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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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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9-05
Updated:
2025-09-10
Words:
17,765
Chapters:
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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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银土】你与我与永恒少年悖论

Summary:

站立于地表之上的人类啊,请小心许下你的愿望。

Chapter Text

第一章    阶梯起始之处


今夜无月。

更声响过三回,江户城内一片默然,灯火灭尽,本所1的下级武士住宅附近却很拥挤。杂乱的脚步声碾过平日里肮脏吵闹的街道,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连街口屠户养的疯狗都沉默着。

着私服的家仆个个高举火把,屏息以待。德川定定捻着木质珠串,缓步自漆黑中走入火光下。井上雄恭敬垂首,鼻尖缠绕着松脂燃烧的甜腻香气,火焰灼烧面颊,近乎于刺痛。

咔哒、咔哒、咔哒。寂静里,珠链响过三下。

听闻老人近来爱佛,浅草2来的僧人夸赞他佛缘深厚,慧根昭明,微笑时慈悲面目,神似弥勒。

多渗人的笑话。井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想。

“今早乌鸦吵闹,便知夜里太平不了。”定定扫一眼地上的血,低眉,旋即笑起来,“阿弥陀佛……可惜啊,姻亲也好,旧谊也罢……”他随意拿脚尖拨开流淌蔓延而来的血迹,“……不过是俗世因果,落得今日——不必多怨。”

受刑的男人面颊贴着木桩,如今已经叫不出声,三根手指落进尘土里,断面利落,裹了灰尘。

定定垂眼看着男人,笑容未变:“宽政大狱3以来,有些攘夷的蛆虫倒是借机过上了体面日子。”

他语气陡然一转:“毛利家4之女,纵为庶出,犹明大义。主家既叛,血脉无可容于世,以死殉节,方合天理人伦。”定定瞥向一旁的女人尸体,那尸体双眼大睁,身上刀伤凌乱,死相丑陋,显然是在惊恐中咽气的,他转向受刑的男人,“其夫知己之行,有违士道,羞以苟生,遂切腹明志。此诚忠义之证,亦可慰其在天之灵。”

远处传来几声稀落的夜鸟啼鸣。

“井上家的……”“定定大人。”井上着甲胄,颔首。“毛利家的血脉——”“还有个女孩。”井上招手,家仆抱来个襁褓,婴儿早哭累了,睡得无声,定定拿手指蹭过婴孩娇嫩的额头,留下一道红痕:“倒是个可爱的孩子。”

井上的下颌酸痛,紧绷的肌肉僵硬着,胃部翻江倒海,几要呕出苦水来。

“嗬……住手……”地上趴伏着的男人骤然出声,挣扎着伸出断了指的手掌。他抬起头,脸上横亘着旧疤,此刻覆满了血污。定定皱了眉,井上立刻挥刀出鞘,鲜血挥洒,男人噤了声。

婴儿骤然哭闹起来,尖利刺耳的哭声撕破黑夜,定定手上的珠串“啪”地一下被捏断了,他张开手,佛珠滚落在血泊里,咕噜噜撞上断指,便停下来。

“嗬。”定定笑着,火光映照面容,家仆们噤若寒蝉,他半抬手指,家仆恭敬附耳。“明早送大师回浅草罢,连日叨扰,记得多备盘缠。”说完,他回身向着火光之外走去。

“……定定大人。”井上叫住他,“敢请这孩子……”

“井上家如今人丁稀少。”定定的声音回荡在黑暗里,似乎无处不在,“罪臣遗孤,倒是与你相配。”

火焰劈啪作响。

“够了。”定定摆摆手,“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办妥即可。”

 

“故事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年轻男人坐在村里唯一一家杂货铺的门廊下,夏日午后的阳光热烈,立秋后,气温仍居高不下。他干完活休息的间隙里,村里的孩子便围在他身边,拿几支棒冰贿赂他,央他讲些故事——他是商人的孩子,听大人们讲,不久前去了江户闯荡,如同所有孩子所期待的一样,在那座巨大到似乎没有边际的城市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名叫日向太的年轻人眯起眼,笑着,挨个拍了小屁孩们的脑袋,说。

“那就从……那一天开始讲起吧。”

 

