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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9-04
Updated:
2025-10-12
Words:
31,306
Chapters:
9/?
Comments:
28
Kudos:
27
Hits:
1,380

【樊振东×你】三好男人准则

Summary:

在你与樊振东擦肩而过的那个春天,遗憾成为他心头生长绽放的一朵花。
直到后来你们再次相遇,27岁的他明白,这一次绝不能再轻易放手。
-
又名:小樊扛着铁锹就来撬墙角了
到底撬成功没?

Notes:

*女主是你/无具体人名出现
*我流造谣式现背/回忆剧情有少量队友戏份/涉及前男女友/请勿上升现实
*请降低道德标准阅读此文
*缓慢更新中,入坑请谨慎/很喜欢和大家互动,请随意评论

Chapter Text

00

闺蜜说男人有三好准则,多金、贴心、体力好。
你深以为然。
  
  

01

樊振东在走廊拐角处碰见你时,你正在和电话另一头的男朋友吵架。
  
彼此皆是有些尴尬的境遇,你选择打开防火门钻进安全通道,而他选择退回到拐角的另一边。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曲解我话里的意思?”
  
你夹着怒气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四处乱撞,顺着没有关严的门缝溜进靠墙站立的樊振东耳中。他静静聆听,垂眸看向鞋尖,习惯性抬起右手啃向蜕皮的甲缘,眼里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愉悦。
  
“我真的很忙,没有时间安抚你的情绪。
  
“你别为难我好吗?
  
“都说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接二连三争执的话语从你口中说出,音调也随之越抬越高。深呼出一口气,你抬手看了眼时间,意识到再这样吵下去将会没完没了,于是果断决定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谈话。
  
“我要去继续工作了,你冷静一下,等我回家再好好聊。”说完,你在对面歇斯底里的叫嚷声中挂断电话,快速平复好情绪才推门而出。
  
老旧的防火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到你的同时也惊到在门外愣神的樊振东。你维持着推门的动作与他四目相对,一时失语。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不等你发问,樊振东先发制人,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刚才被发现偷听的人不是他:“离拍摄还有一段时间,棚里太闷了,我来走廊透透气。”这倒不是谎话,只不过正常人撞见同事的私事会选择回避,他却没有。
  
你努力压下心头的尴尬,转身阖上沉重的门。
  
“和男朋友吵架了?”他问。
  
“嗯……嗯。”没有刚才和男友讲话时的盛气凌人,你略显郁闷地带着他往回走,只想让他少问点问题。
  
樊振东用余光瞥你:“这么久没见怎么一点儿也不热情啊?”
  
你语塞,心想也不看看你如今有多炙手可热。七年前的你敢捏着他的脸开玩笑说“喊姐姐”,现在可不敢这样随意。
  
更何况——
  
你侧目看向樊振东,他过早褪去青年时期的青涩,面容较之从前愈发俊朗,明明身量未变,整个人却显得更加成熟,再让他喊你“姐姐”,确实有些吓人了。
  
他脸上扑着极薄的一层粉底用来遮盖面颊的斑点,却在额角汗水的冲刷下显出斑驳的浅痕。
  
你皱眉,迎着走廊明亮的阳光拉住他细细打量。
  
而樊振东也借机光明正大地看向你。你比七年前看上去稳重许多,从前齐肩的短发如今烫卷盘在脑后,只有几缕微卷的细碎刘海垂在脸侧,那双狭长有神的双眼没什么变化,连眼尾的细纹都没多上几条,依旧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让化妆师再给你补补妆。”打量结束,你掏出对讲机,“Cici,我现在带樊振东过去补妆,你准备一下。”
  
他愣:“补妆?”他本来就不太适应化妆,这不会又要化一遍吧?
  
指尖点上他花妆的太阳穴,你轻声说道:“你也太能出汗了,妆面有瑕疵镜头会拍到的。”作为本次广告拍摄的总统筹,你自然要把一切有可能影响拍摄效果的因素都处理妥当,前期能搞定的事情没必要拖到后期。
  
你移开手指时的温度残留在樊振东皮肤上,他眼里带上笑,乖巧的模样让你恍惚间回到那一年的深圳体育馆,开场前他也是这样微微曲着腿,把头伸过来方便你帮他整理发光的镭射兜帽。
  
“……还真是好久不见。”莫名其妙的,本该见面就说出口的寒暄现在才说,“奥运会辛苦了。”
  
听到你的话,他眼底的笑意蔓延到嘴角,但又马上敛去:“比赛嘛,应该的。不过……你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你张嘴想反驳,又被滋滋的电流声打断:“统筹老师,现场这边十分钟后可以开拍咯。”制片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
  
将对讲贴到唇边,你按下按键。
  
“收到,马上过去。”
  
  
  
樊振东在化妆镜前坐下时看着桌面上满满当当的化妆品,柔软饱满的脸蛋顿时皱成一团奇怪的模样,一旁刚巧化完的闫安看到后让他少耍宝。
  
“你不觉得糊得慌吗?”他仰头去看脸上留着胡子的闫安,他一身黑西装,原本就浓的眉毛被化妆师描成两条粗壮的毛毛虫,“你现在像个不法分子。”
  
“什么不法分子?”
  
“特务。”
  
闫安被他气得四仰八叉,樊振东倒是笑得开心,眼睛眯成一大一小两道月牙,咯咯咯地往肚子里吸气。化妆师的刷子几次试图落在他脸上都失败了,此时正举着刷子等他笑完再开工。
  
“王姐,摄影组那边问化妆大概还需要多久。”你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今天拍摄的Rundown,先是和屋内站着的闫安对上眼,再与镜子里的樊振东对视,他眼里缀着笑意,弯起的嘴角顶起白嫩的脸颊肉,看上去像是个高中生。
  
王姐板着脸,用眼神示意你面前这个小男孩不听话。
  
你看懂了,但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实习生,在这些国家队选手面前能说上什么话?
  
你一边暗自叫苦,一边走上前去弯腰凑到樊振东跟前,估摸着他应该年纪比自己小,就下意识用了哄小孩的语气说:“先乖乖化妆好不好?拍摄马上就要开始了,很快就能拍完。”
  
原本笑着的樊振东嘴角一僵,默默抿起嘴巴,血色染红耳朵。
  
闫安看见他秒变老实的样子发出牙酸的声音,嘟嘟囔囔着“你也忒嫩了”,先一步离开化妆间。
  
陪聊的人走了,这下能开始正事了。
  
化妆镜四周亮着一圈灯,樊振东细腻白皙的脸被框在其中,像一团过曝的白年糕任王姐拍扁揉圆,然后用深色粉底和修容猛火烹炸成一坨红糖糍粑,最终添上两条似曾相识的毛毛虫眉毛。
  
你咬着指甲盖围观镜子里发生的惨案,顿时心生怜悯。
  
“要化这么黑啊?”樊振东本人也忍不住发出质疑,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还趁机偷瞄你的表情,将后半句“倒是挺man的”吞回肚子里。毕竟你的表情像是吃了二斤柠檬,让他对这个妆造瞬间失去全部信心。
  
王姐手里的刷子不停,慢悠悠地扫着定妆粉:“等拍出来成片就不黑了,拍摄的时候还要打光呢。”
  
“哦。”涉及到知识盲区,本着尊重对方专业的态度,樊振东也不再多言。
  
他被安排在最后一个拍摄,其他已经拍完的运动员陆续返回化妆间换衣服,像是一团乱哄哄的马蜂挤进来,原本安静的屋内忽然变得嘈杂无比。你翻看着Rundown上的时间,忍不住提醒道:“王姐,时间要来不及了。”
  
“好了呀好了呀,催催催就知道催。”王姐不耐烦地白你一眼,她不敢对导演和制片有怨言,还拿捏不了你一个实习场助吗?毕竟实习期结束你能不能留下来都还是未知数。
  
她以为你会忍气吞声,却没想到你不但没有委屈,反而笑眯眯地把话怼回去:“王姐别对我撒气呀,Rundown你也有,按时结束咱们就能早点下班,你说是不是?”
  
樊振东黝黑的眼珠在你们两人之间来回打转,颇有种误入战局的纯良感。
  
王姐明显不爽却没再回嘴,而是加快手下动作做好发型。
  
化妆间与摄影棚虽然都在同一栋建筑内,却需要穿过长长的一截长廊再下楼才能抵达。你领着樊振东往过赶的时候,耳麦里统筹的责怪声已经大到能让旁边的人窥听到一二。他忽然侧目看向你,出声说道:“我今年二十。”
  
你的注意力还没从工作内容上回来,一时不太理解他什么意思。
  
“你呢?”见你没回答,他又问道。
  
你眨眨眼看向他,额前的刘海乱糟糟地趴在额头上,没被耳麦压住的一簇头发在颊边贴出圆润的弧度,明明应该一眼就能看出学生气,却给人成熟的印象:“比你大两岁。”眼尾微翘,你冲这个似乎一直在纠结年龄的男生笑了笑。
  
明明看上去那么小,竟然真的是姐姐。
  
他噘嘴不语,眼神却好奇地停留在你手中的Rundown上。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却被你耳麦中再次传出的催促声打断,好在你们已经抵达摄影棚门口,推开门就是拍摄现场。
  
“怎么这么慢啊。”现场制片连忙迎出来,不听你的解释直接带着樊振东往里走。
  
你在他们身后朝场地内张望,发现方博正拍着,上一个化完妆的闫安还在坐着等待,真不明白到底在催什么。
  
“哟。”闫安看见做完妆造的樊振东直接笑出声,反将他一军说这眉毛和自己的也没什么区别。
  
樊振东甩起胳膊跟闫安打闹,模样跟小孩子似的扭来扭去:“区别就是我眉毛是化得浓,你是本来就浓。”
  
“嘿,你小子。”闫安气得去打他屁股,他灵巧一躲,然后下意识看向你的方向。
  
此时正低头拿手机发消息的你没看见刚才那幕,察觉到这点的樊振东莫名松口气,故作生气地去按闫安再次伸过来的魔爪:“你怎么回事,男人的屁股摸不得,别让人误会咱俩关系。”
  
闫安无语:“行,那你自己玩去吧。”
  
正好这时电脑前的选片导演和摄影师比了ok,另一位闲着的场助便通知闫安上去拍摄,终于结束的方博撇着嘴走了下来。他路过樊振东时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诉苦:“太不习惯了,老弟加油。”说着,还比个‘加油’的手势。
  
拍个照而已有这么难吗?
  
樊振东被他们搞心态搞到直发慌,摸向裤兜的手来来回回好几次没找到拉链在哪儿。
  
也是,西装裤哪儿来的拉链。
  
他在场边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摇摇晃晃地凑到选片导演的身后去看电脑。镜头下的闫安比肉眼看更黑,在摄影师的指导下不停摆出一些故作深沉的姿势,倒是很符合他现在的形象。
  
闫安下来时也和方博一样被灯光烤得满头大汗,他无暇回应樊振东促狭的眼神,直接摆摆手赶紧回去换衣服。
  
“来,小樊老师,看这里哈。”
  
第一次被叫‘小樊老师’的樊振东不太适应,他想开口说“别这么叫我”,又意识到现在是在拍摄不能随便张嘴。汗津津的手里握着被工作人员塞过来的乒乓球,只被告知“跟球互动一下”。
  
这咋互动?他开始理解前两位队友疲惫的心情。
  
几番尝试皆不达意,他急,摄影师也急。这时,你清亮的声音忽然在昏暗的场外响起:“把球抛起来对着镜头笑试试。” 
  
如泉水叮咚,玉磬轻敲。
  
内心急躁的感觉慢慢消退,樊振东逆着刺眼的灯光去寻声音的来源,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的位置。眨眨被灯光照酸的眼睛,他低头去看手心的小白球,顺着你给出的建议向上一抛,正对镜头的脸上缓慢露出一丝笑意。
  
咔嚓。
  
画面定格。
  
“有了,收工!”

 

TBC
  
  
  
  
  
  

Chapter Text

02

王姐骗人。
  
这是樊振东通过微博第一次看见成片时的想法。
  
照片里的他都快黑成一块炭了!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本来对粉嫩嫩风格不太满意的女队队员在训练间隙围成一圈刷手机,每翻到一张男队苦大仇深的照片就爆发出新一轮热闹的哄笑。
  
“这里面我看就小胖的照片不错,还带点笑模样。”木子前前后后翻着男队这几张照片,再点开看看评论区,“给你们抹得这么黑,迷妹们也还是溺爱哈。”
  
坐在场边擦汗喝水的许昕呛她:“你懂什么,这叫硬汉。”
  
木子捅了捅身边笑到不行的武杨,顺着许昕的话说:“行行行,你们硬汉,黑成煤球的硬汉。”
  
尽管女队这边对男队宣传照的评价集体不佳,男队内部却是好评差评各参一半。有人认为黑点显得人很硬气、很有男子气概,也有人认为硬气是硬气,但硬过头扔炉子里都能生火了。
  
总之短暂的热乎劲儿过去之后没人再讨论了。
  
这次直通赛因为和腾讯合作,不仅起了个响亮的名号叫“地表最强十二人”,更是在赛前紧锣密鼓安排了一系列运动员以往没接触过的活动,拍摄比赛宣传照也只算其一,更多内容他们也是临时通知才知道。
  
就像现在,樊振东得知腾讯那边要派记者进宿舍拍摄行李箱时刚结束早训,洗完澡湿着头发的他“啊”了一声,有些诧异地问是现在吗?
  
