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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孩子正躺在床上。
你陷入柔软的被褥，白色的织物包裹你、如同赫普诺斯逮你入梦的潮汐。
流亡者只是孩子，而孩子最缺睡眠；年轻意味着气盛，而气盛意味着你。
此刻你脑子里浑浑噩噩，意识就像照射进海底的阳光，它被水滤了一遍，晃晃悠悠，具备了使人分心的邪性。在你猜测那就是入睡的时刻，在你叹出今天最舒缓的一口气时，意识而上的、也是比那些模糊的阳光更清晰的东西开始与你对话。
它说大敌临近。
你闭着眼睛，回问谁的大敌？
没通过嘴唇和舌头吐露的的下一句是：什么大敌也不及入睡重要。
然后你感觉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你的脖子。混沌中流亡者睁不开眼，你从心底里升腾出的不安让你想到很多。好比威胁、好比炉火、好比兴奋的猫、好比丽姬娅们、再好比你的爸爸。
当然他也是你的大敌。
多该死啊，一想到这里你竟然又可以睁开眼了。夺回视觉就像冲破海面一样令人畅快，肺部可以溢满空气、而光线可以照进眼睛。你看到清算人——追着你过欧洲、亚洲的那位，正跨坐在你身上，用腿勒住你的肋骨，用手扼住你的脖子。
爸爸一脸无动于衷，可你猜测他的表情应该更悲戚些，大概类似被蛇绕着的拉奥孔，或者分尸儿子的美狄亚吧？爸爸的样子为什么这么寡淡，好像你偷走账簿的时候、也很像更多年以前他教你出千的时候，你立刻学会了如何镜中一瞥、如何掩藏那些花色，那时他的脸也是如现在这般阴沉失望。
压在你身上的玩意儿太重，这下想跑也跑不掉。流亡者有种被抓包的崩溃，你特别想动动嘴、或者动动手，前者帮助你在脑海里寄信，后者帮助你打包每一张牌。但是你爸爸显然更聪明，他早用什么东西穿过你的手背，把你钉在床垫上，使你摸不到床头摆着的世俗武器与持续流血的刀刃。
你的喉咙里发出疑似齿轮停转前一秒的悲鸣，清算人头目误认为你在哭泣，手中的力道就更重。你不禁思考，树是饱经风霜的、崖是伤痕累累的，那么在敌人伤害你时你为什么不醒，以及敌人为什么要掐死你、而不是干脆一刀划破你的喉咙。
海底的意识飘摇不息，你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口鼻溜走了，可能是一些灵魂，大概率是最后一口气。流亡者还很想说点什么，以往这个时候，无论是抵抗还是无休止的贿赂，你总有资格说些什么。语言是交流的媒介，而你恰好掌握着许多媒介。
于是你挣扎着，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表达出来。但你还没想好、没措好辞，你的梦魇、你的敌人就垂着头注视你，手中的力道也微微放松。
那刚刚被定性为交流媒介的东西立刻不攻自破，因为你的生理反应是大口呼吸、流着眼泪，发出不光彩的气音。
紧接着你确信自己在黑暗里看到你爸爸笑了一下，老天，他笑得太吓人了，伤疤和磷火似的眼睛不住跳动，你情愿他不笑。
你尽力了，却也只能磕磕绊绊地说话，嘴里的音节分合纠缠为清算人、敌人、父亲，然后变成杜弗尔、爸爸。
而他掐着你，你吓得要死，因为你又看见他在笑。这下最后一口气也从流亡者的嘴里流出去，海底的阳光更加模糊了。
你爸爸说了什么，不用猜，大概是“你应该跑得更远一点”之类的话，可那不是问候吗，你迷迷糊糊地飘荡着，忍不住去想。
——啊，对了，那只是问候，你的大敌临近，可还未完全找到你！
意识到这点后流亡者猛然睁开眼睛。
你刚从一段莫名其妙的梦中醒来，记忆随着时间以极速消散，很快你身上只剩冷汗留下的不适的黏腻感、和脖子上若有若无的滞痛，恰巧这一切都使你坚定了一个决定。
：旅行吧、逃避吧，一直下到的黎波里！去见那个你最喜欢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