“影山律”正垂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手上拿着的,已经不是生锈的铁管,而是一把闪着金属寒光、沾满暗红血迹的电锯。
仿佛是通过镜子里的光线终于锁定了灵幻的位置,“影山律”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喘息和低吟,他拖着沉重的身子,猛地举起电锯,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声,朝灵幻所在的位置疯狂地挥舞着砍了过来——
Chapter 8
Summary:
本章:律灵专场!微茂灵提及!某鬼回归……!(微恐,继续迫害中)
Summary:我想要被灵幻看见吗?我很在意灵幻吗?……不,不对吧。
Chapter Text
“停下来啊——!”
灵幻听见自己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咆哮道,那声音嘶哑、破裂,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
“太烂了!这个情节太烂了——!”
“我喜欢B级片不代表你也喜欢B级片啊!不喜欢猎奇的东西就不要写啊!想想你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吧——!”
“写作是需要热爱才有灵魂的啊——!!丹下同学!”
他嘶吼完这些话后,锯子冰冷的锋刃已经来到了灵幻的眉心中间——他的五官都紧张得蹙在了一起,等待着被劈开的剧痛——
但他并没有被劈开,只是突然觉得紧闭着的眼皮变得透亮了。
那是一种温暖的、像午后阳光一样的亮光。
使劲揉了揉眼后,灵幻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阴冷潮湿的演艺会馆卫生间里了,而是在一个明亮的卧室里。空气里弥漫着阳光和织物柔顺剂的香气,墙上贴着可爱偶像的海报,书桌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漫画和小说。
眼前的影山律一动也不动了,但还保持着朝他挥过来的姿势,只是手上的电锯变成了……一根顶端带着粉色爱心的软皮鞭?
软皮鞭轻轻地扫过他的额头,留下酥酥痒痒的触感……灵幻此时已经滑落回了地上,全身像是过电一样发麻发软,就像一滩被抽去骨头的烂泥般黏在了角落。
影山律也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猛地向后倒下——还正好倒在了身后的懒人沙发上。
劫后余生的灵幻仍然无法平复自己急促的心跳,只是不停地打量着这个温馨又明亮的房间。
……这就是丹下本来想写的东西吗?
突然,一个绿色的东西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喂喂……灵幻?律?”
“……”灵幻一脸警惕地缩在墙角,像一只刚从水里捞起来、下一秒就要朝人哈气的猫。
“……嗯?怎么是这么个场景?你俩在这儿玩过家家?”
绿色的恶灵好奇地绕着这个与恐怖氛围格格不入的房间飘了一圈,最后停在灵幻面前。
他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那身平日里还算笔挺的灰色西装,此刻已经满是灰尘和不明的污渍,裤腿膝盖处被磨出了一个大洞,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擦伤;精心打理过的金发也汗湿地黏在额前,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尘土和惊魂未定的味道,狼狈得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
小酒窝伸出他的小手,试探性地摸了摸灵幻的额头,又捋了捋他被汗浸湿的而黏在一起的金色刘海:“你这是……被毛绒小熊袭击过了?”
灵幻还是一言不发,浑身肌肉都紧绷着盯着他,眼神里藏着一丝审视和怀疑。
这小子在怀疑我啊。
小酒窝在心里啧了一声,但看到灵幻那副疲惫却又故作凶狠的模样,那句“你这混蛋在怀疑本大爷吗”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后飘了半米,举起双手以示无害。
“这样,本大爷先离你远一点,你也不要那么紧张啦……”
“我是从你身体里钻进来的。你和小律当时一下到负一楼就晕过去了,我猜测大概就是被拖进了什么奇怪的梦吧,嘛,果然是这样。”小酒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像是要还原当时的场景,“不过当时我可没办法,只好先拖着你们回了一楼门口。然后那个胖家伙也来了,带了什么法器什么的,我们就去了气息最不妙的二楼看看……”
他飘到窗边,指了指外面(并不存在的)演艺会馆的方向,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啧,那里果然有东西在,我们试了试在暗中攻击那个恶灵,但确实没有用,就又跑回一楼守着你俩了。”
“也就是刚刚,大概是‘它’的力量突然变弱了吧,我才从你脑袋里飞进来的。”他飘回灵幻的面前,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本大爷已经仁至义尽了”的表情:“……嘛,你现在告诉我你们这边发生了什么,这可以吧,灵幻。”
“……‘那个胖家伙’是谁?”
“什么?”
“他叫什么?”
“……”绿色的鼻涕鬼沉默了半晌,又用一种“你在无理取闹吗”的表情看着灵幻:“这个本大爷哪儿记得住啊!……可能是森什么精灵球?”
“是森罗万象丸啦……”突然,床上的熊布偶发声了,声音带着一点点电流的杂音。
“哦哦,你也来啦?”小酒窝敷衍地抠了抠鼻子。
“嗯,我终于找到了净堂大人的入梦法宝……”森罗说着,小熊布偶的脑袋机械地转动着,黑色的塑料眼珠仿佛在环顾四周,“啊,灵幻,你们还好吗?”
灵幻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以我所见,我们现在应该是在丹下同学的梦里。我刚刚试着直接和她对话,应该是有些效果的,毕竟让你们都能进来了。”
“唔,小律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刚刚好像被控制了。”灵幻低着头道。
小酒窝皱着眉飞到影山律的身边,一脸狐疑地望着这位闭着眼倒在沙发上的人,又伸出手在他身上戳了戳,像在检查什么货物:“哈?超能力者被控制吗?可真是奇怪……”
“啧,更奇怪的是,我现在也没办法附上他的身啊。”
“是因为这里是梦境吗?”灵幻说,又招呼绿色的恶灵过来,“你来试试能不能附身我吧?”
……小酒窝悠悠地飞了过来,灵幻一闭眼就感觉到自己像是变成了身体的驾驶员一样,多了一个在旁边吵吵闹闹的副驾。
“嘶,可以附身啊。”他听见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奇怪得很呐……”
“……话说,我的法器显示二楼恶灵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小熊布偶里突然传来了森罗的声音。
……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同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脑海里。
“啊,这个,这个,它好像……过来了……”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又刺耳,最后只剩下了“滋啦滋啦”的杂音,彻底中断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响。那不是人类活动的声音,而是一种骨骼被重塑、血肉在滋长、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只见躺在沙发上的影山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
一股庞大而邪恶的力量从他身上爆发开来……整个温馨的房间开始扭曲、褪色,墙纸像皮肤一样剥落,露出下面血红色的肌理。
“跑!”
小酒窝瞬间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两个人立马打开窗户,翻了出去——小酒窝控制着灵幻的身体,在屋檐上一阵翻滚、跳跃、狂奔。
身后,那栋可爱的房屋已经成了废墟,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肢体纠缠而成的怪物拔地而起,而影山律就站在那怪物的中心,双眼空洞,面无表情。
“要出去吗,灵幻!”小酒窝在灵幻的脑海里喊道,“森罗那边——”
“不用了!”灵幻又感觉自己的心快涌出了嗓子眼,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喊:“没猜错的话,恶灵刚刚应该已经转移到了律身上吧,它已经入梦了!但这个世界还没完全变化,就是说我们还在丹下同学的梦里!既然是丹下的梦,我们的胜算说不定还大一些——”
他一边在屋顶上狼狈地躲避着身后怪物的攻击,一边大声地对脑海里的小酒窝喊:
“——就祈祷这位女大学生不喜欢写bad ending吧!”
***
影山律感觉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就像漂浮在空中。
……又做梦了啊。
他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自己看见那个金发男人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抱住了从舞台上坠落的女孩,两个人一起摔倒滚落在地……他听见在黑雾消失前,黑雾那边的他对她说,“……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是你为什么看不见我?我明明一直在你身边。影山律站在雾的另一端,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出离。
——你为什么看不见我?
这是我的想法吗?影山律开始困惑。
我想要被灵幻看见吗?我很在意灵幻吗?……不,不对吧。
影山律只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灵幻新隆。
第一次在街角看到那个男人——那一头金色的头发在调味市朴素的街道上显得过分扎眼。他正眉飞色舞地对哥哥说着什么,而哥哥的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崇拜与欣喜的光芒。
那个男人似乎用余光注意到了在远处默默凝视着二人的他。那双眼朝着他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向他挥了挥手:“噢噢,是Mob的弟弟吧?你好啊,律君。”
男人的目光很温柔,就像这午后的阳光,本应该暖洋洋的,但是却莫名让影山律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律!”然后是哥哥的声音,比平时要明亮一些,带着一种急于分享的喜悦。影山茂夫也向他挥了挥手,等他走近后,便迫不及待地介绍道:“这个就是我在相谈所的师匠,灵幻新隆。”
“师匠”,这个词从哥哥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律从未听过的信赖和仰慕。影山律的目光扫过哥哥的脸,那张从出了“那场事”后就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此刻正漾着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灵幻先生好。”他礼貌地点头回应,微微低下头,视线刻意地落在对方擦得锃亮到甚至有些浮夸的皮鞋尖上,避开了与那双带笑的眼睛对视。
“啊,师匠是怎么认出律的?”
“这个啊……”金发男人拉长了语调,就仿佛是经过了缜密思考一般,“其实你们兄弟二人挺像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呢。”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客套话。律心想。
“是吗,很少有人这么说呢……”然而,影山茂夫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夸赞,有些高兴地小声说,“不愧是师匠呢……”
就是这句话——“不愧是师匠呢”。
它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地刺进了影山律的心里。他看着那个男人自然地把手搭在哥哥的肩上,看着哥哥因为那个男人一句随口的话而亮起来的眼睛,看着那个男人因此而露出了更加得意的笑容,看着他们之间那种自己无法插足的、和谐而融洽的氛围……
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无形的圈外。阳光、信任、以及哥哥的目光,都被圈里那个金发的男人理所当然地占有着。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没有由来的排斥。那个时候他理不清这是嫉妒还是什么,只是感觉到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这个金发男人不声不响地夺走,但是他却毫无办法——毕竟他和他们不一样。超能力就像一条天堑,把他和他们分隔在两个世界。
……直到那次,影山律在家里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拜托他把一份重要的除灵道具送到委托现场——是一个布袋子,包着一袋粗盐和几张画着鬼画符的黄纸。
除完灵后灵幻师匠请我们一起吃拉面,哥哥说道,麻烦了,律。
那是一间废弃的印刷厂仓库,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旧纸张发霉的气味。委托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正一脸惊恐地指着仓库深处,说那里一到晚上就会传出机器的轰鸣和工人的争吵声。
当他赶到现场时,灵幻新隆正站在那对夫妇身前,摆出一个仿佛能召唤神明的夸张姿势。
“不必惊慌!”他高声宣布,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显得格外洪亮,“此等喧闹之灵,不过是些许执念的残留!二十一世纪的新星——我,灵幻新隆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影山律带来的除灵道具,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盐,猛地向黑暗中撒去,动作潇洒得像舞台剧的主角:“恶灵退散——秘技·食盐飞溅!”
影山律在送完东西以后便退步到他们身后,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在灵幻做出夸张动作的同时,他的哥哥——影山茂夫,正闭着眼睛,站在那个男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哥哥的周身散发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淡淡微光,那光芒形成一股无形的波动,向仓库深处扩散开去。
紧接着,仓库深处传来一阵仿佛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啸,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灵幻大喘着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摆出一副消耗过度的疲惫样子。“呼……解决了。真是个顽固的家伙。”
那对夫妇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连连道谢,并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
“师匠,辛苦了。”哥哥走上前,轻声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消耗了不少精力。
“哦,Mob你也辛苦了。”灵幻接过信封,熟练地掂了掂,然后拍了拍哥哥的肩膀,那目光里满是赞许,仿佛在夸奖一个得力工具:“干得不错。”
——影山律突然彻底地明白了。
原来所有的秘技,所有的强大超能力,都不过是哥哥的力量。这个男人,这个灵幻新隆,他只是一个站在台前、巧舌如簧的演员。他指挥着哥哥,利用着哥哥,心安理得地将哥哥的付出包装成自己的功绩,去换取金钱和信赖。
他是一个骗子……一个和自己一样,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
影山律看着那对夫妇对灵幻感恩戴德,看着哥哥因为灵幻一句轻飘飘的夸奖而露出满足的表情——一股混杂着鄙夷和嫉妒的怒火,在他胸口猛地燃烧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一无所有的骗子,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哥哥的荣光?凭什么他能站在强大又善良的哥哥身边,获得他毫无保留的信赖,而自己这个真正的家人,却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这里?
他低下头,握紧了拳头。当灵幻结束委托,笑着感谢他时,他甚至连一个礼貌的笑都懒得挤,只是僵着脸点头:“是顺便的小事。灵幻先生……你也辛苦了。”
……他已经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幻想。
幻想着有朝一日,哥哥会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幻想着这个骗子被揭穿时,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会变得多么苍白和狼狈。
活该吧,灵幻先生。骗子,总是会遭到报应的。
……紧接着,影山律以优异的成绩升上了初中,并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学生会。
他变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小孩”。成绩单上永远是漂亮的“A”,演讲时永远自信得体,处理学生事务时永远冷静高效。哥哥也一如往常真诚又高兴地夸赞他:“律真厉害啊。”
但他却觉得……疲惫。每一次微笑,每一次点头,每一次说出符合他人期待的话语,都像是在给自己那张名为“完美”的假面多缝上一针,直到它与自己的血肉再也无法分离。
新学期开学那天,他作为新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完言,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下午,他又在学生会的第一次会议上,高票当选了副会长。
黄昏时分,他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背依然直挺、步伐依然稳健,却从内心深处感到精疲力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另一个与他分离的灵魂。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个金发男人。
男人正独自一人站在一家咖啡店的门口,低着头,有些焦躁地搓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没有注意到影山律,所以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上,此刻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毫不掩饰的落寞和疲惫,下颌线紧绷着,甚至带着一种冷淡的疏离。男人穿着西装的肩膀微微垮着,金色的头发在夕阳下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水分的植物。
影山律下意识地停在了一棵行道树的后面。
没过多久,咖啡店的门开了,一个满面笑容的客人和哥哥一起走了出来。
就在门开的那一瞬间,仿佛舞台的幕布被拉开,那个男人立刻变了——他猛地抬起头,挺直了腰背,脸上瞬间堆起了熟悉的、热络而专业的笑容。
“啊,解决了就好!下次再有什么烦恼,也请务必来我们灵之类相谈所!”他热情地与客人握手,那目光真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客人走后,他又转过头,拍了拍哥哥的肩膀,笑吟吟地说:“Mob,辛苦啦,今天也干得不错!”
……在那张笑脸之下,影山律仿佛看到了白天在学生会里,微笑着应对各位老师和前辈的自己。
他们都活在一张精心缝制的假面之下,心思深沉又缜密,精明地周旋在众人之间,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们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利益至上、安全第一的人。
……啊。影山律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粗糙的树干上,突然明白了。
他讨厌灵幻,原来也是因为他讨厌自己啊。
而他们这种人,大概天生就会被哥哥吸引吧。哥哥不懂那些人情世故,纯粹、真诚且强大——就像太阳。而他们这些戴着假面的人,就是追逐着光与热的渺小行星,是扑向熊熊烈火的飞蛾。
那天以后,影山律对灵幻的厌恶不再尖锐,还掺和进了什么复杂的情绪。
不过灵幻似乎也很久没有叫他来一起吃饭了。
直到影山律也获得了超能力。在与“爪”第七支部的战斗中,他和灵幻新隆的关系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茂夫的弟弟”,而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超能力者”。
之后,他偶尔会被哥哥叫去相谈所“代班”。
他逐渐发现灵幻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精明又狡猾的样子,但在哥哥这个初中生面前却笨得要命。他会因为哥哥一句无心的话而跳脚,会像个小孩一样炫耀自己新买的便宜领带,指使哥哥去倒水时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原来不只是哥哥信任着他,他也全身心地信任着哥哥。
对灵幻的讨厌又重新在他心里滋生、繁殖。他讨厌灵幻和自己原来不一样,他觉得可笑——就算是灵幻这种人,竟然也愚蠢到全身心地信赖和依靠他人。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被抛下了,被他们那个相互信赖的、密不透风的世界抛下。
……阴暗、潮湿又黏稠的人,还是只有他一个。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讨厌他很久——那个灵幻也黏上自己了。
“哟,弟弟君,今天也来除灵吧?你喜欢吃烤肉吧?除完灵我请你去吃——”
“这个A套餐看起来不错啊,肉的种类很多……”灵幻指着菜单,一脸认真地分析着。
目光好像扫看到了右下角的价格,他又突然改口,表情严肃得仿佛在进行学术探讨:“啊啊、要不然还是吃这个B套餐吧,我听说那个A套餐里的牛舌口感很烂啊……!”
“明明就是嫌贵了而已吧。”影山律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声。
空气瞬间凝固了。灵幻的表情僵在脸上,他看着影山律,目光里有些无措又有些羞恼——
“喂喂,”男人涨红了脸,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你们这些小鬼不知道赚钱的辛苦,一点都不体谅大人啊!”
在那一刻,影山律清晰地感觉到,那张总是对着自己的、礼貌而体面的成年人面具,“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不再对自己客套而疏离,不再端着一副“我是你哥哥的师匠”的模样——灵幻在他面前也变得生动起来。
他的市侩和精明不再是狐狸眯眼笑着的假面,而是时不时会露出的、藏不住的尾巴——这个人似乎总会毫无防备地把缺点暴露在被他划为“自己人”的面前,而自己,现在也莫名其妙地被拉进了这个范围。
而不知道是一种报复或是一种单纯的恶趣味,又或者只是一种对新鲜感的好奇,从那天起,律开始喜欢上看灵幻吃瘪的样子。
他喜欢看这个油嘴滑舌的欺诈师,在自己一针见血的吐槽面前变得语无伦次;他喜欢看这个自诩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在自己冷静的目光注视下,慌张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于是渐渐地,他觉得和灵幻的单独相处不再那么难熬,反而变得有趣起来。
Chapter 9
Summary:
本章:主律灵,微茂灵、酒窝灵;小悬疑篇完结(也不是很悬疑orz),下章开始芹灵。
Summary:——你就是很在意他啊。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那场龙卷风平息以后,他焦急地在公园里寻找哥哥,然而当他穿过一片狼藉的废墟,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和哥哥互相搀扶着的灵幻新隆。
那个光着脚、白衬衫已经破破烂烂、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的灵幻。最刺眼的是他头上的血窟窿,鲜血顺着金色的发丝流下,糊住了半张脸,样子狼狈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然而就算这样,他还是在看到自己的瞬间,露出了一个快活的笑。
“律,快来扶下你哥哥。”他的目光清澈而明亮,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的人不是他。
影山律接过耗尽了能力、神志不清的哥哥时,一直盯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失血而开始涣散的眼睛,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他手脚一软,直挺挺地昏倒在地上。后来,小酒窝附上灵幻的身体时都痛得一直闷哼,没法行走,最后还是芹泽来把这具破烂的身体背走的。
……他不明白。
他想象着那道在风暴中毫不犹豫、赤脚狂奔的身影。那是一个骗子,一个普通人,一个胆小鬼,但他却在最危险的时刻,没有半分回头。
是信赖吗?还是……就算死亡也无妨?
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连拥有超能力的自己,都未曾有过这样奋不顾身的勇气。
他不理解。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能有这样的羁绊。
回归日常以后,他逐渐开始观察。啊,那个男人的目光总是优先停留在哥哥身上。和他说话时,他会不自觉地向哥哥寻求附和;开玩笑,也是以逗弄哥哥为乐;买零食时,会下意识地买哥哥喜欢的口味;就连开心时,也会下意识地转头和哥哥相视而笑……而自己,仿佛永远是那个“顺带”被看到的。
“律也来一份吧。”——总是在哥哥之后。
“你们兄弟俩……”——总是被捆绑在一起。
这种感觉很微妙,像一根扎入手的刺,总在不经意间让自己感到烦躁……最后,发酵成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是哥哥呢。他在心里问道。
那天晚上,在哥哥表明了自己要离开的心思的那天晚上——他还是支持了哥哥去追寻自己的世界的决定。然后呢?他不由自主地想着那个身影,那个被留下来的人,那个会因此而感到寂寞、会因此而需要新的“依赖”的人……他会看向谁?
他会看向我吗。
当他们在演艺会馆被困在扭曲的空间里,当他自己都因为超能力消失而陷入慌乱时,灵幻对他说:“嘛,小律你人没有消失就好了啊。”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光是真的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安抚,带着信赖,没有经过哥哥的中转。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顺带”的附属品了,对吧?我也能和你们一起并肩了,对吧?
可是,当那个女生从高台上跃下时,灵幻却也毫不犹豫地、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他的背影决绝而迅速。
梦境里的自己,站在狂风中,看着灵幻穿过自己,奔向哥哥;现在的自己,站在舞台下,看着灵幻越过自己,扑向那个女孩——
啊,原来是这样。律突然又明白了。
在灵幻新隆的眼里,自己和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大学生,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吧。我们都只是需要负责的、需要帮助的委托相关人员,都只是他那份泛滥的责任感和同理心覆盖的对象——他会奋不顾身地救我,也会奋不顾身地救他们,这只是一种对他人的保护本能罢了。
只有哥哥是特别的。剩下的人,无论是我,还是我们——永远都只能被划归在“其他人”的范畴里——
对吗,灵幻。
***
跑着,外界的房屋逐渐有了尽头。然后一切都突然开始坍塌。他们不停地往下坠——下坠——
像是坠入一个没有底的深渊,周围是呼啸的风和破碎的梦境残片……最后,他们被狠狠摔到了一个断臂包厢里。四周又回归了一片漆黑的音乐厅,腐朽的天幕垂坠在高空,墙壁龟裂、观众席空无一人。
“灵幻?!”在过程中,小酒窝被甩出了灵幻的身体。
“……我没事……嘘。”只见灵幻新隆狼狈地趴在座椅底下,心脏狂跳,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舞台中央,粘稠的黑雾如同活物般蠕动、盘踞,最终形成一个由无数痛苦面孔和扭曲肢体构成的、巨大的巢穴状怪物……而影山律,就处在那怪物的核心,像一颗被黑暗包裹的珍珠,仿佛整个怪物就是源自于他沉默的心脏。
“喂,起来,快跑啊,灵幻!”小酒窝焦急地哑声嘶吼道,又望向远处那个身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强度——他已经快成特级恶灵了!”
“不跑了,”灵幻咳了两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酒窝,你知道律最近有什么执念吗?”
小酒窝咬了咬牙,但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跑是绝对没有用的:“我又不是茂夫,我哪知道……”
“……这样,也是。”灵幻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
“听着,酒窝,我要去和律说两句话……等他发怒攻击我的时候,你需要尽力地保护我,我得碰到他的身体——这样我就能看到他的记忆,并且知道他被附身的原因了……然后,你再给我争取一些时间,我把他叫回来。”
“你是说你准备对恶灵用话疗?——这可不是茂夫,这是恶灵啊灵幻新隆!”
“是。”灵幻握紧了拳头,“……我刚刚似乎已经成功过了。而且……”
“而且,”他低着头,目光穿过黑暗,牢牢锁定在舞台上那个孤单的身影上,“这个不仅仅是恶灵,还是影山律啊。”
……是我不信任律吗。是我觉得律会伤害我吗。
小酒窝也许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沉默了。
没时间犹豫了——“酒窝,准备好了吗。”灵幻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那双眼里闪烁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一个纵身,从包厢跳了下去。
察觉到灵幻那边的动静,台上的怪物猛地转过头,所有纠缠的肢体化成无数黑色的尖刺向四面八方抽打,气浪如实质般炸裂,将舞台整个掀起——
无数碎片朝他们飞来,小酒窝瞬间支起淡绿色的保护罩,灵幻则顶着巨大的压力,张口大喊——
“喂——小律!也听我说两句吧!”
“你其实——”见怪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大叫:“你真的一点也不坦率啊——律君!……完全让人捉摸不透!”
……要死啦,灵幻!小酒窝在他脑海里大声吐槽道,你在这种关头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是啦!可以说,我完全不了解你……!也完全搞不清你对我的态度啊!……甚至有点害怕跟你相处!”
“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影山律,绝对不是个会向自己情绪低头的人!”
“他不会再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胡乱翻涌的情绪里了,也绝不会再次伤害别人来逃避自己了……!”
“所以……所以!”灵幻抵挡着飞刺过来的残骸,朝舞台艰难地一步步前进着:“……我是不会怕你的,恶灵!放马过来吧——”
***
影山律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又冷又黑的地方,像沉在不见天日的深海里。他能听见外面的声音,能看见外面的景象,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看到那个巨大的、由他自己的情绪滋生出来的怪物,正在疯狂地攻击着那个金发的男人。
他看到灵幻在一片狼藉中狼狈地躲闪,但还在不停地朝自己喊叫着什么。
“我完全不了解你……”
“……甚至有点害怕跟你相处!”
看吧,他就是这么想你的。你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麻烦的、难以理解的存在……和哥哥不一样。他永远不会用那种全然信赖的眼神看着你——
一股更深的、冰冷的绝望包裹住了他,怪物因为这股情绪而变得更加狂暴。
但是,灵幻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认识的那个影山律,绝对不是个会向自己情绪低头的人!”
“……我是不会怕你的,恶灵!放马过来吧——”
啊。影山律看着自己梦见过无数遍的画面成为了现实,那个狼狈的金发男人扛住了迎面砸来的座椅、碎地板,咬着牙奋力地一步步挪着脚,朝风暴中心走来——然而这次,站在风暴中心的不再是哥哥,而是自己。
那个人的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穿过空中的灰尘、碎屑,穿过黑雾——穿过丑陋怪物的肢体和血肉——毫无保留地、只看着自己……只看着影山律这一个人。
看着那个人飞扬着的乱发、破破烂烂的西装外套,看着他手臂和腹部已经结了痂的擦伤,影山律的心好像漏了一拍。
那又如何,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那又如何,仍然是不一样的吧。他对你永远不可能像对哥哥那样。他现在这么做——只是因为他是个烂好人——只是因为你是“Mob的弟弟”。
……这个念头,这个一直以来折磨着他的执念,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为什么要来相谈所?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处理这些麻烦事?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故作轻松?
不就是为了确认吗?
确认那个人的目光会不会为自己停留;确认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特殊的位置。
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在意他。
……啊,但是承认吧,影山律。他有些无奈地,近乎自嘲地笑了笑。
无论如何,无论他看不看得见你,无论他怎么看你。
答案不是早就有了吗。
他仿佛听见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冰层碎裂的声响——当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时,那份一直以来困扰着他、被他自己命名为“嫉妒”和“不甘”的执念,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因为那执念的根源,并非源于“比较”,而是源于最单纯的——“在意”。
——你就是很在意他啊。
所以才会渴望被他看见吧;所以才会因为他的忽视而痛苦吧;所以才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而动摇吧。
……所以,才会让恶灵有机可乘吧。
而现在,当他终于直面这份“在意”时,那作为恶灵养料的“执念”便就轰然崩塌了——
***
舞台上,怪物的身形猛然一滞,然后黑雾向外膨胀、爆裂开来——
“什么!”灵幻警觉,“小酒窝,这是——”
然而下一秒,刺眼的光从中间撕破了黑雾,灵压像是遇水的灰烬一样溶解开……一道修长的黑影凝聚成形,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从舞台上飞扑而下,结结实实地撞进了灵幻怀里。
“哇?!”灵幻本能地伸手抱紧了那具全身发烫、气息紊乱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差点又一次摔倒——但被小酒窝扶住了。
“……律?”他低声喊道。
少年趴在灵幻身上,眉头紧蹙,额上冷汗涔涔,唇边轻轻吐出一口气:“……嘴里说着什么‘放马过来啊’……灵幻先生真是很中二呢。”
语罢,影山律有些踉跄地从灵幻身上支起身子,勉强地朝他笑了笑,“不过……”
“等等!律!灵幻——”
在二人说话之际,舞台上之前消散的黑雾仿佛不甘心就此退场,又重新生长出手脚,其中有一股能量突然汇聚成一支黑色的利箭,朝他们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灵幻一把推开了影山律——而自己瞬时就被那阵黑雾给击穿了。
灵幻感觉自己的眼前开始模糊,身体也从四肢末端开始发麻,世界像一张被水浸湿的旧照片,所有的颜色和声音都在迅速褪去。他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控制着自己的声带大声喊道:
“喂!丹下同学——拜托了!给这个故事写一个好一点的结局吧——!!”
啊。自己好像是被谁接住了,他们是在叫我的名字吧……身体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我总不会要死了吧?
脑内突然闪过很多很多画面。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脸——
***
晚上十点多,早已过了医院规定的熄灯时间,走廊外一片沉寂,但这间单人病房却亮如白昼,房间的电视机也开着,但被调成了静音,只有深夜综艺节目五光十色的画面在房间里无声地闪动,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又干净的气味,却被一股浓郁的苹果甜香和某人中气十足的说话声粗暴地搅乱了:
“唔,没事就太好了。但是亲自上门道谢那就不用了啦,钱到账就可以了……锦旗?锦旗倒是可以收下……”灵幻新隆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一条胳膊上还挂着吊瓶,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翘着二郎腿,靠在枕头上指点江山的气势,一边说着还一边嚼着切好的苹果,两个腮帮鼓得像个仓鼠。
“嗯?等等,你是说,我被远古恶灵附身了?”灵幻正要用牙签去扎另一块苹果,听到这句话时,他的手猛地一歪,那块苹果便从牙签上滑落,在地板上发出软趴趴的一声——“啊,掉在地上了……”
“是的。”才赶过来的森罗万象丸今天穿着与这间现代化病房格格不入的厚重法袍,额头上因为闷热而沁出细密的汗珠。他难得好脾气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苹果丢进垃圾桶。“按照律君和小酒窝的说法,残余的恶灵袭击了你,似乎是进入了你的身体里……”
“但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啊。”灵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势伸了个懒腰,结果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僵住了——“啊疼疼疼……闪到腰了,闪到腰了……”他龇牙咧嘴地维持着一个滑稽的姿势。
“那是因为恶灵的大部分都被消灭了,钻进你体内时已经极其微弱了。”一团绿色的、轮廓模糊的灵体慢悠悠地从门板里穿了进来,正是小酒窝。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呵,可真是福大命大。”他飘到半空中,带着一丝嘲弄的语气说道,“你先快绞尽脑汁想想自己有什么执念吧,免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嘛,”灵幻小心翼翼地把腰收回来,重新靠在枕头上,摆了摆手,试图挽回一点颜面,“不过最终的结局不也还不错吗……什么‘执念’啊?是和附身我的恶灵有关咯?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了吗?”
小酒窝和森罗万象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也只是我们事后的推测了。”森罗有些为难地擦了擦汗,“不过你先看看这个吧,关于这个恶灵。”
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一本散发着霉味和陈旧纸张气息的古籍,书页泛黄发脆,翻开时都仿佛能听见历史的呻吟。他将其中一页展示给灵幻看:
「願灵无形,好随执念之坚者,增益其势。依念生而生,凭念亡而亡。寄于魂中,气脉相贯,非符箓咒语所能驱。久附则魂神枯槁,灼骨焚心,行事失度;心若不释,终至满溢成灾。乡人疑为魍魅,号之曰『宿執』。」
“「願灵」?「宿执」?……唔,也就是说,这个恶灵会寄宿在人的执念里、并且放大这个执念。而因为‘它’和被寄生者的灵魂融为了一体,所以不能直接驱除,唯一的方法就是让这个执念自然消失,否则人就会因为执念失控而做出过激行为?”
灵幻的脑子转得很快,他稍作思考,便将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所以……我和律刚开始进入的‘梦’,是由丹下同学‘要写一篇精彩小说’的执念产生的,也就是她创造的‘小说世界’……所以,在她有意识的时候便可以稍微操控梦境。唔,那在我被袭击晕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嘛……”小酒窝的表情变得异常古怪。他飘到窗边,躲开灵幻的视线,看着窗外的夜景,顾左右而言他,“那可真是……天花乱坠啊。”
“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灵幻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小酒窝没理他,只是清了清嗓子,悠悠说道:“总而言之,你那番‘给这个故事写一个好结局’的嘴炮好像起了效果。在你被黑雾击中后,整个梦境世界的主导权似乎就转移回了女大学生手里。然后,小律恢复了超能力,一招就把那个梦给劈开了……至于其他的细节,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灵幻看着小酒窝那副想笑又不敢笑,既像是揶揄又带着几分怜悯的复杂神情,心中的疑惑滚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但是他来不及去想这个了,只是问:
“……话说回来,在梦里的渡边和世小姐是真实存在的吗?”
“渡边和世?哦,那个跳台自尽的女演员吗……她应该是在剧院里真实存在的地缚灵吧。”森罗万象丸接过话头,“丹下同学醒来后说,她在舞台上见到了‘她’,然后就被吓昏了。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被「宿执」入侵了心神。”
“也就是说,过去在剧院里害人的,其实是「宿执」,而不是成为渡边和世的地缚灵?”
“大概是这样的,「她」应该也没有害过人,因为我没有感觉到「她」背着‘命债’。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那个地缚灵也出现在了「她」编织的梦里,不过事后来看,「她」应该已经得到安息了……呃,是我的法器显示‘她’的灵已经消散了。”森罗补充道。
“是吗……那就好。”灵幻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但是在‘梦’中,小律也被「宿执」附身了吧?难道最后是靠他自己破除了自己的执念?”
小酒窝又打了个哈欠,眼神飘忽,“嘛,这个你也自己去问那小鬼吧。”
灵幻愣了愣,看了看床头的手机锁屏——3月31日 月曜日 22:46。
“啊,已经是周一了……小律今天应该在家里休息了吧。”
Mob现在大概也休息了吧。他的脑袋里突然闪出了那个锅盖头高中生的背影。
Mob不在的大委托……这还是第一次。下次再见到他时,我是不是就能笑着对他说出“没有你我也可以的哦,Mob君,所以大胆往前走吧”这样的话了呢?
“是啊,但是他今天可是不声不响地守你守到晚上了,刚刚是被我们劝回去的呢。”小酒窝飘在窗边,若有所思地说,“优等生大概正愧疚得不行吧——自己被恶灵附身,还连累你为了保护他而被袭击……”
灵幻听完,沉默了一下,“这样啊。看来先得找小律聊聊呢……”
嘛,他大概不会说的吧。小酒窝默默地想着。
就在灵幻被黑雾刺穿,用尽最后力气喊出那句“给这个故事写一个好一点的结局吧”之后,整个崩坏的舞台世界突然静止了——
天空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但洒下的不是阳光,而是无穷无尽、带着亮片、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粉红色玫瑰花瓣雨。包裹住灵幻的浓重黑雾,就像被最纯粹的少女漫画圣光净化了一样,瞬间烟消云散。舞台上刚刚生长出的那些狰狞怪物,也顷刻间土崩瓦解,化作一群扑棱着翅膀、象征着爱与和平的白色鸽子,飞向天际。
还没等小酒窝从这堪比八点档浮夸偶像剧的离谱转场中反应过来,他就看见不远处的影山律,被一道圣洁的白光整个包裹了起来——他身上穿着的卫衣和牛仔裤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一件装饰着繁复蕾丝与珍珠、裙摆层层叠叠、做工无比精致华美的纯白色婚纱。
那圣光甚至贴心地为他戴上了一副垂着长长头纱的蕾丝发卡。
影山律在原地僵硬了一秒。随即,他那张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浮现出了此生难见的、混杂着震惊以及羞耻到想立刻原地去世的表情。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苍白转为爆红,连耳根都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令人战栗的超能力从他周身爆发出来,但那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告白”?
小酒窝清楚地看见,无数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巨大文字在空中排成一行——
“灵幻先生,我……!”
那句惊天动地的“告白”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影山律本人似乎已经因为这过分羞耻的场景而忍无可忍。他涨红着脸,大吼一声,直接凝聚起粉红色、飘洒着金粉的能量团,把这整个充满了粉红泡泡的梦境世界,连同那句没说完的话,一起劈了个粉碎。
“咳咳……”小酒窝回过神来,又默默地飘到窗户的另一边。
这种事情,还是影山律自己看着说吧。
他又斜着眼瞅了瞅床上已经生龙活虎、正在和森罗万象丸吵着怎么分成的灵幻,啧了一声。
……你也可真是能招事啊,灵幻。
“糟了!”正被自己在心里念叨着的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叫一声:
“今天是芹泽的生日啊……现在编辑一条祝福短信还来得及吗?!”