行政处的工作人员说是中午。
  
那不就约等于现在?樊振东心下不愉地挠挠头,敲响隔壁林高远和梁靖崑的房门:“欸高远,群里说一会儿薇姐要带人来直播,你们把该收的东西收收。”
  
“啊?这来不及收拾吧?!”
  
“我是说把该收拾的收收!”樊振东扯着脖子喊了一嗓子,“不能给人随便看见的东西,懂不?”
  
林高远后知后觉的声音响起:“哦,明白了!”
  
住在一个大屋里的男生们抓紧时间把挂在明面上的内裤袜子提前收好,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简单归置一下房间,就听见走廊上隐约传出渐强又渐弱的谈话声,好像是先拐去了另一侧方博和徐晨皓的房间。
  
等到直播镜头真正进入他们屋时,已经收拾好的樊振东正倚在里屋门边上发呆。
  
“你们带礼服了吗?明天晚上有酒会。”王怡薇在被行李箱占了百分之八十面积的地砖上艰难找到落脚处,眼睛在房间内四处扫视。
  
樊振东一愣:“礼服啊?”
  
“休闲西服也行。”
  
莫名的烦躁从心中升腾而起,但他很快又调整好情绪,用黏成浆糊的声音嘟囔道:“上面也没说要穿西服啊。”眼见着其他两位队友都有适合酒会的衣服,樊振东默默回屋开始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姐你看这件儿行吗?”
  
“还是穿衬衫吧。”
  
“衬衫的话就这件。”
  
“这不行,你这领子也太脏了。”
  
“有件新的,我找找。”
  
几番周折,合适的衣服没找到,但总算暂时送走了直播的大部队。
  
听见工作人员的声音消失在寝室门口,樊振东终于坐在床边松出一口气。他手里摆弄着堆在床上的羽绒服袖口,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你的样子。
  
那天拍摄结束离开前他恰好又在走廊碰见你,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像一匹金色的薄纱从窗户散入再将你裹住,原本深色的眼珠显出又淡又透的褐色。
  
“辛苦了。”对视上的瞬间你主动跟他搭话。
  
樊振东犹豫片刻,用你听不太清的音量问了句什么,你眨眨眼,摘下耳麦表示自己没听见,让他再说一遍。
  
他再次张口,声音大了些:“我说——到时候比赛你会在吗。”
  
虽然不太明白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却仍显得稚气未消的男孩为何这样问,你还是老实回答:“只要腾讯不开我,有赛程安排的日子我都会去的。”
  
比你高上半个头的男孩“嗯”了一声,一边回头应着队友让他抓紧上车的招呼,一边对你说:“那再见。”
  
你摆摆手:“再见。”
  
阳光拉长你们重叠在一起的的影子,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你的视线中。
  
隔壁梁靖崑来借剪刀的声音将樊振东从回忆中唤回。他蓦地叹出长气,认命似地站起身来,把剪刀递给对方后拉开柜门继续翻找着合适的衣服。
  
酒会,她会来吗?
  
这样想着,他愈发认真地比对起能穿的衣服。
  

  
国乒队员抵达宝安机场后的对接工作恰巧是由你负责,同行还有一个来自深圳旅游局的男生。你们和领队简单寒暄几句便带着一行人往停车场提前安排好的大巴车走去。
  
三月的深圳不算冷,但也绝对说不上暖。
  
你走在最前面,樊振东透过摩肩接踵的人群看见被风吹起的翩跹裙摆正一下下拍打着你裸露在外的纤细脚踝。
  
不冷吗?
  
他不太理解女孩子的时尚。
  
等待大家放行李时,你站在车头处专注地和电话里的领导沟通晚上的工作细节,完全没注意到特意从后门绕到前门上车的樊振东。
  
被忽视让他不自觉撇下嘴角,露出略显郁闷的表情。
  
“咋了胖?”方博伸手招呼他坐过来,“怎么这副表情?”
  
樊振东揉了揉极短的头发,这种后知后觉又倍感陌生的懊恼情绪充斥在胸腔内,让他的五官皱成一团:“没咋,就是觉得有点丢人。”他怎么能做出这么像傻瓜的举动呢?
  
“?”方博没明白他的意思,咂巴一下嘴,掏出包里的暖水瓶回了他句,“那你多喝点热水?”
  
“……不必了。”
  
酒会举办的地点就在运动员下榻酒店的顶层行政酒廊,确认好旅游局的工作人员可以帮助来宾办理入住手续后,你马不停蹄地继续去盯酒会场布的进度。
  
真是可着一个实习生使劲薅羊毛。
  
晚上七点多,各自换好衣服的运动员在房间里等候上楼的通知。樊振东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确认形象,又马上意识到不穿这件也没其他的可穿,干脆一个挺身倒回床上。他歪头去看这次的同屋舍友梁靖崑,好奇地问道:“咋不穿你那个西服了?不是带了吗。”
  
“我跟你说,我看了,”梁靖崑歪在床上玩手机,“根本没人穿那么正式,我要穿之前那套就闹笑话了。”
  
樊振东没再接话,他闭目养神,直到手机震动才再次睁开眼,滑开一看果然是群内发的上楼通知。
  
男队女队不在同个楼层,等两队人马在顶层汇合时才发现果真如梁靖崑所说,不仅男队这边有人不遵守Dress Code,女队更是全都穿着一袭运动装出席。樊振东抹了把后脖颈的细汗,心想早知道也穿短袖来了。
  
现场灯光很昏暗,人还没进门直播的镜头就先怼过来。
  
樊振东手插兜里漫不经心地往里走,眼睛似是不经意地在场地内梭巡着,始终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其实他不太适应这种场合,高层领导尚且可以聊天社交,作为运动员来说却不知道这种所谓的酒会应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仿佛他们的到场只为成为这场活动标志性的icon。
  
可即便如此,闪烁的神情也从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端着橙汁,明明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却丝毫没有窘迫的感觉,反倒自在地笑问说“能斗地主吗”。
  
之前一直在暗处和酒店经理核对餐点出品的你忽然笑了。
  
樊振东猛地回头,晃眼的蓝光照在你带笑的眼睛上,像一束飞速扫过的流星在眼尾拽出长长的尾巴,你们的视线在昏暗又迷离的环境中相遇,让人看不太清其中饱含着怎样的情绪。
  
“笑什么呢?”他挑眉,这次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你听清。
  
你没有敛去笑容,眼里也毫无反思之意,对着樊振东那张在暗色下依旧白皙的脸蛋说:“笑你呢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看你可爱。”
  
樊振东抑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笑纹绽开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只害羞的松鼠,左摇一下,右晃一下:“你别乱说话昂。”室内26度的温度将他的话语融化成一滩黏糊糊的麻薯,钻入耳孔时还拉出好长的丝线。
  
樊振东瞥了一眼去拍旁边女队的直播镜头,端着果汁和你碰杯:“辛苦了。”
  
“不辛苦,为大家服务。”你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杯造型漂亮的无醇鸡尾酒,和他只剩一点的果汁杯轻轻碰出清脆的声响,酒液摇晃,连带着杯中的水果也跟着转了一圈。
  
刚和你碰完杯,直播镜头又恰好转回来。
  
他顺势举杯和负责直播的王怡薇碰杯:“姐,辛苦辛苦。”
  
对方颇为惊喜:“啊呀还是胖儿会说话,谢谢。”
  
此时总算无事的你百无聊赖地倚在角落的墙边,终于有闲心能好好感受一下开赛前这个不算正式的酒会。热带风味的鸡尾酒顺着食管下落,气泡在空荡的胃袋中乱窜,让你忍不住想打一个静悄悄的小嗝。
  
或许是樊振东白得太显眼,你的视线总是不由得追着他跑,好在他并不怎么经常移动,此时正和闫安一起对着直播镜头互动。那孩子不止脸圆乎乎的,浑身上下似乎都是圆乎乎的,只有笑起来才会暴露他尖尖的下颏。
  
莫名笑出声,你仰头喝酒,余光中突然出现一只男人的手。
  
你一愣,手主人的脸有几分熟悉,你想起是白天接人时旅游局安排的那位接待人员,是叫……好像是叫徐硕。
  
“今天辛苦了,明天还得忙吧?”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算不上好看,和五官组合起来却格外和谐,看着很有亲和力。
  
“是呀,”你笑笑,“明天才是重头戏呢。”
  
“真不容易。”
  
“你们之后还有事吗?”
  
“嗯,还有一些合作的细则要沟通履行。”
  
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够麻烦的。”
  
徐硕盯着你一味地看,眼神却不惹人讨厌,他迎着你的疑惑笑着开口:“方便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总感觉咱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不知是酒会氛围的影响,还是无醇鸡尾酒中误掺了酒精,你总觉得现在面颊有些灼烧感,耳廓也阵阵发烫。他搭讪的意图太明显,坦然到让你觉得拒绝他是一件很不厚道的事情。

好在你并不讨厌他。
  
“行啊。”你掏出手机和他互相添加联系方式。
  
目的达成的徐硕没再多做停留,冲你挥挥手便亦步亦趋地跟上即将要离场的直属上司朝电梯走去。
  
酒会即将落幕,你转头听着主持人洪亮的谢幕词发呆,而樊振东为一不小心看见的这幕搭讪情景剧鼓鼓掌,努力压下心头没道理的不爽。
  
“你们聊什么呢?”他慢悠悠地凑过来。
  
他突然的发问让你回过神,你一眼瞥见他额头细密的汗珠,说:“你可真能出汗。”
  
你可真能转移话题。樊振东默默地想。
  
这确实是对你有误会,并非你不想回答,只是脑袋一热想换种方式逗逗他而已。你从兜里掏出给他擦汗的纸巾,却忘记因为随身携带而导致上面染着你的香水味,是非常好闻的檀木调。
  
檀香木、雪松、紫罗兰,还有一丝罗莎草的清香。
  
“你喊我声姐姐就告诉你。”你看他一直叫其他工作人员“姐”,忽然意识到他没这么喊过你。
  
纸巾将香味留在他额头的皮肤上,他笑得肆意:“你想都别想。”
  
已经走到门口的队友们招呼樊振东一起回房间,他扬声应着,径直转向众人聚集的方向。
  
“干嘛呢小肥?”周启豪一把揽过他的肩。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聊了聊明天开幕式的流程。”
  
留在原地的你听见这个回答哑然失笑,发现樊振东还挺有撒谎的天赋。

 

TBC
  
  

Chapter Text

03

淡淡的香水味直到深夜都没消散。
  
樊振东从平躺转为侧卧,思来想去为什么鼻端会一直缭绕着那股惹人心烦的香气,莫非因为那张他揣进兜里转头忘记扔掉的纸巾?越想越有可能,他静悄悄地起身,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裤子,果然从侧兜里掏出一抹馥郁的幽香。
  
罪魁祸首就是你。
  
可找到源头又如何?现在的他手指也沾染上相同的气味。
  
他抿住嘴巴把手心攥紧的纸巾扔到垃圾桶里,默默盯了会儿自己的手掌,又转头去看已经熟睡的梁靖崑,叹口气回到床上。
  
那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似乎总有一枝柔软的柳条在梦里纠缠他。那柳条的叶片像双手,枝干像腰肢,在他身上肆意地摇曳扭动,轻碰之下带着如少女躯体般的暖意,一时醉意尽无穷。
  
迷蒙间,柳丝顶端开出散发着阵阵浓香的诡异红花,那花先是亲吻他的脸颊,再吻上他的唇,香气似曾相识,蜜汁宛若甘霖,不仅无法拯救他逐渐沉溺的意识,还将他越拽越深。
  
他与柳枝纠缠,与花朵亲密,像极不知餍足的小孩。
  
太阳初升,金色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在屋外,屋内却还是一片昏暗,樊振东满头大汗地惊醒,不可置信地感受着下身冰凉濡湿的触感。他满面潮红地下床,脚踏实地的触感让他头脑清醒几分,弯腰从行李箱里翻出一条干净的内裤。
  
几捧凉水泼到脸上,他望向镜中眼尾带红的自己,懊恼地锤了锤头。
  
怎么会突然做那种奇怪的梦呢,而且还……你的身影从脑海中划过,让他刚平复下的心绪再起波澜,却不敢去回忆梦中格外旖旎的种种细节。
  
“咋这么早起啊?”梁靖崑对他制造出的噪音发出不满的抱怨。
  
樊振东呼出口气,连忙先把脏衣物换下,轻轻用肥皂搓拭起来:“……酒店这床不舒服,没睡好。”哗哗的水声确实不小,于是他把水流关小了一些,“你继续睡吧,我一会儿也睡个回笼觉。”
  
等衣服清洗干净,手指上残留的香味也终于消失不见。
  
可以补个好觉了。
  
  
  
开幕式和第一轮比赛都即将在晚上举行,运动员在上午要照旧进行简单的常规训练,而工作人员则不需要那么早进场。所以等你跟着其他同事一起抵达场馆时,就看见晚上要进行比赛的选手们正分布在不同的球桌上挥汗如雨。
  
“真辛苦啊。”小梅是和你同岗位的另一位实习生,她看着汗水把上衣都打透的运动员发出如此感慨。
  
昨夜陪着领导和直播导演对流程对到凌晨两点的你没什么心情附和她这句话,猛地打个哈欠,只想把被剥夺的睡眠找机会补回来:“上午他们要训练,我们来也没事做,还不如在酒店睡觉。”
  
“话是这么说啦,”小梅的眼神在几位男生间来回扫荡,突然发问,“你觉得他们谁最帅?”
  