那天际靡丽的亮红色并非是夕阳。

他赶到时,祖宅仍熊熊燃烧着,火舌卷向高空,村人的扑救杯水车薪。他的手掌与膝盖上满是伤痕,沾满尘土,但在梦境中,他感受不到丝毫疼痛。眼前烈焰翻涌,却好似没有温度。

四围吵嚷,有人想要搀扶他,被他挥开。年幼的妹妹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中,他跌跌撞撞地跑去抓住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抓着她,他早已记不清他大声叫喊了些什么,而女孩儿置若罔闻,只直直盯着前方,大而明亮的眼瞳里,燃烧着火焰。

那火焰烧断了房屋的主梁,“轰隆”一声,坍塌了。

日向太猛地点了一下脑袋,醒过来。

远处传来车辆驶过的柔和声响,早春刚过,天气刚刚温暖起来,但夜里仍很清冷。沿街的路灯洒下微黄的光,几只飞蛾上下翻飞。

眼眶内的滞涩感似乎仍停留着,他低下头,眨眨眼。

“第一次站夜岗?”与他同班的队士笑着,没看他,随手翻了翻手上的杂志,“你小子运气好,今天队长们都去喝酒庆功了……站着岗还睡这么熟,被逮到小心挨削。”

日向太赶紧站直了,拿手拍了拍脸,用力闭眼,然后睁开。

“也不要太紧绷了。”姓村田的队士继续翻杂志,“你这样坚持不了一个小时就要叫苦了。”他“啪”地一下将那杂志合上,抬头看天,“啊——好羡慕,好想去喝酒……”

日向太跟着抬头,看见今夜明月高悬。

“前辈……”日向太迟疑了一下。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年初,幕府高层很是混乱了一阵子,真选组不可避免地牵扯其中。不久,上代将军德川定定在狱中病逝,现任德川茂茂下诏宣布解职,很快又被驳回。一桥派蠢蠢欲动,其麾下的见回组近来风头正盛。局势不稳,城里风言风语,不少人离开了真选组,甚至江户,现下新入职的队士连三个月的培训都不得不被削减。

村田摆摆手:“现在到处都不太平,组里缺人手,忙起来没玩没了,今晚大家只是寻个借口出去喝酒罢了。”

“可是……”

“你不是江户人吧。”村田问。日向太支吾了一下。

“我也不是。”

“诶?”

“但是,江户人就是要有那种‘在废墟上品茶’的气度才行啊。”

“诶!?”

“不过居然连副长也……”村田摸了摸下巴。

“你们副长怎么了?”突然有人这么问。

日向太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去抓刀,却见村田前辈抬手朝那人打招呼“晚上好啊,老板。”

被叫作“老板”的男人走过来,手上扛着人,半扶半抱的姿势,抬了下手指权作招呼。此时此刻近到眼前,日向太才听见脚步声。

好强,日向太想。

“背后说你们副长坏话,小心被他逮到。”那人抬了下下巴,毛茸茸的白卷发在月光下亮得发光,“喏,人还你们了,真是的……”土方在他怀里垂着头,显然已经醉死过去。那人喋喋不休地,“自顾自地喝成这样……明天宿醉死在床上可别赖我……阿银的服务可是很贵的——话说重死了,税金小偷给我老实付钱啊喂——”他停下来,看了看两个站岗的队士,挑眉,“你俩谁来?”

村田悄悄把杂志藏到身后,使劲朝日向太使眼色,日向太看看白发的武士——银时,又看看村田,指指自己,露出一个……意思是“我吗?”的表情。

银时上下打量他一眼,鲜红色的瞳孔在月下凌厉如刀,“啧”了一声,说了句“接好了哦”,就把人丢给他,拍拍手,转身走了。

日向太手忙脚乱地扶住土方,被那声“啧”吓得一个激灵。村田憋完了笑,咳嗽两声,一本正经地:“我就不和后辈抢功劳了——你快去快回。”

总而言之,长到这么大,日向太第一次知道醉酒的人能重得像个秤砣——不是说他就知道秤砣有多重了。庭院里新修了个水池,据说是松平局长某次来屯所时说“你们这院子也太寒碜了”,于是大手一挥,批的经费。队士们私下抱怨这水池招虫,被冲田队长挨个上门教育,说是要拿虫喂他的“施虐丸”,也不知道这“施虐丸”是个什么恐怖东西。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日向太这样想。