Notes:
如果有人看到这里的话!我想说……接下来终于要进入本人喜闻乐见的一些狗血桥段了哈哈!
(后面还会有几章车,但是是婴儿车www……)剩下的是我的一些情绪输出,在ao3大胆开麦:
(落泪)(落泪)(落泪)
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把这篇文是当成半部小说在写啊……
之前那段时间恐怕是着了魔(恶灵附身了)(不是)不知道怎样的,就把一个个独立的狗血情节(谁知道我本来最初只想写狗血自己爽爽而已)串联、脑补出完整的故事来了,过程是真的很艰辛但是很爽啊!(很爽啊!)
虽然现在写着就很崩溃,也很吃力不讨好……但还是撑着这一口气,就是很想把脑内的故事完整地表达出来……!
前两天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大劫,今天又继续卡文了……好想好想快一点写完555……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写自己想写的吧……!
(落泪)(落泪)(落泪)
Chapter 10
Summary:
本章:芹灵专场!(芹:我一个人远在天边)下章偷偷预告:要开始洒狗血了()
Summary:我和灵幻先生,应该算是……朋友吧。
Chapter Text
午后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潮气,轻柔地吹拂着众人的脸颊。他们正坐在海边一处防波堤的石头上休息,远方的海面雾蒙蒙的,与天际线融为一体。
“芹泽君,你的头发长长了哦。”
同行中那位身为理发师的妹岛女士,正微笑着注视着芹泽的头顶,目光里带着职业性的审视,“风一吹,都像一把小伞一样撑开了。以前都没看出来芹泽先生还是自来卷呢。要不要我帮你修一修?给你打个八折哦。”
芹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蓬松柔软的头发确实已经长了不少,搔得指尖有些痒。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不用了,谢谢您。这个月确实是忘记剪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回去再……”
“芹泽君的头发,一直都是家人帮你理的吧?”妹岛女士的眼神很温和,“我记得我们刚开始上课的第一年,有一次你后脑勺的头发缺了一小块呢……一看就是非专业人士的大胆手笔。不过后来倒是手艺越来越好了,剪得很有章法,看得出来是认真学习过了呢。”
芹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放轻了声音说:“嗯,是……是朋友给我理的。”
“哎呀,那可真是位非常好的朋友呢。”妹岛女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语气里满是赞叹,“每个月都帮你剪吗?”
“……是的。”芹泽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我和灵幻先生,应该算是……朋友吧。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他的思绪便被拉回了自己走进相谈所的第一天。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灵幻新隆正一手拿着一把银亮的理发剪刀,一手拿着嗡嗡作响的电动剃须刀,表情正经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那张脸突然凑到他面前,近得让芹泽能看清对方浅金色的睫毛。
那头稻草颜色的头发下,是一双微微眯起的浅棕色眼睛——正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棘手的作品。
芹泽甚至能从他瞳孔里,看见自己不知所措的、渺小的倒影。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并且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正以惊人的速度发烫。
“嗯……要剪成什么样呢?嘛,算了,不管怎么样,都比现在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要好——”
那双手用温柔的力道摆弄着他的头发,指尖穿过厚重发丝的触感让他头皮痒痒的。他能清晰地闻到那人笔挺的灰色西装上,散发着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香味。
“不过还是先刮胡子吧。喂,Mob,去把洗面奶拿来。芹泽,你继续闭着眼就好——”
芹泽乖乖地闭着眼,后背挺得笔直,像个等待检阅的新兵一般静静地坐着。然而心脏却胸腔里擂鼓。
“嘛,你放心啦,我可是有经验的。”那个声音带着一种混合着漫不经心与专注温柔的奇异腔调。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手轻轻地托住了。对方指腹的温度比自己的皮肤要高一些,干燥而温暖,正好搭在他颈部的脉搏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那温热的触感下,咚、咚、咚地剧烈跳动着……电动剃须刀的低鸣声由远及近,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那是他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有除了父母以外的人,用这样一种寻常又亲密的方式触碰他。
想到这里,芹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上面只有一点点新冒出来的、扎手的胡茬,是他今天早上在酒店的洗手间里自己刮的。
灵幻先生只在第一天帮我刮过胡子,但是每个月的上旬,他都会雷打不动地给我剪头发。而这一次,因为是月末离开的相谈所,所以头发还没来得及剪……
“啊,这种小事就没必要专门跑去理发店了吧,三分钟就能搞定……理发店可是暴利啊,暴利。”
他又想起灵幻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边从储物柜最深处掏出那一套有些年头的理发工具的样子。“就当是员工福利了。不过事先说好,剪完的头发是你自己扫哦,芹泽。”
……不知道相谈所最近怎么样了呢,灵幻先生每天都有好好打扫卫生吗。
没有自己之前,灵幻先生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过的呢?……芹泽有些失神地想着。那个人,虽然表面上看着成熟可靠,总能讲出很多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但是生活习惯却糟糕得令人发指。甚至不如在相谈所打工以后,逐渐学习了各种生活技能、并成功搬出家里开始独居的自己。
他根本就照顾不好自己啊。
不吃早饭;除非饿到不行否则绝不会自己做饭;记性也不好,经常把重要的文件和钥匙随手乱放……然后还会振振有词地美其名曰:“这些都不太重要啦,芹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噢,不过话说回来,细心也是一种非常重要且美好的品质啊……”
芹泽坐在冰凉的石头上,望着远处海岛朦胧的轮廓,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又软又涨。
今天,其实是他35岁的生日。但他还是不好意思告诉同行的其他同学。无论过去多久,他还是不习惯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早上的时候,母亲给他发来了祝福短信,问他今天怎么过,是不是会和同学们一起庆祝。他回复说:是的,大家会一起吃饭。
……生日应该怎么过呢?其实,在他把自己关在家里的那十几年里,生日早就成了一个被遗忘的概念。而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庆祝的生日,就是在相谈所过的。此后的每一个生日,也都是在相谈所过的。这甚至已经成了相谈所不成文的传统——灵幻会提前让寿星自己选择吃饭的地点和想要的活动,相谈所那天会破例放假一天,大家一起出去玩(虽然通常情况下,灵幻只负责请客吃饭,其他娱乐项目的花费则需要自理)。
从海崖边离开,一行人来到了乡镇路边的纪念品商店。
……要不要给相谈所的大家买点什么呢?
芹泽走了进去,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时间有些恍惚。
“芹泽君,是想给家人和朋友挑礼物吧?”看着他一脸纠结的样子,身为韩国料理厨师的矶崎先生好奇地问道。
“啊,是的,想给朋友挑礼物,但是不知道挑什么才合适……”
“对方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呃……”芹泽突然愣住了,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他……他好像很喜欢种植物?但是又特别害怕各种虫子。他不挑食,不过很懒,一般不会自己做饭……”话说出口,连芹泽自己都觉得这些算不上“喜好”,他有些窘迫地补充道,“不、不好意思。对于他真正喜欢什么,我可能……没那么了解……”
说到这个,芹泽却想起,灵幻先生似乎已经把他的喜好揣摩得一清二楚了。
那个人,真的很擅长送礼物。每次都能用(最少的钱)送到对方的心坎里——比如他现在身上穿着的这件游戏联名款的深蓝色卫衣,就是灵幻送的。他记得自己有一次在购物网站上看了这件衣服很久,很喜欢它低调的设计,但又因为价格犹豫不决。没想到过了两天,这件衣服就用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以“员工福利”的形式出现在了相谈所的办公桌上。
“嘛,因为你那天在电脑上一直盯着这件衣服的评论区看啊……公司的电脑可是有浏览记录的,我想不知道都难。”面对他感激的道谢,灵幻只是搓了搓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下次不要在上班时间刷那么久的购物网站了啊!”
一旁的妹岛女士见他又有些呆愣地陷入了回忆,突然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凑过来,“是那位给你剪头发的‘朋友’吗?”
“……”芹泽感觉脸有些发烫,他摸了摸自己脸颊,但目光却变得无比柔和,“……是的。”
妹岛女士感叹道:“啊,真好啊……芹泽先生你这么细心又温柔,能成为你的‘朋友’,对方一定也很幸运吧。”
细心又温柔吗?如果没有遇到茂夫君和灵幻先生……我也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我吧。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灵幻新隆是个好人。一个有些狡猾、满嘴跑火车、却拥有着黄金般内心的好人。在“爪”的时候,他总是充满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殷勤地为铃木社长做事,渴望得到认可……但不知为何,刚到相谈所时,他却显得更加谨慎和焦虑。
因为灵幻会对他说——“要有你自己的想法,芹泽”、“我不一定都是对的,你可以反驳我”、“我们是平等的存在”——
他为此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因为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他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需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更没有人鼓励他去成为“他自己”。也从来没有人会拍着他的肩膀,用轻松的语气告诉他:“没关系,慢慢来。人又不是机器,不可能永远不停地进步,也不需要时时刻刻都‘进步’。努力做好手头的事情,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是,当他一次次被灵幻笨拙地鼓励、一次次被包容地原谅、又一次次被理所当然地认可以后,他觉得身体里某个被锁了很久的地方,好像咔哒一声,被打开了……他可以有自己的见解,无论对错;他同时也被需要着,被这个社会需要着,被相谈所需要着……被灵幻先生需要着。
甚至到了现在,他已经能在相谈所独当一面。甚至,他还能反过来,照顾到灵幻先生生活中的那些粗心大意。
……他突然感觉到心里那股暖流,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转过头,朝妹岛女士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其实,能遇到那位朋友……是我的幸运才对。”
“哎,那还是快来给朋友挑一挑礼物吧?”矶崎先生笑着喊道,“不过嘛,既然是好朋友,无论送什么对方都会很开心的吧?”
芹泽点点头,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啊,无论灵幻先生送我什么,我都会感到惊喜和珍视吧。唔,不过,不知道灵幻先生今年会送我什么生日礼物呢——去年是一套关于植物学的精装书,那套书他读了整整半年,用铅笔在上面做了很多笔记。
……不知不觉地,他开始有些期待了。
然而,这份期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焦灼。
吃饭时、走路时、来到一个个观光景点时,他都时不时地就会拿出手机,查看着自己的短信、LINE和邮箱。他收到了各类游戏APP的祝贺弹窗、各个购物软件发来的生日优惠券,但是,那个最熟悉的、来自“相谈所”的联系人,却始终一片沉寂。
他开始有些担心了——倒不是担心灵幻忘了他的生日,他更担心的是,灵幻先生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但是,也许灵幻先生只是正在出委托,非常忙碌呢?……现在主动给他发消息,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在意了,会不会打扰到他?明明自己出来旅行这几天,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他其实,也还是不太习惯和灵幻在线上联络。仔细想想也是,因为在过去的那几年里,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吧。
芹泽将手机屏幕按熄,又忍不住点亮,看着那个安静的聊天界面,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主动发个消息过去,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因为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不那么刻意的理由,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出行前的无微不至——列出来了那么长一份相谈所注意事项,把所有可能的工作话题都提前堵死了……现在,他连一句“别忘了浇花”的提醒都显得多余和奇怪。
接下来的行程里他显得心不在焉。傍晚,吃完晚饭,他们在海边散着步,海风吹来,带来一股海腥味和些许凉意。妹岛女士递给他一个刚买的冰淇淋:“芹泽君,怎么下午就突然有些泄气了?”
芹泽接过冰淇淋,勉强地笑着回应道:“谢谢,可能只是天气有点凉……”
“……啊呀,那现在吃冰淇淋岂不是更凉了。”
然而她眼前的人似乎已经灵魂出窍了,甚至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这句话。
……芹泽正机械地吃着手上正在融化的冰淇淋,脑子里却已经是一团乱麻。
灵幻先生大概是不会忘记的……他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在这种事情上,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妥帖的细心。但是都这个时间了,相谈所就算是再忙也不会忙到一整天连一句消息都回不了的程度——
所以,很有可能出事了。
这个结论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和冰淇淋一起猛地沉入他的胃里。
就在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拨通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时——
嗡。
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的手机,突然轻微地振动了一下。
屏幕在阴沉的天色下亮起,一条锁屏通知弹了出来,是他在工作中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灵之类相谈所:芹泽,最近的旅行怎么样?生日快乐!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你回相谈所交给你。玩得开心!」
紧接着又是嗡一声,对面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灵之类相谈所:之前一直在处理一个棘手的案子,忙得昏天黑地,现在终于处理完了,一切都顺利。嘛,希望生日祝福发得还不算太晚!」
……那块悬在他心口石头轰然落地,他像是被赦免的罪人一般、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但渐渐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在他心底慢慢地渗透开来。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两条消息——他想问的问题、他的担心和期盼都已经被体面地回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说些什么。
它们就像光滑的、无懈可击的墙,礼貌而周到地回答了所有潜在的问题,但也堵住了所有可以继续聊下去的缝隙。
我和灵幻先生,应该算是朋友吧——芹泽之前是这么想的。
可是,朋友之间……是这样交流的吗?
朋友之间,或许会随意地抱怨:“啊烦死了,今天遇到个超麻烦的委托,差点回不来!”;又或者会得意地吹嘘:“看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不愧是我啊!”
……就像灵幻先生对小酒窝和茂夫君那样吧。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灵幻先生眼里只是一个需要被安抚的下属呢……
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名为“朋友”的自信,此刻已经地动山摇了。
他站在原地,任由海风把他的脸颊吹得僵硬又冰凉。心中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已经被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点空落落的酸涩。
最终,他还是用礼貌又恭敬的语言,缓缓地敲下了自己的回复:
「谢谢您,灵幻先生,礼物我很期待。旅行很好,这一周我也会好好玩的。请好好照顾自己。」
Chapter 11
Summary:
本章:茂灵+律灵(小小地开始洒洒狗血)
Summary:A.……灵幻感觉他好像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
B.他为自己那无可救药的、卑劣的人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
Chapter Text
影山律是在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快结束时,收到了灵幻的短信。
手机在课桌下悄无声息地亮起——
「小律,下午忙吗?不忙的话4点40放学后来大门口一趟吧。」
放学的铃声喧闹地响起,影山律收拾好书包,在一众奔向社团活动的同学中逆流而行。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灵幻新隆。那个男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神采飞扬地和保安大叔聊天,只是躺在保安室里一张待客的折叠椅上,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他的怀里有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白色塑料袋。
影山律静悄悄地走了过去,没有打扰他。
男人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自己额头上。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自信甚至有些浮夸笑容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毫不设防的疲惫。他眼下的那片乌青比上次在医院见到时更加明显,嘴唇也有些干裂起皮。
不知道过了多久,椅子上那个人的脑袋突然因为失去支撑而猛地向下一沉——然后他自己被这个动作惊醒了。
灵幻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眨了眨,视线慢慢聚焦,看见了他,“哟,小律……我来给你们送点吃的……”
“是给哥哥送的吧。”影山律的目光落在那袋章鱼小丸子上,语气平淡,却毫不留情:“毕竟我已经快放学了,随时可以自己去买。只有哥哥平时住校,确实吃不到。”
“……嘛。”灵幻一时语塞,那句“我也有给你带一份”的辩解在嘴边转了转,最终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倦怠压了下去。他索性心一横,摆烂般地把袋子往前朝他递了递:“你要这么说也行啦,小律。这个就当是你的跑腿费好了。”
“哦?怎么了,难道惹您生气了吗,灵幻先生。”然而这一次,影山律的态度却先软了下来。
他接过了那个温热的袋子,叹了口气,“您能特意给哥哥送东西,我当然很开心。您还能想到我……我也很荣幸。”
“荣幸”这个词一出,灵幻就知道这小鬼后面还憋着话,果然——
“但是,您总是以哥哥的口味来买东西。其实我并不喜欢章鱼小丸子,您知道吗?”
闻言,灵幻愣住了,一种细微的愧疚感浮上心头:“是……是这样吗。真是不好意思啊,律……”
“别道歉了,灵幻先生。”影山律突然话锋一转,冷冷地说,“该道歉的人,是我。”
“?”灵幻惊诧地看着他,怎么能有人道歉的语气如此理直气壮……倒像是来问罪的一样。
“上次除灵,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导致了我们陷入危险。对不起。”眼前的高中生微微低下头,语气却异常认真。
“不不、不对吧小律,”灵幻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道歉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摆着手:“这完全不是你的问题……硬要说的话,是我太鲁莽了,不该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就把你们拖进那件事里……”
“把你们拖进这件事”——影山律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更沉了一分。
“不。是我的问题。”他抬起头,语气严厉又冷静地剖析着自己:“是因为我灵力不支、情绪失控,才会被「宿执」附身。”
“……灵力不支?”
“是的。其实前一天晚上,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但是我不想让您看出来。”
“……”灵幻再一次被他的坦白给震惊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愧疚,“这一点也是我不好,我竟然完全没看出来……”
“麻烦请您先不要打断我。”
他顿时从愧疚中被扯了出来,“喂喂,我说小律你啊……”
“您说过吧,”影山律无视了他的抗议,继续强势地输出着:“您觉得我不够坦率,搞不懂我在想什么,也害怕和我相处——”
“……”
“这点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只是……不想在您面前示弱罢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不甘的倔强,“哥哥也是一样的吧。就算作业再累,都还是会一声不吭地坚持去除灵——”
“咳咳,”灵幻突然打断了他,“不是的哦,小律。虽然我确实不清楚他经常做作业做到凌晨啦……但Mob也经常跟我抱怨他功课多的。”
“……是吗。”
“是的啊。我有时还会辅导他功课呢。”
“那至少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吧。”影山律毫不留情地戳穿。
您现在连高中的基础题都解不出来吧。他在心里吐槽道。
“……啊别管那么多啦!我的意思是,Mob君其实是会表达自己的难处的哦。”
“是吗。”影山律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说出来有什么用呢?您还不是会突然叫他出来除灵。”
“……嘛,这你就不懂了吧。他说不说是他的事,我叫不叫是我的事啦。只要他愿意告诉我,那么这个判断和做决策的责任就落在了我身上。这怎么会没用呢?”他张开手,像往常那样侃侃而谈着,突然又顿了顿,才接着开口:
“唔,虽然很多时候我确实也让他为难了啦,但是他是可以拒绝的……就像,就像现在一样吧,他可以选择离开。”
影山律看见他的眼神逐渐落寞地飘向那些穿着制服、三三两两走出校门的学生。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那么,嗯,也许情况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改变,但我会更注意你的状态。多一个人分担总是不一样的,律君。作为团队,情报共享是最基本的,互相隐瞒可是很危险的……嘛,从这点上,我接受你的道歉。”灵幻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啊。”影山律轻叹了口气,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是啦。其实我醒过来就想和你聊聊这件事,但是一直拖到现在才过来……喂喂,所以我今天可不是单纯为了给Mob送东西,顺便让你来跑个腿的啊。”
“……哦。”影山律轻飘飘地应了一声,“那您是来和我聊天,顺便给哥哥带食物吗?”
“……就不能是一箭双雕吗。”灵幻张了张嘴,有些无力。
然后看见影山律浅浅地笑了笑,“嗯。”
……灵幻感觉他好像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
“但是下次请不要再给我带章鱼小丸子了。比起那个,我更喜欢吃学校附近的杏仁豆腐。”
“……哦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好了,您还有别的事吗?”
“……呃,没事了。”
“没事的话——我请您吃食堂吧。”
“哈?”
“我现在先去给哥哥送小丸子,您要跟着一起来吗?”
“可以吗?”灵幻有些狐疑。
“高三的教学楼就在一楼,哥哥的教室离校门口很近。您这算是信息差而浪费了‘跑腿费’呢。”影山律道,“不过确实叫我出来更合适。哥哥他们随时都可能在突击考试。”
在保安那里简单登记后,影山律带着灵幻走进了傍晚的校园。夕阳将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尘土和青春期荷尔蒙混合的味道。
“中学校园啊,好怀念……至少有,唔,十几年没有来过了吧……”
“不对吧,明明去年校园祭您还来过。”
“……”灵幻今天被噎了太多次。按照往常,他可能早就气急败坏地反驳了,但今天,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影山律:
“律君。”
影山律脚步一顿,转头望向他,发现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有些困惑:“怎么了,灵幻先生?”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这句话在灵幻的舌尖上滚了滚,但最后只是化作一句干巴巴的、连自己都觉得无厘头的话:
“……洗手间在哪儿?”
从洗手间里出来,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他没有走向和律约好碰头的地方,而是鬼使神差地,独自一人走向了高中学部的教学楼。
低年级的活动室里正排演着话剧,夸张的台词和笑闹声从半开的窗户里传出……远处操场上,运动社团的少年们正在夕阳下挥洒着汗水,身姿矫健,朝气蓬勃。
灵幻的脚步很慢,他想起Mob上高中以后,除了参加了一个和肉改很像的体育社团以外,就没有参加过别的社团了。他所有课余的时间,不是被老师留在学校,就是被自己叫到相谈所来——
Mob他,是不是也度过了一个和我当年一样,无聊、单调、不值得怀念的高中生活?
他缓缓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他走过一间又一间教室,窗户里透出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低头奋笔疾书的、托腮望着窗外发呆的、捧着书本念念有词的、疲惫地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每个教室的黑板上方都挂着一个时钟,墙上贴着升学节点倒计时的规划表。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迫感攫住了他。
他看着那些模糊的面孔,仿佛看见了无数个自己最熟悉的、顶着锅盖头的身影。
走廊的书架上摆着各个大学的宣传册,彩色的铜版纸上印着丰富的校园活动和灿烂的笑脸。他随手翻看着,一股复杂的感情在他的心里交织。
“……小律。”灵幻在楼梯口找到了等在那里的影山律,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你去送给Mob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一个陌生中年人在学校里穿梭,还是太诡异了啊。”
影山律打量了他一下他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没有多问,只是接过了袋子,自己朝着影山茂夫所在的班级走去。
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楼梯间,灵幻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焦躁。他下意识地翻找起自己的口袋——那是一种久违的、本来已经被戒断的冲动:
他又想抽烟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相谈所……Mob的高中生活,是不是会更加丰富多彩呢?
他凝望着远处的操场。那个正在练习投篮的身影,会不会是Mob?那个和女同学一起说说笑笑的身影,会不会是Mob?那个拿着速写本,正在角落里涂涂画画的身影,会不会是Mob?一晃眼,夕阳下所有跃动的青春身影,都变成了那个锅盖头的少年。
是啊,他本该把来相谈所的时间,拿去画画、去写作、去排练戏剧、去打棒球、去……去谈一场笨拙的恋爱。而不是成年累月地待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或者去到各种危险的废墟现场,最后和自己这个满嘴谎言的无聊中年人,一起去吃那家已经吃了一百遍的便宜拉面……
——是我偷走了他的高中生活。
这个念头像毒药一样,瞬间侵蚀了他所有的神经。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他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扶着冰冷的墙壁,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灵幻先生,你怎么了?”影山律送完东西回来,正好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于是急匆匆地跑过来扶住他。
那一瞬间,灵幻感觉到天旋地转,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痛苦的、遏制不住的干呕声。
“去……去卫生间。”灵幻抓着他的手,浑身颤抖,虚弱地说,“想吐……”
他被影山律半背半扶地带到厕所里,吐得昏天黑地。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却依旧感到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他干呕了数分钟,直到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才虚脱般地停了下来,手脚发麻,头晕脑胀。
“不好意思啊,小律。”
坐上计程车,车内昏暗的光线让灵幻惨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憔悴。他疲惫地靠在后座上,对身旁的影山律道歉,“今天本来是来给你们送吃的,结果现在……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
影山律摇了摇头,拧开一瓶水递给他:“……要是我不在,您一个人在相谈所,只会更麻烦吧。”
“……”灵幻疲惫地呼出一口气,伸手接过水饮了一口,“是啊。那真是……谢谢你了。”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街景在飞速倒退。
“不过,我也害您被附身了吧。”影山律突然低声说。
他的头垂着,柔软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愧疚。
听到这句话,灵幻像是被注入了一丝力气,他勉强坐直了一点,侧过头,用一种有气无力、却异常认真的语气说:“这不是你的错。”
“……不要愧疚,小律。你没事,就已经是千幸万幸了。至于我——”
他顿了顿,试图用一个轻松的笑容来冲淡这沉重的氛围:“其实现在完全没有任何迹象。说不定那个什么「宿执」,早就嫌我这里太无聊,自己跑掉了呢?本人——二十一世纪的新星,一直可都是超高校级的幸运啊!”
“是吗……”影山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那副强撑出来的、故作潇洒的样子,只是轻声说,“希望如此吧。”
他移开视线,望向窗外,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担忧。
在医院折腾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医生只当他是过度疲劳引发的急性肠胃炎,开了些常规药物,嘱咐他注意休息。整个过程中,都是影山律搀扶着他在医院里来来去去,缴费,拿药,冷静得更像个成年人。
一切都忙完,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灵幻感觉身体好了不少,只是手脚依旧绵软无力。他执意要请还没吃饭的影山律吃点东西,却被拒绝了。
“下周请我吃火锅就好了。今天您就先回去休息吧。”
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灵幻反锁上门,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然而,那股不适感并未消退,反而转变成了一阵奇异的、由内而外的燥热与痒意。酥酥麻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了。
他滴米未进,强忍着不适漱了口、吞下药片、又胡乱冲了个凉,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他开始不停地做梦。
梦境光怪陆离,支离破碎。他梦到弟子小时候那张柔软的、带着婴儿肥的脸,又梦到他成为高中生后,轮廓分明、眉眼冷淡而锋利的侧脸。
他梦到自己的手掌抚摸着小学生柔软的锅盖头,那种细密的发丝触感异常真实;又梦到他们手拉手走在黄昏的街道上,那只小小的、温暖的手;然后,他梦到自己开玩笑地撸起高中生的长袖,对着那结实的、充满力量的肱二头肌陷入沉思,觉得自己已经远远落后于他了……
他梦到那双已经比自己更有力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肩膀。
少年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他的腰突然被那双温热的手牢牢地禁锢住了。高中生居高临下,带着缱绻的依赖,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肩窝。他被抱住,隔着薄薄的衬衫,都能感觉到弟子的肉体带来的、炙热得几乎要将他融化的气息。
“师匠。”梦里那个人叫道,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清冷,而是带着一丝沙哑的、撒娇般的温柔。
“……我好想你,师匠。”他把灵幻整个人圈在怀里,缓缓地收紧手臂,像是要把灵幻揉进自己的血肉里。然后又抬起头,用自己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抬起亮晶晶的眼,最后低下头,一口咬住了灵幻的喉结——
但不是带着疼痛的撕咬,只是一种灼热的吮吻。灵幻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声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他感觉被咬住的地方,仿佛被烙上了一个滚烫的印记,那热度顺着血脉,瞬间窜遍他的四肢。
梦里的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或者说,他本就从未想过要反抗。
那个人缓缓抬起头,那双本该是清澈无波的黑色眼眸,此刻却深邃得如同暗不见底的深渊,里面翻涌着灵幻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浓稠欲望。
“师匠……”梦里的影山茂夫又轻声唤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几乎像是在叹息。他低下头,用自己的唇追寻着灵幻的唇。
那是一个试探性的、轻柔的触碰——但随即而来的,却是狂风暴雨般的掠夺。
弟子那带着青涩皂香的气息羞涩又蛮横地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他被动地承受着,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的燥热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点,与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混合在一起。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轰然炸开,意识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断裂。
他猛然惊醒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仿佛马上就要挣脱肋骨的囚笼。他大汗淋漓,喉咙干渴得仿佛要冒出火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房间里冰冷的空气。
梦境的余韵还未散去,那份被紧紧拥抱的灼热触感、唇瓣被啃噬的刺痛、以及那声缱绻的“师匠”,依旧清晰得如同烙印。
随即,理智回潮,一股刺骨的凉意从尾椎升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他感觉到了。那片黏腻的、令人作呕的湿润,正贴着他的大腿内侧,浸透了睡裤,也弄脏了床单。
他的视线在昏暗的房间中僵硬地移动,最终落在了茶几上。他又看到了那个廉价的塑料相框。照片里,茂夫依然顶着那头万年不变的锅盖头,嘴角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眼神干净得像一片无垠的晴空。
而自己……自己刚刚,却在梦里,对照片上这个全然信赖着自己的少年,做了那种……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再次涌了上来。
“呕……”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冲下床,仿佛那张床是什么沾满了剧毒的刑具。他冲进卫生间,跪倒在冰冷的瓷砖上,对着马桶不停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他的食道。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涣散、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
……这不是恶灵的杜撰。他有些绝望地意识到。
「宿执」只是放大了他内心深处本就存在的东西。那个在学校里,被愧疚感啃噬而生理性呕吐的自己;那个在梦里,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产生肮脏欲望的自己……全都是他。
这就是他自己内心最深处,被死死压抑着的、连自己都不敢窥探的、黑暗又污秽的念头。
他是一个骗子,一个窃贼,一个……一个对自己的弟子抱有猥亵幻想的、无可救药的人渣。
灵幻用颤抖的手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试图洗去那份深入骨髓的肮脏感。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卧室,甚至不敢再看那张床一眼。只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用双臂死死地抱住自己,仿佛要将自己碾碎。
没有声音。更没有嚎啕。
有的只是压抑到极限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如同动物悲鸣般的抽泣。一滴、两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为自己那无可救药的、卑劣的人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
Chapter 12
Summary:
本章:影山灵、酒窝灵(大乱炖开始)
Summary:A.师匠祝你考上心仪的学校。去远方、去更大的世界吧。不要回头。
B.灵幻……!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Notes:
很喜欢反馈!无论是好的或者坏的都很喜欢!^^
Chapter Text
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看见师匠了。
为了专心学习,影山茂夫申请了学校宿舍,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宿舍的床板很硬,空气里总有股陌生的、属于别人的洗衣粉味道,和相谈所那间休息室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气味截然不同。
上次影山律来给他送章鱼小丸子时,他很高兴,那熟悉的味道让他瞬间又想起了十字路口的那个摊位,那个在排着队的身影。但他下意识地朝弟弟身后望去,视线扫过空荡的空气,却没有捕捉到那个惯常的轮廓时,某种极细微的东西在他心底无声地坍缩了。
他也不是没有这么长的时间没见过师匠。备考高中时,他也有一个多月没去过相谈所。但那时的感觉和现在却全然不同。那时,他知道相谈所就在那里,师匠就在那里,只要他想回去,那扇门永远为他敞开。
而现在……自从那天他拒绝了师匠“再聊一聊”的邀请以后,师匠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他们之间的联系,仅限于几条看起来礼貌又疏远的短信。
「最近学习怎么样?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还好,就是课业有点多。」
「有什么烦恼可以随时免费来相谈哦(微笑)」
「好的,师匠。」
对话总是这样戛然而止。
周五,模拟考终于结束。紧绷的神经得以短暂放松,他和同学一起来到了以前从未来到过的、最近在社交网络上很火的一家寿喜锅店。沸腾的锅底冒着甜香的、酱油混合着味啉的热气,周围是鼎沸的人声。他想起很久以前,师匠也曾指着杂志上的推荐,说下次带他来尝尝,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还是拐进了那家吃了无数次的拉面店。
就在他恍惚出神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头惹眼的、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金发,那身被洗得有些褪色的灰西装。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啊,师匠。”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轻声唤道。
“诶诶,Mob?”灵幻新隆转过头,在看到影山茂夫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身体甚至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后退动作,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惊慌失措。他很快地移开了视线,不敢直视影山茂夫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他身后的同学身上,才像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强作镇定地说:“哦对哦,今天是周五……和同学出来吃晚饭的吗?”
“……嗯,是的。”影山茂夫见到灵幻,本能地感到一阵惊喜,但随即又捕捉到了师匠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的躲闪。这让他心里有些困惑,但久别重逢的喜悦暂时压倒了这份疑惑。
“师匠,你是因为委托才……”
“灵幻先生,排到号了!来这边坐吧……啊,哥哥。”
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影山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灵幻身边,手里拿着排队的号码牌。
“……律。”
“真巧啊,哥哥也到这里来吃饭了。”影山律朝他身后望了望,影山茂夫的几位同学有些拘谨地向他问好,他也立刻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学长们好。”随即,他又转向影山茂夫,解释道:“我和灵幻先生是刚刚出完一个委托,听说这家寿喜锅味道还不错,所以专程赶过来尝尝。”
啊,是了。律之前也说过,想吃寿喜锅……
“是啊,过来还蛮久的呢。”灵幻有些苦着脸说。
影山律笑了笑:“毕竟这顿是灵幻先生你请客,我肯定得好好选一选喜欢的才行。”
“喂喂,小律,这是什么话,这几天可一直都是我在请客,口味也都是依你的……!”
灵幻在一旁小声嘀咕着,又立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想对影山茂夫搭话——但又被影山律抢在了前头。
“你们吃完饭还要回学校吗,哥哥?”
“嗯,是的,晚上还有个周测……”
“这样啊,那我就不去打扰各位学长了……哥哥也快去吃吧。”
“嗯。”影山茂夫答应着,脚步却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他拉开一张椅子,在他们桌旁坐了下来,目光直直地看向灵幻:“师匠刚刚有话要对我说吧。”
这时被叫到的灵幻反而猛地噎住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避开了影山茂夫那双探究的眼睛,低着头,视线落在桌面的纹路上,含糊地应着:“嗯……Mob……”
“……师匠最近还好吗?”
听到这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灵幻的心却沉了沉。他不敢看影山茂夫,因为他害怕自己一看到那张脸,就会想起那个肮脏的梦。他只能强行扯出一个笑容,用一种刻意拔高的语气说:“挺、挺好的啊!我好得很呢!啊,相谈所现在有小律每天都来帮忙!井井有条!”
“……这样啊。律每天都来么。”
“倒是Mob,你们最近很忙吧?”灵幻的目光落在他浓重的黑眼圈上,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心疼,“……不要太辛苦,要劳逸结合啊。考试虽然重要,但是身体才是第一位的。而且除了考试,以后的路也还很长……每个人的路都不同,不一定非要用优绩去衡量一切……”他突然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多么像说教,于是猛地刹住了车,声音低了下去,“……不过,如果想要争取什么,那就放手去争取吧。我……”
他顿住了,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用一种近乎割裂般的决绝改口道:“我们,都相信你。”
“……好。”
“还以为灵幻先生又要开始滔滔不绝了呢。”影山律在旁边喝着饮料,轻声揶揄道,又对着影山茂夫笑着说,“放心吧哥哥,你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相谈所这边,有我在这边看着灵幻先生呢。”
“……喂喂,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了小律,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呢。”
“是、是,昨天在平地上都能摔跤的成年人。”
“呃!那还不是因为……”
“哥哥你不知道,灵幻先生他上周……”
“不是答应过我不要告诉其他人的吗,小律……”
听着他们之间熟稔又自然的拌嘴,影山茂夫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绞索套住了。他应该笑着听的,但他却做不到。师匠和律之间,已经有了自己不知道的、新的趣事。又是这样,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他感到酸涩且烦躁。
“啊……不说这些了。”灵幻有些悻悻地咳了两声,他看着影山茂夫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沉声说,“那个,总而言之,Mob,你要好好地努力。但是也不要太逼自己……嗯,只要不要让自己后悔就好了……”
“好。”影山茂夫低着头说。
自己最亲近的弟弟和师匠都在鼓励自己,这是他曾经最渴望的画面。但是为什么,自己现在却觉得如此难受?我想要的,不是这些话吗?我……
“……我先回去吃饭了,师匠。”他站起身,声音有些闷。
“……好。”
“我明天会回家一趟的,律,帮我给爸爸妈妈说一声吧。”
“好的,哥哥。”影山律应答道,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又突然说,“哥哥有时间也来相谈所坐坐吧。我打工做事,你当客人就好了。”
在相谈所……当客人吗。
“……啊,是,”灵幻似乎反应了半天才接话,连忙补充道,“Mob有时间的话,可以来相谈所自习的!……呃,弟弟君的茶泡得越来越好了……冰箱里也常备着牛奶。”
影山茂夫沉着脸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灵幻一眼。
师匠说这句话的表情好奇怪。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在礼貌地赔笑——就像是平时招呼那些难缠的客人时,挂在脸上的那副职业面具。
不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学递给他一片刚煮好的、裹满了蛋液的牛肉。寿喜锅不是不好吃,这可能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家了。但是,他就是不喜欢。他还是更喜欢章鱼小丸子。师匠呢,师匠喜欢吃寿喜锅吗?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一边用余光瞟着不远处的那一桌。师匠背对着自己,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似乎又在给律讲述之前的委托。律安静地听着,熟练地将煮好的牛肉和蔬菜夹到师匠碗里,时不时笑着应答两句。啊,现在好像轮到律在讲学校里的事情了?师匠听得好认真,整个身体都坐直了,微微前倾……他们怎么又笑了?他们的谈话,似乎总是有来有往……
自己之前和师匠吃饭的时候,师匠也是这样开心的吗?……好像,大部分时间都是师匠一个人在讲,滔滔不绝,问到自己时,才会说上一两句。因为自己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时候觉得很累了,师匠还在讲个不停,自己甚至会不耐烦地叫他闭嘴……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食欲也没有了。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湿冷的石头,又沉又难受。
筷子早就不动了。跟着同学们一起离开前,他还是走到了那一桌前和二人告别。
……他走近时听见灵幻正在一本正经地,回应着律关于未来升学方向的问题。
“加油啊,Mob。”灵幻见他来,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他似乎被餐厅的蒸汽熏得有些热,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也解开了。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金发被热汗浸湿,零碎地贴在额角。或许是蘸料太辣,他的嘴唇也有些红肿。当他说出“Mob”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嘶哑破音。
见他呆愣在那里,灵幻喝了口水、清清嗓子,忽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已经比自己要高上半个头的影山茂夫的肩膀。
影山茂夫看见他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着,那张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嘴张合了两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最终,灵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对他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却带着一种深刻的悲伤和释然。
“……Mob,”他用一种郑重告别般的语气说,“师匠祝你考上心仪的学校。去远方、去更大的世界吧。不要回头。”
啊。远方。不要回头。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吗?摆脱相谈所的琐事,离开这片日常又熟悉的街区。
其实,这几周,他跟着同学去吃了很多没吃过的新店,却没有一家,觉得比那家最常吃的拉面店更好吃。
我真的这么需要这些新的东西吗?