你张到一半的嘴猛然顿住,吓得把哈欠咽了回去:“……我不喜欢体育生。”倒不如说是所有以雄性荷尔蒙过旺而引以为傲的成年男性都会让你想要远离。只是这么想的话,好像樊振东很少给你侵略性极强的印象。
  
明明他打球时也很张扬,私下却总是做出很纯真的举动和表情。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表象。
  
“我是问你谁最帅,又没问你喜欢谁。”小梅翻个白眼,挽着你的手朝场边走去,她嘴里细细数着这几位选手各自的外貌优缺点,听得人脑壳直发晕,“至于樊振东——”
  
“嗯?我咋了?”
  
小梅和你皆是一个激灵,回头发现樊振东正坐在场边拿毛巾擦汗,一脸无辜地用他那黑黝黝的瞳仁看你们,肉肉的眼皮有些肿胀,像是昨夜没睡好。
  
小梅脚下一滑先行溜走,留你在这儿和他面面相觑。
  
他眨眨眼:“说我啥呢?坏话啊,还不能让人听?”
  
“那倒没有。”你在他身边坐下,看他满头亮晶晶的汗珠有些顺着白皙秀颀的脖颈没入黑色的衣领,有些直接大颗大颗滴落在红色的地胶上,砸出深色的水痕,“你们练到几点啊?”
  
樊振东拧开瓶盖仰头去喝水,红色的功能饮料将肉粉色的唇瓣吞没,在舌尖打着转被吞咽下去:“十一点半结束去吃饭,吃完饭午休。”
  
他顿了顿,问道:“下午彩排是几点开始来着?”
  
“四点多吧,应该会让你们午休后就过来。”
  
他又拿起雪白的毛巾开始擦汗,从脸擦到脖子,再从脖子擦到肩膀和胸前:“不是晚上才开幕吗?”毛巾质量不大好,甩出的浮毛飞到你的嘴上,樊振东一愣伸手想帮你去摘,又马上意识到你不是他那帮兄弟,不能随便上手去碰。
  
你伸手拿走嘴唇上的异物,却见他直勾勾盯着你,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什么柳什么花。
  
“嘿,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他放下毛巾起身,拿起身旁的球拍要回到场内继续训练。
  
你喊住他,然后用手指在自己眼睛的位置画了个圈:“中午好好休息,你眼睛都肿了,挺明显的。”
  
樊振东握着球拍的手攥紧,嘴硬说着“就不”,臊意却染红雪白的耳廓。
  
他能不知道自己眼睛肿吗?他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肿吗?偏偏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你就那样坦荡荡地对他说要好好休息,真是让人没由来地冒起一股无名火。
  
此时的你如果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呼冤枉,你算哪门子当事人?只是个被无缘无故拉入梦境中的可怜人罢了。什么柳啊,什么花啊,谁知道他梦到什么不该梦的。
  
只可惜你不知道。
  
就像是你也不知道他做了那样缠绵缱绻的梦。
  
见樊振东走了,小梅又蹭了回来:“他没听见我们之前在说什么吧?”
  
“应该没有吧。”你瞥见地面上逐渐消失的汗渍,只剩下极淡的一圈白。
  
“刚刚说到那儿了?”
  
你有点傻眼:“还要继续这个话题啊?”
  
“当然啊,刚刚不是说到樊振东了嘛。虽然薇姐说他很乖,”小梅生怕再被熟人撞见,特意压低声音,“当然我没有说他不乖的意思昂,我只是觉得他内心应该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乖顺啦。”
  
是吗?你倒没看出来,不就是白嫩嫩很乖巧的弟弟吗。
  
远望在球场上和队友练着接发球的樊振东,他正皱眉叉腰像在教育球拍似的说着什么,又气又急还噘嘴的模样跟个小傻瓜似的。
  
“不是只说外貌吗,怎么揣测起别人来了。”你笑倒在小梅身上,“还是太闲了,等下让领导给你多安排点工作。”
  
“哇,好坏啊,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白切黑!”
  
你们闹作一团时没有发出吵闹的声响,和队友交换球台半场的樊振东一眼就能看见对面笑容十分灿烂的你。你一手撑着长凳,一手去推压在身上的小梅,柔韧的腰肢快要折到底,像极了梦中垂下的丝绦。
  
他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博哥。”
  
“啊?”
  
“咱俩换个位置。”
  
方博有些无奈:“不是刚换过来吗?”
  
“这边打得不舒服。”他比划着接球的动作,“可能这侧不旺我。”
  
“不旺你就旺我啊?”方博哭笑不得地又和樊振东换回原来的位置,“这话说的,找理由也不找好点的。”
  
樊振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敷衍应着一边闭眼点头:“嗯嗯嗯知道了,快继续继续。”
  
想着再打半个钟就能去吃午饭,终于有所期待的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往短裤上一擦,憋着坏偷方博一个长球,引得对方好一阵跳脚,嘴里不停念叨着“樊振东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被控诉的某人挑挑眉,比划着挥拍的动作啖笑不语。
  
日头高悬,深圳春日里温和的清风卷着潮湿的水气轻抚路边艳丽的三角梅,与仿佛还处在寒冬中的北京有着鲜明的对比。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平白增添几分困意,让人们觅食的脚步也逐渐放慢。
  
运动员回酒店休息的时间就是你们工作人员最忙碌的时间。
  
因为场馆在上午被他们用来做赛前训练,开幕式所需的巨型屏幕和现场中控的就必须要在观众入场前搭建完成。你忙着和不同施工组的工人确认进度,在不算很大的场馆中四处跑动着。
  
“你去忙彩排吧,这边我盯着。”小梅刚和直播导演对接完流程,一回来就发现休息好的运动员们正在场边伸着脖子张望,而你却没发现。
  
你略带懊恼地拍拍脑袋:“忙晕了,居然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好在现场施工马上就要收尾,再试验几次最终效果就可以等待正式开幕。
  
其实运动员需要记住的动线很简单,先在四面大屏的两侧列队,被喊道名字后挥手致意出列到另一侧的场边等待,只不过具体点位还需要真正走一遍才能加深记忆。
  
“我站哪儿啊?”
  
你刚给女队的队员们排好位置,就听见耳边一道黏糊糊的声音响起。
  
那一瞬间,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从你脑中一闪而过,你发现樊振东好像总是在没话找话,活像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可你还没来得及深思这个想法,就很快将之抛掷脑后。
  
你抬眼看他,轻声道:“稍等一下,给女队讲完我去男队那边。”
  
他没说什么,插着兜晃悠悠走回场边。
  
这套动线实在没什么费脑子的,所有人简单走个两遍就记住了。此时场地已经基本布置好,两张球台被四面屏围住,场馆两侧的墙壁上挂着运动员单人的巨幅海报,整体是与他们之前非公开直通赛完全不同的规格与氛围。
  
晚上七点十分,看台已经坐满观众,女队站在场地中央等待开始,男队则在后台候场。他们身上套着早些时候分发下去的袍子,镭射里衬折射出七彩的光效。
  
你帮他们挨个把兜帽里藏着的发光装置打开,柔白的光瞬间将头部包裹住,把五官特征与清晰的边线全部模糊成一团笼统的光影。
  
“我靠这么炫酷啊。”
  
“这光照的我快瞎了。”
  
“总之一会儿打招呼前把帽子摘了就行吧。”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场地内也在此时响起激昂的音乐。
  
樊振东微微曲着腿方便你帮他打开开关,他盯着你凑近的脸,甚至能看清你耳际遗留的那个浅色痘痕。你在他脑后的位置认真摸索着,手指不小心擦过他头发剔得极短的脖颈,像摸到小狗细小却扎手的毛。
  
“闭眼。”你直视他说道。
  
他疑惑,却还是听你的话照做。
  
下一秒,兜帽内刺眼的光骤然亮起,在他阖上的眼皮投下一片明亮的斑纹。
  
樊振东适应着光线缓缓睁眼,第一眼望见的就是眼眸中倒映出一圈光亮的你。那光亮像是一轮圆满的明月,映照在被风揉出涟漪的湖面上,碎成银白色的链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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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昨晚首轮比赛樊振东1-2不敌林高远,你还以为今天会看见气压很低的他,却没想到中午在酒店餐厅碰见他时和往常并无区别。他端着盘子排在人流中间乖乖夹菜,遇到不太好夹的炒面时还噘起嘴表达不满。
  
调节能力真强啊,你不由发出感叹。
  
今天的菜色似乎比昨天好一些,你正跟在同事身后扫视着今天供给的饭菜,徐硕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递给你一个空盘子,他顺其自然地排在你后面,笑着说:“好巧啊,能坐一起吗?喏,”他朝远处一指,“提前占好位置了。”
  
你开口刚想说自己得和同事们一起坐,就见几个同事一唱一和地开始演戏,说什么“啊呀呀今天这人真的好多,五个人应该不是很好找桌子”地把你往外轰。
  
要干嘛呀。
  
你红着脸皮在心底暗嗔一句,只能点头答应了徐硕的邀请。
  
他颇为绅士地为你去夹远端够不着的菜,再帮你端着盘子放回提前占好的桌子上。那张桌子靠窗,旁边正好是樊振东他们几个正在吃饭的运动员。
  
几天相处下来双方还算熟悉,徐晨皓看见你和徐硕在一起吃饭马上顺口开起玩笑:“诶哟,你俩什么情况啊,这就谈上了?”
  
徐硕笑笑:“还没追到呢。”
  
听他这么说,众人瞬间发出暧昧的笑声。
  
樊振东拿筷子拨拉着碗里剩下的炒面,瞬间觉得没什么胃口。他憋闷地垂下眉眼,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就是懒得去看此时一定两颊飞霞的你。
  
你略显拘束地落座,忍不住去偷瞄全桌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情绪展现的樊振东,在心底疑惑这饭菜有这么好吃吗,好吃到让他连眼都顾不得抬了。
  
不得不说,徐硕人很风趣,和他聊天确实很愉快。他比你大上几岁,更早地迈入社会打拼,也更多地接触到那些你渴望了解、却没有渠道了解的事。不过你也清楚他的从容并不完全来源于自身阅历,更多是在你面前努力散发着魅力,而你也确实为这样的魅力而心动。
  
之后的比赛日他不需要每天到会场,但却每天都会和你发信息聊天。偶尔请喝下午茶也会准备好其他同事的份,不会让你因为吃独食而感到尴尬。
  
“他人真不错欸,你答应人家呗。”小梅吃着徐硕外卖送来的小蛋糕,嘴角还粘着一块奶油。
  
明明早有此意,你却还强撑着嘴硬说道:“我答应什么?他又没和我告白。”
  
“也就是说他只要告白你就会同意咯?”
  
你顾左右而言他:“再说。快吃你的蛋糕吧。”你会为一个人倾心,又不代表要立马草率地展露出来。
  
“欸你过来!”领导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们俩同时回头,然后发现她叫的是你,“你跟他们一起去趟医院,有情况及时电话汇报。”
  
他们,指的是球队的人。
  
有情况,指的是对方的伤影不影响打球,以便后续调整直播规划。
  
你站起身穿好外套:“谁伤了?”
  
领导忙着去开会,把车钥匙扔给你:“樊振东,好像是脚伤了。”
  
你愣住,握着车钥匙的手紧了紧。
  
等小跑到酒店大堂时,那个坐在刘队医旁边蔫头耷脑的小男孩不是樊振东又是谁。他撇着嘴,手里玩着队服外套的拉链,外面还套了件藏蓝色的羽绒服,整个人非常像一只圆滚滚的北极熊。
  
“怎么伤着了?”你气喘吁吁地带他们往停车场走,好几次都想问要不要准备个轮椅给他坐。
  
樊振东掀起眼皮看看你,没有吱声。
  
刘队医见他不答话,好心地帮你解答:“跟闫安打的时候把脚腕子墩着了,去医院拍片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你瞥了眼无精打采的樊振东,轻轻“嗯”了一声,开车带他们前往附近的医院。
  
一路上遇到不少红灯,但你的车技很好,几乎没有让人感到不适的顿挫。刘队医好奇地看向驾驶座上专心致志开车的你,问说:“车开得不错啊,平时老开车吗?”
  