诶?话说……今天不是“庆功宴”吗?副长怎么提前被人送回来了?那位白发的武士是谁,好像和组里很熟悉的样子……

今夜除了固定留守的队士,其他人大都出门喝酒去了,房间都暗着,庭院里也漆黑一片,只水池附近亮着灯。水池上装模作样地架了个小桥,鹅卵石铺面,日向太扛着人,脚下一滑——

眼看两人的脸就要直直撞上地面,日向太的身体却一轻,被人揪住了后领,“!?诶——”他还没来得及惊讶,那人又松开了。

日向太“啪”地一下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但好歹保住了门牙。

不远处,留守的队士聚在一起看恐怖片,黑暗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惨叫。

土方收回手,咳了一声。

日向太捂着脑袋坐在地上缓神,迎着月光,土方身着的羽织显露出极漂亮的暗纹,他的眼尾飞红,确有醉态,但还远未到醉得不省人事,换言之,需要人一路护送回来的地步。

日向太看看他,又看看屯所大门,看着看着,突然明白过来,脸倏然红了:“您,您和那位……”

“想什么呢臭小子。”土方威胁似的眯了下眼。

日向太立刻正坐,就差指天发誓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土方点了支烟,脸上那点先前故意为之的醉态也散了:“你有个妹妹对吧。”

日向太伸出去要指天的手僵在原地。

今晚的夜风尤带寒意,拂过庭院,草木哗啦作响。这附近的电灯有点问题,电压不稳,骤然暗下去,闪烁几下,然后熄灭了。

不远处房间里的惨叫进化成了鬼哭狼嚎,并着一阵乱糟糟的动静。土方“啧”了一声,嘀咕着改天得找人来修,烟尾的火光在黑暗中上下移动:“这些家伙,哪个不是背了一屁股烂账才跑到这儿来的。”白色的烟气在月光中升腾,漂浮,扭转,“真选组,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无处可去的乡下流氓罢了。”电灯闪烁几下,又亮起来了。土方在这光芒中看向日向太,“但是乡下流氓……也有乡下流氓的规矩。”

房间的灯被打开了,看鬼片的队士们抱在一起劫后余生般喜极而泣。

“战场上,只有尸体有犹豫的资格。”

土方伸手掸掉烟灰,走下这窄桥:“有事找村田……顺便帮我带句话,当班期间禁止娱乐。”他顿了顿,笑声很轻,“《Magazine》也不行。”

 

 

注释:
[1] 本所:幕府时期划定的武士居住区域之一(今东京墨田区一带)
[2] 浅草:文中指浅草寺,位于今东京东台区,日本最古老的佛教寺院之一。幕府时期与官员关系密切。
[3] 宽政大狱:1790-1793年,由幕府老中松平定信发起,主要目的为控制民间活跃思想,多位学者遭处刑、禁锢或驱逐。银魂原作中,吉田松阳在此时期被捕入狱。
[4] 毛利家:战国后归顺德川的外样大名,幕末时期主张“尊王攘夷”,是倒幕核心力量之一。

Chapter Text

第二章    鸟居1


然而季节照常轮换。

今年的夏季来得悄无声息,蝉鸣声稀疏地响起来时,江户人早已拿出轻薄的浴衣,清洗,晾晒,修补边角。人们隐秘地,不抱多少期待地期待着,于是夏季的第一场烟火大会,如同过去的许多年里一样,如期而至。

外头的广播重复着今晚的烟火表演将延期至九点开始,人群发出抱怨的声音,居酒屋里的醉鬼们倒是自得其乐。土方将自带的酒存好,在老板娘的招呼声中推门出去。

街头巷尾此刻正热闹非凡。

目之所及,游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城市灯火通明,热量从地面蒸腾起来,驱散初夏夜的凉意。三两成群的天人观光客笑闹着走过,摊贩手上动作不停,正与熟客闲聊。章鱼烧滋滋作响,酱汁香气混合着木炭燃烧的干燥气味,在空气中缓缓飘散。几个孩子举着荧光棒大呼小叫地跑过去,差点撞翻卖炒面的大叔,后者举起锅铲骂了几句,接着又不由得笑起来。

“说起来,你听说了吗——”

年轻的浪人举着酒瓶与大众食堂的老板高声攀谈,着高级和服的妇人轻摇纸扇,侧头与同伴低声私语。神色具倏然间不同寻常起来,交谈的内容可想而知——幕府官员井上雄遇刺案,正是时下城内的潮流。