我真的会离开吗?我真的想要离开吗?我真的需要那个虚无缥缈、却充满着无限可能的“未来”和“远方”吗?
吃不到章鱼小丸子,见不到师匠,回不了那个可以随时回去的“家”。
我……
***
看着影山茂夫和他的同学消失在门口,灵幻新隆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泄了气般地跌坐回椅子上,那副强撑出来的、作为“师匠”的可靠模样,顷刻间土崩瓦解。
“好热。”他说着,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但那布料却像一条绳索,越收越紧,怎么也松不开。他徒劳地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
影山律沉默地看着他,最终叹了口气。“我来帮你吧,灵幻先生。”
他站起来,走到灵幻身边,居高临下地扯过那条粉色的领带,迫使灵幻整个人都只能仰着头、脆弱地靠向自己——“喂喂太暴力了小律……”然后在灵幻的抗议声中,用灵巧的手指三两下就把那个死结解开了。
“哥哥走了。”影山律说。
“嗯,嗯?”灵幻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有些迟钝地应着,“是啊,小律。”
“有这么气馁吗,灵幻先生。”影山律给他倒了一杯冰水,又坐回了对面。
“啊……啊。”灵幻接过杯子猛喝了一口,冰凉的白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嘛……你要理解理解我们中年人……”他拿起桌上一杯点来却没喝过的酒精饮料,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
“……不擅长接受告别。”他低着头想了下,又觉得没什么好隐藏的,于是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开始自言自语,“你和Mob以前只有这么高,现在都……比我高半个头了吧?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嗯……不过那会儿我也还是年轻人啊!”
他打了个酒嗝,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子,接着讲:“……不过我确实、确实一直以为Mob会一直留在相谈所……嘛,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我也不知道。可能是,Mob是我的唯一一个弟子吧,被小鬼叫了那么多句‘师匠’,难免也会被冲昏头脑,以为自己是什么很特别的人……嗯,为人父母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不对,说这个太奇怪了。最重要的呢,还是年轻人总会有自己的世界,作为年长者,是绝对不能去干预和局限他的未来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却越来越涣散。
“只是这样吗?”影山律突然问。
“嗯?”
“只是因为这样吗?灵幻先生。”他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刺向了问题的核心。他想起了灵幻那天在学校门口的失态,想起了他刚刚见到哥哥时那失常的反应。
“……小律?你在说什么啊?”灵幻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酒精和混乱的情感让他无法思考。
“……没事。”影山律喝了一口水,移开了视线,“是我多虑了。这样就好。”
灵幻胡乱地摆了摆手,酒精上涌,让他本就发热的身体更加滚烫。
……突然,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痒意,再次从他身体的最深处苏醒过来。仿佛有千万条毒虫从内脏深处爬出,顺着血流钻进他的脑髓,席卷全身。
「宿执」……又发作了。也许是因为刚才又见到了Mob吧,因为自己那无法抑制的、丑陋的心思——
“小律,”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我们……我们走吧。回事务所。”
“灵幻先生,你……!”影山律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立刻站了起来,“要去医院吗?”
“不……不用,”灵幻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回相谈所就好……快……”
他们打了计程车,然后几乎是被影山律半背半拖着才回到了相谈所。一进门,他就再也支撑不住,甩开律的手,冲进卫生间,跪倒在马桶前剧烈地呕吐起来。
“……小律,”他趴在马桶边,虚弱地喘息着,“可以……帮我联系到小酒窝吗?”
“难道是之前恶灵……?”听完这句话,影山律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马上反应了过来:“我叫哥哥来帮忙。”
“不、不要!”灵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尖叫着制止了他,“千万不要!拜托你,律,不要告诉他,一个字都不要……就……就偷偷叫小酒窝来就好。拜托了!”
看着他那副惊恐到极点的模样,影山律沉默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他看着影山律拿出手机,听着他用冷静的语气向小酒窝说明情况。然后,他听见高中生说:“灵幻先生,我先在楼下的便利店等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
灵幻知道,影山律没有走远。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了。黑暗的事务所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内心不断叫嚣的、另一个自己的声音。
做梦了,梦里是Mob……我在和Mob……好舒服……
不对、不对!这是不对的,灵幻新隆……快醒过来!不能这样!
好恶心……真的吗?不可能吧。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对Mob……呕……
不可能,我没有……但是梦里的一切……呕……我一定是太寂寞了,太寂寞了才会这样……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事务所的门锁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的色西装,身形挺拔,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灵幻熟悉的、那个曾经被附身过的第七支部守卫。那双属于中年男人的、略带疲惫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属于另一个存在的光。
“灵幻……!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小酒窝——附身在守卫身上的小酒窝——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看着蜷缩在地板上、浑身颤抖、脸色潮红的灵幻,几乎是一眼就了然了一切。他能感受到,灵幻身体里那股微弱的恶灵残渣,早已和他自身那压抑已久的执念纠缠在了一起,发酵、变质,最终化作了具象的、带着桃色的粘稠欲望。
而在这肮脏的欲望之下,更深层的,是尖锐的、渴望被惩罚的自我毁灭欲。
“说吧,灵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对我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现在是道歉的时候吗?”小酒窝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一点,“道歉能让我不用给你收尸吗?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臭小鬼!”
“……”
“说不出口?”
“……小酒窝,”灵幻抬起头,眼神涣散,声音嘶哑,“你……会觉得寂寞吗?”
“哈?寂寞?”
“我可能……可能是太寂寞了吧。真的太寂寞了……所以才会……呕……”
他趴在地上,又是一阵干呕。
“你需要什么,灵幻。”小酒窝松开手,皱着眉,有些凝重地问他。
“我……”
下一刻,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体,突然用一种与外表不符的温柔力度,俯下身,一把抱住了那个在地上颤抖的身体。他用这辈子最轻柔的动作,一下一下地轻抚着灵幻不住抽搐的后背。
温热的泪水,瞬间打湿了那身笔挺的西装。
“我……好寂寞……”
“不想一个人……”
“好难受……”
“救救我……”
身下的人开始不受控制地伤害自己,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背,牙齿深深地陷入皮肉里,过了一会儿又用指甲不断地去掐着自己的手臂,很快就留下了一道道红痕。
“……Mob……”他从喉咙里挤出那个名字,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和自我厌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酒窝皱起眉,一把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沉声喝道:“清醒点,灵幻!”
“唔……小酒窝……”灵幻张着嘴,双眼对不上焦,失神地喊着。
这种样子,作为一个在世上活了不知多久的恶灵,小酒窝是熟悉的。
他知道,这个男人需要什么。疯狂的情欲混杂着痛苦的自我厌弃……惩戒本身就是最好的安慰。
Chapter 13
Summary:
本章:酒窝灵小车,含微量窒息、恋痛、控制、惩戒情节
Chapter Text
他将灵幻半扶半抱地弄到那张老旧的沙发上。他干脆利落地解开灵幻衬衫的扣子,又把衬衫盖在了他的脸上,想了想把衣角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再咬伤自己。然后又掏出灵幻口袋里那条被揉得皱巴巴的粉色领带,将他不断伤害自己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用力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俯下身,两只手牢牢地握住灵幻的腰,用嘴猛地衔住了他脆弱的喉,牙齿抵在那跳动的脉搏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其咬破——
被自己的衬衫蒙住了头、被黑暗和窒息感包裹着,又被含着自己脆弱的脖颈——那剧烈颤抖的身体,反而奇迹般地放松了不少。
小酒窝叹了口气。他的唇继续向下探索,啃噬着他紧绷的锁骨,他感受到身下的人肌肉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突然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等待着。
半晌,灵幻又开始细微地颤抖,被衣物堵住的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哀求声。
“……让我痛吧。让我痛吧。”
他说。
于是,他的脖子被一只手紧紧握住,血液全部涌上头顶,被彻底掌握、无法呼吸的感觉,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胸前的一点被另一只手粗暴地掐起,拉扯,狠狠地捻磨。
唇齿一路啃咬向下,另一边的乳尖也被狠狠地衔住,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在马上就要彻底窒息之时,他开始剧烈挣扎,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但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小酒窝观察着他的动静,在他剧烈痉挛时松开了自己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摆脱了脖颈束缚的瞬间,灵幻贪婪地呼吸着,血涌上头的感觉又昏又涨,他只能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闷哼:“小酒窝……嗯……”
皮带突然被干脆利落地解开,金属搭扣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啷”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事务所里显得格外突兀。裤子被粗暴地褪下,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汗湿的、仍在微微颤抖的双腿。
做完这一切以后,一只冰凉的大手又重新握住了他脖颈处脆弱的命脉,感受着他皮肤下那剧烈跳动的脉搏。另一只手缓慢地收紧、捏住了他已然勃发的欲望,又狠狠地抽了两下它敏感的顶部,让灵幻的身子因为吃痛而猛地颤抖着、坐立难安,身前的人这才低下头,用嘴含住它,开始舔舐、吮吸——
对方的技法青涩又粗鲁,但是牙齿磕碰的疼痛和软肉收缩的舒适和温暖都让灵幻的意识像是漂在欲望的大海上一样,痛苦又享受地沉沉浮浮……
被掐住的脖子让他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气声,却无法获得一丝氧气。有涎水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盖在脸上的衣物,他像是被溺在了海里——
爆发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被海浪拍在沙滩上濒死的鱼,紧绷着的腰部上下起起伏伏地摆动着、痉挛着快感混合着窒息感像一道闪电一样劈开了他的神经和大脑,他的眼前逐渐暗了下去。
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他缓缓地直起身,开始捂着脖子激烈地喘息、不停地咳嗽,随后便彻底失去力气,软软地躺倒在沙发上。
“小酒窝……”他闭着眼,轻轻地喊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被呼唤的人此时已经从卫生间漱完口走了出来。小酒窝走到沙发边,掀开那件湿透的衬衫,看着灵幻那副脆弱的模样。
刚刚经历过高潮的身体敏感得过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战栗。
小酒窝捧起他的脸,用拇指,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和口水。
“要继续吗,灵幻。”
灵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抱住了眼前的人——
“……谢谢。”他轻声说。
……身后的人没有再给他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他被翻了个身,按趴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这个姿势,是全然不设防的顺从。
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闭上眼,将脸埋进沙发上自己西装外套的布料里,等待着那场注定的、他所渴求的惩罚。
没有润滑,没有前戏。
那惩罚来得直接、迅猛、且毫不留情。当那不属于自己的、滚烫的、充满着侵略性的硬物强行闯入他身体的瞬间,灵幻的身体猛地弓起,一声压抑不住的、混杂着剧痛与惊愕的抽气声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太疼了。
就像身体被硬生生劈开了一样。
但这剧烈的、真实的疼痛,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捅穿了他脑中那些由罪恶感和欲望编织成的、粘稠的幻象。他混沌的、发烫的大脑,在这极致的痛楚中,反而获得了一瞬间的、令人战栗的清明。
“……疼吗,灵幻?”小酒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沙哑,不带一丝情欲,像个冷静的行刑者。
“……嗯……”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那就好好感受着。”
身后的撞击开始了。那不是带着任何情爱意味的律动,而是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他钉死在这张沙发上的、纯粹的力量宣泄。每一次深入,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撤出,都让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一同抽离。
他被牢牢地掌控着,像一件没有生命的、任人摆布的道具。这种彻底的、屈辱的失控感,让他那颗被谎言和自尊层层包裹的心,毫无防备地、赤裸裸地袒露出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身下的沙发皮面。他哭得无声无息,身体随着那野蛮的冲撞而剧烈地摇晃着。
“……Mob……”
在一次次被顶到灵魂都快要出窍的撞击中,他无意识地呢喃出那个名字。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着,涕泗横流,像个在神父面前忏悔的罪人。
身后的动作猛地一停。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强硬地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看着我,灵幻。”小酒窝命令道,“你现在,在跟谁做?”
灵幻被迫侧过头,透过模糊的泪眼,他看见了属于守卫的那张脸。但在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却是属于小酒窝的、灼人的火焰。
“是……是你……”他哽咽着回答,“是小酒窝……”
“那就记住这一点。”
话音刚落,更加猛烈、更加深入的撞击便再次开始。这一次,小酒窝不再留情,他掐着灵幻的腰,每一次都像是要将他彻底贯穿。
“啊……啊啊……”
灵幻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声音,破碎的呻吟和哭泣声混杂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琴弦,随着每一次愈发猛烈的撞击而疯狂颤抖着。身体的痛楚和内心的解脱感交织在一起,将他推向了一个他从未有过的、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声近乎绝望的、长长的哭喊声中,他身体的最深处一阵痉挛,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Chapter 14
Summary:
本章:律灵、酒窝灵、茂灵、芹灵(对手戏,小修罗场!)
Summary:
A.茂夫不会知道的,不是吗?
B.你们要是真那么想进来看灵幻睡觉的话,就进来吧。
Chapter Text
相谈所的门被从内向外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大楼走廊的灯已经关了,只有尽头安全出口那幽绿色的指示牌,投下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空气冰冷,带着陈旧的灰尘气味。
影山律还坐在门外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爬起了身。
穿着黑色西装的“守卫”走了出来。他的怀里,横抱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男人。
灵幻新隆的头无力地歪在一边,金色的头发凌乱地贴着他还带着未干泪痕的苍白脸颊。他的西装外套被随意地盖在身上,但依旧能看见他敞开的、满是暧昧红痕的衬衫领口。他睡得很沉,像个在风暴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旅人。
“小律,还没回家啊。”小酒窝用着那个中年男人的沙哑嗓音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影山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灵幻那张脆弱的睡脸上,声音绷得很紧:“他还好吗?”
“只是睡着了。”
“——要是哥哥知道了……”
“……茂夫他不会知道的吧?”小酒窝打断了他。他看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少年,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笃定地陈述这个事实。
影山律不会说。无论是因为他想保护茂夫那份纯粹的世界,还是因为……他想保护此刻怀里这个,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男人。
高中生显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沉默了,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脸色在幽绿的光线下愈发阴沉。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他们仿佛成了心照不宣的共犯。
“嘛,我现在送他回家,”小酒窝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律,你也早点回去吧。太晚了,你父母会担心的。”
影山律没有应答,也没有动。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属于“守卫”的背影,背着那个他无比熟悉的人,一步步走向楼梯口,被黑暗彻底吞噬。
影山律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楼下那台冰冷的自动贩卖机前站了很久,直到那上面滚动的广告灯箱都熄灭了,才迈开脚步。
深夜的调味市街道,已空无一人。晚风很凉,吹起他校服的衣角,也吹散了残留在鼻尖的、事务所里那股混杂着消毒水和别的东西的、令人心悸的气味。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被路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影子,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小酒窝被灵幻在最崩溃的时候依赖,哥哥被灵幻用尽一切方式去保护。
他呢?他对于灵幻来说,是什么?一个没那么好用的、需要被提防的超能力者?Mob的弟弟?还是一个心思深沉、捉摸不透的麻烦小鬼?
一辆末班电车从远处的轨道上驶过,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短暂地打破了夜的宁静,随即又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一片更加浓重的寂寥。他感觉自己就像那辆电车,载着无人知晓的秘密,独自一人,驶向没有终点的黑夜。
他只是那个负责在事后清理残局、负责用谎言去维系平衡的、多余的人吧。
***
“律,你回来了。今天回来得好晚。”
打开家门,客厅的灯还亮着。影山茂夫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但却坐得笔直。直觉告诉影山律,哥哥是在等自己。
“哥哥今天是来班上找过我吗?”
“嗯,是的。”影山茂夫合上书,抬起头,“律今晚没有会议,也没在教室里自习,是去师匠那里了吗?”
影山律一边换着鞋,一边在脑海中飞速地组织着措辞。他没有立刻回答。
“师匠最近还好吗?”影山茂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一切都好。”这句话影山律倒是回答得干脆利落。
一切都好,哈……确实吧。我在为灵幻隐瞒吗?为什么要为他隐瞒?那个男人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却还要我来替他粉饰太平……
“……哥哥要是放心不下……”
就去找他吧。去看看他那副颓废又虚弱的样子。去看看他总是下意识地盯着你的杯子、你的小番茄,看看他每天都买你常喝的牛奶,然后到了晚上自己一个人喝掉。去看看他……有时盯着我,却因为想到了你,而露出那种愧疚的表情。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影山律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卷进那个成年人混沌的世界里,也不想再看着灵幻被那份沉重又痛苦的情感压垮。
“……哥哥要是真的放心不下,”影山律抬起头,像是随口一提,“就去问问小酒窝吧。最近灵幻先生的委托,大部分都是和小酒窝一起处理的。他们是很好的搭档,你不用太担心。”
接着,他一下子又把话题拉回了最安全的领域:“话说回来,哥哥,你最近还好吗?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不要一个人硬撑着。”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成绩单,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这次的分数……是怎么回事呢?遇到什么瓶颈了吗?”
“……啊。这次考试,作文偏题了。”
“是吗,”影山律的指尖点在那个刺眼的分数上,“那我来帮你看看吧。”
还是和我一起做个局外人吧,哥哥。
……不要再回到那个旋涡的中心去了。这对你,对灵幻先生,也许都会更好。
***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除了那次在寿喜锅店的偶遇,影山茂夫再也没有见过灵幻。
起初,他以为自己会感到轻松,会像挣脱了束缚一样,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但事实恰恰相反——那份名为“灵幻新隆”的存在,如同鬼魅一般,渗透在他新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当他深夜里对着习题集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感到烦躁时,耳边会突然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油滑的腔调:“嘛,细节不重要啦Mob,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会下意识地停下笔,才反应过来,这里没有那个会用歪理来安慰他的人。
当他在食堂里,面对着营养均衡但索然无味的套餐时,会毫无缘由地想起那碗汤头廉价但永远热气腾腾的拉面,想起师匠一边抱怨着“叉烧的量好少啊——幸好加面是免费的”,一边把最后一口汤都喝完的样子。
当他在宿舍楼下的便利店里,看到货架上那个他常喝牌子的牛奶时,会想起师匠总是一边说着“是给你买的”,一边有时候又自己咕咚咕咚地把牛奶喝完的样子。不过,这个为了他而存在的习惯,现在,大概已经消失了吧。
他以为自己斩断的是束缚,但现在才发现,那或许也是他与世界重要的、鲜活的链接。那些他曾经觉得吵闹的、不耐烦的、理所当然的日常,如今都变成了无法触及的回忆,反复提醒着他失去了什么。
午休时广播里播放的流行歌曲,是师匠跟着哼唱过的,虽然每一个调都跑得离谱;
小卖部里新上架的巧克力派,是师匠会一边说着“太甜了对牙齿不好”,但又会在结账时顺手捎上一盒的;
路边墙角盛开的一丛不起眼的野花,也是师匠会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煞有介事地端详半天,然后胡乱编造地取了一个“能带来财运”的名字、并且摘回相谈所的;
就连头顶那轮炙热的太阳,也是师匠曾经怨声载道地抱怨过的。
……影山茂夫发现,自己想灵幻师匠了。
影山茂夫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是弟弟刚刚帮忙分析过的作文,上面圈点着红色的修改痕迹。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些关于“重要的人”的素材,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指向同一个名字的箭头。
我想师匠了。
我想见他。
这个念头一旦钻出来,就如同疯长出来的野草,迅速吸光了其他思绪的养分。
意识不知不觉间,回溯到了初中的某个夜晚。他忽然想起,自己偶尔因为错过了末班车而留宿在师匠家里的情景。那间小小的公寓里,总是混杂着食物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师匠会把唯一的床让给他,自己则蜷缩在沙发上,嘴里还嘟囔着抱怨:“小孩子长身体就是要睡床啊,不然长不高可别怪我。”
那些记忆的碎片温暖而遥远,带来一阵阵发紧的酸楚。他的意识就在这片温暖而酸楚的怀念中,渐渐变得模糊、沉重。
直到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影山茂夫才从浅睡中醒来。
师匠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相谈所里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还是像往常一样,用夸张的语气接听着委托电话?
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几乎是凭着一股冲动,迅速地换好衣服,连早饭都忘了吃,便匆匆出了门。
然而,他却在熟悉的相谈所门口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芹泽克也正站在紧闭的门前,身旁放着一个印着“海产市名物”的纸袋,显然是旅行带回的特产。他微微弓着背,正有些焦虑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眉头紧锁。
“啊,茂夫君。”芹泽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影山茂夫,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混夹着淡淡的失落。
“芹泽先生。”影山茂夫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那扇冰冷的门。没有任何休假的告示。
“今天相谈所没开门吗?”
“师匠今天……不在吗?”
两个问题几乎同时从他们口中冒出,又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感到一丝微妙的尴尬。
“啊,我这段时间出去度假了,今天刚回来,想着先把特产送过来。”
“……我这段时间在准备升学考试,也没有来过相谈所。”
空气安静了几秒,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被蒙在鼓里的荒谬感。
“那也就是说,其实这段时间……只有小酒窝在?”芹泽有些不确定地问。
“还有律。”影山茂夫补充道,“但是也只是放学后会过来。”
一种近似被欺骗的感觉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在灵幻口中,相谈所只缺了自己一个超能力者。真相却是,他们都被那个人用轻描淡写的谎言安抚,心安理得地缺席了对方的生活。
“我给灵幻先生打电话也打不通……可能还在休息吧。”芹泽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通话记录里一长串的“无人接听”显得格外刺眼,声音里透着些许担忧。
“直接去师匠家里看看吧。”影山茂夫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仿佛这对他来说,是唯一的、理所当然的选项。
“这样……合适吗,茂夫君?”芹泽有些迟疑。
“万一师匠有什么事,我们也能帮把手。”
影山茂夫似乎只是在陈述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是让芹泽心里莫名有些苦涩。
这种能够毫不犹豫地跨越所有界线、将关心付诸行动的资格,他大概是没有的吧……他只是一个下属,只能被上司划在礼仪的红线外。
二人来到灵幻的公寓楼下,一路无言。当他们站在那门前,按下门铃时,内心都有些忐忑。
门“咔哒”一声就开了,开门的却不是他们预想中的那个人。
“噢噢,是你俩啊。”
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T恤和一条宽松的运动裤的守卫——小酒窝,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
他脚上穿着的那双拖鞋,影山茂夫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初中时灵幻给他买的专属拖鞋,不过也已经很旧了,鞋面上的卡通狗已经洗得快看不出原样来。
“小酒窝?”
“小酒窝君?”
两人异口同声,语气里充满了惊讶与紧张。
他们忍不住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视线又不受控制地越过他的肩膀,拼命想看清屋内的情形。
小酒窝忽略了他们复杂的眼神,只是用一种百无聊赖的语气说:“嘛,灵幻那小子还在睡觉。”
“睡觉……?”芹泽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皱着眉,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显得局促又不安。
“哦哦,这个嘛,”小酒窝像是故意要慢慢折磨他们一样,打了个哈欠才继续说,“灵幻昨晚可能是感冒了,发了点烧,我就顺手把他抬回家照顾了。现在还没醒。”
“这样啊……”听到是生病了,两人似乎稍稍松了口气,但一想,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嘛,别做出这种表情来啊……他好得很啊,没什么大问题。”
说完这句,三个人都同时沉默了。小酒窝高大的身躯就这么堵在门口,也丝毫没有请他们进来的意思。玄关处的光线有些昏暗,他们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你们要不……”小酒窝开口道,却被影山茂夫打断了:
“谢谢你,小酒窝。”他平淡地说,“接下来我可以留下来照顾师匠。”
芹泽虽然有些窘迫,但也急忙说道:“还是我来吧。照顾灵幻先生也算是我的工作之一,而且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也是我在照顾他,我比较有经验……”
小酒窝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有些好笑地“啧”了两声。
“他有什么好照顾的?他早上吃了有安眠成分的退烧药,估计能一觉睡到晚上。”他顿了顿,眼神在两人脸上扫过,又轻飘飘地说:“不过你们要是真那么想进来看灵幻睡觉的话,就进来吧。”
没想到影山茂夫竟然点了点头,又自然地从芹泽手中接过了那个特产纸袋,对他说道:“这个我会转交给师匠的,谢谢你,芹泽先生。”然后在小酒窝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侧身钻进了门内。
小酒窝有些惊讶,但也只是耸了耸肩,然后朝芹泽点点头,就关上了门。
门在芹泽面前缓缓合上。门锁落下的声音轻微,却像是直接扣在他的心口上。
他一个人站在冰冷的走廊里,缓缓地、用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
又一次。他又一次被排除在外了。
那扇门隔开的,不仅仅是灵幻先生的房间,更是他无法踏入的——“朋友”的世界。
***
公寓的客厅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空气中漂浮着药物和淡淡的、属于灵幻身上的味道。影山茂夫将特产袋放在玄关,又发现家里唯一待客的拖鞋已经被穿走了,于是只好穿着袜子走进来,安静地坐在了沙发上。
小酒窝给他倒了杯水,自己则靠在厨房的吧台边,缓缓地开口:“小茂,你是有很要紧的事找灵幻吗?但是现在可不是说事情的好时机啊。”
“我只是……想看看师匠。”高中生捧着水杯,低声说。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我……最近感到很迷茫。”
“我……以为自己想要新的东西,想要改变。但是我现在觉得,我只是想回到从前的样子罢了。我不想改变了,我想和师匠……像原来那样就好。”
小酒窝沉默地听着,看着少年低垂的、茫然的侧脸。
“小茂。我知道你的心情。”他难得地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可是,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人也是。时间在流逝,人就在改变,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会随之变动。很多东西都是不进则退的。我们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不进则退?”影山茂夫有些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咳咳,”小酒窝似乎被自己这番大道理呛到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果然还是不适合讲这些啊,这种话该让灵幻那家伙来。”
他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嘛……简单来说,就是你和灵幻,大概是没法回到过去那种关系了。”
“为什么?”影山茂夫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解。
“……因为人是在变化的。”
“变化?是师匠吗?,师匠……已经变了?”高中生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师匠……难道要结婚了吗?”
“……那倒不是这个问题。”小酒窝看着他如临大敌的表情,笑了笑,“LINE上那个不是他女友,是个误会罢了。啊,另外……他大概也永远不会结婚吧。”
“不会结婚?师匠是这样对小酒窝说的吗……”他低着头,沉吟道:“那为什么……我和师匠没法回到从前了?是因为我变了吧。可是,我已经不想变了。”
傻孩子,小酒窝在心里叹了口气。改变怎么是你想停就能停的呢,人又怎么可能在流沙里站稳脚跟啊。
“是因为……我上次说了让师匠伤心的话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用力地蜷起,带着深深的自责。
“可是,每一次,我们最后都能和好如初的,不是吗?”
“你们当然会和好的,小茂。”小酒窝看着他,眼神复杂,“这一点你必须要相信灵幻。在他心中,你永远是那个最重要的人,永远是他的弟子。”
影山茂夫沉默了,只是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指节泛白。
“……永远是他的弟子。”
他咀嚼着这句话,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要“改变”,想要摆脱“弟子”这个身份,想要寻找“自我”……那股冲动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些连自己都不敢深究、却又拼命想要抓住的东西。
Chapter 15
Summary:
本章:酒窝灵、芹灵、律灵、茂灵
Summary:
A.……我还以为你醒来以后,会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B.就算、就算灵幻先生您想做其他的生意,我也想跟您在一起……
C.……随时欢迎你过来喝茶。
D.……骗子。
Chapter Text
灵幻醒来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超载的卡车迎面碾过,又被倒回去反复碾了几次。骨头缝里都塞满了沉闷的酸痛,脑袋像个灌了铅的球,昏昏沉沉地挂在脖子上。
但他还不至于失忆。
昨夜的疯狂碎片在脑海中尖叫。
身体内部还残留着被粗暴对待过的、火辣辣的痛感,但表面却是被仔细清理过的、不带一丝粘腻的干爽。
而那股折磨了他许久、令人发疯的燥热与痒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风暴过境后的虚无与疲惫。
真是疯了。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为自己对弟子产生欲望又与恶灵交媾的行径感到恶心。
在闻到自己身上那熟悉的廉价沐浴露香味、又看到自己身上被换上的一件干净的旧T恤时,又忍不住感叹,那个绿色的鼻涕鬼这次总算还是做了一件人事。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他以为公寓里空无一人,结果却听到阳台传来一阵剧烈的、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于是他一边揉着自己发酸的后腰,一边缓慢地拖着两条像是别人家的腿,下了床,循声寻去。
暮色四合,阳台的玻璃门没有关严,傍晚清凉的风灌了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倚在栏杆上。是守卫。对方身上套着他的衣服,那件他很喜欢的T恤被撑得紧绷,袖口和裤脚都滑稽地短了一大截,露出结实的手腕和脚踝,空落落的。
“喂喂,”灵幻眯起了因宿醉而干涩的眼,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方手里夹着的那根烟,嗓子沙哑得像是被磨过:“……你从我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小酒窝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只来得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啧……很久不碰了,一抽就抽了个这个。你的品味可真够差的。”他抱怨道。
“废话,这都过期了吧。”灵幻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夺过那半根烟,又无比自然地放进自己嘴里吸了一口,然后也跟着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等他缓过劲来,就学着小酒窝的样子也靠在栏杆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紧皱着眉的侧脸,“怎么了,上等恶灵大人?难道是人类的身体借太多、突然犯起了烟瘾?”
“……”小酒窝没说话,只是将视线投向了远处被灰色暮霭笼罩的城市轮廓。
“还是有什么烦心事?”灵幻见他不理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唔,我就是这种。烦的时候就会想抽啊。不过也已经戒了很久了。”
他顿了顿,将那口呛人的烟雾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在微风中盘旋、消散。他的眼神也跟着飘远,变得有些空洞。
“遇到Mob以后就戒了。在小孩子面前,总得做个好榜样啊。说起来他也快到能抽烟的年纪了,还是希望他别碰这玩意儿吧。”
“我以前,可能也会抽烟吧。”
没想到小酒窝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灵幻有些惊讶:“……你是想起自己的事了?”
“……嘛,也不算吧。”小酒窝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天上被风吹起的垃圾袋,“只是似乎突然回忆起了一些‘实感’。属于人类和肉体特有的实感。”
“实感啊……”灵幻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眼里重新闪烁起狡黠而危险的光。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试探调笑着问道:“嘛,不过恶灵是不会有瘾,也不会有性欲的吧——小酒窝?”
“……”被点名的人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把脸扭得更远了,只留给灵幻一个紧绷的后颈。
“喂,干嘛不说话啊。”
灵幻见他摆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玩性大发,于是忽然凑了过去,伸手朝对方的腰上捏了一把。
“喂喂,恶灵大人,你这是提上裤子不认人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凑到小酒窝耳边,轻轻地呼出一口温热的气,又用那种蛊惑人心的语调耳语道:
“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啊……酒窝君。”
小酒窝却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样,猛地弹开,狠狠拍走了他不安分的手,“滚蛋啊臭小子!别跟个艳鬼一样!”
“怎么了?”灵幻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随手掐掉了烟,摊着手开始坏笑,甚至还捏着嗓子,模仿着某种低俗戏剧的腔调,“怎么了?害怕我缠上你吗,小酒窝君~?”
“啧。”小酒窝嫌恶地掏了掏耳朵,仿佛要清除掉那黏腻的声音,“……那倒不至于。”
他不想再看见灵幻那张欠揍的笑脸,直直地望向了远方的城市天际线。已经是傍晚了,今天没有夕阳,天空是一种沉闷的、了无生趣的灰蓝色。
过了半晌,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平静:
“其实,正相反啊。”
“……我还以为你醒来以后,会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我以为你不会想再看到我。以为你会躲着我,会疏远我。就像接下来……你一定会对茂夫做的那样。”
这一下,仿佛一盆冰水泼下,洗掉了灵幻所有的伪装。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了。
“……哦?那可能得让您失望了,”他顿了顿,但又强行把那副轻浮的面具粘了回去,“嘛,本人现在可是没脸没皮、不会害臊的人一枚哦。”
语罢,灵幻本想伸手去揽他的肩膀,但看见对方依旧别扭地看着远方,那只手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啊——还是谢谢你啦,小酒窝。”
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有些缥缈,几乎要被吹散。
“……你不要膈应我。”小酒窝终于还是回头。看着灵幻有些惨白的脸和干枯的嘴唇,心里一阵烦躁。他不知道自己对于灵幻现在的态度,究竟是该松一口气,还是……真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再来一根吗?”灵幻忽然从自己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个崭新的烟盒,抖出一根递给他,语气也突然变得开朗,“请你抽点好的咯。”
“……”小酒窝看着那根烟,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接了过来。
他按下打火机,蓝色的火焰在渐浓的夜色中微弱地跳跃着,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好一会儿才引燃了烟草。
灵幻也吊儿郎当地叼起一根,又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给自己点上。
……啧,这个可恶的烦人小鬼!!
***
经过一整天的休整,虽然精神上的余震还仍然挥之不去,但身体上的疲惫总算褪去了大半。灵幻精心打理好发型,换上自己那身灰色的西装,试图用这层熟悉的专业外壳将内心尚且残留的混乱与动摇包裹起来。
嘛。镜子里的男人看起来一如既往地精明、可靠——这也够了。
他打着哈欠走出公寓楼,准备迎接又一个正常的工作日。
忽然,他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芹泽克也正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那里。他没有蹲着,但身体语言依然带着一丝拘谨,仿佛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该出现在这里。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西装,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目光偶尔会投向公寓楼的出口,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看到灵幻出来,他像是松了口气,立刻迎了上来,脸上露出一抹略带腼腆的微笑。
“灵幻先生,早上好。”他将袋子递了过来,里面的豆浆和饭团还散发着温热的香气,“我想着,您可能还没吃早饭。”
“芹泽?你怎么在这里?”灵幻接过早餐,有些惊讶地问着。
“啊,我……”芹泽的眼神稍微游移了一下,但还是稳住了,“……我想您昨天需要好好休息,就没有打扰。又想着今天应该要开始工作了,所以就过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上楼?”灵幻下意识地问,但随即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强人所难,又摆了摆手,“……啊,算了,走吧走吧。”
他没察觉到的是,芹泽因为这句话,眼睛稍微亮了一下。
两人并肩走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灵幻咬了一口饭团,然后含糊地开启了话题:“你的旅游怎么样?好像都没看见你发过照片……”
“挺好的。”芹泽跟在他身侧,保持着一个舒适的距离,“大家都很好,我也……看到他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感觉很不错。”
“是吗,”灵幻咽下嘴里的食物,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诶?”芹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
“你也毕业这么久了,”灵幻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像是在闲聊,“对自己的未来,就没什么想法吗?总有一些想做的事吧?”