“还好,”你笑笑,“驾驶本拿的早,家里经常让我开车练手。”只是不知道这在职场上算好事还是坏事,你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领导把需要开车完成的任务交给你了。
  
刘队医点点头,似乎察觉到樊振东心情不佳,开玩笑似的逗问他:“你呢?打算啥时候拿本儿啊?”
  
被点到的樊振东像是有些气恼刘队医问出的话,一脸无语地看向他,语调拉得又长又黏,像块加热后的麦芽糖:“我哪儿有时间啊——”打完直通又要马上准备全运会预选赛,预选赛结束就要开始备战杜塞尔多夫……
  
他太忙了,忙到没办法去规划自己球场以外的人生,忙到想做的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
  
刘队医明白他只是在撒娇,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医院离会场和酒店都不远,你让他们在大厅坐着,自己拿着樊振东的医保卡帮他忙前忙后建档再挂号。他医保卡上的照片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拍的,圆头圆脑像个薄皮的青核桃,眼神清澈,嘴角抿起的弧度却带着倔强,看上去是个很不好惹的小孩。
  
之后的一切都还算顺利,医生开了X光片的单子让你们等着叫号,今天医院的病号不算多,很快就叫到了樊振东。结果出来后医生仔细看了片子,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应该只是软组织挫伤导致的疼痛。
  
这个诊断结果让樊振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下来,他吐出一口气,乖巧地和你一起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等待刘队医缴费取药回来。
  
“太好了,没大事。”你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不由感叹当运动员确实很不容易,身体随便一个小小的变化都足以让他们提心吊胆,更遑论是能明显感受到的疼痛。
  
他“嗯”了一声,语调轻松许多:“心里踏实了,也能好好面对晚上的两场比赛了。”他用手背蹭了下鼻子,“我必须一阶段就拿到名额,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你歪头看他,没有说话。
  
医院里四处弥漫着药香和消毒水的味道,这味道总给人清冽印象的同时又让人感到不安,毕竟有细菌才需要杀菌,安静祥和的氛围下总是蕴藏着无人知晓的潜在危机。
  
国家队何尝不是。
  
群狼环伺,饿虎扑食,一不小心就会被拆骨入腹,没人会怜悯弱者。
  
不想继续这么沉重的话题给他增加心理负担,你打开手机滑到腾讯做的人气投票页面展示给他:“你看,我每天都给你投票呢。”你对于投票结果其实感到稍许困惑,现场来支持樊振东的球迷不算少,但不知为何线上投票却总在中下游徘徊。
  
他好奇地凑过去看你的手机:“还有投票呢?整得挺洋气啊。”
  
你惊讶:“你不知道这个投票?”
  
“不知道啊,也没人跟我说啊。”他咂咂嘴,“我这人气不行啊,其他人是不是违规拉票了。”
  
你笑出声,因为确实知道有人在发动七大姑八大姨给自己拉票。
  
“我看看你给谁投了?”他拿过你的手机好奇地向下滑着,“要是没有我可就——”
  
他正说着,那边刘队医就装着一兜子药回来了:“走吧,回去喷上药按摩按摩。”说着,他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你闻言站起身来跟着一起走,走了两步才发现樊振东还拿着你的手机坐在原地。你见他不动,担心地凑上前去:“怎么了?脚又疼了吗?”
  
他忽然抬眼看你,硬邦邦的口吻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忸怩:“你怎么只给我一个人投票?”一个账号可以投三个人,投票记录却只在樊振东的名字下面打了绿色的对勾,证明你只给他一个人投过票。 
  
你不解地眨眼:“只投你一个人还不好?”
  
“……为什么?”
  
你哭笑不得地想解释,远处的刘队医却发出催促的声音。樊振东抿嘴站起身把手机还你,不等你的答案说出口就先一步抬脚离开,半分看不出脚伤存在的模样。
  
“等等,你走慢点!”
  
摸不着头脑的你快步追过去。


  
当天的三场比赛均以樊振东的胜利告终,尤其是两轮晚场的比赛真是怎么打怎么有。你在场边观赛时暗自思忖,心理暗示对于运动员来说真是很玄的东西,今天已知伤情的他和昨天未知伤情的他居然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两种竞技状态,整体更放得开去拼。
  
参加这场直通赛的选手当然都是为了世乒赛的门票而努力,但个人境遇的差异还是造就出不同级别的负荷。
  
有些人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能胜利,有些人却告诫自己必须胜利。
  
樊振东是后者。
  
已经输掉两轮比赛约等于同第一张直通门票挥手再见,如果换做旁人或许早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可樊振东依旧在努力拼搏,不到最终积分公布的那一刻绝不会轻易松懈。
  
赛程过半,他的积分终于迎头赶上马龙、许昕和林高远,只有剩余五场全部胜利才能获得突出重围斩获魁首的机会。
  
第一阶段的倒数第二个比赛日樊振东迎战马龙,比赛过程并不轻松,樊振东先下一局的情况下被对方扳回一局,双方进入决胜的第三局。你攥紧的掌心全是冷汗,又不敢将个人情绪表现的过于明显。
  
直到樊振东挽救三个赛点以14-12逆转拿下赛局时,你才在心底狠狠舒出一口气,手指甚至在微微颤抖。
  
“这比赛打得吓死人了。”小梅和你耳语。
  
你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深觉自己可能不太适合看乒乓球比赛。
  
散场时你和领导正好站在运动员退场的通道旁聊工作,樊振东身上那件被汗湿透的大理石纹球衣还未换下,他推着行李箱一晃一晃地从你们身边经过,身旁的吴敬平正给他复盘刚刚比赛的问题。
  
“走了昂。”他和你们对视上,抬手打招呼。
  
领导笑着抬手回应:“辛苦了,明天见。”
  
你看他逐渐走远的背影,在显示器里看着颇为宽厚壮实的肩膀此刻却显得格外纤薄,倒是肌肉虬结的雪白大腿看上去更为冲击。
  
刚刚打得那么激烈,也不知道他脚伤怎么样。
  
次日就是一阶段最后一个比赛日,樊振东下午先打梁靖崑,晚上再打许昕。本以为会出现和昨晚一样的焦灼局面,没想到居然以格外轻松的比分结束了这两场万众瞩目的焦点战局。
  
总共十一轮比赛樊振东赢下九轮,和马龙积分相同的情况下计算他们两人之间的胜负关系决定胜者,六号那场艰苦卓绝的胜利终究是为樊振东夺得第一张杜塞尔多夫世乒赛的门票埋下重要伏笔。
  
每一次的努力都有意义。
  
你忍不住想。
  
男队女队的比赛均已结束,观众却没散场,因为刘国梁正把队员们集合在一起开例行的总结大会。你不太理解为什么非要在现场总结,好在直播已经结束,你不用临时去调机位给这位格外爱训话的总教练。
  
正当你在场边走神放松大脑时,某些蚓窍蝇鸣的发言就不经允许地钻入了你的耳朵:“……是吧樊振东,我认为你应该感谢马龙,不然你也拿不了第一。”
  
放屁!
  
话听一半你就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扬起脑袋狠狠翻了个白眼,却在眼神回落时与站在后排的樊振东相撞,被他捉了个正着。
  
你嘴边挂着讥笑的肌肉一僵,不知该调整为怎样的表情。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如皎月般柔和的面庞在前排人群的缝隙中露出来,眼眸里荡出一抹又浅又淡的笑,像春日轻抚而过的微风,在你脸上打了个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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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已经拿到世乒赛入场券的樊振东来说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可精神上的放松与行为上的放松是两回事,他不想给人留下骄纵的印象,于是每天照旧按时按点参加常规训练,下午则乖乖坐在观赛席观看第二阶段的比赛。
  
直播团队总策划恰好在午休时遇见樊振东和女队获胜的刘诗雯在餐厅外聊天,便上前询问他们愿不愿意二阶段决赛时来当解说嘉宾。被询问的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看了又看,还是樊振东先开口说:“我们没意见,领导同意就行。”
  
领导那边还是很好沟通的,没多费口舌就选择配合这个比较临时的变动。
  
你跟着直播团队熬夜完善细节,和当天控场的主持人更新流程,还要将确认好的信息同步给两位运动员,此时望向他们的眼神里都透露出淡淡的死意。
  
“你没事吧?”刘诗雯一进屋就被眼下挂着好大一片乌黑的你吓了一跳,赶忙给你接杯水放在桌子上。
  
樊振东在你对面落座,弯腰抻着脖子好奇地想看清你的黑眼圈,被刘诗雯瞪眼加肘击后才颇为无辜地抬起脑袋。
  
你装作不知道他们的互动,继续嘱咐解说当天的注意事项。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你们也不需要说很多,战术方面可以自行斟酌能说和不能说的,品牌这边不要轻易提及竞品就可以。”你喝口水继续安抚面前面色紧绷的两人,“不用紧张,到时候会给你们戴耳麦,有任何问题导播会及时提醒的。”
  
刘诗雯点点头,她其实是害怕你晕在这里:“是不是讲完了?”
  
“暂时就这些。”
  
“那你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太吓人了,哪儿有这样工作的。”
  
你想说身边同事都是这样工作的,但动了动嘴唇又懒得开口,于是木讷地站起身来,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脸上带着一丝担心的樊振东,把手从刘诗雯的搀扶中抽出,说:“我真没事。”话音还没落,眼一花,脚一歪,差点当众摔个狗吃屎。
  
在场三个人有三个人很沉默,你话也不敢多说一句麻溜儿回屋补觉了。
  
等你走了,刘诗雯心有余悸地跟坐在一旁的樊振东说:“他们这工作也真不容易,经常和女队沟通的小梅也熬夜,听说手头还有另一个项目在做……虽然咱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项目是啥意思。”
  
“可能类似于同时准备两个单项的比赛吧。”樊振东尝试去理解。
  
“或许吧。”刘诗雯伸了个懒腰,“话说小胖,你以后不能那样打量人家女孩儿,得改改。”
  
话题突然拐到自己身上让樊振东一愣。
  
刘诗雯语重心长地和他分析:“你看,我们都知道她今天面色憔悴有黑眼圈,但你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看啊,万一看得她心里难受呢。
  
“而且你看就算了,还弯着腰探着头去看。”
  
被这么一说,樊振东也有点生自己的气,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在外人眼里那么明显:“她会难受吗?”
  
“会啊,说不定觉得你嘲笑她呢。”刘诗雯故意吓唬他。
  
“……我真没那意思。”他有些傻眼,插在裤兜里的手不安地搓着里衬的布料,直到指尖发热都没停止,“那要不我去给她道个歉?”
  
刘诗雯笑了,觉得小胖就这点特别好,对什么事都认真到让人觉得可爱:“道歉应该不用,你以后注意点呗。”
  
樊振东郁闷地点点头,裤兜里攥紧的指尖没放松。
  
这边两人还在为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进行头脑风暴时,另一边的你其实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这么夸张又典型的黑眼圈摆在眼前,要是你遇见也会觉得新奇,说不定还得和对方自拍一张才肯罢休。
  
所以等到第二天樊振东趁人不备往你手心里塞了颗巧克力时,你很惊讶。
  
直播前所有人都聚在一起重新对流程,他站在你身边,将那颗小小的、裹着红色锡纸、上端还连着一条细长纸带的巧克力轻推入你的掌心,凑近你悄声说:“这个好吃,给你。”
  
你握着那颗略微变形的巧克力,上面还带着一丝他掌心特有的滚烫温度:“为什么?”
  
他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好半晌才说:“我昨天不是有意的。”
  
这话听的你一头雾水,将昨天相处的细节从头回忆到尾才勉强记起刘诗雯捅他一肘前他仔细端详自己黑眼圈的可爱模样。
  
思及此处你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只能咳嗽两声掩盖笑意,把巧克力收回兜里再望向一脸茫然的樊振东,轻声说了句:“笨不笨,我又没生气。”
  
你抬起手,将厚重闷热的耳麦顺手戴到他头上。耳垫很软,隔音效果极佳,耳朵被盖住的瞬间他失去全部听力,周遭一切声响都变为嗡嗡隆隆的模糊音效,眼前你帮他调整麦克风时挂着淡笑的面容却比平时更为清晰。
  
他怔怔地看着你,嘴唇轻碰想要说话,又听不见自己究竟说出声了没。
  
“你才笨。”
  
他的声音在你耳边很清晰,这种无力又可爱的反驳让你眼底笑意加深,抬手扫过他被头带压塌在额前的发尖,帮他打开耳罩侧面的开关,测试道:
  
“3、2、1,check、check.”
  
