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北京的晚高峰，车流粘稠，从高空俯瞰，像一条绵延不断的灯带。保姆车在其中缓慢蠕动，窗外的霓虹灯，透过雨滴的车窗，在郑朋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他闭着眼，睫毛在眼下覆出一小片阴影，无尽的疲惫从骨缝里渗出来。
这是他入行的第六年，顶流爱豆“梓渝”的第四年。
刚结束一个品牌活动，脸上的妆发还没卸下。从上车的那一刻起，那副粉丝最爱的，恰到好处勾人又纯真的表情就被卸下，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经纪人李姐在旁边滑动着平板，语速飞快地念叨着接下来的行程，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膜，模糊地钻进郑朋的耳朵：“……明天上午十点，张导工作室试戏，我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了。不过梓渝，我再说一次，这个决定真的很冒险……”
郑朋蹙了下眉，没睁眼。车流声被车窗过滤，只剩下些许低鸣。这座城永远如此变化迅速，广告牌上轮番播放着当红明星的面孔，他曾无比渴望那个位置，几年摸爬滚打，圈里人来来往往，他也如愿登了上去——以“梓渝”之名。
完美人设的顶流爱豆。
他扯了扯嘴角，一丝自嘲被掩藏在昏暗的光线下。
李姐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不赞同：“同性题材文艺片，还是非科班出演，粉丝会怎么想？万一没演好，那些黑粉又该狂欢了。公司确实不看好这个项目，你现在需要的是保持曝光度，接几个大牌代言，而不是去演这种小众文艺片。更何况，里面有亲密戏份，吻戏是免不了的，你想过后果吗？”
“想过。”郑朋终于开口，声音因疲惫而低哑。连轴转的行程让他的喉咙还未恢复。“但你知道我性格的。”
李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有电影梦，但没必要非选这种题材啊。张导虽然厉害，但票房……而且这题材敏感，到时候拍了能不能上映都是问题，岂不是白白耗费人气？”
就在这时，车子因为一个漫长的红灯缓缓停下，正对着一栋摩天大楼的巨型LED屏幕。
屏幕上的娱乐新闻突然切换画面。似乎是一个机场到达厅的直播现场，人头攒动，记者们长枪短炮地挤作一团，焦躁与期待几乎要溢出屏幕。
郑朋原本散漫而疲惫的视线无意中扫过那片喧嚣，瞳孔收缩。
屏幕正中央，被保镖和工作人员紧密簇拥着走出来的人，是田雷。
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身姿比记忆中更加挺拔清瘦，面容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青涩，只剩下冷峻的棱角和疏离。面对几乎要怼到脸上的话筒和疯狂闪烁的镁光灯，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掠过激动的人群看向镜头。
隔着一层模糊的雨幕、车窗玻璃和遥远的距离，郑朋与那双眼睛对视，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漏跳一拍后，又狂跳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田雷？
他回来了？
他不是应该在……国外发展吗？
“哇！是田栩宁！”前座的助理小陈发出惊呼，兴奋地掏出手机搜索起来，“他今天回国吗？天哪，新晋国际影帝怎么回国了。”
李姐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头看向屏幕，啧了一声：“他啊。闹出那种事还敢这么高调回来，心理素质是真不错。”语气里带着圈内人特有的微妙审视和现实考量。
小陈调低了手机音量，但直播的声音还是隐约传了过来，与窗外的巨屏画面同步。有记者大声提问，穿透嘈杂：“田栩宁先生，您获奖之后第一次回国，是短期停留还是另有发展计划？”
屏幕上，田雷的脚步未停，但微微侧头，对着离得最近的话筒，声音透过手机和雨声模糊地传进来：“会待一段时间。有项目在接触。”
“请问是对什么样的项目感兴趣？有传闻说您可能会与国内大导演合作，是真的吗？”
“无可奉告了，抱歉。”田雷的回答滴水不漏，转眼间便坐上了车，车门和上了。
郑朋早就屏蔽掉田雷的相关新闻了，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再次看到他的他说话的样子，游刃有余、沉稳、仿佛拥有与生俱来的光芒，跟过往的那个身影，截然不同。
酸涩。尖锐的酸涩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咙口，带着陈年的痛楚。
几年了？六年了……
他仿佛被隔绝在一个无声的真空里，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那些被强行压抑了多年、此刻却疯狂翻涌上来的回忆——关于南方小镇的教室、关于老旧风扇吱呀作响的房间、关于黑暗中交织的呼吸与亲密、关于离开后的冰冷与绝望。
它们尖锐而滚烫，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在更多回忆涌出来之前，郑朋收回视线，看向窗外，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车里安静了一瞬。
李姐似乎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但只当是他对这类天才影帝的本能隔阂，便又多说了几句：“哎，不愧是大经纪人的儿子，闹出点风波，拿个奖就又是一条好汉了。”李姐划着平板，似乎查到了更多信息，语气感慨，“不过人家确实有资本，演技和奖项摆在那儿，国内市场现在吃这套。欸，要不要试试争取一下他新项目的主题曲？虽然他是电影圈的，但热度够高，合作一下对提升你的……”
“不用了。”郑朋生硬地打断她，重新闭上眼，将一切情绪关在眼底，“不会有交集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不知是想说服李姐，还是说服自己。
绿灯亮了，车子缓缓启动，将那块大屏幕甩在身后，仿佛也暂时将那段潮湿的过往抛却。
李姐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好吧，说回明天试戏。张导虽然同意你去试，但你也知道那个圈子……排外得很，尤其是咱们这种偶像出身去的，演好了是应该，演不好就是笑话。更何况……另一男主好像已经有意向了，是个专业演员，你试不上就争取个配角。试戏片段我发你了，是场重头戏，你……”她顿了顿，委婉提醒，“做好心理准备。”
郑朋“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没关系。我只是想去试试。”
试试那条，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也没资格触碰的路。
也试试，他们年少曾约定一起走的路。
—————————
“你过得还好吗？我今天吃的泡面，虽然很好吃，但是你知道了肯定会说我，我甚至能想到你皱着眉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