芹泽沉默了片刻,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就在灵幻以为他会因为紧张而无法回答时,他却重新抬起了头。
“这个……其实,我是有想过的。”他的音量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很沉稳,确实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毕竟,我的特长就是超能力。而且……”他顿了顿,鼓足了勇气看向灵幻: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在相谈所工作,和灵幻先生一起工作。”
这句话让灵幻咀嚼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芹泽的眼睛,那双过于真诚的眼睛——他的心脏像是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甚至不好意思再继续和他对视,只好移开视线,看向街边,轻声地说道,更像是自言自语:
“唔,这样吗……本来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干脆把相谈所关掉,换个新的事业……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理由能继续坚持下去啊……”
“就算、就算灵幻先生您想做其他的生意,我也想跟您在一起……”芹泽一听,立刻急切地开口,但话说一半又觉得有些不妥,声音小了下去,显得有些窘迫,“呃,我是说……我喜欢和您一起工作,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继续跟着您工作……”
灵幻听着他久违的犯了结巴,忽然觉得心中那点阴霾消散了不少,忍不住笑了出来。
“……嘛,什么新的事业,那都是以后再说的事情了。”
他将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然后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芹泽的后背,声音响亮而充满了熟悉的干劲:
“相谈所的生意还好着呢!打起精神,今天还有工作等着我们呢,芹泽!”
“……哦对了,”灵幻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你终于回来了啦,接下来我的早饭也交给你了——不过你可以买点新花样啦,芹泽君。”
“啊!”被叫到的人挺直了腰板,“好……好的!”
***
周一下午,残阳照进相谈所内,在瓷砖地板上投下红金色的影子。
影山律准时来到相谈所。他推门而入,熟稔地走向自己惯常坐的位置,却在桌前停住了脚步。
他那个印着猫咪图案、一直放在桌角的马克杯,不见了。
“啊,律君。”芹泽从洗手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似乎刚刚做完清洁。他看到影山律的目光,指了指橱柜,“你的杯子我洗干净收起来了。”
“灵幻先生呢?”
“灵幻先生和酒窝去委托现场了。”
他一边控制着扫帚扫地,一边又用超能力拿出那个杯子给影山律倒了杯水,语气自然而友好:“我已经跟灵幻先生商量过了,接下来我会继续全职在这里工作。所以,就不用再麻烦律君你每天下午放学都特意跑一趟了。”
说完,他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生硬,又找补了一句:“当然,如果遇到需要茂夫君和你帮忙的棘手案子,还是会联系你们的。以及……随时欢迎你过来喝茶。”
欢迎来喝茶吗。
这句话是之前自己对哥哥说的。而现在,这句话轮到自己听了,从另一个“正式员工”的口中。
影山律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去看芹泽的眼睛。
他顿了顿,才从那张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两本教材,对芹泽礼貌地说:“那请劳烦转告灵幻先生,他还欠着我工资和一顿饭。”
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夕阳晃得他眼睛生疼的地方。
***
「我最近想和师匠谈谈。师匠什么时候有时间吗?」
「啊,抱歉啊Mob,我最近有点忙,可能得过一段时间。」
「这个周末师匠一点时间都没有吗?」
「周末确实约了客户,不好意思啊。」
影山茂夫盯着自己的手机,有些茫然。
……原来被拒绝是这种滋味吗。他看着那简短的话语和含糊不清的理由,不由得用力握紧了手机。
这已经是灵幻两个星期内第三次拒绝他了。从“感冒会传染”到“身体不适”,再到现在的“约了客户”——就算钝感如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师匠是在躲我吗。他垂着眼,回想着那天在寿喜烧店里灵幻的一举一动,又不断地反刍着去到灵幻家里那天,小酒窝对他说的话语。
师匠是不是生我气了?是不是已经不想再见到我了?
……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他指缝间悄无声息地流走。
但是终于,在影山茂夫近乎固执的坚持下,那边还是松了口。他们约到了周五的下午。
周五一到——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他几乎是第一个交卷、背着包冲出了教室。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比约定的还早了半个小时,但他已经迫不及待。
他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无人接听的忙音。
他又打了一个,还是这样。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转而拨通了芹泽的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此刻,在一间尘土飞扬的废弃仓库里,芹泽正紧张地扶着灵幻。
“多亏有你啊,芹泽。要不是你反应快,我真的就要交代在个破仓库里了。”灵幻喘着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
芹泽跑过来扶住他,目光却落在灵幻藏在身后、不自然下垂着的左臂上:“灵幻先生,您的手臂还好吧?……啊,怎么流血了……我们现在就直接去医院吧?”
“呃,没事的啦芹泽,小伤而已。”灵幻低头看了一眼,小臂处,一道巴掌长的口子正从他的袖口下狰狞地渗出血迹,“相谈所柜子里有医药箱,回去消消毒包扎一下就好……”
“很痛吧,灵幻先生?”芹泽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轻柔的力度捧起了灵幻受伤的手臂。他仔细地端详着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紧张的样子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艺术品。
……痛?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
灵幻有些恍惚。以前就算受了比这严重得多的伤,他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咬着牙,在深夜的浴室里用自来水冲洗、喷喷碘伏,再缠上纱布绑个绷带……
“啊啊、没关系的。”嘴上这么说着,他就有些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回来。那份过度紧张又关切的目光似乎灼烧到了他的伤口,让疼痛又重新从本来已经无感的血肉里爬了出来。
“灵幻先生手上……有这么多疤啊。”芹泽自言自语道,没有放手,指腹轻轻划过灵幻手背上一道陈年的、已经泛白的疤痕,“这个,是茂夫君失控那次留下的吧?”
然后他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将灵幻的袖子继续向上挽起。
“奇怪呢,”芹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口子才结疤……是新的伤口吧。是最近又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您说的那件‘很棘手的事’吗?”
他认真地盯着灵幻的脸说着,灵幻有些局促地扭过了头,“哎,也没、没什么大事啦……”
他又感觉到芹泽的手指又离开了他的手臂,转而轻轻拨开了他额前的刘海。微凉的指腹在他皮肤上游走,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灵幻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灵幻先生。”芹泽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您真的,太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
类似的话,小酒窝似乎也用另一种嘲讽的语气说过。
“……更重要的是,”芹泽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您好像也不太重视自己的感受吧?”
感受?灵幻心想。……好像是挺疼的吧。被恶灵划伤的时候也是,被失控的超能力击中的时候也是。只是已经习惯了而已。
“请您务必要重视自己的身体和感受啊。”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
对方又轻轻地为他整理好额角的刘海,按住了他的肩膀:“灵幻先生,我们去医院吧。”
灵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芹泽脸上的严肃又迅速被一阵腼腆和慌张所取代:“呃,如、如果这是我越界了的话,我真的很抱歉……以前我不敢和灵幻先生提这种事,但是……我现在觉得我需要提醒您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他猛地收回了手,像是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一样,“……这、这也算是我的职责吧。”
“我知道了,芹泽。”灵幻看着他,心中某处最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这略显笨拙的温柔融化了一角。
“谢谢你,真的。我们……去医院吧。”
见他这样说,对方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嘛,不过我下午约了和Mob见面,”灵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可能得找个理由,让他多等一会儿了……”
他们没有发现,就在仓库门口的阴影里,影山茂夫已经静静地站了很久。没能联系上他们的高中生当时恐惧万分,立马就通过超能力定位到了芹泽,迅速地赶了过来——
然后,他看着芹泽小心翼翼地拿着师匠的外套,看着他用手轻柔地拂开师匠脸上的灰尘、整理他凌乱的衣领,看着他自然地握住师匠的胳膊、拨开他的刘海,看着他的鼻尖都快触碰到师匠的脸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封进一只透明的瓶子里,好酸,好胀。
他们好亲昵。这也是同事……朋友间的关系吗?明明连自己,都从来没有那样触碰过师匠。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Mob,我这边除灵遇到一些麻烦,你先在相谈所坐一会儿吧,冰箱里有牛奶。想吃什么给我说噢,我待会儿带过来。」
他用冰冷的手指回复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收起手机,像一个幽灵般,远远地跟在了那两个人身后。
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匠要骗自己。
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直到他看到他们走进了附近的一家社区医院。
师匠受伤了吗?他心下一紧,然后拿出了自己的电话,拨打那个号码。
“师匠,你现在在哪里?”
“喂、Mob?哦,我们现在还在外面除灵呢,真是不好意思,你再等一等吧……本来以为不会这么久的,但是有点棘手,所以可能……还需要1个小时左右?”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
“……这样吗。既然如此,我也来帮忙吧,师匠。”
“啊啊、这就不用了啦Mob君!这里有我和芹泽在,绝对没问题的。你们刚刚周测完吧?你就好好休息一下。”
“……真的,没出什么事吗?”影山茂夫的声音很轻。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是一阵干笑,“嘛,我在这里好好地和你打电话,又能出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聊吧,今天想吃拉面吗?我带你去吃……”
……骗子。
影山茂夫握紧了手里的手机,在心里低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站在远处一扇屏风的后面,偷偷看着医生为灵幻处理伤口、缠上绷带。他以为师匠会像平时那样,疼得夸张地大呼小叫,但他没有。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在消毒水碰到伤口时,肩膀会轻微地颤抖一下。
影山茂夫突然想起,师匠好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自己受伤的事。在他面前,师匠虽然胆小,怕蟑螂、怕蜘蛛,也常常显得很狼狈,但却从来都精神饱满,从没有露出过这样安静而脆弱的样子。
他的心越来越沉,仿佛坠入一片冰冷而陌生的深海。
“茂夫君?”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芹泽,他手上拿着花花绿绿的单子,似乎正要去交费。
“芹泽先生。”影山茂夫转过身,向男人点了点头。
芹泽把他拉到了无人的楼梯间,脸上写满了歉意:“真是不好意思,茂夫君,灵幻先生没有告诉你实情,但那是请你不要生气。我们今天出任务时遇到了些意外,而我……没能保护好灵幻先生,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但是灵幻先生不告诉你也是害怕茂夫君担心。所以……还希望你能够谅解……”
空空的楼梯间回荡着那两个字——“谅解”。
……我要“谅解”什么呢。影山茂夫心想。谅解师匠为了我好而瞒着我吗?谅解他不再“需要”我了吗?还是谅解,你们拥有了一个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嗯。”他低着头,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茂夫君和灵幻先生待会儿还有约吧,”芹泽向门内张望了一下,“唔,我现在该回去找灵幻先生了,茂夫你……”
“……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先回相谈所的。”影山茂夫打断了他,“也拜托芹泽先生,不要告诉师匠我来过。”
芹泽稍微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刚刚向你说了谎,真的很抱歉。灵幻先生也是真的很在意你,茂夫君。”
他心想,在意吗。是,师匠是不想让我担心。
……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呢,师匠。
Chapter 16
Summary:
本章:茂灵+酒窝灵
Summary:A.Mob,改变和分别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们都会慢慢接受的。
B.本大爷可救不了你,灵幻。
Chapter Text
相谈所里还是老样子,午后的阳光已经偏西,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影山茂夫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都还和他记忆中的相差无几,只是似乎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有了。
他的杯子早就被他带走,放到了宿舍的柜子里。他的坐垫也已经放在了教室的座位上。他常常坐的小桌椅也被换新了,新桌子下还带着收纳柜,上面还放着一个崭新的台灯。
相谈所里很安静,只有老旧空调发出单调的嗡鸣。影山茂夫的背脊挺得笔直,头却垂着,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静止在沙发上。
“喔,茂夫啊。”一团熟悉的绿色能量从窗外飘了进来,小酒窝在他身边显现出身形,“你终于来啦。”
“和师匠约了今天下午聊一聊。”影山茂夫点点头,声音低沉。
“聊一聊啊……”小酒窝盘腿飘在半空中,用小手摸了摸下巴,“啧,所以灵幻这小子今天又跑去干嘛了?”
“他刚刚去医院了。”
高中生阴沉的脸色,加上“医院”这个词,让小酒窝瞬间紧张了起来,绿色的轮廓瞬间都紧绷了:
“哈?怎么会——‘那个’又出现了吗?严重吗?灵幻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那个’又出现了?师匠对我做了什么?”
影山茂夫缓缓地转过头,那双一向平静无波的黑色眼眸,此刻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地锁住了小酒窝。
小酒窝愣住了,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着手试图找补:“呃……我是说,发烧!发烧啦。他的发烧又出现了?他对你……说胡话了吗?”
“小酒窝。”影山茂夫压低了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压迫感——“不要瞒着我。”
“这个……”小酒窝心虚地用小手摸了摸鼻子,感觉再怎么糊弄也过不去了。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就是……灵幻他,在上次去除灵的时候,可能受到了一些恶灵的影响。”
“什么时候?”
“呃,将近一个月前吧……”
“师匠一个人去的吗?”
“……我和小律也在。”小酒窝的声音低了下去,“当时问题有些棘手,但是都被他处理掉了。只是在最后,灵幻那家伙……下意识就冲过去保护小律了,所以才……”
“我知道了。”
影山茂夫打断了他,声音愈加阴沉。
小酒窝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还是有些担心地飘近了些:“小茂,灵幻不告诉你是因为怕耽误你学习,也是怕你担心……你就原谅他吧。”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原谅师匠?
……需要被原谅的,到底是谁呢?
茂夫感到一阵悲哀,无声地蛀空了他的心。
“谢谢你,小酒窝。”他说。然后,突然抬起眼,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决绝——
“但是,这是我和师匠之间的事。”
“另外,我待会儿想和师匠单独聊……拜托了,小酒窝。”
啊啊,嘴上说着“拜托”,其实就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吧。
小酒窝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感觉这段时间叹的气,比他成灵几十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他无奈地穿墙而出,正好看见灵幻和芹泽在街角告别。灵幻正动作有些僵硬地穿上西装外套,那件笔挺的外套下,裹着的是雪白的绷带。
小酒窝没法再飞得更远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像强力胶一样,将他黏在了相谈所窗外的角落里,动弹不得。
灵幻回到相谈所时,已经重新切换回了那副精神抖擞、干净利落的样子。他推开门,脸上挂着完美的营业微笑:“哟,Mob,等久了吧!”
但影山茂夫的视线,却能精准地捕捉到他抬起左手时那一瞬间的僵硬。
“喏,这是给你带的小丸子。”灵幻笑眯眯地将一个纸盒放在茶几上,动作间刻意放大了右手的活动幅度。
“最近怎么样啊,Mob君?”他一边问着,一边走到橱柜前,翻找了一阵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个一次性的杯子,给茂夫倒上了一杯牛奶。
“挺好的,师匠。”影山茂夫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某个地方又凉了一分。
“学习有遇到困难吗?嘛……虽然你也不是初中生了,高中生的课业我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还好。而且还有律帮我。”
“是哦,还有律君呢。”灵幻点点头,坐在了影山茂夫对面的椅子上,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那志愿方向呢?有什么目标的城市、学校或者专业了吗?”
“……还在看。”
“这样啊。”灵幻像是来了兴致,“上次你说自己对东京感兴趣是吧?但其实大城市很多哦,也可以看看其他城市呢。唔,东京是也不错,生活节奏快、也比较多姿多彩,就是天气不太好、消费也高啊。相比起来,糕点市的风景很不错,适合学习和生活,在那里度过大学生活应该会很幸福吧……啊啊、还有生鲜市,那里节奏悠闲、文化也很多样呢……这些确实都比调味市这种小地方有趣多了。”
师匠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提起这些事情时眉飞色舞,右手比划出各种手势,上下翻飞。
“专业的选择主要还是看兴趣和职业规划吧,不过为了所谓的前途去读一个不喜欢的专业可是很痛苦的哦。大学是最自由、也是人生刚起步的时候,可以尝试的事情很多很多,所以除了学业,其他的各方面你也需要去考虑到……不过一切都还是看你的选择啦,Mob。”
面前的人在喋喋不休,但是,影山茂夫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但一切好像又都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匠就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终将离开的事实了?甚至还能这么积极地为自己规划一个没有他的未来……师匠已经不难过了吗?师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师匠遇到危险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明明受了伤,也还要这样对我隐瞒……
明明以前,那么依赖我的,不是吗?
“Mob?”灵幻在他眼前挥了挥右手,试图拉回他飘远的思绪,“你在听吗——”
他的手腕,却被一把抓住了。
“师匠。”
影山茂夫抓着他的手,猛地站起身来——
“呃,怎么了Mob?”灵幻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想要抽回右手,却没有成功。
Mob也已经这么高了吗?他有些恍惚地想。高中生俯视着他,那身影几乎能将他完全笼罩。一股熟悉的压迫感袭来,让他瞬间想起了那个混乱的夜晚……那个被欲望和诅咒支配的自己……
啊……好恶心。他闭了闭眼睛,胃里一阵翻搅。
“师匠。”影山茂夫紧紧地握住他的右手腕。啊,原来师匠这么瘦……手腕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他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疼,但不知为何,这股心疼却化作了更为强硬的冲动,让他用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说:
“你骗了我吧。”
“……Mob,你在说什么……?”
“你骗了我,师匠。”影山茂夫的声音低沉,他一字一顿地说着。
“你今天去医院了。你因为除灵被袭击了。你上周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发烧的,对吧?那不是普通的发烧……你这段时间,根本就过得不好,师匠。”
“……”
灵幻突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所有紧绷着的神经,所有精心伪装的防线,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啊……原来是这样。Mob是在……担心他啊。
灵幻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锅盖头高中生。明明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手劲也这么大……可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眉眼下,却透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就像小时候,那个总是默默跟在身后,偶尔才会伸出手,轻轻牵住自己衣角的小小的他。
真是个别扭的小孩啊。
他心酸地想,然后,不由自主地伸出了那只没被抓住的、受伤的左手,想要像安慰一个孩子那样,拍拍年轻人的肩膀——
没想到,影山茂夫却主动低下头,将自己的头顶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手。
发丝柔软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灵幻的手僵住了。这其实是自从自己的弟子上了初中以来,他第一次怀着长辈的心情摸他的头……他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Mob,”他说,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谢谢你,Mob。”
“还有……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啊。”
“你上次说的对……”灵幻鼓起勇气,终于还是提起了那天的事,“……我一直以来,都在依靠着你,给你添了很多负担吧?……对不起啊,这么多年来,我还是这么没有长进。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师匠。”
“不是的,师匠,不是这样的……”
影山茂夫猛地抬起头,看见他眼眶里闪烁的泪光,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揪成了一团。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灵幻抬手制止了——
“虽然、虽然,有的话也许在几年前我就该说了,但还是……让我再说一遍吧,Mob。”
灵幻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Mob,我很感激遇到你。虽然我是你的师匠,但其实,是你给我带来了更多的东西,更多珍贵的东西。如果没有你,这家相谈所早就关门大吉了……也是因为有你,我这几年才会有这么多丰富的经历,有这么多……真诚相待的朋友。”
“你在不停地成长……你一直是个温柔又强大的孩子。也许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跟不上你成长的步伐了。但我还是那么贪心地,想要以‘师匠’的身份,在你的人生中占据一席之地——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啊,Mob。”
不是的,师匠……你不要再说了。影山茂夫在心里嘶喊着,但是不知为何,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任由眼眶里的泪水汇聚、滑落。
“……我早就没有资格再指导你了,也不会再利用你了。Mob,去追寻你自己的人生吧……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有自己要去承受和解决的问题,但是,这都和你无关了。你不能因为我而停留。”
影山茂夫绝望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将他们之间的联系一寸寸地切割开。
“……但是,如果你需要我,我会永远是你的师匠。就算有一天,也许相谈所不在了,我在的地方,也永远会欢迎你的,Mob。所以,放心地向前走吧。”
灵幻看着弟子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地板上,也再也忍不住,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是啊,他们是师徒。他不能辜负曾经的自己,更不能辜负自己最心爱、最真诚的弟子。他绝对不能……让自己那丑陋龌龊的情愫,毁了这份美好真挚的感情。
——不是的,师匠……我不想要这样。我不想要和你分开。我不想要改变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切都变了,师匠向我说对不起,师匠对我道谢……师匠在把我们两个人,彻底地切割开。
“Mob,改变和分别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们都会慢慢接受的。”灵幻的声音,温柔而残忍。
不。我不想听。
影山茂夫好想伸出手把那张嘴堵起来,这样他就不会再听到那些令他心痛的话了。
好焦急,好焦急,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我不想要和师匠分开,那我到底想要什么呢?我想要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
好痛苦,好难过。
他只是茫然地流着泪,紧紧抓住灵幻的手臂不放——
下一秒,他周围的茶杯、文件、椅子……事务所里所有的物体,全部都失去了重力,缓缓地漂浮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灵幻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托起,悬浮在半空中——他没有惊慌,而是用尽全力,在空中给了影山茂夫一个拥抱。他把年轻人的头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用那只受伤的、还不太灵活的左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
影山茂夫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独属于灵幻新隆的气味,控制不住地在这个怀抱中抽泣。
……我不想要和师匠分开。无论如何,我也不要和师匠分开。
在泪眼模糊中,他又下意识地发动超能力,点点荧光从他手心里飘出。他看向了灵幻的灵魂,那个恶灵残余……已经和师匠的灵魂彻底融为一体了,像一道深刻的烙印,连他也无法祓除。但他能感觉到,只要不触发那个执念,诅咒就不会生效。
灵幻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强颜欢笑地推开他,说:“没事的,你看,最近已经不再犯了。”
影山茂夫问他,那个执念到底是什么。
灵幻却避而不答,只是让他好好学习,说他以后不会再把自己置于那样的险境了。
他看着影山茂夫,拍了拍他的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而欣慰的、刺眼的笑容。
那个笑容仿佛在对影山茂夫说——你看,无论多么艰难,我都没有再依赖你了,Mob。
***
灵幻坚持把影山茂夫送到了楼下。
高中生走出了那栋大楼,有些茫然地站在街口。酸涩感像成群的蚂蚁,从他刚刚被师匠拍过的肩膀处开始,密密麻麻地爬过他的左手指尖,最终汇聚、啃噬着他的心脏。
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师匠是需要他的。那次的除灵事故就是证明——师匠没有他确实就会出事。
只是……只是自己现在还在高三,师匠很担心会影响自己的学业。对,就是这样。等到自己考完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考完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相谈所打工了。上了大学,时间也会比现在自由得多吧?……对。
影山茂夫这么想着,像是在念诵一段可以自我催眠的咒语。
等考完了试,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师匠只是不想麻烦我而已,就是这样。
送走影山茂夫之后,灵幻一个人坐回了那张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事务所里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淡淡的、像阳光一样的味道。
其实,在家里昏睡的那天,小酒窝在临走前曾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对他说,芹泽和小茂之前有来过。
小茂他……在这里,坐在那个沙发上,等了你两个小时。
灵幻听见这个名字,心脏就像是被狠狠地拧了一下,痛得他蜷缩了一下。
他来看了看你。他说,他想和你回到原来的关系——小酒窝平平地转述着。
灵幻沉默了很久,久到小酒窝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会的。”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天花板,像是在发誓。
“我会的。”
只要你想,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师匠啊,Mob。……尽管,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所以,接下来收到茂夫的短信是意料之中的。这场迟早要来的谈话也是。
我可是灵幻新隆啊。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话我不会说?
……是时候,让一切都结束了。
他闭上眼,然后又想起了,在那个从学校、医院走出来、意识模糊的晚上,在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孩子产生了丑陋的欲望后,他是如何觉得自己是个肮脏无比的人渣的。
是什么时候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闭上眼睛,他看见的Mob,还是过去的模样。那个锅盖头的小孩,手那么小,身高才到自己的肩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对他那份不可告人的念头。
他开始疯狂地质疑自己,质疑自己的初心,质疑自己靠近他的动机。
搞砸了。又被我搞砸了。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他感觉自己再也没法面对那个眼睛里总是亮晶晶的小孩了。他把他弄脏了,连带着他们之间所有纯粹的回忆,都染上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在冰冷的浴室里,一边无法抑制地痛哭,一边在极致的罪恶感中获得了可耻的快感。他狠狠地凌虐着自己,用疼痛来惩罚自己这个无可救药的罪人。
好痛苦……好快乐。他时而沉沦,时而清醒,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底疯掉的精神病。血液,汗液,鼻涕,泪水,所有污秽的东西混杂在一起,这就是他。
那天的他真的好痛苦,他迫切地需要有谁来结束他的痛苦。在每一次高潮的瞬间,他都会想要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在剧烈痛觉的刺激下,又觉得自己死于如此不堪的形象实在太过不雅。
……谁来帮帮我。
然后,就是那个更加混乱的夜晚。在充满了回忆的相谈所里,恶灵的诅咒发作,理智被烧毁。
“小酒窝,帮帮我,救救我。”——他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声音嘶哑,像濒死的野兽。
小酒窝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悲悯。
他们二人什么都不用说。有些事情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就像每次小酒窝那些轻飘飘的嘲讽一样。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痛苦中呼唤出Mob的名字。至少在他自己的脑海里,他已经叫了太多太多次了。每叫一次,他的罪孽就会更深重一分。无处释放的痛苦只能以最原始的物理形式出现。他想让小酒窝把自己的嘴堵上,耳朵也堵上,眼睛也堵上。
把他变成一个不能思考、只会颤抖的器物吧。求你了。
……回过神来,灵幻抬起手,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一片湿冷。手指上还残留着泪水干涸后的黏糊感。他刚刚用这只手摸过弟子的头,上面仿佛还贪恋地残留着少年发丝的味道。
不过……就该如此啊。
他一边庆幸自己终于做出了“正确”的行为,将少年推向了属于他的光明未来;另一边,又为这永恒的诀别忍不住涕泗横流。
他希望Mob有一个光明的、灿烂的未来。
而那个未来里——最好,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
我会死死地把自己钉在过去,钉在“师匠”这个位置上;我会杀死一切罪孽的幻想……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小酒窝就是在这个时候飘进来的。
“灵幻,”他的声音难得地没有带上嘲讽,“别哭了。”
“……哈,”灵幻抬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嘛,上等恶灵大人,你要来……继续帮我吗?”
小酒窝看着他那双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沉默了。
他又想起那个荒诞的晚上。想起这个男人嘶哑又痛苦的请求,那张被情欲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面庞,破碎着、一遍遍喊着弟子名字的声音,半梦半醒间绝望的道歉,还有那些甜腻又悲怆的呻吟。
“……谁要帮你啊。”小酒窝别过脸,声音闷闷的,“本大爷可救不了你,灵幻。”
呵,这个臭小鬼竟然以为我能够置身事外地当他的疏解对象。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吧,灵幻,还是说,你太看不起你自己。小酒窝凉凉地想。
“喂,不过你要是想喝酒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喝几杯。你的酒量差得要命。”
“嘛,现在已经不会一杯倒了。”灵幻擤了擤鼻涕,瓮声瓮气地说,“这次你请我喝吧。”
……
尽管,最后,他们又在酒精和沉默中,纠缠了一整个晚上。
Chapter 17
Summary:
本章:茂灵>酒窝灵>律灵>芹灵
Summary:
A.是的,哥哥。你们只是师徒。
B.但自那以后,灵幻没法再若无其事地向小酒窝提出那种要求了。
C.甚至连白天的午睡,也需要将脸埋在那片布料中,才能勉强获得片刻的安宁。
Chapter Text
早上,影山律正在条理分明地准备着今天的便当。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周末就是他和影山茂夫轮流在准备饭菜。
手机屏幕却在此刻亮了起来。是灵幻发来的短信。
「小律,今天我有点事没法去相谈所了……如果有空的话,麻烦你去相谈所帮帮芹泽吧,直接联系他就好。」
影山律切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擦了擦手,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眼神沉静。
昨天下午,哥哥才去过相谈所。晚上回来的时候,情绪明显很低落,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
然后今天,灵幻就又“有事”了。
他默默地想道,心中已经有了一种猜测,于是从容地打下一行字发送过去。
「体内的恶灵又作乱了吗?」
信息几乎是秒回,在影山律看来反而更坐实了发信人的心虚。
「哈?没那回事啦……我好得很。只是临时有点私事,别担心。」
是吗。影山律的心里已经有了更清晰的推测。他又在承受恶灵的影响吗?是在家吗?是独自一人,还是……他垂下眼帘,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设下一个温柔的陷阱:
「是吗。我刚好在你公寓附近有点事,灵幻先生现在想喝粥吗?我可以给你送到家里来。」
这一次,对方的回复迟疑了几秒。
「啊啊?不用这么麻烦了呃律……家里有吃的。我自己一个人能行的。」
果然在家啊。
影山律看着屏幕上那个略显慌乱的“呃”字,心下了然。
他没有再回复,而是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饭,然后平静地出了门。
相谈所里,只有芹泽一个人在认真地看着文件。看到影山律推门进来,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律君,早上好。谢谢你来帮忙。”
影山律将书包放在一旁,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空无一人的事务所。
“芹泽先生,今天小酒窝也不在吗?”他问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嗯,是的。”芹泽一边拿起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一边回答着,“酒窝君早上临时发信息说有事要办。所以,今天就要麻烦律君在我下午出任务时照看相谈所了。”
两个人,都有事吗。
一个“有私事”,一个“有事要办”。一个躲在家里,另一个也恰好缺席。
影山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而完美的笑容。
“好的,没问题。芹泽先生。”
***
「师匠,今天忙吗?我很想吃章鱼小丸子。我今天下午四点半开始自习课,可以的话,我在学校保安亭等你。」
影山茂夫盯着自己发送出去的短信,心脏在胸腔里轻轻地跳动着。
他好像突然开了窍。在经历了那场谈话后,他发现,现在一味地等待和顺从,只会让师匠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需要主动出击。既然师匠已经说过,会试着不再“麻烦”他了,那么,现在就轮到他来“麻烦”师匠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甚至有些孩子气:他想和师匠回到原来的关系,所以就要用一个又一个微小的“麻烦”,重新将两人之间被师匠刻意拉开的距离,一点一点地缝合起来。
几乎是在信息被标记为“已读”的瞬间,回复就弹了出来。
「不忙的,那我四点半给你带小丸子过来,Mob。」
秒回的消息。影山茂夫看着屏幕,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一种熟悉的安心感包裹住了他。
他知道的。师匠对他总是有求必应。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间——师匠正处于一种微妙的“愧疚补偿期”,他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任何要求……也绝对,不会再说任何他不想听的话。
安心之后,思绪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课本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此刻都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符号,再也背不下去了。
他开始想,等会儿师匠过来,可以像原来那样,顺路去附近的蜂蜜公园遛遛弯吗?啊,最近湖边的樱花开了,自己还没去看过。他想起小时候,也是在某个傍晚,他和师匠在蜂蜜公园里,第一次见到了萤火虫。在城市里长大的他,从未见过那样梦幻的光景,而师匠则在一旁得意地讲解着萤火虫的习性。师匠以前,经常带自己去那个湖边的公园,一起爬树、野餐、打水漂……
好久没有和师匠单独出来了呢。
自从上了高中,似乎就很少了。师匠其实有时也会突然兴起地问自己要不要出门散心,但是自己总是有运动、有补习、有其他事情,一般都会下意识地拒绝。最后师匠大概是和小酒窝一起去的吧。如果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师匠下次还会不厌其烦地向自己发出邀请……不过接下来就是整个相谈所一起出游了。
还有4个小时,就可以见到师匠了。
……再看看作文吧。影山茂夫重新翻开作文本,还可以……拿着这篇作文,问问师匠的建议。
四点半,下课铃准时响起。
他急匆匆地离开教室,来到在保安亭旁,看着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身边走过。然后,在人群的尽头,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哟,Mob!……辛苦了啊,高三学生。”
灵幻穿着一身西装,朝他招了招手。
“师匠。”
影山茂夫朝他小跑而去,那几步路的距离,仿佛跨越了时光,回到了小学时,灵幻来接他放学回家的那个黄昏。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想见到你。
他在心里想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茂夫君,下午好。”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灵幻身后传来。
影山茂夫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灵幻身后,还跟着芹泽。察觉到他的目光,芹泽有些局促地、再次朝他点头示意。
“……啊。芹泽先生,你好。”
他像是被一盆无形的冷水从头顶浇下,但还是机械地、礼貌地朝芹泽弯了弯腰。
然而灵幻像是毫无察觉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仍然笑眯眯地对他说:“Mob,今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做试卷做累了吧……小丸子还是热的,赶紧拿回去趁热吃吧。啊,我还给律也带了一份,麻烦你带给他咯。”
他说着,自然地朝身旁的芹泽伸了伸手。芹泽便立刻心领神会地将打包盒从袋子里拿出来,交给了灵幻。然后,那个还带着余温的盒子,被灵幻递到了他的面前。
“赶紧拿回去”、“给律也带了”……吗?
他低下头,沉默地接过那两个已经有些变软的纸盒,半晌才闷闷地说:“……谢谢师匠。”
“啊,没事的Mob君,下次还想吃就再给我发短信吧……只要我有时间,都会给你带的。”
“……嗯。”
他应答着,眼睛却无意识地盯着灵幻的西装外套……终于发现了那处明显的违和感。
外套是蓝黑色的,师匠从来不穿这个颜色。外套的袖口、腰身、肩膀都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师匠身上,就像是……把师匠整个人都温柔地搂在了里面。
这不是师匠的外套——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瞥见灵幻身后只穿着单薄衬衣的男人,于是瞬间了然。
师匠穿着的,是芹泽先生的外套啊。
另一个人的体温、另一个人的气味、另一个人的尺寸,包裹着师匠。
一点也不合适。他垂下眼帘,默默地想。
“那我们就先走咯?”灵幻和芹泽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晚上还需要出去一趟。”
影山茂夫感觉自己手中的章鱼小丸子,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沉重。那点残存的、可怜的温度,仿佛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他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的回答。
“……好的,师匠。”
影山茂夫来到了高二的教室,叫出了弟弟。两人走到教学楼后的僻静长椅上坐下。影山茂夫打开自己的盒子,用竹签扎起一颗还冒着热气的小丸子,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
“哥哥上周是去了灵幻先生那边吧。”影山律一边说,一边也打开了自己的盒子,“聊得还好吗?”
影山茂夫捏紧了手中的竹签,又缓缓松开,“可能……还好吧。”他将那颗小丸子塞进嘴里,熟悉的酱汁和章鱼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却尝不出半分以往的喜悦。
“我觉得师匠说的没错,我果然没那么喜欢新事物。我想要重新回相谈所……等考完试。”
影山律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安静地打开了自己那份小吃的盖子。
影山茂夫的视线不经意地瞥了过去,然后有些愣住了。
那里面装的,不是和自己相同的章鱼小丸子,而是一份淋着桂花酱的、冰凉绵密的杏仁豆腐。
是律最喜欢的那家店的招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瞬间涌上了影山茂夫的心头。
师匠……竟然连律喜欢吃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吗?他们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熟了?熟到可以这样自然地、体贴地,在给自己带章鱼小丸子的同时,也为律准备好他喜欢的食物。
“哥哥明明是在担心灵幻先生吧?”影山律一针见血地说。
影山茂夫沉默了。他看着弟弟用小勺舀起一勺洁白细腻的豆腐,又看着自己盒子里那些圆滚滚的小丸子,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律,我知道你们是因为怕我担心,所以才不告诉我的。但是上次师匠和你们出任务,确实被恶灵袭击了吧?我不想要师匠那么逞强……”
“原来是这样。”影山律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他将那勺豆腐送入口中,慢慢咽下,“不过哥哥还是放心好了,芹泽先生已经决定留下来,当相谈所的全职员工了。”
“……是这样吗。”影山茂夫手中的竹签,无意识地戳破了一颗小丸子,滚烫的内馅流了出来。
“但是,也会有芹泽先生解决不了的问题吧?芹泽先生也会有不在的时候……师匠还是会需要我的。我还是……想留在师匠身边。”
“哥哥,”律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他,“你和灵幻先生的关系,太亲近了。我觉得这样,对你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太亲近?”
“是的,哥哥。你们只是师徒。”
“只是……师徒?”