他终于能听清别人和自己的声音,却不敢把刚刚的话再讲一遍。
  

  
直播很顺利地进行着,你发现樊振东在面对任何陌生情况时都有种应付裕如的能力,而这种能力让他在别人眼中天然带着“聪明小孩”的光环与滤镜。
  
“这叫什么?见惯了大场面就是不一样?”小梅和你一起凑在监视器后面看画面里谈笑风生的解说四人组,忍不住说道,“这要是让我上去,半天憋不出一句,更别提还要插科打诨说俏皮话了。”
  
你托着下巴盯住屏幕里那个笑到大小眼的男生,不得不承认他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就算不打球,未来也一定会非常光明。
  
“毕竟是专业的嘛。”你垂眼和小梅闲聊,“要是让他们讲解广告三要素,肯定也不如你说的清楚。”
  
小梅撇撇嘴:“我也说不清楚,毕业就还给老师了。”
  
你忍俊不禁:“给你台阶都不下。”
  
“嘿嘿,我是真不记得。”小梅将手里的Rundown翻了个页,总算看到最后一页的页签,“终于要结束了,回北京我要大睡特睡三天,谁也别想叫醒我。”话虽如此,她也不过是口嗨,实际上怎么可能有三天休息,有一天就算领导仁慈。
  
她话音一顿,问你:“徐硕怎么办?”
  
你愣:“什么怎么办?”
  
“你们不是刚刚开始感情升温吗,就要异地恋了。”
  
她的话让你哭笑不得:“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异地恋了。”你想起昨晚徐硕邀请你去外面吃晚餐时发的微信消息,脸颊飘起热意,“而且……异地不正好是考验他心诚与否的好机会吗。”
  
小梅瞪大眼,给你比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耳机里忽然传来解说们同观众道别的声音。
  
今晚的两场决赛均已落下帷幕,总共四张杜塞尔多夫世乒赛的门票也全都顺利送出,代表着整个活动圆满收尾。
  
樊振东和刘诗雯摘下耳机就跑回场上和其他队员一起列队集合,准备参与赛后简单的颁奖仪式。
  
等终于将那本厚实的“通关文牒”拿在手里,樊振东心底才终于生出“要去杜塞尔多夫了”的踏实感。他嘴角弯起含蓄的弧度,更多与开心有关的内容只能从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眼眸中读到。
  
四位获得门票的运动员并排站着,漫天的金彩带在天空中飞舞、旋转、又落下,很适合作为一场盛大狂欢的谢幕。
  
你为这一片金雨里的人鼓掌,视线却只在樊振东身上停留许久。
  
他脸上分明带着愉悦,却最晚举起证书,又最早把它合上,还是下方导播提醒他继续展示,他才抿着嘴再次打开。

随着运动员从两边退场,场下的工作人员乌泱泱地往场上涌去准备拍Crew Photo。你路过樊振东时被他拉住手腕,他语速飞快地问你:“一会儿庆功宴你去吗?”
  
庆功宴应该只有领导才会去,所以你摇摇头:“不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还没开口就被你后续的话语打断:“你庆功宴之后等我一下,帮我签个名呗。”
  
“……好啊,那我等你。”他轻点两下头,慢慢松开抓着你的手。粗糙的指腹划过你手腕内侧的血管与肌肉,留给他犹如刻刀划过软木般令人怔愣的细腻触感。
  
你笑着朝他挥挥手,跑向场地中央招呼她快点过来拍照的小梅。
  
“走吧胖儿。”方博见他一直回着头,揽过他往场馆出口的方向走去。
  
赛后庆功宴就安排在酒店的餐厅,很大一张圆桌上围满了人,多了几分拘谨,少了几分随意。樊振东并不讨厌这类应酬的场合,他只是不以为意,所以总显得些许漫不经心。席间他看见徐硕也在,殷勤倒酒的模样和平时大不相同,让人莫名感到碍眼。
  
考虑着马上就是全运会预选赛,队里没给运动员安排酒水,照旧喝的是和欢迎酒会上一样的无醇饮料,他们倒也不必等到领导喝爽才能走,席面吃的差不多就可以先行回房休息。
  
樊振东吃得差不多便放下碗筷,表达离席的歉意后跟着其他运动员一起走出包厢。
  
一行几人刚走到电梯间,就看见拿着签名笔匆匆赶来的你。
  
“等等,各位帮我签个名呗。”你穿着这次活动提供的工作短袖,笑嘻嘻地拽起衣摆让他们直接签在衣服上。
  
合着不是找我一个人签啊。
  
樊振东没忍住撇下嘴角,略有不爽地想。
  
其他几位签完正好电梯就来了,只剩下樊振东和闫安还没来得及签。
  
“等你们不?”已经钻进轿厢里此时站在最外侧的周启豪问外面两人。
  
“人满了先走吧,他们坐下一趟。”马龙想早点回去休息,冲外面笑笑就抬手按了关门键,灵敏的电梯门立马关闭,然后缓缓向上升去。
  
被留下的两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闫安举着手里的笔说:“来吧,签哪儿?”他在你的衣摆处来回比划着,独占一大块空白签下又重又写意的签名。
  
“哇靠你签这么大,那我签哪儿?”樊振东在你身前左晃右晃,已经完全找不到可以下笔的地方。其实上方还有,但他又不敢随意向上去瞄。
  
你思索片刻直接转过身:“签后面怎么样?都是你的随便签。”
  
“啧啧,这话说的。”闫安砸砸嘴,低头玩手机走到一旁去等你们。
  
樊振东抿起嘴,悬空的笔尖犹豫半晌不知落在何处才好,你身体有些晃动,他下意识扶住你的后背,又马上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手掌。耳朵开始有些烧,他终于下定决心在你平整的肩胛骨附近落了笔,只是原本应该拉长的笔画却突然被衣料下的异物硌断,他抬笔呆怔片刻,又很快补全剩下的部分。
  
直到盖回笔帽他才意识到,刚刚导致笔画断开的异物是你内衣的肩带。
  
你毫无察觉,开心地转回身从他手里抽回笔,发现这个近在咫尺的男孩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你,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猛然想到,或许以后就没机会再见,不由得也有些伤感。
  
“要说再见了,叫我声姐姐呗。”你轻轻捏了捏他鼓起的脸颊肉,是细腻顺滑的手感,好似刚刚凝固成型的绢豆腐,恐怕稍一使劲就会碎掉。
  
他后退一步躲开你的手,半晌没说话。
  
你见他不说也不强求,转身和闫安告别:“这些天特别感激你们配合我的工作,祝你们都前程似锦,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再合作呀。”官方的套话说完,你后退着挥挥手,柔软的发丝甩出一道弧线,小跑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樊振东掰着手指关节按下电梯按键,他盯着头顶显示屏上跳动的楼层数沉默,闫安却主动开了口:“你喜欢人家呀?”
  
“……没有。”说出的声音糊成一团。
  
“还没有呢,我都看出来了。”闫安拍着他的肩膀说,“喜欢就去追呗,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咱们运动员的身份还是有点优势的,你嫂子当年就是因为——”
  
“你都能看出来,”樊振东突然开口,“她为什么看不出来?”
  
闫安语塞。
  
“她不过是,不喜欢我罢了。”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会去过多在意对方的行为和情绪,自然也就无法通过相处时的细枝末节察觉“喜欢”这种人类无法完美掩饰的感情。
  
这一晚,樊振东再度做了旖旎明媚的梦。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在梦中,于是不再如上次那般温柔。他伸手缠绕住不断撩拨的柔韧柳枝,鞭打、亲吻顶端花朵的动作也更为放肆,涔涔热汗仿若一场春日如珍珠般砸落的雨,不管不顾地浇灌着那令人魂牵梦绕的绿意。
  
带着无需顾虑太多的鲁莽,带着无需隐藏于心的恋慕。
  
带着二十岁少年人,如春雨般淅淅沥沥的执拗与酸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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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时间回到现在。

“振东老师,换一个机位辛苦再来一条!”
  
监视器里穿着一袭白衣的樊振东正垂首聆听导演给他讲解分镜脚本,偶尔应答一声也是了然于胸的从容。
  
他不会再被涂成一颗煤球,就像他不再需要你的拍摄建议。
  
现场架着的几架补光灯真的很烤人,刚拍完一半镜头樊振东就已经满头大汗,连胸前也湿出一小片不算明显的汗渍。
  
“之前说让准备的备用服装带了吗?”你将服装师叫来询问。
  
“在更衣间挂着呢,已经熨好了。”
  
你扭头去看导演,还没开口他就已经一脸了然地点点头,临时喊停拍摄:“来,我们稍微休息十五分钟,辛苦振东老师去换身衣服补个妆哈。”
  
樊振东擦了擦手中的球拍,将其平放在球台上,刚离开补光灯照射的范围就感受到明显的温度差,似乎连脚边风扇吹出的凉风都要更凉快一些。
  
你翻看着手头的通告单没有抬头,低声吩咐服装师:“我得陪着客户走不开,你带他过去吧,跟Cici确认好时间。”声音一顿,你还是抬起头看向同样隔着人群望向你的樊振东,多加一句叮咛,“……在额角多扑点散粉定妆,他爱出汗。”
  
服装师点点头,转身把人领去化妆间。
  
等你和品牌方那边沟通清楚还未拍摄的镜头细节时,说好的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已经快结束,人却还没回来,你便打算去化妆间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杭州的十月不像北方有着湛蓝而高远的天空,相反总是飘着大团厚实的积云,像一大坨从旧年被面里拆出的棉花被,有些地方厚实,有些地方轻薄又透光。
  
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看去,恰好能看见这样的云。
  
不远处化妆间的门虚掩着,你瞥见换好衣服的樊振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脸侧的化妆刷正飞速扫动着。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正当你准备进去时,Cici带来的化妆助理忽然站到樊振东身旁,憋得通红的脸颊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无措,猛地举起手机说道:“东哥,我特别喜欢你,想和你互加好友可以吗?”
  
Cici一脸震惊地看向她,来不及阻止她将话说出口,只能在她话音落下后叱责道:“你瞎说什么?!”
  
“我只是想要个联系方式……”她觉得很委屈,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不符合行规的事情。
  
樊振东皱眉,明确传递出拒绝的信号:“不好意思,我不加私人微信。”
  
一个询问,一个拒绝,荒唐的事态本应就此结束。
  
小助理却不甘心,她咬着嘴唇,将提前准备好的小纸条硬塞进樊振东手里,说:“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如果改主意了可以加我。”这话说的太容易被有心人发散,气得Cici恨不得把她嘴巴缝死,再把人在地上踩瘪。
  
太阳被一朵厚实的云挡住。
  
如果说樊振东刚才称得上面色不虞,现在则是彻底疏离的冷淡。他没有给对方任何一个眼神,身体明明有了后仰逃离的趋势,却还是克制着礼貌折起纸条放在桌上,说:“抱歉,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他并没有完全释放出厌恶的情绪,却在做足体面姿态的情况下仍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反感。
  
你果断在事情变得不可控之前推门而入,第一眼先扫向面如死灰的Cici,第二眼再扫眼带不忿的化妆助理,将那张被叠好放在一旁的纸条塞回到她死死握紧的指缝中,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请你现在就离开。”
  
“那我的工钱呢。”
  
你笑了,将视线投向一旁的Cici。
  
Cici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也算自己带入行的女孩:“工钱给你结半天的,你赶紧走人吧,我也不敢继续带你了。”
  
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学徒机会被毁,她终于露出一丝悔意,还想继续狡辩却被你一句“别让我发现你在网上胡说八道”堵了回去,背上包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化妆间。
  
屋内霎时变得安静,Cici和你道歉,你却只让她快点定妆。
  
樊振东从镜子里看你,你也恰好在看他。
  
时光在此刻仿佛倒回到2017年,他和其他人共享并不明亮的小房间,默默等着化妆师流水线似的给他们化妆,而还在实习期的你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与镜子里傻乎乎、黑黢黢的他打了人生的第一个照面。
  
那时候的你初入职场,他也还没那么有名。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你带着补好妆的樊振东回摄影棚,并不单单只因为自己选人的失职对他感到抱歉,更多是打心底里觉得他不应该遭受这种莫名其妙的骚扰。
  
他摇摇头,反倒像是在安慰你:“我没事,别想太多。”
  
他只是在经年累月的人生历程中开始不爽于此类厚着脸皮打破边界感的行为,也终于明白自己当年通过微信群聊单独添加你微信时为什么隔了那么久才收到通过的通知。
  
估计你也是在犹豫吧,到底要不要添加这个或许只是人生过客的乒乓球运动员。
  
继续拍摄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几分钟倒是无伤大雅,樊振东努力调整好情绪,整个过程依旧按部就班进行着,现场盯片的客户对于镜头呈现出的效果也没指出任何问题,一切都还算顺利。
  
“辛苦振东老师,本次拍摄结束了!”脚本上最后一个镜头拍摄完毕,监视器后的导演笑着站起身来领着全场工作人员一起鼓掌,“来来来,大家一起拍Crew Photo!”
  
开开心心的工作人员蜂拥而至,Cici却始终没出现。
  
服装师好奇地问你:“她去收拾东西了吗?”
  
你淡淡道:“不清楚。”
  
樊振东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若不仔细去看就会错过。
  
大家都想围着他站,却又不好意思主动过去,还是你和导演先行一步占领他的两侧,其他人才乖乖找好各自的位置。
  
你与樊振东的胳膊无意间紧贴在一起,感受到体温差的同时也任由那份触碰产生的酥麻缓缓延伸至快速跳动着的心脏。他忍不住低头看你,看你纤长的睫毛上沾了亮晶晶的眼影残粉、看你耳垂上比之前多出几个耳孔、还看你唇角微微弯起和从前别无二致的弧度。
  
“来,大家看这边!”
  
闪光灯亮起,樊振东将头微微歪向你,在与你相识七年后留下第一张合影。
  

  
关掉补光灯的摄影棚温度骤降,摄助忙前跑后地拆装器材,一时间空气变得很浑浊,你拎上包到棚外的走廊呼吸些新鲜空气。
  
后期剪辑暂且不需要你来盯,于是工作一结束你就买了回深圳的机票,只不过手机刚弹出出票消息,终于得闲的樊振东就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叙叙旧。
  
跟在他身边的商务经纪人瞅他一眼,默默走远给你们留出私人谈话的空间。
  
不习惯皮肤糊着一层粉底的他早已把妆卸了,干燥洁净的皮肤在暗光下也能看得出细腻,靠近时还能闻到清新的爽肤水味道。或许是洗脸时水花泼得太大,他额前的头发也湿了一片,此时正软趴趴地贴在额头上,平添几分让人心软的乖巧。
  
你迟疑一秒,从他邀约的行为中敏锐察觉出非同一般的意味,但又害怕是自己想太多,只能实话实说道:“今天不行,我晚上的飞机回深圳。”
  
“因为男朋友?”
  
“……嗯。”一提到他就有些心烦,明明这种不正常的状态已经持续一年多,你还总认为有转圜的余地。
  
樊振东低头看手,问道:“一直是他吗?”
  
你先是愣住,随后才反应过来他问话的意思:“嗯,一直是他。”从2017年那次直通赛中认识的不只有你和樊振东,还有徐硕——你交往七年、至今仍存有恋爱关系的男朋友。
  
当时的他又追求你三个月才终于转正。
  
刚开始交往的两三年也还算开心,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愈发看清徐硕成熟背后的不堪,想要及时抽身时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日积月累的情感绊住手脚。之后的你们就算不是天天吵架,也总归时不时就要冷战,不健康的感情状态一直持续到你被现公司挖走、不再常驻深圳后才有所缓解。
  
“还挺长情。”他小声嘀咕,没让你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那下次吧,”他稍抬眼睑,漆黑的眼瞳中流转着细碎的光,“下次我提前约你,别再拒绝了。”分明是与从前相同的人,凝视时却又不像从前那样能一眼望到底。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思忖片刻,你认为他可能只是在说客套话,可意料之外的认真语气又让你拿不太准,好在无论如何,于你而言都并无差别。
  
你笑笑:“好啊,我一定赴约。”
  
从杭州飞回深圳要两个多小时,一路上你都愁眉不展,只因你非常清醒地明白,“回家再说”只是拖延时间的一种手段,争吵的发生不会有任何改变,矛盾也不会因此而解决。
  
深夜的宝安机场不再那么忙碌,你轻车熟路地找到网约车的上车点,半个小时后回到了你和徐硕在深圳的家,或者说,你租的房子。
  
九十平不到的出租屋,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其实你早就不经常回来住了,房租却一直交着。很难说你是因为公司不在深圳而被迫离家,还是逃避吵架而主动选择了远在杭州的公司,毕竟后者听起来挺“渣”的。
  
刚计划去杭州那阵子你也问过徐硕要不要一起,可他土生土长在深圳,对其他陌生城市带着骨子里的恐惧,你一提换城市生活他就要拔起嗓子和你吵架:“我所有的人脉都在深圳,没有你说的那么轻巧!少拉我进火坑!”
  
好像你是害他人生失败的罪魁祸首。
  
像个胆小鬼一样。
  
有时候你会想,刚开始选择他作为男朋友不就是看上他的稳重与成功,为什么会在他失去稳定工作、待业在家后无法决绝地离开呢?时间真的会瓦解你引以为傲的理智吗?
  
可时间能加深你对徐硕的爱意,也能消磨你对他的爱,你不确定此时的自己对他还留有多少感情、又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你拿着钥匙站在防盗门前发呆,对于开门这件事需要做足心理建设。
  
就在你深吸一口气准备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中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樊振东发来的微信消息。
  
久违的,多年后的新消息。
  
上次聊天的记录停在直通赛后两个月的杜塞尔多夫世乒赛,你对他说比赛加油,他则回了你谢谢。
  
“到家了吗?”他问。
  
你看着这条消息,仿佛隔着屏幕看见他那双总是沉静安宁的眼,烦躁不堪的心情竟也跟着一起渐渐平稳下来。
  
轻敲屏幕,你回他:“嗯。”
  
“好好休息吧 别再给自己累出黑眼圈了。”
  
樊振东一提黑眼圈,你就忍不住想到他弯腰打量自己的模样,不禁弯起嘴角:“好,你也早点休息。”
  
他没再回复,而是双击你的头像拍了拍你。
  
⌈“樊振东”拍了拍你并掏出巧克力说“吃点甜的变开心哦!”⌋
  
你愣住,早忘记是什么状况下把拍一拍内容改成了这个,反正肯定不是因为樊振东。
  
怎么就这么巧呢。

那块裹着红色锡纸的巧克力忽地从你脑海中冒出,带着少年真挚的关心与歉意,像是一颗小小的、跳动着的滚烫心脏,从一个人的掌心传到另一个人的掌心。

你记起了,他自然也记起了,可你们谁都没再发送新的消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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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那年直通赛结束后樊振东也不是没想过和你继续保持联系,只是他专心备战完世乒赛马上发生了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事件。在彼时彼刻,他承认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被自身意志之外的力量推着往前走,第一次陷入如此被动的困局。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有精力面对内心这份悸动的感情时,你已经和徐硕在一起了。
  
官宣照片挂在朋友圈,你抱着一束漂亮的淡粉色玫瑰靠在那个他还算眼熟的男生怀里,嘴角的弧度不似记忆中明丽,温柔又含蓄。
  
他静静盯着这张合照,不可思议地抚上澎湃着古怪情绪的胸口,感到很新鲜。
  
要说很喜欢,似乎也没有,他确实对你抱有好感,可这种好感并非不能压抑,他很清楚现阶段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也明白谈恋爱不过是打球之余的调剂,只是如果要选择某个人成为女友的话,他会希望那个人是你。
  
如果不是,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奇怪的是明知如此,他却产生足以盖过这些理智思考的失落、不悦、以及……嫉妒。是的,他嫉妒可以拥抱着你的徐硕,男性之间最微妙的敌对情绪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他却还不太明了,只觉得和赛场上的胜负欲略有不同。

想不明白就不再多想,樊振东给你的朋友圈留下一个赞,努力清空混乱的大脑继续投入到下阶段的训练中。
  
而那时的你被热恋期的糖衣炮弹迷住双眼,对本应及时发现的不良端倪视若无睹,天真地迈入亲密关系的危险陷阱。
  
徐硕在你面前的游刃有余并不真实,这你一早就明了,却没想到附着在他身上的伪装太多,多到你想要拆穿他都需要耗费许久的时间,只能在朝夕相处的陪伴中一点一点剥离出最真实的他。
  
这一剥就是七年。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吗?把工作辞了回深圳来吧。”徐硕的语调明明很平淡,却像刺耳的爆竹在你耳边炸开。他脸上带着既得利益者的理所当然,明明深处困境却能维持着高傲的上位者姿态,带着源头未知的自信。
  
你觉得他的要求很荒谬,一时间气笑了,不知如何反驳他。
  
看见你笑,徐硕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努力压下怒气冷漠地指责你:“当初为了我能调到深圳,现在又为什么跑走?嫌弃我没工作在躲我?”
  
又是这样,他总是曲解你。
  
过往顾及他自尊的你总选择忍气吞声,可当翻涌的爱意如同退潮的海,随着时间慢慢露出最真实的底色时,“隐忍”在心里分量越来越轻,天平毫无疑问朝着“辩驳”的方向倾斜。
  
茶几上摆着杯橙汁,这是徐硕算着你回家的时间榨好的,他在凭借相爱时牢记的喜好讨好你。看着果汁里沉底的果肉和那张你再熟悉不过的脸,伤人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被你吞回肚子里化为一声轻叹:“……你别这样。”
  
没什么杀伤力的一句话,却让徐硕瞬间定住,像被按下暂停键。他僵站在原地不动,望着你的眼里裹满复杂的情绪,忽然把你死死抱住开始流泪。你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面无表情地听他在你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说“对不起”。
  
早记不清有多少次心软都是因为这样的示弱,他知道这招对你有效。
  
你听着从身后传来的狼狈哭声,实在无法将他和记忆里那个温文尔雅、言谈风趣的男人重叠在一起。你的思绪逐渐发散,不禁思考他有多久不理发了?两个月?三个月?乱糟糟的头发扎得你脖颈又红又痒,像极了他郁郁不得志的人生——不仅蚕食他的精神还要折磨无辜的你。
  
“你回来好不好,回来我们就结婚。”
  
你木然地张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块干燥的海绵堵住,实在没办法给他一个回答。颇感尴尬的手机械地拍抚着他的后背,好似催眠自己,也在催眠他:
  
“别想这么多,先休息吧。”
  
可你比谁都清楚,自己不会放弃已有起色的事业,更不会和一个只会用眼泪捆绑爱人的弱者结婚。
  
你太累了,此时只想不管不顾地好好睡一觉,梦里会有阳光、有大树、有海浪的声音、有鲜花的香气、有让你感到安全的一切因素,唯独不会有他。
  
不会有他。
  

  
“谁能想到他会变成这样?”听完你诉苦的小梅啜了一口姜茶,眉头拧紧,满心震撼地发出感慨,“虽然早听你说他内核不稳,但早几年似乎还好吧,开始发癫的源头是从他违纪被开除?”
  
你无力地点点头,昨晚没睡好导致今天头晕脑胀,实在需要和人发泄一下心中的烦闷,于是临时约了定居深圳、如今待产在家的小梅。
  
要说你们从同事转变为闺蜜的经过,也称得上是兜兜转转、柳暗花明。都是新人的实习期算得上和谐共处,后来上升期遇上项目资源冲突难免对立,关系重新热络起来还是始于你离职腾讯。
  
“你刚和徐硕在一起时,我还真以为他靠谱呢。”小梅啧啧两声,扫你一眼继续问,“那他现在没工作,深圳这边的房租水电难不成都是你在交?”
  
“嗯。”
  
小梅气得咬牙切齿:“那这不就是纯纯软饭男吗,他还敢跟你提要求?你知道我的立场哈,我可是向来劝分不劝和的。”
  
你不敢让她情绪起伏太大,连忙给她的茶杯续上水:“我没说不分。”
  
大枣和姜片在深褐色的红糖茶汤中翻滚着,被堵在滤网外飘不出也回不来,像极了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的可怜人。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你放下茶壶,溅出的水渍落在茶几的玻璃面上映出亮光,“或者说,需要一个能让我下定决心的契机。”
  
小梅长舒一口气,指尖敲着杯沿:“男人啊,还是得细心挑选,别光看表面。”
  
你被她摇头晃脑的模样逗笑了:“怎么说?”
  
“你看啊,”小梅蹭过来搂住你,给你细细讲出她总结的要点,“首先他得有钱吧?不是说要多富有,但至少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而且赚钱能力在线的人一般情绪也稳定,毕竟生活中百分之八十的烦恼都可以靠金钱解决嘛。
  
“其次得体贴,这个体贴不单指对女朋友,而是对身边大部分人都宽容有耐心,懂得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
  
“最后一个嘛……”她顿了顿,贼兮兮地拱拱你,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得体力好。”
  
你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体力好?能搬快递、修水管那种?”
  