这个“只是”像一条极细的蛇,吐着蛇性子钻进了影山茂夫的心里。
“对。”影山律的语气平和而清晰,“不可否认,你们过去在彼此的生命中占据了很重要的角色,但这不应该是常态。我的意思是,哥哥的人生里,还会有更重要的关系,会出现比灵幻先生更重要的人的。今后,哥哥你还会遇到新的导师,他们会教给你其他灵幻先生不知道的东西。”
“……可是,师匠永远是我的师匠。”影山茂夫有些固执地说道。
“哥哥,我们现在还是高中生,生活圈子不大,所以你才会如此看重灵幻先生。但是以后,哥哥会恋爱,会有恋人,还会有自己的家庭……这些关系,可能都会比‘师徒’更亲近。”
恋人吗。
影山茂夫看着自己盒子里剩下的小丸子,又看看律那份精致的杏仁豆腐。
我会有恋人吗?师匠……也会有恋人吗?小酒窝说他不会结婚。为什么呢……
“……话说回来,”影山律看着陷入沉思的哥哥,换了个话题,“哥哥上学期去见过高岭同学吧。哥哥……现在还是喜欢她吗?……还是说,有了其他喜欢的人?”
“我……”影山茂夫有些茫然,“如果说是对小蕾的那种喜欢,我最近……确实是没有的。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分辨着内心那团模糊的情感。
“我其实,并不是很知道,‘喜欢’到底是什么。”
“这样啊。”影山律看着他,将最后一口豆腐吃完,然后轻轻盖上了盖子。“没事,哥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慢慢探索。”
***
从中学回到相谈所,灵幻新隆有些泄了力地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白天的事务所是他唯一的喘息之地。因为一旦夜幕降临,那黏稠而羞耻的幻境便会如期而至。梦里,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弟子的渴望与自我厌恶,在冰与火的交缠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突然回想起那个和弟子谈完话的夜晚,他和小酒窝去了一家灯光昏暗的、连招牌都快看不清的地下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劣质酒精是最好的麻醉剂。灵幻一杯接一杯地灌着掺着啤酒的饮料,试图用(少许)酒精的灼烧感,来覆盖心中那股啃噬着他的疼痛。
小酒窝则趁机附身在了一个来搭讪的、打扮入时的年轻人身上。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酒杯,用那双不属于他的、年轻而漠然的眼睛,看着灵幻一点点地沉沦。
他看着欺诈师这副模样,放弃了安慰的话语,只是沉默地和他一起坐在这个嘈杂的地方,啜饮着杯中的液体。
当灵幻终于醉得连站都站不稳,被小酒窝半拖半架地弄回那间凌乱的公寓时,他体内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欲念,也随着酒精的催化,彻底爆发了。
那是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要将他从内而外彻底烧毁的燥热。
他倒在床上,像一条缺水的鱼,徒劳地撕扯着自己的衣领,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那个被附身的年轻人,也就是小酒窝,只是冷漠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就这么饥渴吗,灵幻。”他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随便是谁都可以,是吗?——只要能让你忘记他。”
灵幻没有回答,只是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然后又伸出手来抱住身旁人的大腿。
“……你也真是不嫌脏。”年轻人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残忍。
然后,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无形的力量降临了。
它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粗暴地剥/开了灵幻的束缚,抚过他每一寸因燥热而敏感的皮肤。
这股力量不带任何情欲,它更像是一种冷静的、高效的酷刑……它知道他身体的每一个弱点,知道如何能让他最快地溃不成军。
灵幻在欲望的浪潮中浮沉,感官被无限放大,快感与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他费力地睁开被泪水和汗水模糊的眼睛,看到的,却是那个年轻人拉过了他的办公椅,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坐在不远处。
他翘着腿,单手撑着下巴,用一种审视的、置身事外的眼神,冷静地欣赏着床上这个被自己的力量玩弄得不成样子的男人。
屈辱感像强酸腐蚀着灵幻的神经。
他不是在和一个“人”发生关系。他只是在被一股纯粹的力量支配着。而那个力量的主人,就坐在旁边,冷漠地、评判地,看着他最狼狈又丑陋不堪的样子,就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报复。
“怎么了,灵幻?”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意的玩味,“这样……就能让你忘记那个小鬼了吗?还是说……你现在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他?”
“怎么?把心爱的弟子亲手推开,感觉很伟大吗?”
“……那小鬼,现在一定在家里难过得要死吧。”
“啧啧,真是罪孽深重啊你,灵幻新隆。”
这一句又一句尖锐的质问,好像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意志的高墙轰然倒塌。灵幻在一片灭顶的快感与绝望中,下意识地伸出手,但不是朝向那股无形的力量,而是朝向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冷漠的观众。
他含混地,带着哭腔,对着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叫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小酒窝……抱我。”
那一瞬间,那个年轻人脸上的冷漠似乎出现了一线裂隙。
他看着灵幻伸向自己的、颤抖的手,看着他那张被情/欲和泪水弄得一塌糊涂的脸,眼中那份置身事外的冰冷,终于被一种更深、更暗的情绪所取代。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只是动了动手指,加大了超能力,让那股无形的力量更加凶猛地席卷了灵幻,在他最脆弱的乞求中,将他彻底推向了空虚的顶峰。
事后,灵幻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他唯一记得清晰的,就是在一切结束、自己恢复意识之后,他像往常那样对着小酒窝打了个哈哈、开了个玩笑,但是那个年轻人却没有接他的茬,只是向他投来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很微妙。
那种冷漠里面混合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压抑的怒火,一丝被冒犯的、甚至近似于被辜负的情绪,还有……一丝悲伤。
也不知道是对谁的。
但自那以后,灵幻没法再若无其事地向小酒窝提出那种要求了。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些失控了。
……所以,情欲要如何缓解呢?
市面上能买到的那些冰冷的玩具也试过了,但他更迷恋的是属于人的、温热的气息。
于是在又一个被噩梦折磨得濒临崩溃的深夜,他鬼使神差地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了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Mob初中时留下的校服T恤。
当他将那件柔软的、带着早已淡去的、属于少年时期阳光与皂角混合气味的旧衣服垫在枕头上时,罪恶感像是一团炭火,狠狠地烫着他的灵魂。
但是,那晚他却久违地安睡了。
这成了他戒不掉的毒瘾。甚至连白天的午睡,也需要将脸埋在那片布料中,才能勉强获得片刻的安宁。
Chapter 18
Summary:
本章:律灵,微茂灵提及
Summary:那不是单纯的“在意”。他无法再进行冷静的观察,无法再去思考和分析。
Chapter Text
那天下午,灵幻正趴在办公桌上补觉。他在混沌的睡梦中,感觉有人在轻轻推着他的肩膀。
“我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呃?”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几乎是半梦半醒地认出了来者:“啊呀,小律?你来啦?今天来得正好,我把上次的工资结算给你……”
“灵幻先生。”
影山律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
“嗯?怎么了,小律?”
灵幻又眨了眨眼,慢了半拍地问。
“哥哥最近状态很不好。”
“喂喂,小律你……在开玩笑吧?”灵幻终于清醒了一些,揉了揉眼睛,“Mob最近经常和我发短信来着,我这周给他送东西他也挺开心的,感觉……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才对……”
“正是因为这个啊,灵幻先生。”
影山律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他居高临下地,用那双漆黑的、不带感情的眼睛,望向眼前这个还带着睡意的欺诈师。
“灵幻先生,”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喜欢哥哥吧。”
“……你在说什么啊小律。”
灵幻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但很快反应过来,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Mob是我的弟子,我当然喜欢他啊。”
“是这么简单的‘喜欢’吗?”影山律冰冷的语气像是淬了毒:“明明是……有其他想法吧。”
灵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喂喂,别开这种玩笑了小律……”
“你被「宿执」附身,是因为有什么强烈的执念被压抑着吧?……在极端的情况下,执念就会被放大。”
影山律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只是像在法庭上一样冷静地罗列着证据:
“那天你到学校送小丸子,在学校身体出现的异状,就是因为「宿执」吧;我们在寿喜烧店里偶遇了哥哥,然后你也出现了些‘身体问题’,这难道只是巧合吗;还有半个月前,哥哥来过相谈所之后,你第二天就请假了,那天晚上你应该也——”
“这个不适合用来开玩笑吧?”
灵幻猛地打断他,音量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到的肃意:“这难道不是恶意的揣测吗,律君?”
“恶意揣测啊。”
影山律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灵幻刚刚抬起头时,从他手臂下露出的那一角布料上。
“那为什么——你的枕头上,垫着哥哥的衣服?”
灵幻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
他呆住了,顺着影山律的目光看去,那件T恤就躺在他的手下,是他无法辩驳的、最丑陋的罪证。
影山律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件衣服。
“你想说,这件衣服不是哥哥的吗——”
“别骗我了。”高中生冷冽的声音沉重地砸着灵幻的耳膜,“吃寿喜烧那天,你都神志不清了,我背着你从计程车上下来。你一边哭,一边在我耳边,一声一声地喊着哥哥的名字,求我不要离开你啊。”
“‘Mob,不要离开我。Mob——’您是这样说的。”
“够了。”灵幻的声音嘶哑,“别再说了。”
“……灵幻先生,你拿着哥哥的衣服会做些什么呢?仅仅是这样,您被压抑的欲望就能被好好地解决了吗——”
“够了!我说够了!”灵幻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影山律从来没见过灵幻这样的表情。那张总是挂着友善或精明笑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恼怒、羞愧,以及……深不见底的悲伤。
“别再说了,求你。”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是在乞求。
“我知道自己是个人渣,律,我知道。所以求你别再说了。我……我没有脸再面对他。对不起。”
“但是,我向你发誓,”灵幻新隆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影山律,“我绝对不会对他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我也会一辈子,把这种肮脏的想法藏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我发誓。”
“……这一点我相信你,灵幻先生。”影山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相信你不会主动做出对哥哥不好的事。”
“但是——”他话锋一转,变得尖锐无比:
“您能保证,自己在「宿执」再次发作的时候,也能控制住自己吗?您能保证,到时候的你一定不会伤害到哥哥吗?”
“我……”
“你做不到的吧,灵幻先生。我也被附身过,这点连我都做不到。”
影山律直勾勾地看着他,继续说:“……不过「宿执」,是可以缓解的吧。”
“要是恶灵一辈子都附在你身上,你是打算一辈子都这样‘缓解’下去吗?是去找小酒窝,还是……什么别的男人——”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吧,律君。”灵幻的声音冷了下来,“虽然我知道今天你是因为心急,才会这样对我说话,但是我还是想说——你未免管得有些太宽了吧?”
说罢,他又缓了缓自己的语气,疲惫地揉着眉心,“抱歉,律。但是你实在是有些越界了。我是一个成年人,这是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替我操心。”
影山律顿了顿,良久才开口:
“……对不起,灵幻先生。这是我的问题。我只是……太担心哥哥了。”
是啊,你们兄弟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啊。真是……令人羡慕呢。灵幻有些冷嗖嗖地在心里想,但这也不是你用这种方式冒犯我的理由吧。
“……所以,Mob最近到底怎么了?”
“灵幻先生您自己应该最清楚吧。”影山律叹了口气,又莫名地用起了敬语:“他觉得您和他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所以很焦虑。哥哥有在时时刻刻给您发消息吧?他想去弥补你们的关系,他想回到从前——回到你们那个亲密无间的师徒关系里。可是,这已经不可能了,对吧?”
“……是我搞砸了……”
“哥哥总是对人际关系很敏感,也会对‘变化’感到恐惧。”
灵幻苦笑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律君,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明明更渴望亲近的那个人,是我啊。”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不去依赖他了。”
“……”
“哈,这份对弟子难以言说的感情——”影山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如常的嘲讽,但是又更加低沉,像是在喃喃自语,灵幻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真是痛苦呢,灵幻先生。”
半晌,灵幻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算了,小律……你今天先回去吧。你放心,我不会伤害Mob的,永远不会。”
“……拒绝他。”
“什么?”
“我说,你应该拒绝他。”影山律的声音不大,话语却明了而清晰,“就算是会伤害到他,也要拒绝他。摆明自己的态度,不留任何余地地拒绝他,然后引导他走上更广阔的道路——这才是您身为‘师匠’最后的职责吧?”
拒绝吗……灵幻听了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却知道他的意思。
“……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啊,优等生。”他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嘛,真是的,小律你果然还是个小鬼头。”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轻地继续说,“唔,有的事情,反而是只能依靠时间来慢慢冲淡的吧。太过决绝,反而容易激起反效果哦?”
“……您是这样想的吗,灵幻先生。”
“嗯?……好了,律君,我出去抽根烟,你也快回去吧。”灵幻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你要相信我啊,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对吧?成年人会有成年人自己的做法。”
他站起身,想习惯性地伸手去拍影山律的肩膀,却在半空中顿住,又把手收了回来,然后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影山律在原地顿了顿,也默默地走出了相谈所。
灵幻背对着他,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
“小律。”
影山律只能看见他纤瘦的肩膀和那在烟雾中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影山律沉默着没有回答。空气中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
“嘛,唉。算了算了,你快回家吧。”灵幻似乎自嘲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朝影山律摆摆手。
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有答复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说:
“您想知道吗?”
“啊?”灵幻叼着烟,有些惊讶地转身。
这是影山律第一次,见到灵幻抽烟的样子。烟雾模糊了他平日里精明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有种脆弱的颓废感。
“您真的想知道我对您的看法吗?”
“哦,哦……”灵幻有些愣住了,被烟呛得咳了两声,“你说说看?”
“说是讨厌,可能也是吧。至少我刚开始,是这么想的。”影山律的声音很平静,“我真的很讨厌您啊。”
灵幻笑着把烟掐掉了。“喂喂,这么直接吗?虽然我心里有数,但听你亲口说出来,我还是会伤心的好吧。”
“……可是现在,其实我也不知道呢,灵幻先生。”影山律看着他,“果然和您说的一样,我还是个小鬼头。”
灵幻看着他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感觉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正缓缓地浮出水面。
“小律你……”
“其实我很在意您。”
“特别地,在意您。”
灵幻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后悔自己过早把烟掐掉了,现在只能干涩地抿抿嘴,无助地蜷起手指。
“啊,律君,你的意思是说……你讨厌我,所以很在意我,对吧?”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见影山律沉默,又继续说着,却好像不小心把心声也一起说出来了:
“这是恶作剧吗?律因为讨厌我、所以经常捉弄我……这次也是在捉弄我吧?”
“您就是这么认为的么?”高中生轻笑了两声,“……那就当是这样吧。”
“呃,不是……小律、这个实在是太突然了。我……等等,你容我想一想……”
灵幻支支吾吾的,无处安放的手局促地摩挲着在自己西裤的侧缝。
“哈。一直以来看起来都对自己嫌弃得要死的未成年小鬼、也是自己徒弟的亲弟弟,对自己表白,是挺吓人的吧。”
“表、表白?这是表白?等等——”灵幻的眼睛猛然睁大,露出了一个极度惊骇的神情,“表白?”他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什么外星的语言。
影山律轻轻叹了口气。
“确实是我说的不够明白……不过也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讲得明白呢。但是我只知道,这是……我很想对您做的事——”
他说着,上前一步,微微俯身。
然后,他轻轻地,用自己的唇,贴了贴灵幻冰凉的侧脸。
一触即分。
“这下,您觉得呢?”
灵幻已经彻底宕机了。他能感觉到脸颊上残留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嘴唇,是软的。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然后倏地一下红了脸,脑子似乎烧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立马张着嘴胡乱地说道:
“……不管是什么,我们这都是不对的,律君。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亲了一下。而这一次,轻轻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您这是在拒绝我吧。”影山律直起身,看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可是刚刚,灵幻先生你还在说,决绝的拒绝,可能会激起反效果呢。”
“好了,我回家了,灵幻先生。您……回家的路上,也请注意安全。”
……完蛋了。
灵幻站在原地,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不,应该是已经疯了吧?
***
影山律走出那栋老旧的大楼,傍晚的风吹在他脸上,带着一丝凉意。他一路走回家,步伐和往常一样平稳,脊背挺得笔直。
然而,在他的头脑内部,正经历着一场海啸。
他反复回放着下午的每一个细节:灵幻趴在桌上时,那截因蜷缩而露出的、瘦削的后颈;他被惊醒时,眼中那片刻的迷茫;以及当他看到自己手下那件T恤时,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的绝望。
还有……自己凑近他的脸时,一股淡淡的烟草夹杂着须后水的气味。
以及,唇瓣相触时,那冰凉、柔软、又带着一丝颤抖的触感。
他做了什么?
在那种情况下,他竟然做出了一个最不理智、最没有逻辑的行为。
那个瞬间的冲动,甚至仅仅是源于他看到那件属于哥哥的旧T恤时,心中猛然炸开的一股陌生的、汹涌的情绪……
那不是单纯的“在意”。他无法再进行冷静的观察,无法再去思考和分析。那一刻他感受到的,是尖锐的、近似于疼痛的酸涩感,是强烈的、想要将那件衣服夺过来烧掉的破坏欲,是看到灵幻为另一个人如此痛苦时,一种混合了怜悯与愤怒的……占有欲。
他突然又想起了灵幻默默地看着哥哥的那些眼神。那些笑着的、信任的、苦涩的眼神……虽然是和自己现在看灵幻的这种眼神完全不一样的,但是在那一刻,他却意识到它们有极为相似的核心——
那是一种难以抗拒的、思绪上的引力;是一种下意识去搜寻对方身影的本能;是一种被对方的情绪所牵动失控;是一种将对方置于自己世界坐标系原点的专注。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灵幻喜欢着哥哥。
……而自己,喜欢着灵幻。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原来自己对他那份持续已久的、无法定义的“在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质成了这种东西。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棋局外那个冷静的旁观者,却在那个瞬间,失控地将自己变成了棋盘上最混乱的一颗棋子。
Chapter 19
Summary:
本章:芹灵、酒窝灵
Summary:
A.原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B.小酒窝……你也是个胆小鬼呢。
Chapter Text
第二天,当芹泽准时到达相谈所时,看到的是一个顶着浓重黑眼圈、像沙漠里的草一样枯萎的老板。
“……灵幻先生,您还好吗?”
“哦,芹泽啊,早上好。”灵幻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一夜之间被什么吸光了精气。
“灵幻先生,您是出什么事了吗……”芹泽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有些担忧地问。
“哦哦。没什么大事……”灵幻摆了摆手,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仿佛生锈了的动作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又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吧咔吧声:“可能是,昨晚落枕了吧。”
芹泽看着他那副痛苦的样子,立马转身,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肩颈按摩仪。
这就是灵幻送给他今年的生日礼物。由于从前长久地坐在电脑和游戏机前,芹泽的肩颈问题也比较严重,不过他现在都会定时锻炼,他觉得反倒是久坐不动的灵幻更需要这个仪器——实际上灵幻买来送给他以后,也经常向他借用。
芹泽默默地将按摩仪递给灵幻,就见他如获至宝般把它接了过来,熟练地给自己戴上,然后按下了开关。当按摩仪开始嗡嗡作响、力道适中地捶打着他僵硬的肩颈时,灵幻舒服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仿佛一滩融化的史莱姆。
“嗯……这个力道不错,看来我的投资是正确的。”灵幻闭着眼睛,煞有介事地进行着产品测评,“……保证员工和社长的身心健康,是我们事务所持续发展的核心动力啊。”
看着灵幻恢复了那副心安理得、甚至还有些得意洋洋的模样,芹泽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无奈又温暖的微笑。
但是不到一会儿,灵幻又睁开了眼睛,抬起头,像是变脸一样,突然用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眼神看着他,“芹泽,是你之前说,无论我做什么生意你都会跟着我的,对吧?”
“如果,呃,我是说假设……假设我离开调味市,去隔壁市开个什么新事务……你也会跟着我来吗?”
“怎么了,灵幻先生?”芹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会跟着我的吧?”灵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固执地追问着。
“会、会的。我当然会。”芹泽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是真的没事吗?相谈所是要关闭了吗?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您告诉我说不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灵幻已经趴在桌子上,在按摩仪的推拿下,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芹泽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备用的小毯子,轻轻地给他盖上。这几天下雨,空气有些凉。可不要感冒了啊,灵幻先生。
他静静地看着灵幻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却翻涌起一片苦海。
其实,就在影山茂夫来找灵幻谈话的那天,他因为不放心,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相谈所。但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然后他就听到了影山茂夫那压抑着痛苦的质问,听到了“恶灵”、“医院”、“袭击”这些零碎却致命的词语。
在那一刻,他又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了一面无形的玻璃墙之外,墙内是灵幻先生和弟子之间激烈的情感碰撞,而墙外的自己,就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去问了小酒窝。那个绿色的恶灵,用一种“哦,原来灵幻没给你说过啊”、轻飘飘又无所谓的语气,向他把那件事情全盘托出。关于那场演艺会馆除灵、关于「宿执」、关于执念……
原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律君知道,小酒窝知道,茂夫君现在也知道了。只有他,相谈所的“全职员工”、每天和灵幻相处时间最长的芹泽克也,被蒙在鼓里。
他突然想起自己生日那天,收到的那条来自灵幻先生的短信。
——「一切都顺利」
那时候的灵幻先生,或许正躺在病床上,却还在用手机给自己编织一个“一切都好”的谎言。
一想到这里,芹泽的心就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又被排除在外了。还是……没被依靠。
他没有办法去质问,也没有立场去生气。他能做的,只有更加卖力地工作,把每一份委托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把相谈所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他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是可靠的,是值得信赖的,是下一次……灵幻先生可以不用再对自己说谎的那个存在。
唔,话说回来,今年灵幻先生的生日,我要不要给他织一顶帽子?冬天的时候,灵幻先生的耳朵总是会被冻得通红……
他的思绪不自觉地飘远,等他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轻轻地触碰到了灵幻那因侧睡而露出的耳朵上。
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传来。
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了一样,猛地把手收了回来。
***
灵幻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张放大了的、绿油油的脸,正贴着他的脸颊。
“哟,终于睡醒了啊,老板。”
“酒窝?啊,好久不见啊。”灵幻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糊,“嗯……嗯?我睡着了?芹泽呢?”
“啊啊,那小子啊,”小酒窝飘开了一些,“刚刚接到一个委托电话,自己去除灵了……哈,你可真是养了条了不得的忠犬。”
“你在这里瞎说些什么啊。”灵幻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发现按摩仪已经被收起来了。
“嘛,怎么一觉就睡到现在了……嘶,脖子倒是没那么酸了,但胳膊好疼。”
“你最近……还好吗?”小酒窝突然问。
“……”灵幻愣了愣神,抬起眼,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像往常那样,狡黠地笑了,“喂喂,这次可是你主动关心我的哦?”
“啧,谁让你净摊上些麻烦事。”小酒窝移开了目光,不屑地撇撇嘴,“小茂就可让人省心了……就是某个欺诈师,三天两头地出事。”
“是是,小酒窝大人说的是。”灵幻应付着,然后话锋一转,“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喂,所以还真有什么事?”小酒窝有些无语地道。
“……嗯,算是吧。”灵幻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昨晚发生的那些荒谬绝伦的事情,告诉小酒窝他都不会相信吧。真的要对他说吗?万一那真的只是律君的一场恶作剧呢?而且小酒窝他到底……
可是,自己一个人,是真的快要疯掉了啊。
“明晚啊,”小酒窝盘算着,“明晚守卫那家伙的身体……倒是有空。”
“噢——芹泽你回来了。”看到推门而入的芹泽,灵幻立刻切换回了老板模式,“真是辛苦你了,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没事的,灵幻先生,只是简单地除了个灵。”
“真是变成可靠的人了啊,我这个老板完全可以不在场了。”灵幻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然后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真不好意思,昨晚确实睡得很差,我可能真得回家休息一下。嘛,下午也麻烦你啦,芹泽。作为补偿,我请你……嗯,还是不了,你下次和朋友出去吃饭,我给你报销吧。”
芹泽却看着他,认真地提议道,“要不然,灵幻先生明天请我吃晚饭好了。”
“嗯?明天吗?”灵幻下意识地拒绝,“明天可能……不太行……”
“是因为灵幻先生明天有事情吗?”
“呃,嗯……其实也不算有事啦……”他有些心虚地和小酒窝对视了一眼,小酒窝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挑着眉掏了掏耳朵。
“是要和小酒窝先生出去吗?”芹泽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不好意思,我刚刚好像听见,小酒窝先生是想去借用守卫先生的身体?你们又要出去喝酒吗?”
“……啊,这个,我们只是一起出去吃饭。”
“我可以也一起来吗?”
“诶?”
芹泽用那双真诚的的眼睛望着灵幻,“但是,如果灵幻先生觉得困扰的话,也没关系的……”
“……啊,怎么会困扰呢?一起来吧,芹泽。”灵幻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答应了。
“好。”芹泽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下一位客人马上要来了,我去收拾下房间。灵幻先生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他在走进里间的瞬间,却清晰地听到了小酒窝的嗤笑声。
“怎么?突然从诉苦水饭局,变成公司团建了吗?”
“嘛,”灵幻小声地辩解着,“就是吃个饭,多一个人也不影响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想让你的得力下属,也听一听你那点破事?”
“……唉。”灵幻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你也让我先一个人冷静下吧。”
小酒窝嘲讽地笑了笑,“随便你,灵幻。别把自己憋死就行。”
啊。他们果然有事情,是我不能听的。
芹泽站在里间的门后,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对话。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我还是想……
他捏紧了手里的抹布。
***
他们选了一家烧鸟店。吃饭时,小酒窝无视了菜单,直接对服务员说:“来一杯白州18年的威士忌,加冰。”
“喂,你不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我的钱啊!”灵幻嚷嚷着,但也没有真的出声阻拦。
小酒窝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后,在小酒窝的百般撺掇和激将下,灵幻还是不自量力地沾了一口那杯天价的、著名的琥珀色液体。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仅仅一口,他就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灵幻先生的酒量还是这么……”芹泽看着不省人事的老板,有些紧张地捏紧了拳头,他转头看向始作俑者,“小酒窝,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小酒窝晃了晃杯中的冰块,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灵幻这家伙,喜欢茂夫啊。”
“什、什么?!”芹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小酒窝,你说灵幻先生……喜欢茂夫君?”
“是哦。而且他的执念也和这个有关啦。也是因为小茂而产生的欲/念哦。”
芹泽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在喝了一口水以后才犹疑地说,“……执念?是指那个恶灵「宿执」附身的事吗?‘欲/念’又是指……”
对面被恶灵附身的守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小酌了一口酒杯中的液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芹泽的声音有些颤抖,“小酒窝,你把这些告诉我,灵幻先生他……并不知情的吧?”
“嘛,这么生气干嘛?”小酒窝瞥了他一眼,“难道你甘心,永远被他排挤在那些‘不能听的秘密’之外吗,芹泽?”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听你说的,小酒窝。”芹泽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坚定起来,“灵幻先生没有告诉我,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灵幻先生不是一件物品,请你尊重他的想法。”
“啧,不愧是你啊芹泽。”小酒窝耸耸肩,笑了,“不过你只要稍稍想想,就能明白了吧。另外……我要是你,现在,就是下手最好的时机了。”
芹泽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看着倒在桌子上的灵幻似乎无意识地往小酒窝的方向依偎过去,又想起今天在桌子上,灵幻下意识地坐得离对方更近、肢体接触也更自然,突然又像是想通了什么。
“所以……那天你在灵幻先生家里,就是因为这个吧。”
“哦,是的。”小酒窝承认得坦荡。
“小酒窝……也喜欢灵幻先生吗?”
“……”小酒窝晃动酒杯的动作停住了。
“小酒窝,”芹泽看着他,“你是冒着被灵幻先生讨厌的风险,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吧……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哈,‘被灵幻讨厌’?”小酒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感激我都来不及吧。”
“所以,小酒窝你是觉得,自己这是在给灵幻先生出谋划策吗?”芹泽的话语突然变得有些犀利,“没想到,小酒窝……你也是个胆小鬼呢。”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道,自己当然没有资格说你,因为我也很胆小啊……但是,我已经,在慢慢克服了。因为,是灵幻先生鼓励我这么做的。”
“所以,我是不会像你想的那样趁人之危的,小酒窝。另外,今晚,就由我来送灵幻先生回家吧。”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待在灵幻先生的旁边。
Chapter 20
Summary:
本章:主茂灵,律灵提及
Summary:“你希望,你和灵幻先生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想清楚这个,或许比什么都重要。”
Chapter Text
五月初,夏天的序幕仿佛已经被提前拉开,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阳光混合的温热气息。周末的下午,影山茂夫和父母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今天是高三生的三者面谈日。
他们出发得比较早,一路上不慌不赶。影山茂夫的目光掠过街道两旁熟悉的景致,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在心底悄然蔓延。
街角的章鱼烧摊今天也很有人气。从影山茂夫有记忆以来,它似乎就一直在那里。摊主是位年过六旬的老爷爷,背有些驼,总是穿着那件油渍斑斑的白围裙。他一手拿着刷子给小丸子上酱,一手灵巧地转着铁板上的球体,热气和酱油的香气一同蒸腾而上。看到他们一家人,老爷爷笑着抬起头,布满皱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哦,是影山家的茂夫君啊,今天和父母一起去学校参加活动吗?”
“是啊,高三了,今天去学校三者面谈呢。”母亲回应着,父亲则在旁边微笑着点头。
周围都是些旧街坊的居民,有小孩子叽叽喳喳地跑过,也有拎着菜篮子的主妇路过时顺手买一份当下午茶。影山茂夫想起自己每次站在摊子边等待时,总能听到身边传来各种聊天声——关于附近公寓的施工太吵、邻居家的猫又跑丢了、或者今天超市的鸡蛋有没有特价。这些琐碎而真实的声音,让他像是在温泉里沐浴一般,浑身放松又暖洋洋的。
不远处,那家从昭和时期就开着的糕点铺门前摆着老式的玻璃橱柜,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草饼和豆大福,糕点表面还撒着一点白色粉末。老板娘戴着浅黄色的头巾,正在门口扫地,看到他们一家人经过时,熟稔地和他的父母打着招呼,又朝茂夫温和地点了点头,像是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便利店外的自动贩卖机边蹲着几个穿着初中年纪的男生,正笑闹着抢最后一罐波子汽水。拐角处,是一家已经停业的录像带出租店,橱窗里还贴着早已过时的特摄剧海报,被阳光晒得发黄褪色。旁边是家居酒屋,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白天不营业,字迹已经淡得快看不清的布帘也依旧挂着。
这一切,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日常。
他想起春假前,班主任询问他升学意向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东京”。那时候,周围的朋友都在讨论着要去更大的城市,谈论着糕点市的十字路口、生鲜市的摩天大楼,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而且,自己最亲近的师匠,原来也曾经是在东京读过书的人。他害怕被落下,害怕自己成为唯一一个停在原地的人,于是在那股莫名的焦虑驱使下,做出了那个决定——离开调味市,离开相谈所。
但今天,走在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路上,感受着街坊邻里间无需言语的默契,听着那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交谈,影山茂夫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自己撒了谎。
他其实并不向往东京的繁华。他真正依恋的,就是这里,是这份触手可及的、安稳的日常,是这种人与人之间微妙而温暖的链接,这会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是……幸福的。
这份对日常的依恋,不可避免地,又让他想到了灵幻新隆。想到了那个挂着略显廉价招牌的事务所。相谈所对他而言,和街角的章鱼烧摊、糕点铺一样,是他世界里稳固的坐标。而师匠,本该是这份日常里,最核心、最让他安心的那个人。
然而,就是这个本该最让他安心的角落,现在却成了他所有不安的源头。
当他意识到自己依恋这份不变时,才更加痛苦地察觉到,他和师匠之间,一切都变了。
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下坠般的沉闷感。他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下意识地摸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干净的通知栏上,一条新消息也没有。
他的指尖有些僵硬,却又不由自主地、熟练地划进了和灵幻的对话框。最新的几条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
「师匠,我下周末提前过生日,师匠周天方便吗?我们暂定上午11点开始,具体形式还没想好。」
「好的,Mob,决定好了通知我就好,我会来的。」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这段简洁的对话,又默默地往上翻。就像是逆着时光的河流回溯,屏幕上的内容开始重新变得鲜活,充满了属于灵幻新隆那略带神经质的生命力。
聊天框里大部分都是灵幻发来的消息——有时是某个搞笑视频的链接,有时是一张拍糊了的除灵照片,有时是路边的小狗,有时是几句“啊啊、今天的客人超级奇葩,居然问我怎么才能让讨厌的上司掉头发”的吐槽和抱怨,更多的时候则是“Mob,放学快来!有个新委托!”……
而他则会在每天放学的时候再慢慢地浏览、一条一条地回复着这些五花八门的琐碎信息,跨时空地去共享着灵幻的喜怒哀乐,回应着灵幻那份只对他敞开的话匣子、只对他发作的分享欲。
但是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消息了。自从春假他辞别相谈所以来,这些热闹的、琐碎的、随意的消息就全部都消失了,师匠和他主动说的话只剩下了些苍白的关心。
影山茂夫只能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高三了,学业繁忙,师匠不想打扰他。
想着想着,他和父母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进了那间熟悉的教室。
夏日的蝉鸣隔着玻璃窗传进来,带着些许沉闷。教室里没有学生,课桌椅被整齐地拼在一起,布置成了会议室的样子。空气中漂浮着粉笔和旧书本的味道,他、父母、以及班主任安藤相对而坐。
安藤温和地翻开手里的资料,上面记录着他上次面谈时,那个关于“东京”、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的决定。
“那么,关于影山君的升学志愿……”
气氛有些严肃,影山茂夫能感觉到身旁父母投来的带着鼓励和些许紧张的目光。他默默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开口:
“安藤老师,我考虑过了……我还是想考调味市本地的大学。”
他有些忐忑,准备好迎接老师可能会有的疑问或失望。然而,安藤并没有惊讶,脸上也没有任何一丝“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平静而认真地看着他,再次确认道:
“这次考虑好自己想要什么了吗,Mob君?”
就是这个问题……
他终于意识到了。他想要的,原来一直都不是去往一个缥缈又宏大的“新世界”。东京的繁华,未来的可能性,那些同学们口中闪闪发光的东西,对他而言,就像橱窗里精美、却与他无关的展品。
他真正想要的,是守护好这个与自己有着真实且深切联系的、就在自己身边的“旧世界”——
是能在家里的餐桌上,吃到父母做的晚饭;是能在周末,和律一起出门,哪怕只是去便利店买一根冰棍;是走在街上时,章鱼烧摊的老爷爷和糕点铺的老板娘会笑着和他打招呼;是他……还能推开那间事务所的门,看到那个穿着廉价西装、却在他心中无比重要的身影。
他想着,垂下了眼,“我想……我想留在这里。”声音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固执,“这里有我熟悉和喜欢的人和事物……我要留下来。”
“啊呀,小茂竟然也这么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呢。”面谈结束后,母亲似乎有些惊讶,但只是笑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后背。
父亲走在一旁,用一种欣慰的语气接过话茬:“是啊,这就已经够了啊。这样妈妈爸爸也会放心多了……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啊。”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却不自觉地紧紧地起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就够了吗?我想要守护好日常又美好的过去……可是我应该怎么去做呢?我真的能回到过去吗?
***
一转眼,就到了影山茂夫的生日。和朋友的生日聚会在弟弟影山律的建议下,决定以一场热闹的野炊形式,在离家和学校不远的一个宁静的湖畔公园——蜂蜜公园举行。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肉体改造部的大家最早到达,熟练地搭起了天幕和帐篷,摆好了烤架;花泽辉气因为临时有事无法到场,但他托人送来了一个超大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生日蛋糕;高岭蕾则提着一篮三明治和水果挞来了,还为影山茂夫带来了几本习题书。
当灵幻带着芹泽到达时,草坪上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柴犬被兴奋的肉改部的成员们围着,脖子上还系着一个有些滑稽的红色领结——是小酒窝。
“哟,Mob!生日快乐啊!”灵幻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却两手空空——
其实他因为弟子生日礼物的事而焦头烂额了好几个星期。
弟子的18岁生日……这样一个进入成年的节点上,他应该以怎样的身份,赠送些什么呢。
他是作为一直引导着影山茂夫成长的师匠,还是只作为一个看着他长大的普通成年朋友?