小梅被你噎的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掐你一把:“这些你自己不能干?!我看你是戒荤太久脑子生锈了,好好想想我指的是哪方面。”
  
你愣了两秒才回过味来,伸手揉弄着烧红的耳朵:“啊……你说那方面啊。”不得不说,你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过一场淋漓尽致的性爱了,或者说你根本不知道淋漓尽致的性爱是怎样的滋味儿。
  
小梅坐回原位,把你倒给她的姜茶喝净,真心实意地嘱咐你:“别拖着了,我总感觉徐硕不会那么轻易放手,你们都纠缠七年了,当断则断。”
  
“我知道啦小梅大人。”你像从前那样歪在她肩膀上撒娇,终于把一直替你担忧的小梅逗得笑出声。
  
你没留在她家吃晚饭,天还未暗就坐飞机返回了杭州。并非你不想在深圳多待,而是手头上还有几个项目比稿的PPT等着你审核,实在没办法请太长时间的假。
  
其实你也觉得自己是时候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
  
日子在紧锣密鼓的工作中溜走,偶尔在社交媒体上刷到樊振东全锦赛的消息你也没工夫细看,更何况最近审片你天天都能从电脑屏幕中看见他那张脸,已经有些双眼发晕了。
  
“姐,客户那边说C稿没问题,可以输出交片了!”AE探出头来,带着庄稼丰收的喜悦朝你喊了一嗓子,还不等你回应,隔壁屋里就爆发出一阵哭天喊地的欢呼,熬了两个大夜的同事们全都是蓬头垢面的模样,任谁看见都得吓一跳。
  
你想着点杯奶茶犒劳他们,刚一打开外卖软件,首页banner就跳出樊振东为某茶饮品牌拍摄的广告——他手握着奶茶杯,眼眸弯弯,露出对消费者而言特别有说服力的清爽笑容。
  
没多犹豫,你在这家奶茶店下了单。下完单后自己都觉得好笑,特意截图自己的订单给樊振东发过去,配文:“支持你的商务啦。”
  
手机放下准备继续忙,新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
  
“回杭州了?”他问。
  
“早回了,最近在赶上次给你拍的那条片子,刚交差。”你意外于他回消息的速度,毕竟在你的印象里他并不是总在互联网上泡着的人,于是顺嘴补了句,“你在干嘛呢?”
  
你盯着聊天框上方反复跳动着的“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消息发来,索性将手机扣在办公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工作。可刚等你把在线文档加载出来,微信提示音就猝不及防地又响了。
  
干脆合上电脑,你抱着靠枕窝进办公室角落的懒人沙发中,给自己预支十五分钟犯懒的时间。
  
今天杭州的天气很好,微风顺着窗户吹入室内,带动着拉到一半的百叶窗发出与窗棂碰撞的细碎杂音,可你不觉得这种声音烦,反而会因此静下心来。
  
点开聊天界面,你瞬间笑出声。
  
他给你发了张自拍。
  
背景看着像是理发店,照片里的他身前围着一块掉落着几簇黑发的白色围布,胡茬没刮太干净的下巴因为过于猎奇的拍摄角度几乎畸变了,垂下看着镜头的眼睛倒是带着几分让人熟悉的乖巧,再往上看去的话——
  
他头上绑着几个烫卷发用的红色杠子,像是在头顶种了一片红彤彤的草莓。
  
不会是被上海托尼诈骗办卡了吧,这是你的第一反应。
  
“你要烫头发?”你笑得前仰后合,可惜屏幕那边的他看不到。
  
对话框中跳出一个字:“昂。”
  
像是心里也拿不太准,他隔半晌又补一句:“最终效果,应该挺帅的。”
  
帅不帅你不知道,但应该挺萌的。
  
你忍着笑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要烫头了?”
  
“换个造型,换种心情呗,”屏幕那头的他此时一定心情很好,连打出的文字都透出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笑意,“而且理发师说今年这种卷发比较招人喜欢。”
  
你敲击着屏幕的指尖一顿,心说就算他不换造型也依旧招很多人喜欢啊。可这话轻易说不得,你只能带些调侃地回他:“你还有这种烦恼呢?想招谁的喜欢呀。”
  
这句话刚发出去你就后悔了。
  
懊恼于自己问得冒失,你正咬着指甲猜想他应该会岔开这个略微敏感的话题时,连续两条消息突然跳出在聊天框中。
  
他说:“你啊。
  
“想招你喜欢。”

 

 

TBC

 

 

Chapter Text

08

以前薇姐说樊振东会撩人你还不信,这下不得不信了。
  
身子一沉,整个人被麂皮绒的懒人沙发包裹住,你拿手机挡住自己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的边缘,努力平复着漏跳一拍又莫名加快的心跳。
  
你只当他在乱讲话,下意识忽略他早已不再是小男孩的事实。
  
似乎是察觉到此刻繁乱的情绪有些危险,最先避开这个话题的竟然变成你。
  
指尖在屏幕上敲击时带着极易被察觉的卡顿,你暗自庆幸隔着网线不会被他发现你这笨拙的掩饰:“话说,你去过的地方多,国内适合度假的城市有没有推荐?”
  
樊振东好似没意识到你在转移话题,自然而然地接起你说的话聊了下去:“你要休假?”
  
“嗯,想找个风景漂亮的地方休息几天,最近太累了。”
  
“南昌不错,长沙……也很好。”他语音讲到一半就中断,似乎是理发师在叫他去拆杠洗头,片刻后才回来继续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你将下巴抵在怀里的抱枕上,也放弃打字给他发去语音。温软的声音里藏着挥之不去的困意,你慢悠悠地说:“可能下个月的月中吧,最近来不及请假了。”
  
他似乎笑了,在你困得睁不开眼时轻飘飘落下一句:“那去长沙吧,说不定会有惊喜。”
  

等你拎着行李箱候机时,才意识到樊振东说的“有惊喜”是什么意思。
  
你眯眼盯着对面女孩背包上的乒乓球挂饰,低头开始搜索“2024长沙乒乓球比赛”。还没等你输全关键信息,“乒超联赛”四个大字就自动关联在了长沙后面。
  
好呀,你就说他当时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不断滑动的手指停在刚搜到的对战表上,你仔细查看着上海队出战的场次,才发现今天已经是第四个比赛日,即将进行的第五轮比赛正好卡在你落地的时间开始。
  
飞机刚落地结束滑行,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直播确认比赛进度,好在双打刚刚结束,单打还未开始。举着手机勉强看到双方运动员热身,你忙着赶路没办法再继续观看,连上蓝牙耳机后把手机放回兜里,通过声音来拼凑赛况。
  
长沙的地铁很新,机场驶向市区方向的车次在这个时段不算繁忙,但也不是人人都有座位。你站在车门旁,手心扣着金属栏杆,听着耳机里传来清脆的透板声。
  
前两局比赛结束的很仓促,你不懂乒乓球,只能通过解说词听出樊振东今天状态欠佳。局间你听不见他和教练的对话,只有隔壁球台的击球声与观众席上噪杂的助威声乱糟糟地裹成一团。
  
“上一个……侧旋……”
  
零星听清的几个词也让你搞不明白具体意思,只觉得他的声音像是在一锅白米粥中浮沉的奶糖,难觅又粘牙。
  
你还没到站,这场比赛就以1-3的比分落败遗憾。
  
耳机里的解说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你努力腾出手来将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看上一眼。画面中正在擦汗的樊振东仿佛没有产生什么特殊情绪,他同往常一样,用毛巾擦干额头,再覆上胸脯,最后随意地抹上两把胳膊和腿。
  
你看他在场边坐下的瞬间,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那一瞬间的巧合让你恍惚间以为是樊振东发来的,不过想也知道,队伍还在比赛,他绝不会在这时碰手机。
  
发信人的是徐硕,大概是从你父母那里问到了你在外出游玩,上来就是最直白的质问:“你去长沙做什么?”
  
切回微信,直播缩成悬窗挂在顶端,耳机里不间断地爆发着刺耳的欢呼,与之相对的是眼前冷冰冰的文字。手机烫得厉害,你多打一个字都嫌烦,只回了两个字:“旅游。”
  
那边回得飞快,像是守在手机前等你的回信:“为什么不和我说?我可以陪你去。”这一条还未读完,他又发来新的一句,”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出去了。”
  
好像确实很久,但你也确实懒得再去回想。
  
“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住哪个酒店,我过去陪你吧。”
  
“我想一个人静静。”
  
“晚上的机票还能买。”
  
“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想你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索性全选复制这句话,不管徐硕说什么都粘贴给他,直到他发来一条语音:“让我去找你,我绝不打扰你,好吗?”
  
你甚至不需要播放就能猜想到他会装出怎样的语气,语音转文字的功能可以更好地帮你剥离掉对方情绪的伪装,能看清语句本意的同时,也更确定自己该回复什么。
  
持续响彻在耳边的欢呼声终于减弱几分,指尖重重地按在屏幕上,敲下比之前更长也更耐心的句子:“徐硕,我只是想给我们更多可以安静思考的机会,你也应该想一想,我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点击发送后手机被塞回口袋,你不再关注是否收到新的消息,而是抵达酒店放好行李后才重新掏出手机。
  
毫不意外的,他回复了这样的话。
  
“你不想我去,也不用以这样的理由搪塞吧。”
  
看呀,在他眼里,让他反思亲密关系滑坡的成因就是你在搪塞,他意识不到感情需要经营,也不愿退步做出任何改变,好似你天生就是该迁就他的那个人。
  
从前你甘愿,如今你厌倦了。
  
正在直播的比赛还未结束,局间偶尔有几个镜头带到场边的樊振东,他都是背着手在左摇右晃,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的神游模样。
  
你不再回徐硕的消息,也关上直播,简单收拾一下就出发前往早已订好门票的橘子洲。
  
十二月的长沙并没有太多冬日气息,甚至微风中流动着春日般隐隐的暖意。那风卷过岸边叶片细小而茂密的栾树,再将悠悠湘江水吹抚出令人沉醉的粼粼波光。
  
如织的游人在不远处的伟人雕塑旁停留,而你立在台阶之上远远眺望着,安静看了许久。碧空如洗,阳光有些刺眼,飘荡的思绪逐渐安定下来,糟糕的心情也随之转好。你拍了一张照片给樊振东发过去,感谢他的推荐,确实很惊喜。
  
樊振东收到信息时刚回酒店不久,他头顶盖着毛巾从卫生间出来时一眼就瞥见了床上亮起的手机。他揉着头发在床边坐下,没想到在聊天框中看见了风景如画的橘子洲头。
  
你竟然真的来了长沙。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还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多此一举地问道:“你在长沙?”
  
多余的水分顺着发尾滴落在他的大腿和小臂上,再顺势滑入酒店雪白的床单里。你并没有马上回信,他只好先放下手机去把湿发吹干。
  
吹风机轰隆隆地吹到一半,放在一旁的手机又亮了,于是他一手举着风筒,另一只手拿起查看你发来的消息。
  
你说:“对呀,今天刚到。”
  
“准备待几天?嘶——”单手用二十六键打字又慢又容易出错,他的注意力全在键盘上,忘记移动手里的风筒,直到把头皮烫痛了才想起换个位置吹。
  
刚烫卷没多久的头发随便吹两下就炸了毛,樊振东看着镜子里仿佛顶着一个鸡窝的自己,郁闷地拿梳子好一通乱梳才勉强压下乱翘的头发。也不知是在和谁说,他嘟嘟囔囔着“下次不烫了”,然后低头看向聊天框。
  
“在长沙待三天,然后去周边逛逛吧。”
  
樊振东抿起嘴唇,指尖点着键盘,三番五次地打错明明很简单的拼音。
  
删除、重新输入、删除、重新输入、再删除。
  
他叹口气放下手机,皱眉望向镜中自己漆黑的眼眸,敏锐地在其中捕捉到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焦躁。
  
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他以为自己能将类似的情绪管理得很好了,目前来看还是欠点火候,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懊恼。
  
这份急躁,源于理智与欲望的拉扯,而欲望却并不完全萌芽于“喜欢”,更多的是仰赖于年少的“执念”。你就像生长在他记忆中一朵无法触及的玫瑰,能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也长满尖锐又危险的刺。
  
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凉,直到你乘上返程的地铁都没再收到来自樊振东的回复。
  
你只当他很忙,并没有放在心上。
  
晚场的对战表已经出来,你粗略瞥了一眼发现樊振东不在其中就关上了直播页面。正思量着晚饭是在酒店周围解决还是去远一点的餐厅时,樊振东突然回了消息。
  
他问你,今晚要见面吗。
  
体育馆后台的通道人来人往,樊振东站在更衣室门口等队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面色平静地在对话框内轻敲出一行文字:
  
“你的行程里有岳麓山吗?不如今晚一起去吧。”
  

  
岳麓山当然在你的行程里,只是不在晚上。
  
白日的暖意尽数褪去,寒冷随着弥漫的夜色逐渐铺满大地。冬日本就不是夜游岳麓山的最佳时机,更遑论临近闭园时间,往日熙熙攘攘的东方红广场此时不见半个人影——除了你们。
  
樊振东裹着黑色的羽绒服朝你走来,鸭舌帽投下的阴影挡住他大半的眉眼,声音闷在口罩里,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黏糊:“等很久了吗?”
  
你摇摇头,慢慢走到他身边。
  
其实你想问,这么晚出来会不会影响第二天的比赛?但转念一想,他是拿过无数荣誉的专业运动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哪里需要你这个外行人瞎操心。
  
“怎么想到晚上来岳麓山?”
  