送太贵重的礼物会和往年那些插科打诨送的小玩意儿格格不入,显得刻意又突兀;但太随意的没办法作为重要的成人礼,显得不够用心;太贴近生活的物品,比如服饰,又太过分亲昵了,心怀鬼胎的自己尤其需要注意二人关系的分寸感;但是和学习相关的东西,是不是又会带来压力呢……他许久没有因为谁的生日礼物而如此困扰了。
以前给Mob买东西,他总是随心所欲,看到什么觉得适合,便毫不犹豫地买下。
现在,这份随心所欲却消失了。
究竟是对弟子生分了,还是……太过珍重了,才以至于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变得举步维艰,生怕行差踏错……灵幻自己也说不清。
最后,在反复的纠结和自我折磨中,他选择了最懦弱、也最安全的做法——逃避。
“师匠。”无论如何,影山茂夫的眼睛在他出现的瞬间就亮了。
看到他那清澈而喜悦的目光,灵幻的心脏是一阵颤痛。他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脸颊,撒了个谎:“啊……那个,Mob,礼物的话,我从海外订购的,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到,抱歉抱歉。”
“没关系的,师匠。”影山茂夫摇了摇头,他的笑容仿佛并没有因为礼物的缺席而减少分毫,“能见到师匠我就很高兴了。”然后自然地收起了自己身边的衣服,仿佛是在给灵幻腾位置。
灵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发现除此之外只有影山律旁边还是空着的了——
“嘛,这里更近一点,我可不想当踩到食物的罪人啊。”他嘀嘀咕咕地念叨着,然后脱了鞋,盘腿坐在了影山律的身边。
影山茂夫僵了僵,但是随即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拆了一袋零食,递给了灵幻:“师匠爱吃的。”
“啊,谢谢你啊,Mob。”灵幻点点头,装出平常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夸张地感叹着,“哎,还是青柠味好吃啊——”
野炊开始了。气氛表面上看起来无比和谐。
芹泽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杂活。他熟练地生火、烤制食物,又体贴地为每个人倒上饮料。第一次野炊时他可谓是笨手笨脚,但是现在已经是在场野炊知识和经验都最丰富的人了。他时不时地观察着大家的杯子和盘子,准备着继续去烤肉、倒饮料,却被灵幻叫住了:“芹泽,出来就好好歇一歇吧!”
灵幻和影山律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准确来说,是灵幻单方面的尴尬和回避。但幸好人多,场面热闹,这份不自然也被淹没在了欢声笑语中。
自从那天的“告白”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影山律看着灵幻刻意地泾渭分明,连衣角都不愿意挨着他、视线也不朝他的方向看的样子,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在影山律的引导下,大家玩起了桌游。
玩闹了一阵后,高岭蕾起身去接了个电话,然后就一个人朝着湖边走去。
“哥哥,”影山律用手肘碰了碰影山茂夫,“高岭同学好像一个人在那边很久了,你去叫她回来吃蛋糕吧。”
影山茂夫点了点头,起身走了过去。越是靠近湖水,身后的喧嚣声便越是遥远。空气中青草与泥土的味道也愈发清新,混杂着不知名野花的淡淡芬芳。
五月中旬,万物恣意生长。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灼热,斜斜地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让人目眩神迷。湖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枝条,柔软地垂在水面上。远处,几只水鸟掠过湖面,翅膀尖端在湖面划出一圈圈转瞬即逝的波纹。
高岭蕾就静静地坐在湖畔的一片缓坡上,微风吹拂着她柔顺的长发,就像湖边柳枝一般摇曳着。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做任何事,似乎只是专注地望着眼前的美景,恬静而放松。
“影山君。”高岭蕾听到脚步声,侧过头,对他笑了笑。
“小蕾,我们要切蛋糕了。”望着那片湖景,影山茂夫的声音越来越轻。
“很美吧?”她说,“最近一直在备考,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静静地欣赏自然了。”
于是影山茂夫也在她身边坐下。青草微微扎人的触感透过裤子传来,带着阴凉处泥土湿润的凉意。
“影山君,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有吗。”
“有哦。”高岭蕾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感觉你今天,一直在看向灵幻先生呢。”
影山茂夫的心猛地一跳,“很……很明显吗。”
“是的呢。”高岭蕾笑了笑,“Mob君确实不太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你看向他的次数比你说的话还多呢。”
她从地上捡起了一朵野花,“我想,你们最近的关系可能有所变化了吧。”看着影山茂夫点了点头,又流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她继续解释道:“灵幻先生没有坐在你旁边,也没有再什么话题都往你身上引了哦,Mob君。”
影山茂夫低下了头。阳光透过树荫,在他的裤子上投下光斑,像一只只金色水母一样跃动、闪烁着。
“我猜……”高岭蕾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轻轻地述说一件已然发生的事,“影山君是不是还在烦恼,要如何和灵幻先生回到过去的关系?”
影山茂夫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高岭蕾的目光很温和,像湖水一样平静,“其实,人际关系也就像水一样,是会流动的。你不可能两次都踏进同一条河流,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某个让你感到安心的时刻。”
“一味地想要‘回到过去’,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执念哦。”
“执念?”影山茂夫又有些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
“嗯。因为那代表着你在害怕‘未来’,害怕未知的变化。”说着,高岭蕾缓缓站起身,又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影山君,我觉得你应该想的,不是怎么‘回去’,而是……你真正想要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你希望,你和灵幻先生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想清楚这个,或许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话,如同荷叶上的水珠,无声地滚落进影山茂夫的心湖。
未来……是什么样的关系?
“喂——!你们两个!在那里谈情说爱到什么时候啊!”肉改部的成员们在远处大声地起着哄。
“就是啊!寿星快回来切蛋糕了!”
大家看着湖边并肩而立的两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当他们回去时,花泽送的巨大又华丽的生日蛋糕已经被摆在了野餐垫的中央。在众人的撮合和撺掇下,高岭蕾被推着坐在了影山茂夫的身边。
影山茂夫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看向对面。
灵幻正和芹泽坐在一起,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一幕美好的青春画面,他也是由衷地感到欣慰。
但只有影山律敏锐地捕捉到,在大家起哄的时候,灵幻端起塑料杯的手,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许个愿吧,Mob。”灵幻笑着说。
影山茂夫闭上了眼睛。
高岭蕾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你真正想要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过去,他的愿望是“回到从前”。
但现在,他茫然了。
他真正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是继续当那个被师匠依赖的弟子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
他睁开了眼,在众人“生日快乐”的欢呼声和鼓掌声中,隔着跳动的烛火,再次看向对面那个男人。
或许,他想要的未来,是一个能让师匠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对他露出如此悲伤的笑容的未来。
他缓缓地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Chapter 21
Summary:
本章:茂灵+律灵
Summary:A.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B.……看来,你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喜欢哥哥嘛。
Chapter Text
吃完蛋糕,有人提议来玩真心话大冒险。柴犬小酒窝由于受不了再被高中生们包围着上下其手,吃饱喝足以后已经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大家坐得分散了些,灵幻硬拉着芹泽一起摆摆手,表示他们就不参与这种游戏了,但还是被肉改部的高中生们按着、僵硬地坐下了。
汽水瓶口在草地上旋转,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最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
影山律。
“哦哦!是律君!”
“诶,问优等生什么问题好呢——”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调动了起来。
一个肉改部的成员大声问道:“律君这么优秀,肯定也很受女孩子欢迎吧!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一出,影山茂夫也好奇地看向弟弟。而芹泽则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灵幻。
灵幻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微微一凝,他端起茶杯,假装喝水,目光却透过杯沿,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那个沉静的少年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影山律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坦然地迎着众人的目光,平静又清晰地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有。”
“哇——!”
大家立刻兴奋地起哄起来,纷纷猜测是哪个年级的校花。
影山律没有理会周围的嘈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灵幻,然后,用一种意有所指的语气,缓缓地补充道:
“不过,对方是个很差劲的成年人。”
“诶——?!”
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让所有起哄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差劲的……成年人?
“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影山律继续说着,剖析着他口中的那个人,“明明心里很痛苦,却总是要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会用谎言推开真正关心他的人,也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把自己逼到绝境……”
“很麻烦,很会逞强,也很……可怜。”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淡薄得像是在给大家分析一道数学题,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翻涌着一种复杂到令人心惊的情绪。
草坪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肉改部的成员们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
影山茂夫则困惑地看着弟弟,他从未听过影山律用这样的语气评价一个人。
芹泽端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而灵幻新隆,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赤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影山律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扎在他最脆弱又不堪的痛处。他端着塑料杯的手,克制不住地开始用力。
汽水从扭曲的杯壁溢出,沾湿了他的外套和西裤,他也浑然不觉。
“哈……哈哈,”他只是干笑了两声,接着话,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听起来,确实是个很糟糕的家伙呢。律君的品味,还真是……独特啊。”
影山律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看他自己如何溃败。
“好了好了!下一轮!下一轮!”部长出来打圆场,他感觉目前的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
瓶口再次旋转,这一次,指向了影山茂夫。
影山律立刻将矛头转向了哥哥,仿佛刚刚那段惊人的发言从未发生过。他用一贯的、属于弟弟的语气温和地问道:“哥哥,现在轮到你了。哥哥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影山茂夫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越过所有人,看向对面的师匠。
灵幻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凌迟,此刻正低着头,专注地用纸巾擦着自己被汽水浸湿的西裤,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脆弱。
“……你真正想要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影山茂夫看着灵幻那副莫名疏离又破碎的样子,心中那股酸涩的恐慌感再次涌了上来。
“我……”影山茂夫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始终固执地锁定在那个低着头的男人身上。
“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他的一字一顿,轻声说道。
所有人都用余光扫向高岭蕾,却发现女生只是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
“我和Mob君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她说着,一边优雅地叉起一个水果。
而灵幻擦拭着衣服的动作,停顿了那么一秒。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对影山茂夫说:“嘛,毕竟现在是高三的关键时期,专注于学习也是应该的。感情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的语气,像一个真正关心着弟子学业的、无可挑剔的师匠。
聚会在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时结束了。
大家帮忙收拾着东西,肉体改造部的成员们热情地邀请高岭蕾和他们一起坐车回去,女孩笑着答应了。
临走前,高岭蕾走到了影山茂夫面前,轻声说:“影山君,生日快乐。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未来。”
然后,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灵幻,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有时候,最重要的人,其实一直在身边也说不定。”
最终,草坪上只剩下了四个人。
“那我们也回去吧。”灵幻望着逐渐变暗的天色,伸了个懒腰,对芹泽说,“芹泽,那就麻烦你把这些东西搬到后备箱,然后把车开回相谈所了。”
“好的,灵幻先生。”芹泽应了一声,开始熟练地收拾起来。
“师匠。”影山茂夫叫住了正要走向停车场的灵幻。
“嗯?怎么了Mob?”
“我……”影山茂夫看着他的背影,坚定地说:“我考完试之后,还想回相谈所打工。”
灵幻的脚步停住了。
他背对着影山茂夫,沉默了很久。久到影山茂夫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才缓缓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被路灯昏黄的光线切割得有些晦暗不明。
“Mob,”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疲惫,“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你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会找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道路,你不会一直待在有我的地方。”
“事实上,相谈所的工作,对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已经学不到什么东西了。”
“不是的!”影山茂夫急切地反驳,“对我来说很有意义!我……”
“那是你现在的错觉。”灵幻打断了他,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影山茂夫很少听见师匠用这样不带温度的语气和他说话。
“等你上了大学,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你就会发现,这家小小的相谈所,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说完,他不再看影山茂夫,转身对影山律说:“律君,很晚了,和你哥哥一起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嘱咐完这一切以后,他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芹泽拉着野营车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
影山茂夫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哥哥。”影山律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影山茂夫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律,”他说,“我想自己去散散步再回家。”
影山律看了看停车场的方向,又看看他,最终叹了口气:“好的,哥哥。”
***
和哥哥分别的影山律停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那个男人和芹泽一起走向停车场,却没有上车。灵幻只是对芹泽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摆了摆手,在芹泽的呼唤下也没有再回头,只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了人行道上。
他的状态不是很好。
即便是隔着一条马路,影山律也能看出他步伐的虚浮和背影的萧索。那件属于芹泽的、宽大的蓝黑色西装,此刻穿在他身上,更像是一件沉重的囚服。
影山律就那样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冷静的跟踪狂。
灵幻只是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拒绝了芹泽的护送,一方面是不想让那个可靠的下属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另一方面,或许也带着一丝隐秘的庆幸——至少,今晚不用再费心去扮演那个“灵幻先生”了。
晚风吹着,带着些凉意。他最终还是走回了家。公寓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盏,忽明忽暗。当灵幻走到二楼的拐角时,白天强撑着的所有疲惫和夜晚累积的情感重压,终于在此刻达到了极限。他眼前一黑,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膝盖一软,整个人就朝着冰冷的墙壁倒去。
在他快撞到墙的最后一秒,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啊,就这样失控的话,我明天会不会上社会新闻头条?
《一男子深夜于公寓楼道内进行不雅行为,疑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他没有撞到墙上,而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
是影山律。
影山律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半拖半抱地,用灵幻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将这个快失去意识的男人,拖回了自己乱糟糟的公寓里。
影山律将灵幻扔在沙发上,然后轻车熟路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件干净的T恤,丢在了他脸上。
自从上次被发现之后,影山律便开始用一种近乎报复的方式,时不时地从家里“偷”出影山茂夫的T恤,带过来给他……这成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交易”。
布料柔软的触感和熟悉的洗衣液香味,让灵幻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怎么样,灵幻先生,”影山律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冰冷而清晰,“哥哥的T恤好用吗?我可是偷偷带出来的。”
灵幻的面颊瞬间开始发烫。
“呃,确实、嗯……最近也睡得安稳很多了。”他小声承认。
“真的吗。”影山律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他俯下身,凑近灵幻的耳边,丢下了一颗炸弹:
“——但那是我的T恤。”
“啊、啊?”灵幻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着他,“小律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手上拿的这件是我的T恤……”影山律的眼神平静,但话语却在灵幻心里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灵幻先生最近每晚枕着睡觉的,也是我的T恤。果然,单纯的心理安慰也是很有效的呢。”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恶魔的低语:
“还是说,我和哥哥的味道其实差不多,都能很好地‘安慰’到灵幻先生?啊……毕竟我们是亲兄弟啊,还用着同样的洗衣液……上了高中之后,我们其实也更像了吧。”
他伸手,轻轻拨开灵幻额前凌乱的刘海,然后,刻意地抿起唇、抬起眼,做出了一个和影山茂夫极为相似的、有些困惑又无辜的表情。
“还记得你上次在事务所门口,把我认成哥哥了吗?……如果是这个表情,这样……是不是更像了?”
啊。
那是和弟子一样的唇,一样的眼神……
这致命的相似性刺激着他体内的欲/念。
“怎么回事,灵幻先生?”影山律看着他瞬间泛起潮红的脸颊和急促的呼吸,明知故问道,“你的脸好红……”
灵幻的身体又不自觉地开始变软,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热流从腹部缓缓升起。
“你别说了,律、别说了……”他用沙哑的声音哀求着,“不要……不要让我回想起来……要不然……”
“在你的梦里,哥哥会对你这样做吗?”影山律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到他的喉结,轻轻地按压着,又收紧了手,掐住他的脖子:“还是……这样呢?”
他能感觉被自己握住脖颈的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真是糟糕啊,灵幻先生。哥哥把你当成最崇拜、最重要的人,你却……在用这种方式,肖想着他。”
“律,律,求求你,放开我……”灵幻试图推开他的手,身体却软得使不出力气,“离我远一点……呃啊……”
“怎么?灵幻先生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影山律用冰冷的口吻,不断地吐出残酷的话语。
“唔……对不起、对不起……”灵幻的意识开始模糊,只能在欲/望和罪恶感的撕扯下,发出破碎的道歉。
“要是哥哥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不、不!不能让他知道……”
“……很痛苦吧,灵幻先生。”影山律看着他这副可怜的样子,心里的恶意却如燎原的火一般,愈发猖狂地燃烧了起来,“你对自己感到恶心吧?……哈,但是,你不应该吗?如果你还有一点廉耻心的话,就应当为此感到羞耻啊。”
“我,我……”
“有反应了吗。”影山律的手探了下去,隔着布料感受着那处可耻的变化,“灵幻先生连这样都能有反应,真是……我可是你弟子的亲弟弟啊。你已经……寂寞到这种程度了吗?”
“……对、对不起。”灵幻的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身体因为羞耻和恶灵带来的快感而不住地颤抖,“唔……好难受……律。我好难受。”
影山律突然莫名地笑了笑,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宣判道:
“啊,你看,灵幻先生也能对着我做出这样的反应……看来,你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喜欢哥哥嘛。”
“所以,快点离开他吧。”
“这样……对你们都好。”
Chapter 22
Summary:
本章:律灵小车。内含(没成功的)Dirty talk+强制元素。
Chapter Text
“你知道吗,灵幻先生。”
看见他因为自己的话语而突然僵住,影山律又俯下身,语调轻柔地耳语道:
“你现在,真的很像一条……急需主人安抚的狗。”
这几句赤裸又带着羞辱的话撬开了灵幻心中名为绝望的牢笼,他身体里那只被恶灵和执念唤醒的欲望,早已战胜了他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理智。
影山律看着身下这个彻底放弃的男人,眼中那份预设的如冰棱一般坚硬又寒冷的审视,在触及到对方眼角那滴滑落的泪水时,就像冰块触碰到了热水一般,缓缓地融化了。但他还是伸出手,脱下了套在灵幻身上、属于他者的外套,又带着些刻意的粗暴、撕开了灵幻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衬衫——纽扣噼啪作响地弹开,滚走、散落在屋里的各个角落。
影山律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看到灵幻下意识蜷缩起来、试图遮掩自己苍白瘦削胸膛的动作时,那些更伤人的话语也被那些动作卡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用行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他用膝盖强硬地分开了灵幻的双腿,将他以一种敞开的姿态,彻底钉在了沙发上。
“灵幻先生,你现在一定在想,如果身上的人是哥哥就好了,对吧?”影山律的声音很轻,他努力维持着那份冰冷,却无法控制自己指尖的微颤,“你希望是哥哥用他那双总是很温暖的手,来触碰你的这里……还是这里?”
他的手指,带着刻意的、几乎是僵硬的力度,在灵幻的皮肤上游走,从他胸口微微凸起的一点划过、又到平坦劲瘦的小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这具身体的战栗,那是一种混合了羞耻、恐惧和生理性反应的颤抖。他的心脏像被滴上了滚烫的蜡,又热又痛,这种陌生的钝痛和一份扭曲的快感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他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不……不要……”灵幻偏过头,眼泪无法抑制地滑落,浸湿了身下的沙发套,“律……求你……别说了……”
他的哀求直直地扎进了影山律的心里。
影山律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上。他本想说些更残忍的话,但当他看到灵幻那因痛苦而紧闭着、微微颤抖的眼睫时,脱口而出的质问却完全变了一种意思:
“你就是用这张嘴,对哥哥说那些谎话的吗?就是用这张嘴,把他推开,然后……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痛苦的吗?”
他卡住灵幻的下颌,强迫他转过头来。
“看着我,灵幻先生。”
他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纯粹的欲望,以证明自己的“惩罚”是合理正当的……但他看到的,却是被欲望和罪恶感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纯粹的痛苦。
“——回答我。”
他的声音,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和沙哑。
灵幻看着那张脸,意识在恶灵的作用下开始模糊。眼前的人,时而是影山律,时而是Mob,时而是审判他的恶魔,时而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化身……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被身上的人剥得赤身裸体,西裤松松垮垮地堆在自己的脚上。他有些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肉体就这么袒露在影山律的目光下,羞耻得几乎要晕过去。
“对不起……Mob……对不起……”他开始发出不成句的呜咽。
听到这个名字,影山律的理智瞬间被嫉妒的火焰烧断了。
灵幻听见了拉链拉开的声音,开始剧烈的挣扎,但是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翻了个面,双手也被超能力凝聚成的绳子绑住、举到了头顶,臀部又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抽了一下,他猛然一颤,塌下了腰,跪趴在沙发上——
“呃啊——!”
突如其来的痛楚和被贯穿的异物感,让灵幻瞬间绷紧了身体。
而影山律,也因为那紧致而温热的包裹感,呼吸猛地一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着这个男人的内里。不是通过分析,不是通过观察,而是通过最原始的、身体的连接。
他不再言语,只是用最直接的行动,侵入了这个男人最私密的领域。
“你看,你明明很痛苦,身体却在欢迎我。”影山律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在梦里想过无数遍的台词。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稳定了……身下之人那压抑的喘息,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通过他们相连的地方,清晰地传递过来,搅乱着他的心神。
“哈,你的身体在发热,里面在收缩……灵幻先生,你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最后那个带着侮辱性的“变态”,在他说出口的瞬间却变成了埋怨似的“笨蛋”。
……连被自己徒弟的弟弟侵犯,都要独自忍受吗?
“不……不是的……”灵幻摇着头,泪水淌得更凶了,“好难受……律……停下……求你……”
他的哀求,非但没能让影山律停下,反而激起了对方更加凶狠的动作。影山律像一只失控的野兽,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发泄着自己心中那份无处安放的、混杂着嫉妒、心疼与爱意的混乱情绪。
“难受?”他低吼着,“哥哥因为你的拒绝而伤心的时候,他就不难受吗?你一个人躲在这里,用他的衣服‘安慰’自己的时候,你就不难受了吗?”
影山律退了出去、又将人翻了过来,仔细地盯着对方那张被欲望和痛苦折磨得潮红、失神的面孔,将他的双腿扛在自己的肩上,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重新进入了他——
“你为什么要推开所有人,灵幻新隆!”
他发了狠地顶撞着,一手握住身下人颤抖不停、因快感而绷得像弯弓一样的腰身,另一只手用指腹按压着他柔软的小腹,感受着自己在他身体里的形状……一股巨大的餍足感将影山律包裹,仿佛他们本就是如此亲密无间。
“我……啊……对不起……对不起,Mob……”
在羞耻与痛苦中,被恶灵放大的快感却如附骨之疽,蛮横地席卷而来。灵幻感觉自己像是一条挣扎的鱼,在罪恶与欲望的激流中迷失了所有方向,甚至忘记了怎么换气、怎么呼吸。
“别再叫他的名字了!”
影山律再也无法忍受,他俯下身,用自己的唇,狠狠地堵住了那张不断呼唤着另一个名字的嘴。
这是一个混乱而粗暴的吻,充满了惩罚和报复的意味,却又在唇瓣相贴的瞬间,泄露出了一丝失控的温柔。
灵幻彻底崩溃了。他在这个充满了矛盾与混乱的吻中,在一片混杂着泪水和绝望的白光中,达到了高潮。那瞬间的释放,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自我厌恶。他蜷缩在沙发上,像个被玩坏的人偶,只有身体还在因为余韵而不住地抽搐。
影山律从他身体里退了出来。
公寓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灵幻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影山律站起身,呼吸还有些不稳。他看着沙发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破碎的男人,心中那份报复成功的快感,很快就被海啸般的悔意和心疼所吞噬。
他做了什么?
他伤害了他。用他最鄙夷的方式,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
他抽出纸巾,动作有些僵硬地擦拭着对方最为狼狈的地方,然后将那沾染了猩红色、米白色的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拿起那件属于自己的T恤,轻轻地、盖在了灵幻赤裸的、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眼前这幅景象,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是疲惫、带着自责和愧疚地轻声道:
“……对不起。”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了门把上。
“但是……希望您不要再一个人承担所有事情了。”
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无声哭泣的男人,用一种故作镇定的口吻,有些颤抖地说:
“接下来,您有任何事……也可以来找我。”
门被关上了。
灵幻一个人,被留在了这座由他自己的罪孽、他人的惩罚所共同构建的、混乱的地狱里。
Chapter 23
Summary:
本章:酒窝灵、茂灵
Summary:本大爷不是茂夫,哪能管得了你死活。但是,灵幻,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使本大爷?
Chapter Text
那晚之后,相谈所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只是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确实已经不一样了。
灵幻新隆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委托记录的表格。但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的身体还残留着被侵犯过的、隐秘的酸痛感,但比这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巨大混乱。
影山律的行为将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内心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这让灵幻感到恐惧。
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论是律,还是小酒窝,我都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不能再用这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来“缓解”恶灵的干扰了……必须找到别的办法,一个真正靠自己掌控局面的办法才行啊……
于是,他拐弯抹角地又去问了芦舅道然。对方给了他一个网址,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古早、界面简陋的灵异论坛。
“……也许,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芦舅是这么说的,“你不是又惹上什么麻烦事了吧?灵幻。就知道你干这个事业绝对干不长久啦,赶紧来投靠我吧。”
灵幻装作没听见后面的话。
这天下午,小酒窝像往常一样,穿墙飘了进来。他看到灵幻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那表情严肃得像是超能力者在研究世界末日的终极解决方案。
见到他进来,灵幻猛地回过神来,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一阵狂点,瞬间将所有的网页都关掉了。
“哟,老板。”小酒窝慢悠悠地飘到他面前,用一种了然于胸又欠揍的语气调侃道,“怎么?又在办公室里偷偷摸摸地看什么黄色小视频呢?啧啧,堕落了啊,欺诈师。”
“你这家伙说些什么呢!”灵幻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他指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他刚刚飞速切换过来的委托表格,“没看到我正在认真工作吗!倒是你,又跑到哪里去偷懒了,上等恶灵大人?”
“本大爷当然是出去逍遥自在了,不像某些人,一天到晚都窝在这间小破事务所里。”
“哈?你说谁是某些人啊!”
他们像往常一样,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吵嘴。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洒进来,一切看起来都和过去那无数个平淡的下午,没有任何分别。
但小酒窝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灵幻的反应更像是一种刻意而为之的虚张声势。
但是他又瞥了一眼那台已经黑屏的电脑,没有再继续追问。
这个男人,不会又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地背负起什么麻烦事了吧?
想到这个,他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
某个深夜。相谈所内没有开灯,电脑屏幕的幽光映照着灵幻毫无血色的脸。他重新登上论坛,点进一个一个匿名的帖子,下滑,下滑……直到看到了几张残破古籍的照片。
「昔人逐願灵,有二术,其道或狠毒,或凶险……其一曰……」
灵幻顿了顿,又直接往下滑着鼠标滚轮,飞速地跳过了一大段文字,接下来是一段更晦涩难懂的话:
「其二曰,镜返。先以净盐杂雏鸡之血,布地为阵。阵中设双镜,相对而立,俱书秘咒。受魅之人立于一镜之前,其身后置执念至深之物,正对第二之镜,务必令物仅见于一镜。
及施术时,行者凝神于前镜,默诵逆心之辞,以心逼魅。既久,碎前镜,则魅影迁移,投于第二之镜。复碎之,则魅已附执物。终以咒封,并毁其物,願灵可绝矣。
然五行一成,施者魂损甚烈,轻则折寿,多为魅诱,重则魄散,死亦难安。古语云:逼魅者,亦魅所逼。
二术皆非正途,唯穷极之境,不得已而行。……(下缺)
199X年现场布置照片:(图片)(图片)(图片)」
他看了看那几张古老的黑白场景照片,又看了看相谈所——地板上,盐混杂着鸡血画出的法阵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阵法中间,两面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穿衣镜相对而立,镜面上用朱砂画满了残缺的咒文。
“五行一成”,这个方法二的成功率是五分之一啊……灵幻默默地想着,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吧。
不就是折下寿、丢下魂魄什么的……要是能解决恶灵的话,倒也不亏。……他又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被高中生压在身下那难堪的场面,猛地捏紧了拳头,站起了身。
按照古籍上说的,媒介必须是一件寄托着他情感和执念的物品——他从包里拿出了那件安慰了他无数个日夜、弟子的的旧T恤。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踏入自己辛苦画好的阵法中,把那件衬衫安放在一面镜子前,又转了个身,站在属于自己的另一面镜子前。阵法要求,在自己正对的镜子里,媒介必须被施术者的身体完全挡住,他又仔细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位和镜子的角度。
冰冷的盐和带着腥气的鸡血混杂在一起,脚下的法阵仿佛正吸取着地面的温度,寒意顺着脚底攀升。城市那永不熄灭的霓虹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在两面镜子上投下诡异、扭曲的光斑。
空气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集中精神……默念与执念相反的话……”
他盯着镜中自己那张苍白得像鬼一样的脸,镜子里的男人是如此陌生,眼底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的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冻住了他的肺。然后,他逼迫自己开口:
“我……不……喜欢……Mob。”
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一口碎玻璃,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刺的音节划过声带,带来一阵刺痛。
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僵硬得不听使唤。
但他强迫自己继续。
“我……讨厌他。我……恨他。”
恨他?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他胃里又是一阵绞痛。他恨谁?恨那个会在相谈所门口小心翼翼探头,问“师匠,我来晚了吗”的少年?恨那个会因为自己一句夸奖而偷偷翘起嘴角的弟子?恨那个无论自己说什么胡话,都会用那双漆黑眼睛看着自己,口中说着“我相信师匠”的影山茂夫?
……不。他恨的明明就是镜子里这个懦弱、卑劣、满怀龌龊心思的自己。
他闭上眼,想将那些画面驱逐出去,但它们却更加清晰地在脑海里翻涌——
……热气腾腾的拉面馆里,小学生被汤汁烫到,一边呼着气一边满足地吃着,脸颊被蒸汽熏得微红。
……夕阳下的公园里,少年因为用超能力帮一只小猫从树上下来,而露出一点点羞涩又开心的表情。
……解决完无聊又磨人的委托后,弟子那句自然又真诚的“不愧是师匠啊”……
那些全是他人生中最明亮、最温暖的碎片。
他猛地睁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涣散,几近崩溃。他必须说下去,仪式不能中断。
“我希望他过得……痛苦。”
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我希望他能比我还痛苦……我……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
谎言。
彻头彻尾的谎言。
每一个诅咒的字眼,都在他心里激起一句更响亮、更真实的回声。
——我喜欢他。
——我希望他能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快乐、平安与健康。
——我想永远……永远待在他身边。
真实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用谎言筑起的脆弱堤坝。他的大脑嗡嗡作响,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要被这股巨大的冲突撕成两半。
“我……”
他张开嘴,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仿佛被灌满了泥浆,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他失败了。他根本无法用谎言去对抗自己那早已深入骨髓的……最真实的执念。
也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了,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的恶灵,被这股剧烈的负面情感冲突所喂养,发出了贪婪又满足的尖啸。
但是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内心真实的情感与口中的诅咒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头颅内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像是无数条虫在啃噬他的大脑。眩晕感袭来,灵魂仿佛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撕扯。
他面前的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开始扭曲,紧接着,那倒影的轮廓开始融化、拉长——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黑影,正从他灵魂的裂缝中渗出,攀附在他的背后。
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开头骨钻出来。灵魂被撕扯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知道,这就是那个瞬间——那个唯一的机会。
他凭着最后一丝理智,颤颤巍巍地抓起旁边冰冷沉重的金属棍,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面前的镜子——
“哐当——!”
刺耳的爆裂声在空荡荡的事务所里炸开。镜子应声而碎,无数裹挟着他扭曲倒影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划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背。他踉跄地转身,顾不上疼痛,急切地望向对面的镜子。
只见那团黑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疯狂地钻向那件作为媒介的衬衫。他毫不犹豫,再次挥起金属棍,用尽最后的力气砸碎了第二面镜子。
“哈啊……哈啊……”
他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事务所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法阵的血腥味和灰尘的气息。他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心中升起一丝虚弱的希望。
仪式……成功了?
不。
那件贴满了符咒的衬衫,摆脱了地心引力般,违反常理地升到了半空中,一股阴冷执念的从那件单薄的衣物中爆发出来,迅速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人形轮廓。
那是由无数扭动的执念丝线编织而成的形体——每一根丝线都充满了灵幻对自己的厌恶和对影山茂夫的渴望。
而它的身形,和长大后的影山茂夫,几乎一模一样。
“不……”
灵幻眼中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他看着自己亲手创造出的怪物,浑身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怪物缓缓转过头。
它没有五官,只是一片模糊的黑暗,但灵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空洞又冰冷的眼,正死死地盯着他。
“灵幻,”黑影开口了。那声音是他自己的,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温度,只剩下恶毒与冰冷的嘲弄,“你不配当我的师匠。”
“你是个人渣,同时还是个胆小鬼。”
“你会连累其他人的……无论是‘我’还是律……”
每一句话,都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自我批判。
每一句话,都捅进他柔软的要害,搅开他的伤口。
……“他”说的没错。
灵幻的意志在这一刻崩溃,手中的金属棍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法阵的血腥味、玻璃碎裂的刺痛、甚至连呼吸本身,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怪物宣判他罪行的声音。
自己的存在,现在已经给他们造成困扰了吧。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在他出神之际,黑影如同一滩粘稠的柏油,在地上缓缓蠕动,朝他伸出了一只由黑泥构成的手——
“砰——!”
一声巨响,相谈所那扇本就老旧的门连同门框一起,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直接撞飞。碎片四溅,一道绿色的身影冲了进来——
“灵幻!”
小酒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这几天一直留心着不对劲的灵幻,直到刚刚感应到了这股庞大的能量波动,立马就飞来了——但当他看清室内的景象时,眼里也瞬间充满了震惊。
法阵、碎镜,以及那个由执念构成的黑色能量体——它正像一只巨大的水蛭,用无数黑色的触须包裹住灵幻,贪婪地吸食着他的生命能量。灵幻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跪倒在地,只有那怪物还支撑着他没有完全倒下。
“啧,我就知道——你这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小酒窝咒骂一声,怒火压过了震惊。他整个身体化作一团绿色流星、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地撞向那个黑影。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在小酒窝接触到它的瞬间,它非但没有被击退,反而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张开一张由黑泥构成的大口,反过来朝小酒窝吞噬而去……
“灵幻!!快醒醒!控制住它——!”
小酒窝瞬间撑开一道半球形的绿色保护罩,将黑影的侵蚀暂时与身下的灵幻隔绝开来。他一边全力抵挡着那股仿佛要将灵魂都吸走的强大吸力,一边冲着精神已经恍惚的灵幻咆哮着。
灵幻被他的声音从混沌中短暂地唤回了一丝神智。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自己的上方,小酒窝那团明亮的绿色光芒,正在被无边的黑暗一点点污染、蚕食。
巨大的恐慌和愧疚从他心底涌上来,仿佛要将他淹没。
“……我们没有到……让你不顾自己也要救我的关系吧,小酒窝。”他用沙哑干裂的声音,艰难地说着。
“放手吧,”灵幻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绝望与解脱的苦笑,“这是……我自己的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一团凝实的绿色能量猛地从黑泥的包裹中挣脱出来,化作一只手掌的形状,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灵幻瞬间懵了。
“是。”
绿色的恶灵在那片黑暗的吞噬中,发出了一声充满了嘲弄的嗤笑。
“本大爷不是茂夫,哪能管得了你死活。但是,灵幻,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使本大爷?”
小酒窝的声音,此刻带着一种属于上级恶灵的凛冽与傲慢。
“我想怎么做,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啊,灵幻。”
“——别太自以为是了。”
说完,他不再与灵幻废话。
在被黑影彻底包裹住的前一秒,小酒窝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的主体能量吞噬进去。
“给我清醒过来!找人来帮忙——!”
他发出了最后的怒吼。与此同时,一小团被他压缩到极致的绿色能量,趁着黑影吞噬主体、无暇他顾的瞬间,如一枚子弹般迅速地注入了灵幻的体内……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暖流瞬间包裹住了灵幻冰冷的心脏。
黑影在蚕食完那团庞大的绿光后,安静了一瞬,随即,它又猛地炸开,化作铺天盖地的黑泥,从四面八方再次包围住灵幻。
这一次,灵幻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起双手,调动起体内那股不属于他的、温暖而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仿佛有自己的意志,顺着他的手臂奔涌而出,在他面前瞬间形成了一道绿色能量屏障。
黑泥重重地撞在屏障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绿色的能量与黑色的执念激烈地冲突、抵消,爆发出刺眼的闪光和如同强酸腐蚀金属般的嘶嘶声。
相谈所内的空气被搅动得如同沸水,残存的家具和玻璃碎片被这股能量余波震得粉碎。黑影节节败退,庞大的体积被压缩得越来越小,从一团遮天蔽日的黑云,变成了一块翻滚的烂泥,最后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小团,在空中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就在灵幻因为力量的过度使用而产生瞬间的脱力时,那团看似即将崩溃的黑色能量,却狡猾地抓住了这个空隙,猛地一弹、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黑线,趁着灵幻屏障减弱的瞬间重新钻入了他的胸口。
相谈所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件作为一切开端的T恤,轻飘飘地落在了满是狼藉的地板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什么都没结束。
灵幻咬着牙,颤抖着,凭着本能摸索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的裂痕如同他此刻的心。他凭着早已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在深夜按下了那个他最熟悉、也最不想拨通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师匠?”电话那头,传来影山茂夫一如既往的嗓音,但带着一丝睡意和紧张。
“……Mob,”灵幻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血泪,“拜托了,快来相谈所——救救小酒窝吧。”
Chapter 24
Summary:
本章:茂灵、芹灵
Summary:A.师匠的执念,竟然是我吗?