你们并肩沿着无人的石板路前行,脚步声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他沉吟片刻,说:“上午输球还是有点郁闷,一直在房间里待着闷得头疼。”
  
你不由得想起之前录制地表最强十二人时其他队友开他玩笑,说小胖输球了会自己找个没人的角落闷头哭,别人问他也不承认。“现在不会哭了吧?”你笑着转头问他。
  
他被问得一愣,有点想笑又有些无语:“那倒不至于。”
  
夜晚的岳麓山很静谧,一路上除了你们的交谈声与脚步声,就只剩下晚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路边的灯光与月色交织,在路面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层层叠叠,像极了舞台剧的布景,而你们则是故事里的男女主角。
  
见附近确实没人,樊振东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他线条利落的侧脸。那双漆黑的眼睛隐藏在眼窝的浅影中,高挺的鼻梁下是绷紧的唇角,旁边带着并不明显的淡青色胡茬。
  
他似乎察觉你的目光,歪头看你:“看什么呢?”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你几乎是脱口而出:“看你呢,看你……可爱。”
  
这话说得也太顺嘴了。
  
果然,他笑了,眼睛也亮起来:“都过了七年还是可爱啊?这不应该啊。”
  
你也笑了:“确实不应该。”你只是下意识说出了从前的答案,若真让你细数樊振东相较于七年前的变化,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好似哪里都没变,好似又哪里都变了。
  
远远的,你们透过树木的缝隙看见了亮着灯的爱晚亭,那里有三两游客正在拍照,你们便没有过去。亭子的轮廓被夜色吞没大半,丹柱碧瓦也比白天要暗淡几分,四角飞檐像是燕子翘起的尾羽,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线。
  
你再次转头去看樊振东,不过是光明正大的。
  
“这次又在看什么?”他不自在地搔搔耳畔,转眸迎上你的目光。
  
你哈出一团白气,认真地说:“你变化其实挺大的。”
  
七年并不是什么很短的时间单位,有变化很正常。可一般人相较于他而言,更多是外貌被时光磨出年长的痕迹,不会连同气质都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记忆里二十岁的樊振东仿佛被揉碎成细小的玻璃碎片,在如今的骨血中流动,却只在某些特殊的瞬间才能窥见到一瞬明亮的反光。

“有遇到什么难事吗?”你仰头问他,刘海被风吹得飘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樊振东静静地看着你,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还真是不关注我啊。”
 
语气里带点无奈,又带点你无法理解的放松。
  
“……对不起。”你尴尬地摸了摸耳朵。
  
“不过没关系,”他的声音忽然轻下来,像羽毛擦过耳畔,留下一点点痒意,蔓延到心底,“我愿意讲给你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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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顶着岳麓山半山腰的晚风,你们聊了很多。
  
他尝试用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的话语道出这些年困扰着他的一些迷思,却难免在特定事件中泄露出起伏的情绪。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能让你从他波澜不惊的陈述中恍然惊觉,这些都他的真实经历,而不是险象环生的冒险小说。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用三言两语讲出,让你总觉得他还有所保留。又或者是男生微妙的自尊心作祟,不愿与你再刨析更深。
  
风将你们的发丝吹乱,清新冷冽的空气顺着鼻腔钻入五脏六腑,将附着于上的尘埃尽数卷走。山脚下的长沙城好似夜色中被无意间打翻的宝石盒,绚丽夺目的火彩在高速公路构成的金色丝线间闪烁着,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这世间这么大,你们却被不同的原因禁锢太久。
  
你眼尾被冻得发红,静静望着远处的灯火,忽然莫名其妙地开口问他:“你想要一个拥抱吗?”
  
或者说,你需要一个拥抱吗?借由她微小的力量来尝试抚平未痊愈的创口所带来的余痛。
  
樊振东没有说话,他回望着你,默默张开了双臂。
  
并非没有过迟疑,毕竟他是成年的男性,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跨过这道本就模糊的界限,可他望向你的眼神逐渐与从前重叠,在夜风的沁润下透出故作无谓的倔强,变回很需要拥抱来安慰的小孩。
  
你踮脚上前,与他相拥在一起。
  
冷风无法穿过你们紧贴的身躯,厚重的衣物却驱散因距离过近产生的暧昧。你攀着他的肩膀,他搂着你的后背,一时间分不出谁的体温更热,谁的又更寒冷。不知该说些什么,你只能仰头看向成团飘走的白色哈气,静静等着对方松手。
  
夜空是清透的靛蓝色,却看不见几颗星星。
  
白日与徐硕的对话没征兆地在脑海中回荡,烦恼的理由却在一瞬间消失了,感到有些荒谬的你直接笑出了声,情不自禁地说道:“和你比起来,我那些不顺心好像都没那么难办了。”只是被小情小爱困住,也能叫烦恼吗?
  
“你怎么了?”
  
他讲话时的热气喷洒在你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又暖又痒,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你试图推开他,可樊振东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你只得僵直着身躯继续说道:“……在想徐硕。”
  
好奇怪的画面,你们紧密相拥,却在讨论别的男人。
  
这样似乎是更暖和一些,暖到你都要打瞌睡了,声音也带上些懒散,慢悠悠地问他:“你会怎么做呢,面对只会给自己带来负面情绪的有害关系时。”
  
过去的你决计想不到,有一天竟然会渴望获得来自樊振东的建议。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成细长柔软的线,转了个圈才钻进你的耳朵:“这就是你想来散心的原因吗?”
  
“是呀。”
  
他先是沉默半晌,然后说:“……你眼光真的很差。”
  
困劲儿猛然消散,怎么还搞上人身攻击了?你有些恼羞成怒地捶打身前宽厚的肩膀,终于让他松了手。
  
对方白皙的面颊被冷风冻到发红,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们的迎面相望,乱飞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形成一道含混不清的屏风,让无法清晰窥见对方的情绪。
  
“你不是也谈过恋爱,难道分手了也是你眼光差吗?”你并非不承认自己识人不清,只是对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数落感到有些委屈。
  
如果是七年前的他,遇见女生发脾气一定会手足无措,可如今他见你这样,只是趁你不备笑着捞回你的手,调侃道:“不仅眼光差,判断力也不够。”他不等你反驳就接着说,“谁都会有看错人的时候,如果是我的话,不会因此责怪曾经的自己,也不会继续放任错误的延续。
  
“当你认为这段关系不对,就应该及时结束。”
  
他爱把束的翘舌音读成平舌音,那拖长的话尾像是一声脆哨在你耳边炸响,让你一时间疑惑他是在说你和徐硕,还是……你和他自己。
  
猛然回过神来,你把手从他温暖的手心里抽出,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不再去看他。明明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自作多情,还是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真是糟糕。
  
樊振东落空的指尖一僵,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歧义,却没多做解释。他静静地看着装作要看风景而走远的你,摩挲着手掌内残留的触感与温度。
  
今天的邀约本就是他量身定制的一次试探。他想确定,你是不是值得他去冒险的人。
  
在你问他是否遇到难事的那一刻,过往的心动延续至如今;
而眼神闪躲、慌乱逃走的你,也无意间展露了动摇的内心。
  
执念与欲望在七年后交汇,让他甘愿做出一次出格的尝试。
  
而此时装作眺望远方城市的你大口呼吸着混杂着松针气味的冷空气,死死攥紧好似被滚水烫到一般的手,殊不知自己潮红的脸颊早已将一切忐忑的心情出卖。
  
樊振东将鼻子凑向手心,那里残留着一丝熟悉的味道。
  
檀香木、雪松、紫罗兰……还混有一点点令人迷醉的罗莎草。
  
下山的路上不如上山热闹,你们回到大门,准备回各自的酒店。鉴于酒店不在同一个方向,樊振东打车设好中间点,目送你走进酒店大堂后才离开。
  
户外潮湿的寒气仍然残留在身上,你火速脱下外衣准备洗个热水澡。
  
花洒淋出的热水顺着高高仰起的头颅滑向细嫩的皮肤,成股的水柱四散游走,像极了在舞池内移动的国标舞者。淋浴房内氤氲缭绕的热气将你包裹,不仅快速缓解了皮肤的寒冷,也解冻了僵硬的思维。
  
没办法再麻痹自己,你得承认,你心动了。
  
巨大的羞耻感将你缠得密不透风,每当你试图扒开一道小缝喘息,又会马上质疑这份自我宽恕的合理性。你当然知道有些情绪不该诞生,可你不仅控制不住雀跃的心跳,还顺其自然与樊振东进行了肌肤的接触。
  
今晚的一切都像是把钥匙,它拧开尘封已久的锁,把曾经你毫不在意的点滴相处都摊开在阳光下处以极刑。
  
尚且年幼的他当然不是你的菜,可凭借今时今日心动的掩饰,记忆里他说过的每句话都融化成型为甜蜜的水果饴,被你含在口中反复品味。
  
你怎么会想到呢?当年认定的幼稚小孩最终成长为理想型的模样,而所谓成熟的大人却在心里藏着一个巨婴,没有长大的迹象。
  
难怪樊振东说你眼光差。
  
“啊——”苦恼地把湿透的头发揉成一团,你的哀嚎在小小的淋浴间内回荡着。你闭上眼,大口呼吸着,任由水流冲刷着通红的脸庞,仿佛大脑里不清醒的迷障能随之被一起带走。
  
你开始怀疑这次见面的对错,失控的预感始终对你纠缠不休,一切好似往不可预估的轨道偏离而去。
  
有人无心此局,有人不慎入局,有人则——
  
蓄意布局。
  

  
结束休假后你先是返回了深圳。抱着还想再和徐硕聊聊的心态打开家门,却发现他并不在家。
  
这倒是少见。
  
自从他失业后,几乎每天都泡在电脑桌前,很抗拒外出。
  
家里很乱,你随手收拾着堆满杂物的茶几与餐桌,却在看见一个柠檬黄的发圈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尽管已经搬离这个屋子有些时日,你还是一眼分辨出这不是自己的物品。
  
那么会是……谁的?
  
你将那个发圈抓在手里,仔细扫视着家里的每个角落,试图将曾经忽略的细节逐一捉出。电视柜上多了一个你们之前都不感兴趣的盲盒摆件、洗浴间的罐装发膜比你上次回来时少了一半、洗手台侧面印上一道浅浅的口红印——像是用手指涂抹唇彩后无意沾上的。
  
怎么会之前没有发现呢?你面色煞白地坐在沙发上,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是真的。
  
你抬眼去看那个可爱的盲盒摆件,旁边立着交往第一年徐硕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火车从深圳来北京看你时拍的合照。那是一个好冷的冬日,他把你的手放进自己兜里取暖,笑着许愿以后不要再异地、不要再分离。
  
后来你很努力地工作就为调去深圳总公司,却始终没得到好消息,于是你辞职了,你将写好的简历一封封投递进深圳公司的邮箱,在无数次碰壁后终于得到了去深圳工作的机会。
  
你以为只要在一起,世间就再也不会有难事。
  
可你很快就发现你错了,距离从不是你们感情的阻碍,反而是绝佳的遮羞布。你们开始争吵,开始冷战,开始产生你从前以为一辈子也不会产生的负面情绪,直到他失业,直到你搬走。
  
他的寂寞可以预见,但你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似乎,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只不过是现在才被发现。
  
明明是一个很好去提分手的时机,你却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晚归的徐硕,因为你竟然在心底感到一次庆幸,庆幸是他先出轨被你发现。
  
那一丝不应存在的心动在此刻被完全合理化,像是一块心口的大石顷刻间裂为碎石,让你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在徐硕回家前,你简单收拾好凌乱的物品离开了。
  
你脑子很乱,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打开手机随意滑动着,樊振东的微信头像赫然进入眼帘。你犹豫着打开聊天框,看着上面停留在长沙那一晚的聊天记录,神色淡然地敲下心对话的开篇:“还作数吗,上次说想要请我吃饭。”
  
樊振东收到消息时还未结束蝴蝶的拍摄,等他有时间看手机时早已过去三个小时。他先是一愣,然后勾出一抹笑意,回道:“当然。不过这两天不行,等我回上海吧。”
  
他回的慢,你回的也慢。
  
等从萧山机场回到位于余杭区的出租屋时,你才有精力打开响了好几次的手机。
  
有客户的消息,有老板的消息,也有樊振东的消息。
  
你耐下心一个个回完,最后才瘫坐在沙发上望着樊振东的回信发呆。其实你刚才只是有点上头,发完就后悔了。
  
可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好啊,你先忙。”敲下,发送。
  
那边比你想的回复更快,只不过是预料之外的一张照片,画面正中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白色花艺装置,整体氛围很像是在某个酒店。
  
正当你研究照片时,他的信息又来了:“我在东京工作,所以这两天不行。”
  
哦,原来是这样。你翻个身继续回他:“那等你回来再说吧。”
  
你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约饭,却没想到对方没有等到回国再联系你,而是在当晚就向你确认时间,问你三天后的中午可不可以,如果可以的话他来安排地方。
  
于是你在天气很晴朗的一天从杭州坐高铁去上海,刚下地库就远远看见了像只小熊一样在车旁等你的樊振东。
  
他里面穿着件浅花灰的卫衣,外面套着一件毛茸茸的墨绿色摇粒绒外套,连鸭舌帽也是毛茸茸的,帽檐之下的眉眼弯弯,又黑又大的眼仁里透出点点笑意,甚至还带着一丝你以为眼花的翘首以待。
  
“你来了。”他声音很柔,比天空的云还柔。
  
你望着他点点头,轻声应答:“嗯,我来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