B.如果问题是这么复杂,也暂时找不到解决方法,那么……就逃走吧,灵幻先生。
Chapter Text
影山茂夫赶到时,迎接他的是一幅噩梦般的景象。
相谈所的门整个脱离了门框,歪斜地倒在一旁。室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文件和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仿佛被一场小型的龙卷风席卷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超能力碰撞后残留的、类似烧焦的气息。
而他的师匠,灵幻新隆,就瘫坐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央,背靠着翻倒的沙发。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在仪式中沾染了血污的衬衫,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痕和细小的伤口,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柱一般、软绵绵的,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影山茂夫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衣,夜风灌入破碎的窗户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他气喘吁吁,从接到电话到用超能力飞过来,他只用了不到三分钟。
“师匠……”影山茂夫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的声音,灵幻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弟子,通红的眼圈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
“小酒窝……被附身我的恶灵吞掉了。”男人的声音呕哑得像是劣质的弦,“他为了救我,把力量……分给了我。”他颤抖着抬起手,仿佛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正在灼烧他的皮肤,“救救他,Mob。”
“……我会尽力的。”影山茂夫捏紧了拳头,快步走到灵幻面前,与他一同席地而坐。他的目光扫过灵幻脸上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眼泪,有些无措地张口道:
“师匠……这不是你的错。”
“哈。”灵幻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干笑,“是因为我……”
“不是的,”影山茂夫急忙打断了他,“是因为我不在师匠身边。”说着,他伸出手,轻轻地、坚定地放在了灵幻的额头上,那里的皮肤冰得吓人。
“师匠,我需要以灵体的形式去你的身体里看看。”
说完这句话,他明显感觉到灵幻的身体抖了一下。
他听见灵幻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影山茂夫看着他低垂的头和泄了力、弯曲的背脊,感到一阵心慌。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身体一软便失去了意识,摇摇晃晃地倒进了灵幻的怀里。
灵幻搂住了这具陷入昏睡的肉体,将他紧紧抱住。少年平稳的呼吸拂过灵幻的胸口,带来一阵温热的气息。他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地喘息、哽咽,小腹不由自主地收缩、颤抖,像是要把他的内脏都从身体里挤出来。
泪如雨下。
一切都完了。
他知道弟子会看到一切。那个盘踞在他内心最深处、最肮脏、最不敢示人的秘密,即将被彻底揭开……那块悬在他心头、日夜折磨他的巨石,终于要落地了。
伴随着审判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的解脱感。
“Mob,”他对着空气,也对着怀中少年的灵魂,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对不起……谢谢你。”
***
影山茂夫的灵体坠入了一片黑暗、粘稠、混乱的海洋。这里是灵幻的精神世界。
痛苦的嘶吼、压抑的欲望和深刻的自我厌恶犹如海水般,从他的七窍倒灌进他的大脑——
好痛苦,好难过,好绝望……影山茂夫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肺里像是被石油黏住了般难以呼吸,眼泪也莫名地、像洪水般夺眶而出。
师匠,师匠一直是这么痛苦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挣扎着睁开眼,在泪眼模糊中看到了那个盘踞在黑暗中心的……恶灵。它像一颗黑色的心脏,又像是一颗恶性肉瘤,在不断地搏动、搏动、搏动。突然,那颗东西却像被狠狠地蹂躏挤压了般,变形、不规则地凸起,鼓动、又在瞬间啪地炸开——
腥臭的汁液四溅。
影山茂夫愣愣地摸了摸自己被溅上冰冷液体的脸和身体,却突然感觉这些汁液却突然变得粘稠、犹如活物般开始在他身上爬行、扩散,将他一点一点地腐蚀、吞噬……
然而迎接他的,却不是恶灵的攻击……无数的画面碎片如同漩涡般将他紧紧包裹。
这些全都是灵幻的记忆和……幻想。
起初,是那些无比熟悉,但又因为视角不同而显得新奇的、温暖的画面。是他小学时在校门口看到师匠时,稍显淡漠的嘴角扬起的欣喜弧度;是他中学和师匠一起跑步时,跌跌撞撞的身影,气喘吁吁却咬紧牙关、蹙着眉头的倔强神情;是他在相谈所时窝着背、把头埋进漫画书里时露出的发旋;是师匠的手搭上自己一天天长高的肩,是师匠的手牵起自己骨节愈发明显、手指愈发修长的手……
画面却突然开始变得扭曲。自己的轮廓在师匠的目光中逐渐变得成熟。是他被汗水浸湿的T恤下若隐若现的脊背和薄肌线条,是他的流着汗珠的耳背和脖颈,是他突起的喉结……
再然后,幻想彻底失控。
影山茂夫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正在和灵幻——他的师匠,水乳交融,抵死缠绵。
他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匠这副模样。平时被衬衫给遮住、掩盖住的地方被那双属于自己的手剥开,露出因为不见光而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那双平时飞舞着的手被按在头顶举起时,皮肉回勾勒出男人一根根肋骨的轮廓,劲瘦的腹部也微微凹陷着。他把他压在自己身下,手顺着身下男人因隐忍而微微起伏的肌肉线条,温柔又缓慢地轻触、抚摸着……
男人的耳朵、脸颊甚至肌肤,都因为情欲而泛起薄红,他仰着头,脖颈拉出一段修长而脆弱的弧线,却又痛苦地将脸扭向一边,仿佛不愿去看自己,也不愿被自己看到,一副……引颈受戮、在绝望中挣扎的神情。
那些画面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望,却又浸透了无边的痛苦。画面里的师匠,表情是那么、那么的悲伤,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绝望地索取着……
师匠……喜欢我?是这种……喜欢?
师匠……对我抱着这样的感情?那我呢……
但是为什么……和我做这种事的师匠,是那么痛苦着流泪的样子……
……我也好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影山茂夫的意识才从那片情感的风暴中挣脱,回归到了冰冷的现实。他在灵幻的怀里醒来,睁开了眼睛。
看着弟子那写满了迷茫和痛楚的目光,灵幻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像菜板上的鱼,皮囊粘黏着五脏六腑都已经被菜刀给割开了,连呼吸都带着痛。
“Mob……小酒窝还好吗?”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用尽全力才绷住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
“……小酒窝已经不在那里了。”影山茂夫的声音很低。他生硬地避开了灵幻的视线,垂眼盯着地上的碎玻璃,“在师匠脑海里……也没有他的气息。他可能已经……被恶灵吞噬了。也许只有这个恶灵真正被消除,才能找到他的痕迹……”
灵幻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了。泪水再度决堤。那个绿色的恶灵,因为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明明可以选择更稳妥的方法,却因为自私和胆小而害了小酒窝。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灵幻压抑不住的抽泣、喘息声。
很久很久,影山茂夫终于抬起头,问出了那个问题:
“师匠的执念,竟然是我吗?”
抽泣声戛然而止。灵幻挂满泪痕的脸瞬间僵住,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地被扔在了处刑台上。
影山茂夫没有停下,他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异样:
“……师匠对我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我……我也不知道……对不起。但、但我不是……Mob,相信我。等恶灵出现的时候我才……才知道。”
灵幻语无伦次地哽咽着、辩解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摁着地板上的碎玻璃渣,直到细小又锋利的玻璃狠狠地扎进他的掌心、仿佛融入他的血肉。肉体上的疼痛像另一支箭,残忍又直接地堵住了他精神上已然腐烂、源源不断得流出黑血的伤口。
“师匠明明知道我喜欢女生吧。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喜欢上我呢?”
“……”
“所以,我和师匠,回不到从前了,是吗?”
一个个问题,声音轻得像蚕在吐丝,却把他一刀刀地凌迟。灵幻再也无力回答,只能控制着自己的脖子,缓慢又僵硬地颔首。
他感觉自己身边的世界像是流沙一样朝自己远离而去……又感觉自己像是被缠了一层层、厚厚的保鲜膜。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切、不清晰,连被割伤的脸和手都丧失了痛感。
然而,身前的影山茂夫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彻底解决掉恶灵,需要消除执念吧……所以,我必须喜欢上师匠,和师匠做……才行吧。”
“……不……不。”灵幻已经像氢气球一样出离的灵魂,又重新摔回他的肉体里。他抬起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我会和师匠做的。”面前弟子的脸不知为何显得那么陌生。灵幻看着他的嘴在张张合合、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大脑却无法理解他话语的含义。
“但是,在这之前,先让我一个人想一想吧,师匠。”
灵幻好像连呼吸都被卡在了胸腔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还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扣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拇指紧绷的肌肉有些抽搐,自己却没有力气挪动半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才回忆起自己身体的控制方法。
“不……不。”
影山茂夫看见眼前男人的嘴唇颤抖地蠕动着,发出了一些难以辨认的音节,然后突然提起了嘴角。那副表情完全称不上一个笑容,弧度僵硬得像是用钉子把嘴角钉上去的一样。
“不。不要。”身前人喃喃地重复着。他加大了音量,话语逐渐恢复流畅,声音也明亮起来:
“……结束这一切吧,Mob。让我来结束这一切。”
在一片狼藉中,灵幻脸上的神情带着一丝诡异的癫狂。
“师匠……?”
“你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吧,对不起,Mob。”他的声音又轻又快,像是在枝头跳跃的麻雀,带着一种古怪的释然和轻松。
“其实解除执念还有一种方法——一种更稳妥的方法。是我一直狠不下心,我不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才选了这个失败率更大的方法。是我,是我的自私害了小酒窝。是我害了他……我不能再害了你,Mob。”
“什么?”
“一切的根源都是执念,而执念的根源则是记忆和情感啊……哈,我做不到不喜欢你。我做不到……但是,只要我忘记你,只要我失去这些记忆,就不会再有执念了,恶灵也会随之消失。”
“……忘记……?”
“是啊,只要我忘记你,忘掉对你的感情就好了。”灵幻的眼神愈加空洞而狂热,他继续神游似的说:“小酒窝以前不是最擅长做这种事了吗。是怎么说的来着?洗脑也好、篡改别人的记忆也好,他最会做这种事了,对吧?……现在,他在消失前已经把一部分灵力给我了,也就是说我可以自己动手啊。但是,只我一个人忘记还不够,留下有记忆的你会很痛苦吧?……所以,让我们一起忘记吧。啊,还有小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正轨上,这样不是最好吗?”
他说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朝窗边走去,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不就是回到独自一人的状态吗,哈,那有什么好怕的!”
“不,不要!师匠!我不想——”影山茂夫惊恐地喊道,他努力地去抱灵幻的腿,手臂却被对方狠狠地掰开、甩开。他想站起身抓住灵幻,但身体却因为之前的灵魂出窍而有些迟钝——
就在灵幻准备调动体内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将自己和所有人的记忆一同粉碎时,一股强大的超能力从门口袭来,如同无形的绳索般啪地一声将他牢牢地绑起来、束缚住。
——“灵幻先生!!您要做什么!”
芹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扭曲的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脸凝重的影山律。
灵幻在束缚中挣扎了几下,转过头,无言地和他对视。那股刚被点燃的疯狂火焰,仿佛瞬间被冷水浇灭。他的身体一软,最终脱力地晕了过去。
芹泽维持着超能力让灵幻不要摔倒在地,然后惊恐又担忧地冲进来、抱起了这个晕倒的男人。在细细地检查了灵幻衬衫上的血都不是来源于他身上,而是地上的鸡血时,芹泽这才回过神,看向坐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的影山茂夫。
“到底……发生了什么,茂夫君……”
***
消毒水的味道刺入鼻腔,灵幻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又是医院那片熟悉的、毫无生气的白色天花板。
又是这样……他想。
“灵幻先生,您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芹泽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削着梨,动作娴熟。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前的树,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
“小酒窝呢?”灵幻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声音一滞,混沌的大脑终于回忆起了那场灾难。眼前忽然闪出了那抹绿色的身影在自己眼前被吞噬掉的瞬间——他猛地闭上了眼、眉间紧蹙,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半晌,才重新睁开眼。
“芹泽,真是麻烦你了啊。”灵幻的声音干涩而疲惫,“不过……相谈所我可能不想再开下去了。这个月的工资……”
“我知道的。”芹泽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默默地说着。
“诶?”
“灵幻先生想要转行吧?”芹泽将削好的梨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了过去,“这件事您之前就提过的,而且最近一直在相谈所里看商业新闻呢。不过接下来灵幻先生想去做什么呢?我觉得,以您的口才和洞察力,私家侦探应该很适合吧……嗯,至于去哪里的话,灵幻先生老家的蔬果市其实也不错,我也看了一些资料,蔬果市最近经济发展很快,政策也在扶持。不过周围的香料市其实也很适合创业。”
芹泽自然地规划着他们的未来,就像每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他在相谈所里汇报着今日的工作安排那样。
灵幻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灵幻先生,您怎么了?”
“……芹泽,”灵幻的头越来越低,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子,声音沉闷,“你知道吗,我被恶灵附身的执念是什么。我的执念是……”
“是茂夫君,我知道的。”芹泽平静地回答。
灵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难堪。“……你不觉得我……” 恶心吗?变态吗? 后半句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虽然我可能没有像您那样喜欢过谁吧,”芹泽和他对视着,眼神清澈而真诚,“但是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身不由己的……这不是灵幻先生的过错。而且,灵幻先生也已经很努力地在解决问题,很努力地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了,这才一直压制到现在的吧。”
他顿了顿,然后声音放得更轻了:
“……灵幻先生,一个人抵抗着所有的压力,很辛苦吧。”
——这句话就像一床绵软舒适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只是软软地裹着他,静静地融化着他的伪装和逞强。
“记得是您曾经对茂夫君说过,‘不想战斗的话,逃走也是可以的’。”芹泽继续说道,“如果问题是这么复杂,也暂时找不到解决方法,那么……就逃走吧,灵幻先生。”
“芹泽……”
“我说过的,”芹泽露出一个腼腆却坚定的笑容,“灵幻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自己的眼。灵幻狼狈地低下头,用手背胡乱抹着眼睛,低声说:
“我……我想先去别的地方再找找办法……小酒窝他……”
“好。”芹泽倾过身,像是想要拥抱他一样。但是最后他只是伸出双手、隔着空气半搂着灵幻,笨拙却温暖地,轻抚着他的后背。
“我们一起去找找其他方法,也一起去找找其他事业,好吗,灵幻先生?”
Chapter 25
Summary:
本章:茂灵+律灵
Summary:A.是啊……我们是兄弟。
B.假如师匠没有喜欢上自己。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清晨回到家时,天色是一种带着倦意的暗蓝色。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让整个世界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影山茂夫没有打开床铺,只是靠着自己卧室的墙壁滑坐在地,将脸埋在膝盖里。
影山律轻轻地走了进来,带上了门,将外界清冷的晨光与零星的鸟鸣声隔绝开。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哥哥,你真的打算那样做吗?”影山律在他身边坐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你对灵幻先生,到底……”
“我不知道,律,我不知道。”影山茂夫的声音从膝盖间传来,充满了茫然,“师匠就是师匠,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知道这很冒犯……但是,”影山律打断了他,“当你看到你和灵幻先生……那些画面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呢? ”
“……什么感觉?”影山茂夫的脑海里瞬间又闪过那些混乱而痛苦的影像,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半晌,他抬起头,却避开了弟弟的视线,“师匠他、他……看起来很难受。……我也感到难受。”
“只是难受吗?不会有其他……感觉吗?”影山律追问道,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闪躲。
“我……”
“没关系的,哥哥。”影山律看着自己兄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但是,你要知道,在大部分情况下,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涉及到性和性幻想的。就像灵幻先生脑海里的那样。这些其实并不是羞耻的事情。哥哥可以再回去想一想,关于‘喜欢’……”
“性幻想吗。”影山茂夫喃喃自语,目光落在了自己用力交握着的手上,“那灵幻师匠……难道是喜欢那样被那样粗暴地对待吗……”
面对如此直白的话语,影山律顿了顿,才接道:“……啊,每个人的性幻想都不同……这个也是非常正常的。”
“律,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吧。”影山茂夫突然问道,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也会这样,这样想对方吗?”
影山律明显僵住了,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哥哥你是说……?”
“就是,对喜欢的人产生性幻想。”
“这个啊……”影山律有些怪异地移开视线,看向了书架上那排整齐的书,声音有些飘忽,“嗯,是会有的……”
“这样……我知道了。谢谢你,律。”影山茂夫没有再过多询问,只是点了点头。
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嗓子眼。影山律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神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迷茫、还夹杂着一抹痛苦。
“……哥哥。”
踌躇了半晌,影山律低着头,轻轻地呼唤道。
“嗯?”
“我有事情想告诉你。”他闭了闭眼,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舒掉。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帘布料摩擦的微小声响。影山茂夫看着弟弟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又听见他有些艰涩地开口说:“其实这件事,我也很困扰。在这个时机说出来恐怕也很不合适,但是……”
“律?……没关系的。”影山茂夫像是有什么预感般,右手指甲无意识地陷进了自己掌心的肉里。但他还是稳了稳神,看着弟弟,认真地说:“无论是什么事情,你愿意告诉我,我都会很高兴……我们是兄弟啊。”
“是啊……我们是兄弟。”影山律重复道,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无奈的笑。
可是,正是因为我们是兄弟……
良久,他才抬起头,迎着兄长困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哥哥,我喜欢灵幻先生。”
话语一出,这个狭小的空间的空气瞬间凝住了。窗外的晨光不知何时已经穿透了云层,一道微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划分出明与暗的界限。
“……律……喜欢灵幻师匠?”影山茂夫还是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弟弟。
“是的。我之前说的喜欢的人,就是灵幻先生。”
“啊,可是……”影山茂夫的思绪一片混乱,“可是,律你不是一直对师匠……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和师匠相处。”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又回想起律那天对“喜欢的人”的评价……一阵熟悉的涩感如同反酸一般猛地涌上他的喉头。
“糟糕的成年人”、“胆小鬼”、“逞强”——啊。明明……明明那么明显,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
“哈,是啊,哥哥。当我意识到自己喜欢灵幻先生,我也觉得很难相信。”影山律嗤笑一声,自嘲着道。
“……律。我不是在质疑你,但是,”影山茂夫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对师匠真的是‘喜欢’吗?会不会是因为,我和师匠离得太近,所以你也想和师匠这么亲近?……就像,我有超能力,你也想拥有超能力那样——”
“哥哥,你说的我也有想过。”影山律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但是又逐渐开始涣散、带着些惘然,“但是,我对他的感情已经超过了那一步。……我喜欢他。这是我已经反反复复确认过很多次的事了……”
我……我还伤害了他。想到这里,影山律垂下眼,只能无措地任由痛苦和愧疚在心中潮湿地蔓延。
“是吗,能够确定自己的感情……真好啊,律。”影山茂夫没有注意到弟弟的失落,只是干巴巴又苦涩地说着。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影山律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喜欢这件事……是没有办法控制、也没有办法否认的啊,哥哥。可能对于灵幻先生也是如此吧。”
影山茂夫听着,思绪却已经不由自主的飘出了这个封闭的房间。
没有办法控制……没有办法否认。他突然回忆起属于灵幻的那些记忆碎片,里面充满了自己的身影……仿佛将自己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小动作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啊,师匠的目光总是落在我身上。师匠的喜怒哀乐也总是被我牵动。
……师匠看向我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是用怎样的眼神、又是怎样的神情?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吐出了几个字:“……很痛苦吧。”
“什么?”
“……很痛苦吧,律。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很痛苦吧……无论是你喜欢师匠,还是师匠喜欢我。”
影山律看着兄长认真又紧皱的眉头,突然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是啊,哥哥。”
“律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师匠的?”
“……真的要听吗,哥哥。”
“嗯。我想听听。”
“这样啊。”影山律的目光飘向了窗外。天色因为太阳的升高而变得逐渐明亮。
“我其实是在最近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但是,如果是从‘在意’他开始,可能比我自己想的都还要久……”
他开始平静地叙述。从最初的嫉妒、厌恶,到后来看到了灵幻的脆弱、伪装,再到看到他的幼稚、动起了调笑的心思,然后是发现了他对兄长的信任后默默地观察,最后是在恶灵「宿执」事件中,那个明明怕得要死,却依然朝他奔来的身影,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对他的在意……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影山律低下头,目光有些闪烁。他紧紧地盯着落在地板那道摇晃的光斑,“灵幻先生那时候也不顾安危地保护我了,但感觉却完全不同的。是,他在危机时刻保护了我,但他也这样保护过那位名为‘渡边和世’的女演员。如果那天在那里的是花泽君、是鬼瓦君还是芹泽先生,他都会那样做的,这只是出于责任和他的处事习惯罢了。但是他对是你不一样的——”
“他不仅会无条件地去救你,还无条件地依赖、信赖着你。”
影山律顿了顿,然后抬起头、迎着那道光,也迎着兄长茫然的眼神,说出了那句对二人来说都残忍而真实的话:
“他只爱你啊,哥哥。”
风吹云过。清晨的一缕阳光正好照在影山茂夫的脸上,让他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那光芒太过耀眼,像无法回避的聚光灯,将他内心所有的混乱与迟钝都照得再也无所遁形。
弟弟的话语没有停。影山律就像一个旁白,语气平淡,从一个第三方的视角,抽丝剥茧地讲述起灵幻的目光是如何永远地停留在自己的兄长身上。
跟随着着他的叙述,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影山茂夫的眼前倒流。
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头在阳光下有些晃眼的金发。
他想起那个人说话时,眉毛会生动地飞舞;而那双在大多数时候显得狡黠又轻浮的眼睛,在看向自己时,总是明亮而专注。
他想起那个人开心时,会夸张地弯起一侧的嘴角,眼睛放光;吓唬人时会双手叉腰,挺起那并不厚实的胸膛装腔作势;心虚时,那双修长灵活的手指会无意识地翻出各种夸张的手势……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人说话时的语调:兴奋时尾调会不由自主地上扬,喜欢用五花八门的语气词;而真正生气时,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笑,但每一个字都会咬得格外清晰和沉重……
“喂,Mob,过来!今天去吃烤肉哦!”
“Mob,今天做得很棒啊。”
“Mob……!你在这儿啊!吓我一跳!”
“Mob,离那种人远一点。”
“Mob……”
这一声声的呼唤像一根根的丝线,穿起了他的琐碎又幸福的日常,贯穿了他这么多年生活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
师匠的声音,师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他脑海里回放,是那么生动又自然,仿佛那个人现在就把脸凑在自己面前——“喂、Mob,又在想什么?”——那个人微眯起眼,挑着眉问他。
影山茂夫发现自己甚至能“看到”这张脸上因为上火而新冒出的痘。
然而这鲜活的幻象迅速被另一幅画面残忍地覆盖……是灵幻绝望的表情。
因为憔悴疲劳而多挤出了一层褶皱的眼皮,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球空洞地睁着,像是在看着他,眼里却空无一物。紫红色的泪沟和眼圈沉甸甸地挂在那张平时总是精神满满的脸上。蔫嗒嗒的头发黏在脸上,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脸上和衣服上净是狼狈的伤口。
“让我们一起忘记吧。”那个人的嘴巴动了动,吐出这样的话语。
忘记?忘记……是什么意思呢。
忘记就是,再也没有人会狡猾又心虚地朝他耍赖,没有人骄纵又理所当然地指使他跑东跑西,没有人故作成熟地帮他分析他根本搞不定的人际关系问题,没有人会在他迷茫时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温柔和耐心安慰他,没有人会毫不吝啬地夸赞他在学习和社交上的一丝一毫进步,没有人会用那种带着无限信任和欣喜的口吻叫他“Mob”,没有人会告诉他“逃跑也是可以的”、“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就好了”,没有人会在他失控时能做到毫不顾自己的安危来追寻他、丝毫不惧怕他和他的力量,没有人再会因为他而坚持经营一家事务所……
他们会将彼此从各自的世界里被连根拔起,什么也不剩。
他们也许还会在调味市的街头相遇,但仅仅是擦肩而过。那个金发的男人会和其他人谈笑风生、会拍着其他人的肩膀,而自己只是他视野里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背景。他们会成为彼此生命中,那成千上万个“路人”中的一个。
……假如他从没有推开灵之类相谈所的门。假如相谈所里,坐着的不是那个金发男人。
假如他们从未相识。
假如,他在4年前的争吵后,真的离开了师匠。假如,他没有在记者发布会上,为了保护师匠而动用超能力。假如,师匠在那场由自己失控而引发的风暴里,真的出了意外……假如,假如。
假如师匠没有喜欢上自己。
——这个念头缓缓地剔开了他心口的血肉。混乱如同腐肉一般被撕裂、剥离,刺痛如脓血一般一点点地渗了出来。
灵幻师匠一定很后悔吧。后悔和自己相遇,后悔喜欢上自己。所以他宁愿忘掉这一切,他宁愿用“不再存在”来亲手否认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他宁愿,让他们彼此都变成陌生人,就像他们从未相识那样。
“你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吧。”
“噩梦”。我们的一切,从相遇到现在,是一场噩梦吗。
影山茂夫想着,想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地拽离了身体,连着肉、淌着血在空气里搏动着,震得他的五脏六腑生疼。
……那我呢?
在后知后觉的剧痛中,一个更让他无地自容的念头逐渐浮现出来。
当自己看似冷静地盘问出“师匠为什么还会喜欢上我”,当自己用那种几乎残忍的平静反问着“所以我和师匠,回不到从前了,是吗”的时候……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在那些迷茫、困惑和被师匠感染的巨大悲伤中,是不是还混合着一丝……连自己都憎恶的,难以言喻的……被无条件选择的安全感,和一种莫名、骄纵的暗喜呢。
师匠为什么这么痛苦?
因为我啊。
……而我,却在那份由我造成的痛苦之上,终于确认了自己在师匠心里是……特殊的、唯一的。
啊。原来,我想要成为师匠心里那个最特殊的人,我想要成为那个唯一的人。我想要师匠的眼睛里全是我,我想要他永远都和我最亲密,想要他的手永远拍在我的肩膀上,想要他永远都第一个看向我,想要他什么都第一时间和我分享……
我……
我也喜欢师匠。
“……哥哥?哥哥?”
影山律停下了叙述,转过头,发现影山茂夫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靠着墙壁,身体在无声地颤抖、收缩、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从身体内部开始崩塌。
“律。”影山茂夫泣不成声地叫着弟弟的名字,声音被泪水浸透,破碎得不成样子,“律,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我是不是让师匠好伤心?……他那么喜欢我……而我……我是不是太笨了……而且,律也喜欢师匠……”
他的话语早已崩散,只剩下纯粹、赤裸的悲伤在空气中颤抖着。
影山律苦笑着叹了口气。他跪坐在地上,伸出手,给了自己的胞兄一个紧紧的拥抱。
Notes:
……这章很难写,这章很难写……大修了草稿!接下来几章恐怕还得大改一下……(闭眼)写文好难。
Chapter 26
Summary:
本章:芹灵、微酒窝灵
Summary:A.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芹泽心里想着。
B.老是嘲笑我的品味……你的品味又好到哪里去呢?
Chapter Text
在医院待的第二个早上。醒来时,医院的消毒水味充斥在他整个鼻腔里。
灵幻坐在病床上,窗外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他却仍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冷。芹泽把粥吹凉的专注神情,和那一晚的那场灾难,在他脑海里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不想再面对Mob那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的眼睛,也不能再面对律那复杂难言的目光。
他……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芹泽,今天出院以后我们就各自回去收拾好行李,然后明天就出发吧,去灵异论坛的发源地——隔壁的香料市!”
深吸了一口气以后,灵幻让自己幻像一只气球一样鼓起来,然后非常突兀地开口说了今天问候外的第一句话。声音带着一种打了鸡血般的热情,将房间里沉静的空气搅得粉碎。
芹泽被他突然的活力吓了一跳,拿着勺子朝他伸来的手一顿,险些把粥洒出来。“啊,可是灵幻先生……保险公司还没来过吧?相谈所那边……”
“这个是小事一桩啦芹泽!”灵幻用力一挥还裹着纱布的手,仿佛要将所有麻烦都拍飞,“我昨天已经约好了,也已经叫人过来帮忙考量过了,会有人去看着的。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好了!”
“真的没问题吗?就这么突然关闭相谈所……虽然最近也没有预约就是了。”芹泽小声嘀咕着。
“这个、这个,什么叫关闭啊,”灵幻咳了两声,挺直了腰板、竖起食指,摆出一本正经的老板姿态,“只是因为要重新翻修相谈所而来的出差好吗,出差!是去考察市场,为发展新业务做准备啊!对外可得这么说才行!”
“哦,好的……”芹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连借口都找得这么有道理,不愧是灵幻先生啊。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又在想什么呢,芹泽,”灵幻瞅了他一眼,用一种夸张的语气强调道:“我们这次可是正经出差!关乎我们未来生计的重要考察!”
“啊……好的。”芹泽也坐直了身体,又把勺子递到了灵幻的嘴边,“先喝粥吧,灵幻先生。已经不烫了。”
***
隔壁香料市的空气似乎都比调味市要清新一些。灵幻拉着行李箱,步履轻快地走在前面,不停地和房产中介高谈阔论,完全不像是前一天还躺在医院里蔫蔫儿的人。而芹泽则像个忠实的影子,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
原来要住一个月吗…… 芹泽的目光越过灵幻的肩膀,落在中介手中的合同上。接下来就要和灵幻先生同居了啊……同居?不不,芹泽克也,你在想什么。这只是出差临时的住所……
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散。
我们会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吗?……应该不会吧,那样也太……可是万一房子很小……
那至少,每天早上能和灵幻先生一起吃早饭吧……呃啊、芹泽克也你在想什么啊!这是为了工作!工作!
“——芹泽!”
灵幻略带不悦的呼唤将他从自己的胡思乱想中炸了出来。
“到!”他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立正站好,引得中介投来奇怪的一瞥。
“你在发什么愣呢?……怎么样,这个公寓?”灵幻单手叉着腰,一脸得意地望着他。
芹泽这才跟随着中介的手开始环顾四周。公寓比他想象的要宽敞明亮,带着一个能晒到太阳的小阳台。紧张之下,他的目光落在并排的两扇房门上,脱口而出:“啊、啊!这个,这个竟然是两室的啊!”
“哈?这是什么反应?”灵幻有些狐疑地眯着眼看他,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即又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喂喂、别这么小看我啊,我再怎么说也是一介相谈所所长,租个两室的房子还是可以的吧?”
虽然这房子确实是我捡到便宜了……上一任租客因为提前离开、房子还剩两个月到租期才降价短租,要不然还真租不起。灵幻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嘛,不过这不重要。
“啊,这样。”芹泽挠了挠脑袋嘀咕道,没怎么注意到灵幻微妙的表情,“明明每次和小酒窝出任务时灵幻先生都说自己这个月发完工资就没钱了,让他请晚饭来着……”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顿了顿。
中介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厨房自带崭新的用具,但他们两个谁也听不见了。
“……啊。”最终,还是灵幻主动打破了僵局。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芹泽的肩膀,“嘛,大不了等他回来,再请他喝酒啦……让他喝个够。”
芹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是的。”
……会回来的吧,那个绿色的恶灵。
***
当公寓的钥匙在自己手中咔哒一声转动时,芹泽的心跟着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
明亮的阳台,整洁的客厅,共用的卫生间,锅碗瓢盆样样齐全的开放式厨房……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安稳踏实的生活味。虽然他们以前也经常一起出差,也挤过酒店的双床房,但那都是临时、不确定的。
而这里……像一个真正的“家”。
这是我和灵幻先生接下来一个月的“家”……这个念头总是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芹泽的脸颊有些发烫。
第一天早上,他被手机闹钟惊醒,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准备去洗漱,却在拉开门的瞬间愣住了。
晨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而灵幻已经穿戴整齐,甚至比平常还正式——熨烫得笔挺的灰色旧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正坐在阳台边的小圆桌旁,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用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飞快地敲打着键盘。那副专注而专业的侧影,让他看起来像是某个精英企业的CEO,与这个温馨的小公寓格格不入。
“哟,芹泽,早上好啊。”听到动静,灵幻转过头,脸上挂着活力满满的笑容,“我这边已经在网上搜到了些相关的信息,需要你来联络和约一下时间。”
他说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啊,一大早上就谈工作真是不好意思……你可以到上班时间再开始的,我这边先看一看就好。”说完,他便又埋头于屏幕的光亮之中。
芹泽心里那股小小的喜悦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灵幻先生早。”他有些局促地开始扣起自己睡衣最上面那几颗敞开的扣子,“您吃早饭了吗?要不要我去……”
“早饭我已经吃完了哦。”灵幻头也不抬地回答,“给你也带了便利店的芝士咸蛋黄肉松饭团,你用微波炉热热就好了。”
“好的。”芹泽有些惊讶。灵幻先生……一般是不会主动吃早饭的,但是今天……
他穿着睡衣走进卫生间,飞速地洗漱完毕,又立刻回房间换好了衣服。出来时,他走到灵幻身边,轻声要来了需要联络的信息。灵幻也没有多说,只是从屏幕上抬起眼,递过来一张写满了地址和电话的便签,说了一声:“拜托了。”
于是,他们的“新日常”便开始了。
他们一个人占据着靠近阳台的圆桌,另一个人则坐在公寓中央的餐桌。沉默的键盘敲击声和偶尔响起的、礼貌而疏离的通话声交织在一起,倒是和在相谈所时没什么区别。
芹泽偶尔抬起头,能看到阳光洒在灵幻金色的发丝上跳跃着、跳跃着……他不由自主地用目光描摹着那个人的轮廓。那个人眼下的乌青、夸张蹙起的眉尖,抓着头发的、还缠着绷带的伤手……他的心软软地塌下来。
下午两点去城南的灵真会,下午六点约了八角侦探社的社长,晚上回来整理收集到的情报……而一连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每天的日程都像这第一天一样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灵幻像是有无穷的精力一样,连轴转着——在那些神神叨叨的灵能协会里,他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从故弄玄虚的会长口中套出情报;芹泽则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穿着笔挺的西装,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默默地站在灵幻身后,冷着脸,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明明是在侦探事务所学习经验,却总是会变成灵幻单方面地对别人的经营模式指点江山,甚至因为他那极具煽动性的口才,吸引了不少来店咨询的客人,差点抢走了别人的生意……
而他们的每一顿饭,都是在奔波的间隙中解决的。
有时是在地铁站的便利店里。灵幻会一边看着手机地图,一边飞快地用筷子扒拉着一份热气腾腾的亲子丼便当,鸡蛋和鸡肉混着酱汁被他嚼吧嚼吧、就迅速地咽下。
有时是在街角的拉面馆,吸溜面条的声音此起彼伏,灵幻也总是会点最快上桌的拉面。
早上,芹泽起床时,灵幻已经端坐在电脑前了;
晚上,芹泽准备睡觉时,灵幻还是坐在电脑前。
某天夜里,芹泽在自己的房间里躺下,却一直凝神听着屋外的声响。时钟的指针滴答作响,直到凌晨两点半,他才听到隔着墙传来轻微的椅子拖动的声音,然后是洗手间的水流声,最后是灵幻的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第二天,他装作无意地在灵幻又一次递给他饭团时提醒道:“灵幻先生,您也要注意休息。”
灵幻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点了点头,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回答着,“嘛,这个我知道的,没问题的。”
……但是那天晚上以后,灵幻就把笔记本电脑拿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是一个深夜。芹泽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墙壁似乎很薄,他能隐约听到隔壁传来极轻微的、压抑的呼吸声。但他知道灵幻现在一定也和他一样醒着,甚至说不定还在对着电脑的荧幕继续搜寻着消息。
他们在这段日子里得到了一个又一个否定的回答——“没听说过”、“处理不了”、“这是不可能的”,然而每一次,灵幻都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没关系,我们去下一个地方问问,总能有办法的。”
但芹泽知道灵幻不像表面表现得那样积极。他知道灵幻白天是在用西装和笑脸包裹着自己,也知道他那份填得满满的日程表是他用来麻痹自己的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芹泽心里想着。
这样下去,灵幻先生会撑不住的吧。
他默默地捏紧了被子,看着窗外那片孤独的夜色,心里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打算。
***
这一周以来,睡眠对灵幻而言,成了一种奢望,甚至是……一种酷刑。
他每天晚上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强迫大脑高速运转着,直到凌晨两三点。但在他合上电脑、躺上那张陌生的床铺的瞬间,寂静还是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扩音器,将他内心无穷无尽的声音无限地放大。
……他总想起小酒窝。
那个绿色的恶灵,总是毫无预兆地穿墙而入,然后懒洋洋地飘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B级片、Cult片、恐怖片。很可笑,当有一个真正的鬼魂陪着你一起看鬼片时,那些Jump scare也就不那么吓人了。小酒窝总是毫不留情地吐槽他的品味——“这种劣质特效亏你也看得下去”、“这个主角的尖叫真是种扰民的声污染”。但又因为这是他家,是他的电视,那个恶灵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作罢,陪他一起看到最后。
话说回来,直到现在,他好像还不知道小酒窝到底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啊。
老是嘲笑我的品味……你的品味又好到哪里去呢?
告诉我啊,小酒窝。
灵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在对方面前,他们从来都是最坦诚的,也是不屑于伪装的——自从他第一次看见那个绿色恶灵以来便是如此,他早就被他看破了。而在影山茂夫面前,他们却总是默契地、心照不宣地扮演着“成年人”的角色。
影山茂夫升上初三以后,那个绿色鼻涕鬼来相谈所的时间便远远大于待在中学生身边的时间了。他也早就习惯了这个恶灵的存在。无论是刺他两句也好、嘲笑他几句也罢……小酒窝从某种意义上,是他唯一的、能说真话的对象,也是他最好的……
朋友。
我们是朋友吧。在他们没有滚到一起时,他就是这么想的。在他们滚到一起以后,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他却已经无法定义自己和那个恶灵的关系了。
为什么要这样救我呢? 灵幻想着。一股酸涩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鼻腔里流了出来,滴落在枕头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于是他又一次从床上爬起来,重新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光亮驱散了黑暗,也暂时驱散了那些噬人的思绪。
亢奋是他强行给自己注射的肾上腺素。他需要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用行动来让自己相信一切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Chapter 27
Summary:
本章:芹灵专场
Summary:在这个小小的餐桌上,他们就像是平时会在一起做晚饭、吃晚饭的朋友……或者,家人一样。
Chapter Text
当灵幻从屏幕里抬起头时,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里透了进来。他突然听见隔壁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了。他听着芹泽放轻了脚步和动作去洗漱,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出门……然后不久便又回来了。屋外传来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极力压抑的、细微的走动声。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些属于另一个人活动着的声音,他那根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困意像沉重的流沙,从脚底蔓延而上,一点点吞噬了他的意识。
“灵幻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芹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抽油烟机轻微的轰鸣声。灵幻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电脑已经息屏了,手臂也已经完全麻了。他闻到一股混合着奶酪和烤面包的香气。
门口的人似乎有些局促。灵幻听见他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后,才又轻声地朝屋内喊道:“灵幻先生?您起床了吗?我今天……简单地做了个早饭……有奶酪片烤吐司、口蘑滑蛋和土豆沙拉之类的东西,您一起来吃吧。”
“啊,好啊,芹泽。”
他迟缓地神了个懒腰,又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扭扭腰,最后一边把手揣在睡衣里扣扣挠挠,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早餐。芹泽穿着一件有些滑稽的、印着小熊图案的围裙,正背对着他,在水槽边刷洗着平底锅。
灵幻刷了个牙、胡乱地洗了把脸便匆匆地出了卫生间。出来时却见芹泽并没有开动自己的那份早餐,而是坐在桌边安静地看着手机,像是在等他一起吃饭。
他走过去,坐下。芹泽这时立刻放下了手机,抬头对他笑了笑,说:“也不知道灵幻先生喜不喜欢西式早餐,但是我记得之前您有说过想要换换口味,所以……啊,您快尝尝吧。”
灵幻拿起叉子,盯着桌子上两个盘子里精致的早餐,这才迟来的感到惊讶。
嫩滑的炒蛋包裹着口蘑的,旁边是夹着奶酪片的微焦面包;两朵新鲜的西蓝花搭配着煎出了焦脆油光的培根,放在另一边;中间则盛着用勺子舀成漂亮的两团的土豆泥……他抬眼,看着芹泽紧张又带着期待的脸,叉起炒蛋放进嘴里——“啊,太好吃了。”
这些食材都朴素而简单,却被组合加工出了令人惊艳又温暖的味道。
“芹泽……你竟然这么会做饭吗……真是深藏不露啊。”
对面的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些都很简单的……不过每个周末我确实都自己做饭吃,所以才会翻一翻菜谱。”
在叮的一声传来后,芹泽又起身,去厨房的微波炉里拿出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灵幻。
“啊,这确实可比便利店好吃多了……”灵幻握着那杯牛奶感叹道,炒蛋的温度仿佛顺着食道一路暖到了胃里,“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自己做的饭了,一直都是吃的预制食物……”说着,他突然感觉有些心酸,“谢谢你啊,芹泽。”
“这个,这个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芹泽松了口气,这才叉起一个西蓝花塞进嘴里嚼了嚼,腮帮子鼓囊囊、含混地说:“灵幻先生喜欢就真是太好了……早餐一定要吃饱、吃好才行。这是我母亲从小到大对我的嘱咐……”
“这样啊。”灵幻风卷残云般地吃完最后一口土豆泥,又咕噜噜地喝完牛奶,打了个饱嗝,“那我来收拾餐盘吧。”
芹泽看着他在厨房里洗餐盘的背影,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水流声,碗碟碰撞的轻响……芹泽的心里,被一种暖洋洋的情绪填满了。感觉、感觉他们就好像家人一般……
“灵幻先生……”他突然又小声地喊道,“我们今天……能不能……休息一天?”
说完,他又像是怕灵幻误会一般,迅速地补充道:“嗯,是这样,我昨天已经问过了镜子屋和茴香灵能所的老板,但是今天是周末,他们都休息……然后,我们已经……连续工作了整整9天了,所以……”
“好啊,芹泽。”灵幻背对着他,擦拭水槽的动作顿了顿,嘴上却爽快地答应了。
收拾完后,他擦干手,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今天我们自由活动吧!”
“……好!”芹泽的音调瞬间变得愉悦起来,“说起来,灵幻先生,我还是第一次来香料市……今天天气很好,我们要不要到处去逛逛吧。然后,下午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自己做晚饭……”
一起去逛逛……吗?
看着芹泽那双闪烁着期待光芒的眼睛,又看了看屋外那片明媚得不像话的阳光,灵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也许……只是今天一天也好吧。
***
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单独地穿着常服走在一起。
脱下那身仿佛战服般的西装,灵幻只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而芹泽则是一件格子衬衫,背着一个双肩包。剥开“灵幻大师”和“他的得力助手”这层外壳,他们就只是两个普通的、出来闲逛的成年男性而已。
香料市不大,市中心的街道充满了缓慢而悠闲的生活气息。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父亲,步履蹒跚、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跑过、嬉闹的儿童……街边的店铺很多都是挂着百年老字号牌匾的老店,上了年纪的店主们正靠在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唠嗑。
灵幻身边的芹泽,脚步放得很慢,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放松的气息。他那高大的身材,此刻看起来不再有压迫感,反而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小孩一般,惊奇地四处张望。
“灵幻先生,那家店是卖什么的?门口挂着好多葫芦。”
“啊,这个花我好像在调味市没见过呢,灵幻先生见过吗?”
“灵幻先生,快看,那里有一只小猫,是糕点店养的吗……”
灵幻随着芹泽的目光看去——有一家古朴的药材店,两鬓花白的店主正戴着老花镜,用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着他那些珍贵的收藏品;金黄色的小野花,两三簇地从电线杆下的水泥缝里破土而出,在微风中颤抖着、摇曳着,每一片花瓣都在用力地绽放;一只奶牛猫懒洋洋地蜷缩在糕点店的玻璃柜下方,像一团黑白分明的、柔软的麻糬……
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用如此平静又柔和的目光,去仔细地看过周围的人和事物了。
芹泽突然有些兴奋地小跑上前,在柜子边小心翼翼地蹲下了,伸出手来,试探性地抚摸着小猫的头。小猫没有躲,只是被痒得抖了抖耳朵尖。芹泽的动作更轻了,又扣了扣小猫的下巴。
“灵幻先生……”他仰起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就像等待被夸赞的学生般开心,“小猫在打呼噜……”
灵幻也蹲了下来,先把手放在小猫鼻子前,见它不排斥,才轻轻地抚摸起了小猫的背。小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干脆翻了个面,把毛茸茸的肚皮翻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像小型发动机一样持续震动的咕噜声。
“是哦,咕噜噜的啊……”灵幻喃喃地重复着,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浅浅的笑意。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偶尔和没什么生意的店主聊上两句。一家新开的酱油店里,一位才搬来这里的老妇人正吃力地整理着货物。灵幻收起了平日里那副精明的模样,认真地倾听着老妇人讲述她从乡下搬到城里来的故事,然后露出真诚的笑。
“我们来帮您扫地、搬东西吧。”他主动提议道,“您去收拾您的东西就行。”
于是,他们在小小的店铺外,在阳光下扫地、合力搬运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已经入夏了,但那天午后的阳光仍然带着春日的温柔,暖和却不灼热。
临走前,老妇人坚持送了他们几瓶店里最好的酱油,“百年老传承哦,”她笑着说,皱纹都舒展开了,“拿去做沙拉酱汁,或者直接用来做凉拌豆腐、土豆炖牛肉什么的,可好吃了。”
他们再三道谢后离开了,又顺着老妇人的话朝超市走去。
“今天用酱油做一道土豆炖牛肉吧……除此之外,灵幻先生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芹泽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上的菜谱,像个家庭主夫一样规划着晚餐。
“唔,都行吧……吃一吃你的拿手菜?”
“啊……我擅长牛肉盖饭,因为自己喜欢吃……”
“那不成全牛肉餐了吗……”
进了超市,他们便一边进行着没有什么营养的对话,一边在超市明亮的灯光下推着一辆购物车,挑挑拣拣着。
“吃玉米吗,芹泽?”灵幻拿起一根饱满的甜玉米,挑了挑眉。
“啊,可以的……话说灵幻先生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或者不喜欢的菜吗?”
“嘛,我的话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啦,我可是不挑食的人……什么都可以哦。”灵幻摆了摆手,“不过熟食的话我们还是晚上来买吧,会打折……”
于是他们一起往购物车塞着各种各样新鲜的蔬菜和肉类。
“这个可以今天吃,这些可以留着下次做饭吃……”
……好像,真的在同居一样。
芹泽看着灵幻正在认真对比着两种牛肉价格的侧脸,心里悄悄地想着。
当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到公寓时,夕阳正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将整个厨房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好了,大厨先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灵幻将购物袋放在厨房的桌台上,开玩笑地对芹泽说。
“我……我会努力的。”芹泽有些紧张地撸起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小小的厨房因为同时挤进了两个高大的成年男性而显得有些局促。芹泽对照着从老妇人那里问来的、手写在便签纸上的祖传沙拉酱汁特制谱,混合着今晚的调味料。灵幻则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其他备菜的工作。
然而很快,芹泽就发现让灵幻先生帮忙备菜,可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喂,芹泽,洋葱这个……是要切成丁吗?好辣眼睛啊……”灵幻一边眯着眼、流着生理性的泪水,一边挥舞着菜刀,那架势看得芹泽心惊肉跳。
“灵幻先生!小心手!”芹泽连忙放下手里酱油瓶,凑过去,“让我来吧,您把洋葱泡在水里切会好很多……还有,刀要这样拿才稳。”
他站到灵幻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是从背后环抱住对方的姿态。他的手就这么覆在了灵幻握着刀的手上,引导着灵幻的动作。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过灵幻的耳畔,灵幻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芹泽也立刻察觉到了这个姿势有些微妙,连忙后退了一步。
“啊……那个,让我来吧,这个、这样处理会更方便一些……”他摸了摸发烫的耳朵,伸手接过了灵幻手中的菜刀。
灵幻去洗了把脸,回来看着芹泽正熟练地将洋葱切成均匀的小丁。他的刀工稳健利落,与他那高大的身材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灵幻愣了愣,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个第一次来相谈所时,顶着夸张的爆炸头、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男人。
时间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他靠在一旁的餐桌上,突然笑了:
“芹泽现在真是成为一个可靠的人了啊。”
芹泽切菜的手顿了顿。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无比真诚的笑容。
“真的吗。那……灵幻先生可以再多依靠我一些了吧。”
然而还没给灵幻回答的机会,他又转过身去掏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去了。那句话就像是肥皂泡一样在空气里轻轻地消失了。
“对了,灵幻先生!拜托帮我把番茄洗一洗吧!”
“……好。”
于是厨房里展开了一场奇妙的协奏曲。芹泽是沉稳而专注的指挥,井然有序地让食材在不同的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悦耳声响,又让酱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灵幻则变成了笨手笨脚的助手,洗菜、递盘子、偶尔帮忙尝尝味道。他把番茄洗得水花四溅,打鸡蛋时把蛋壳掉进了碗里,引来芹泽扬起无奈又包容的笑。
“咳咳,”灵幻看着芹泽把碎蛋壳挑出碗,又娴熟地贴着碗边搅拌着鸡蛋,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像个来视察的领导,“这边牛肉的火候,我觉得可以再大一点。”
“是的,灵幻先生说得对。”芹泽一边说着,一边将火微微调大了一点。
在芹泽的主导下,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酱香浓郁的土豆炖牛肉、淋上了特制沙拉酱的沙拉、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味噌菌菇蛋花汤——就这么被端上了桌。灵幻对此显得格外激动,拿起筷子,清了清嗓子:“这个,我可真是有天赋啊。”
“是的,灵幻先生比起我刚开始做饭时厉害多了。”芹泽一本正经地附和道。
“那我也不算是刚开始做饭了啦,只是确实做得很少……”灵幻有些心虚地嘟囔着,一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牛肉,眼睛瞬间亮了:
“嗯——真的很好吃啊!”
温暖的灯光将桌上的饭菜映照得色泽诱人。公寓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吃饭时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和窗外遥远的、属于这座城市的夜间杂音。
灵幻吃得飞快,像是要把白天遛了一天的疲惫和夜晚即将到来的空虚都用食物来填满。而芹泽则吃得很慢,细细地咀嚼着,很认真。
“其实……我觉得,做饭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芹泽夹起一块牛肉,突然慢吞吞、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
灵幻从饭碗里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芹泽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突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解释道:“虽然很繁琐,但是……却很踏实。”
“我……以前……嗯,不怎么出门的时候,”他含糊地沉吟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提起那段日子一样,然后才稳了稳声音、继续说:“有时候就是靠做饭来打发时间的。刚开始做饭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盐和糖都会搞错。每一步都需要看着菜谱、经过学习和练习,还要在脑子里思考做菜的步骤,怎么安排才最有效率……比如,在烧水的同时可以切菜,在腌肉的同时可以准备别的酱料……”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身体最深处掏出来、倾吐出来的一样。
“但最重要的还是,每一次看着自己做出来的菜,就算味道不怎么样,也很有成就感,也是唯一会被家里认可的事情……而且每次都会总结经验,下一次就会有一些进步。今天盐放少了,明天就多一点;这次火太大了,下次就小一点……”
“而且,在做菜的时候,满脑子就都是当下的步骤,切菜、调味、控制火候……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灵幻静静地听着。
他听懂了芹泽话语里那些没有说出口的东西——那些独自一人、把自己囚禁在房间里的漫长时光。那些通过做饭这种最基本、最踏实的生存技能,来确认存在、对抗内心虚无和混乱的努力。
他以为,过去,是自己拯救了芹泽。但这个男人,其实早就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地,拯救着他自己了。
说着说着,芹泽的话语突然停了下来,他给灵幻也夹了一块牛肉。
“话说回来,”他抬起头看着灵幻,眼神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平静又温柔,“其实,这还是……除了家人以外,第一次有人吃我做的菜……”
“这样啊。”灵幻看着那块色泽浓郁的牛肉,轻轻地夹起来,放进了嘴里,认真地咀嚼着。
——“辛苦了。”
——“真了不起啊。”
这些话语在他的嘴里兜了一圈,却又被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用一种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他,郑重地对对面坐着的那个人说:
“真的很好吃,芹泽。”
对方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起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作了纯粹的喜悦。
“……那真是太好了。”
芹泽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满足又灿烂的笑容。
食物的香气,碗筷的碰撞声,两个人之间偶尔响起的、轻松的交谈声……这一切都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将之前那些紧张、伪装和痛苦,都暂时地隔绝在了门外。
在这个小小的餐桌上,他们就像是平时会在一起做晚饭、吃晚饭的朋友……或者,家人一样。
一起收拾完碗筷,两个人舒服地窝在了沙发上。灵幻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一个新闻频道,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电视指指点点。
而芹泽则像小学生一样,在沙发上坐得笔直,有些心猿意马地“嗯嗯啊啊”着,附和灵幻的话。
我是不是应该再找找话题,或者找点东西和灵幻先生一起看呢?这是难得的和灵幻先生二人共处的休息时间啊……芹泽看着灵幻懒洋洋的侧脸和嘟嘟囔囔的样子,心里冒出了无数个念头。
他佯装认真地盯着主持人的脸,实际上一直用余光瞟着灵幻。
……要现在开口吗?要从哪里开始聊天呢?
电视从广告进入直播,又从直播进入广告。不知道过了多久,芹泽才咳了咳,装作不经意地抛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橄榄枝:“话说,我听酒窝说过,灵幻先生平时似乎很喜欢看B级片……”
灵幻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瞅了他一眼,“啊,那种东西啊……唔,看得倒确实是很多,但其实谈不上很喜欢啦。”
“诶?”芹泽有些惊讶,同时又带着些似乎说错了话般的紧张,“不、不是很喜欢吗?那为什么会经常看呢?”
“嘛……”灵幻垂下眼,神色在电视屏幕荧光的映照下莫名显得有些黯淡。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平淡地开口,“可以说是为了助眠啦。”
“哎?”芹泽不由得惊讶地叫出了声,在脑海里闪过一些经典的恐怖片段后,声音都变得有些干涩发紧:“呃、灵幻先生是说,会看惊悚恐怖的东西来助眠吗……?”
“是哦。”灵幻端起茶几上的水,啜饮了一口,目光越过杯沿望向阳台外的夜色,“芹泽啊,你平时会失眠吗?”
“啊,这个,上班以后就不会了……以前待在家里的话,如果睡不着其实就会起来玩游戏,所以也不太有‘失眠’的概念……呃,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应该也算失眠吧。”
“这样啊,那挺好的。”灵幻攥着手里的杯子,看了看杯底,然后把它放回了桌面,“我就老是失眠。”
芹泽的心跟随着杯子撞击桌面的声音紧了一下。
“说起原因的话,大概是总会莫名其妙地想很多东西吧。特别是到了晚上,一个人的时候,脑子就会蹦出无数的声音,转个不停啊。”
“但是在看B级片的时候,整个人就会沉浸在电影里。无论是什么猎奇的啦、重口的啦,让人紧张也好、害怕也好,人的感官和想法都是跟着电影的情节和画面在走,就没空再胡思乱想了。”
他像往常一样侃侃而谈着,但目光却像一缕孤烟,无处着落、在夜色里显得有些落寞。
在话音落下后片刻无言的寂静里,芹泽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B级片也好、掺和着酒精的饮品也好、忙碌的工作也好,都和那些填补墙缝的水泥砂浆没有区别。
看着对方眼下肿胀的乌青,他缓缓地咽了口唾沫,然后突然提高了音量问道:“那,灵幻先生最喜欢的是哪一部呢?”
“诶?”这次轮到灵幻讶然地出声了。
“……这个,我平时一个人其实不大敢看这类电影……但其实一直很好奇,所以,灵幻先生可以挑一部,然后陪我一起看吗?”
“哦哦,可以啊。”灵幻摸了摸下巴,“唔”了一声,思来想去找了一部比较经典又稍微温和的片子,“那就看这部吧。”
才刚刚放到片头,芹泽就肉眼可见的开始紧绷,但还是在灵幻狐疑的眼神中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又挤出一个笑,“这个,虽然我很害怕,但也还是想试试看……”
“灵幻先生……可以坐得离我近一点吗?”
芹泽……胆子这么小啊。灵幻想着,又瞟了一眼身边人的脸,正好对上他局促的眼——芹泽看起来更紧张了。
“啊,可以的。”
两个成年男人就这样挤在了沙发的正中央,肩膀挨着肩膀。芹泽还抱着灵幻塞给他的抱枕,耸着肩膀缩成一团,像是一只竖着毛、时刻警戒着的大猫。
不知是由于白天出门遛弯遛得筋疲力尽、还是被晚上过于丰盛的晚餐撑得血糖飙升,又或是前些日子神经紧绷的连轴转让身体早已超出了负荷、再加上此时此景太过于放松和安宁,电影才开场不到半小时,剧情还在疑神疑鬼、未见端倪,灵幻就已经开始向前点着头打瞌睡了。
“灵幻先生?”芹泽从屏幕里诡异的身影上抽回目光,小声地朝身旁呼唤道。
他把对方向前栽的身体扶了回来,对方却顺着力朝他左肩膀上倒来……柔软的发丝刮着他的脖子,痒痒的。
芹泽又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用余光扫向自己肩膀上的人。他能看到对方金色的睫毛正沉沉地耷着,还能感受到对方胸腔呼吸起伏的节奏……
他有些僵硬地摸索着遥控板,对着屏幕按下暂停键,自己却也像是被暂停了一般,腰背和肩膀都保持着目前这个并不是很舒适的弧度,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连电视都自动黑了屏。屏幕里映出两个人相依偎着的身影。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右手,缓慢又小心地朝自己左肩膀伸去——他的指腹感觉到了身旁人温热的鼻息,然后带着颤抖地、轻抚上了对方的唇——
是……软软的。触感像鸡蛋羹一样。
灵幻先生的嘴唇像像鸡蛋羹一样。这个认知让他浑身触电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深呼吸、深呼吸。心跳逐渐平复后,他这才扶着对方的身体、轻柔地起身,然后用了全身的力气把对方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抬回了房间。
要、要给灵幻先生脱衣服吗……看见灵幻一沾上床就自然地抱住了被子,芹泽有些为难地想着。
手上、身体还残留着属于对方肉体的温度和触感。
他看着对方已经掀到了肚皮的T恤,又看看对方一回家就换好的家居裤,还有那双赤裸着、苍白又修长的脚……
最终,他只是从对方的手臂里把被子抢了出来,把对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上,又掖好了被角。
“晚安,灵幻先生。”他轻声地说。
做完这一切以后,自己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黏在了房间里一般,寸步难移。踌躇再三,芹泽才又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撑着床,脸朝着对方熟睡的脸凑过去——他轻轻地掀起对方额上的刘海,闭着眼,在那里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祝您做个好梦。”
Chapter 28
Summary:
本章:芹灵,微茂灵
Summary:只要您不嫌弃我,我都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在那个休息日之后,芹泽便自发地包揽起了每一天的早饭,两个人也会在安排比较空闲的时候提前做好第二天的便当。
不到两个星期,灵幻就已经把侦探事务所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了,但是对恶灵「宿执」的事却一筹莫展。晴天不再,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是一周的阴雨连绵。
新的一周,一个普通的晚上。芹泽在厨房里做着蛋包饭,而灵幻则借着厨房的光亮坐在一旁的餐桌旁,打开笔记本电脑。
眼睛看得有些酸痛,他微眯起眼睛,调低了屏幕的亮度……突然,电脑右下角叮一声弹出了新邮件的提示,发件人是“盐中教务处”,标题是:
「重要通知:关于期末考试安排暨毕业班学生心理状态关怀的通知函」
灵幻握紧了手里的鼠标。眼睛猛地睁大,眨也不眨地盯着弹窗,直到它消失在桌面。
影山家里有两个不同年纪的孩子,当两个孩子同时有不同的家校活动时,影山夫妇二人总需要分开、各自出席一个孩子的活动。而当影山夫妇偶尔因工作出差而没法到校时,灵幻就会作为影山茂夫的“舅舅”到校,并且被登记、添加在了学校的紧急联系人里。开家长会、接收学校通知……这些曾是他为数不多能以长辈的身份参与弟子正常生活的、值得骄傲的证明。
然而现在……他有些失神地看着空落落的桌面,手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邮箱……径直地点进了那封邮件。
也不知道Mob……最近还好吗。
想着,他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真是装模作样啊。
邮件的正文是关于考试时间、考场纪律等等通知内容。灵幻快速地扫过,直到目光被附件里的一份PDF文件吸引——《致毕业班学生 影山茂夫 监护人的一封信》。
他顿了顿,但还是下载,打开。
信的开头很客气:“尊敬的监护人,您好……”
然后,在信件中段,一段加粗的文字刺入他的眼睛:
“……近期,我校通过观察及模试成绩分析,发现部分毕业班学生因升学压力及其他外界因素,出现情绪波动、注意力不集中、成绩下滑等现象,需要各位监护人多加关注。”
“如贵子女 影山茂夫 同学……近期在校表现与以往有较明显差异,恳请您在考前多与其沟通,关注其睡眠与饮食,共同帮助孩子平稳度过期末关键时期……”
学校那自动替换了名字的、冷冰冰的系统,此刻却打出了世界上最滚烫、最伤人的一行字。
就在灵幻的大脑被这些文字和自己的情绪塞得快要爆炸、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时,电脑屏幕上又弹出了一个新的提示框——
不是邮件。是电脑上暂时登录着的、芹泽的通讯软件账号,标志在右下角闪烁。
是影山律的头像。
「芹泽先生,晚上好。冒昧打扰。请问,灵幻先生现在还好吗?学校刚刚有给联系人发邮件,是关于哥哥近期成绩下滑的问题,我担心灵幻先生看到会多想,麻烦您多关注一下,最好别让他看见。」
这些文字给了灵幻当头一棒。
他有些晕乎乎地想,哦,是小律啊,小律在关心我。
哈。他突然又莫名地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笑。Mob的状态因为自己的事而受到影响,而影山律却需要提前来打探和安抚他这个罪魁祸首的情绪。
……我成了一个麻烦,一个需要孩子们反过来为我操心的、不合格的大人。
屏幕上的文字开始模糊。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愧意或悲伤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无力感在他身体里游走。
芹泽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蛋包饭从厨房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样子。灵幻一个人呆坐在电脑前,脖子低垂、身形僵硬。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那冰冷的光,映照出他毫无血色的侧脸。
“灵幻先生?饭好了。”芹泽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芹泽放下盘子,走上前,目光落在了那封打开的邮件和旁边的聊天框上。看到影山律的那条消息,他瞬间就明白了。
灵幻放在鼠标上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但像是从生锈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我,我这个大人……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灵幻想要挤出个嘲讽的笑,但是在提起嘴角时却不停地抽搐。
“他的考试……他的人生……”他立马用手捂住了自己控制不住的面部肌肉,喃喃地说着,“我明明是想保护他的……结果,结果最后还是……”
本以为自己离开了,就能把伤害隔离开。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就像一个移动的辐射源,即使隔着一个城市,也能精准、持续地灼伤那个他最想保护的人。
这些天来,他强撑着的乐观假象都在这一刻开裂了。
芹泽看着眼前这个垂着头、捂着脸的男人,心里一痛。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给叩了下去。
那个宣判着灵幻罪行的法庭,瞬间陷入了黑暗。
客厅里只剩下从厨房透出的一点暖黄色的光,勾勒出灵幻蜷缩颤抖的轮廓。
芹泽仍然站在原地。他在等待,也在积蓄着勇气……他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急促的心跳,也能听见灵幻从鼻腔里呼出的、杂乱的气声。
过了很久,他才拉开椅子,在灵幻身边坐了下来,挺直着背,双手在膝盖上紧紧地握成了拳。
然后他听见灵幻用一种小到几乎听不见的沙哑声音说:“……对不起,芹泽。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样子。”
“没有这回事。”芹泽摇了摇头,小声地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灵幻先生……现在也很痛苦吧。”
房间又陷入了沉默。
芹泽低下头,手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后颈,踌躇了许久,才鼓起身体里全部的勇气,开口:
“灵幻先生,我们下周回去的时候,就告诉律君和茂夫君,恶灵已经被解决了吧。”
“……什么?”灵幻抬起头,愣住了。
“这样,他们才会放心吧。”对方不紧不慢地回复。
“那样只是撒谎而已啊……”
“是的,是撒谎。但是灵幻先生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吧……为了让重要的人安心而撒谎。不过现在,就让我来和您一起撒这个谎吧。”
芹泽的声音认真又平静。仿佛,他已经将这个看似荒谬的答案思考了很久一般。
他看着灵幻震惊地张大了嘴、欲言又止的模样,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这还完全不够,于是又揪住自己的大腿、稳了稳心神,这才将自己早在内心酝酿已久的情感和计划,笨拙却真挚地全盘倾倒了出来:
“我们,我们可以下周先回调味市,安顿好所有事情……无论是相谈所也好,还是茂夫他们也好……等都解决了,我们就再来回在这里来,开始新的事业吧,就像您之前想的一样。我们可以用您考察到的那些情报,开一家新的事务所,侦探也好,什么都好……”
“恶灵的事……我也会和您一起,在这里,继续慢慢地寻找解决方法的……”
“而且……我听他们说,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嗯、再深刻的感情也是。所以、所以……灵幻先生您总有一天,会从对茂夫君的执念里走出来的……”
说到这里,芹泽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但他强迫自己去直视着灵幻在黑暗中的侧影,强迫自己提起声音:
“……嗯,在此之前,以及、在那之后,”他继续说,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颤,“只要您不嫌弃我,我都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这些话语像是一份纯粹又天真的契约,没有那些巧言令色的语言或者激烈迸发的情绪。它就这么朴素地、结巴地、真挚地被递到了灵幻的手里。
灵幻感觉一股热意从鼻腔爬到眼眶,像是岩浆般,沉重又滚烫。
见他许久都不回答,对方的身体微微朝他倾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吗,灵幻先生?”
灵幻听到了这句问话里凝聚着的希望和祈求。
但他只是低着头,有些呆滞地看着桌上那两份色泽金黄的蛋包饭。
已经快凉了吧,蛋包饭……凉了就不好吃了啊。他想。
灵幻新隆从来不是傻子。他当然能感觉到芹泽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真诚……
和爱意。
然而,一股比之前更深的悲伤,缓缓地淹没了他的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好啊。”灵幻说。声音破碎得像是已经被吹散的蒲公英。
芹泽看到有泪水径直地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滑落,一滴滴溅在桌子上。
“就像你说的这样吧。”灵幻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又试着弯了弯自己颤动的嘴角,“谢谢你,芹泽。”
芹泽有些沉默又担忧地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给灵幻递来了卫生纸。
他并没有因为对方这些口头上的话语而感到如释重负。他能感觉到,灵幻先生是答应了他的提议,但却并未因此就轻松一些。恰恰相反,在接受了这份善意之后,灵幻先生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真空,仿佛只剩下了一具干瘪又摇摇欲坠的躯壳……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能听见窗外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声。
那两盘蛋包饭已经彻底凉了,蛋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就像他们此刻的处境。
“我……我再去把饭先热一下。”芹泽低着头,突然开口道,打破了这无望的氛围。然后他端着盘子、起身。椅子划着地砖、发出尖锐的呲啦声。
“……辛苦了,芹泽。”灵幻沙哑着嗓子说。
他擤擤鼻子,逐渐止住了泪水。然而,当那份精神上的悲痛退潮、眼睛里的泪水流干后,一种更原始、更焦躁的空虚感猛地冲上头。难受。他的身体开始猛烈颤抖,手已经连东西都握不住。
仿佛在寻求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明——痛苦也好,欢愉也好,什么都行,只要能让他从这种麻木的绝望中挣脱出来——什么都行!什么都好——
哐当一声巨响。椅子翻倒在地。
芹泽连忙跑出厨房,看见灵幻摔倒在上,整个人像一只虾般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手臂。他看着地上的人颤抖得愈发剧烈,听见对方发出了一声介于呜咽和呻吟之间的声音。
“芹泽……”对方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尾音带着一种极力的压抑,“我……我……”
他看到对方的指甲已经控制不住地陷进了自身的皮肉里,又看见对方用头狠狠地撞向桌角——
“灵幻先生!”随着一声惊呼,芹泽立马冲过来跪到地上,将金发男人紧紧地禁锢在自己怀里,拦截住对方的自伤行为。
“好难受。好难受。”灵幻无意识地呻吟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快,快让我忘了这些……”
芹泽的心又猛地一紧。他看着在自己怀里灵幻这幅痛苦的样子,看着他因为隐忍而泛红的耳根和脖颈。他也早就不是不谙世事的人了,再加上之前酒窝的袒露——他隐约明白了灵幻此刻的挣扎和话语,都是在灭顶的痛苦中、身体无意识发出的求救信号。
“让我……让我忘掉……”
这一声声支离破碎的话语不是请求。是一种理智被摧残后的哀求。
芹泽没有说话。他只是松开了束缚住对方的手臂,然后轻轻地握住对方那双因为过度紧绷,握成拳头而失去血色的手。
那双手很冰凉,在他的掌心中剧烈地战栗。
“谁、谁来救救我……就一会儿。”灵幻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反正……都没关系了……”
听到这句话,芹泽心里又是一阵钝痛。
他不能那么做。他不能让灵幻先生自暴自弃下去。
“……我知道了。”他有些沉重地呼了口气,然后把灵幻半拖半抱到了沙发上。他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头、肩,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动物。接着,他的手才落在对方的膝盖上,缓缓地把那双腿分开。
然后,他双膝着地,俯下身……动作青涩,不带情欲,只有一种虔诚又温柔的给予。
灵幻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布料被从自己的腰间褪下,皮肤接触到空气和皮质沙发的微凉。他想夹上双腿,却又因为那份突如其来的、带着湿热温度的触碰而浑身战栗。
芹泽的动作很轻,带着些许生涩,每一个动作里都缓慢又温柔。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去抚平那些尖锐的、伤人的棱角。
灵幻死死地咬着自己口腔两侧的肉,双手狠狠地捂着自己的嘴,不让任何羞耻或痛苦的声音溢出喉咙。他的脑内一片白茫茫,邮件、律的消息、Mob下滑的成绩……所有的一切,那些凌迟着他的思绪——都在这股的暖流中,被暂时地冲刷到了远方。
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感官刺激。
能听见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能闻到芹泽身上淡淡的、和自己相同沐浴露的气味,能感觉到自己小腹下,对方急促又温热的呼吸,能感觉到两腿间对方毛茸茸的发丝……和那份有些执拗却不求回报的温柔。
当那阵顶峰的空白终于来临时时,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是悲伤的泪水?或是欢愉的泪水?灵幻再也分不清。
一切都结束之后,芹泽没有立刻动作。他只是安静地、体贴地给了灵幻一些整理情绪的时间,然后才缓缓起身,收拾好自己身上和周围的污浊,然后拿起旁边沙发上的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在了灵幻的身上。
他伸出手,用一种带着无限轻柔的力度,将那个还在微微颤抖的男人整个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没事的……”芹泽的声音在灵幻的耳边响起,他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都过去了,灵幻先生。”
灵幻把脸埋在芹泽温暖的胸口,像只归巢的倦鸟。他没有力气再去想任何事,连一句感谢的话语都说不出,只是任由那份安稳的气息包裹着自己,在连绵的雨声中,沉沉地闭上了眼睛,逃避般、脱力地昏迷了过去。
Notes:
写着写着感觉自己在平等地虐待每一个人(笑)
无论文里的角色,还是文外的作者和读者…
不过我大概也不会改的啦(点头)(喂)
虐一虐更健康(不是)
不过,真的好想快点写完www(滑跪)
Lilli_An on Chapter 1 Sun 21 Sep 2025 12:17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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