土方扫视一眼,心下了然。

然而人们的热情并未受延期,或其他任何事阻挠,人群缓慢移动,向着烟火表演的河堤边去了。土方逆着这人流朝外走,路过在店门前打着哈欠招揽顾客的服务生,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九点整还有半个多小时,然后拐进一条他不太常走的漆黑小巷。

黄绿色的火光在白纸灯笼中跳动着,照亮一小片铺着黑色绒布的桌面。此处已经远离河堤,不论是人声鼎沸还是初夏渐而聒噪的蝉鸣,都仿佛被这黑夜,和黑绒布吸去了,只有灯笼旁挂着的铃铛在微风中规律地作响。

“叮铃。”

土方从衣领上捡起一根白色的毛发,兴许来自先前某只野猫的馈赠。

他低头点燃一支烟,然后迈步走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九点,别重复了,好吵。”

“还有我说啊……”银时双手推着关东煮的小摊,朝着路边的水沟蹬腿,试图把腿上的小老头甩下去,“哪有你这样推销的啊喂!再好脾气的客人都要被吓跑了吧!”

小老头皱巴巴的,像只干瘪的土豆,他手脚并用地把自己捆在银时的小腿上,扯着嗓子嚎:“不可能!这可是百分百实现愿望的万灵药!一口秃子长头发,两口矮子变天人,老人喝了返老还童,小孩喝了心想事成!”

银时掏掏耳朵,放弃了,带着这丑挂件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小摊在不平整的道路上晃晃悠悠。神乐伙同新八丢下一家之主跑到河边看烟花去了,她钓金鱼的战利品平摊在台面上,塑料袋不知道哪里破了洞,几条金鱼半死不活地裹在里头扑腾着。银时把卖剩下的关东煮打捞出来,把金鱼和水倒进去,让金鱼住上了单间。

他朝空气翻了个白眼:“没钱,不感兴趣。快滚,不然阿银收你摊位费了,按秒计价,一,二……”

“哇啊啊啊啊啊!”小老头猛地哭喊起来,“求你了!这个月业绩再不达标的话俺就要被开除了,俺上有拖欠绩效的无良老板,下有一百只嗷嗷待哺的奶猫奶狗啊!”

银时面无表情地抓了把头发,语气空洞:“是,是,没想到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出来赚钱养家——社会悲情剧能别往我的裤脚上写吗喂?阿银今天出门只带了纸巾,没带捐款箱。”

小老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俺去年才毕业来着,您也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

“……”

“俺从小就——”

“这早就超出长得老成的范围了吧臭老头!”

 

今晚的烟火大会抽调走了大批警力,只一小撮人留守真选组屯所。日向太换完班,穿过庭院回宿舍的路上,瞅见几名队士鬼鬼祟祟地趴在局长室门外。里头亮着灯,隐约有个人影坐在桌边。日向太环顾一周,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凑过去:“各位前辈——”

“嘘!——”队士们七手八脚地把他的脑袋往下摁,日向太缩着脖子,鹌鹑似的,小小声地问:“这是……?”

“冲田队长在被罚写检讨——”“诶!?”另一名队士点点头,感慨道:“真是生平仅见,在下死而无憾了……”“哇……好像真的在写诶……”“难不成是因为之前护卫幕臣的那件事?……”

“在聊什么呢?”夜风中,局长室的大门悄无声息地裂开成几片,哗啦啦散落一地,菊一文字归刀入鞘,“咔嚓”一声,“我能参加吗?”

“!冲田队长……”队士们“这这那那”了一番,用力互相使眼色,快把眼珠子瞪出去了,日向太急中生智:“……冲田队长!其实……其实我们是来问您有没有听说过那个‘百分百实现愿望的万灵药’的!”

其余队士立马附和:“正是如此。”“最近城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老家的亲戚都打电话来问,我都不知道怎么答……”

“是吗。”总悟闻言挑了下眉,扫视一圈,几个队士立马缩了回去。他看起来兴致缺缺,坐回到桌边去了,“听说过。”

“诶!?真的吗?”另一个队士大着胆子问,“传言说不论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呢。”“要我说,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真要有这种东西,不是立马乱套了——”“万一是真的呢,据说有人亲眼见到了——”

“是真的。”总悟撇日向太一眼,百无聊赖地道。

“诶!?——”

 

黑绒布上,药剂瓶的玻璃外壳反射出清亮的光,里头的液体呈现深蓝到浅紫色的渐变,细碎的光点闪烁,旋转,翻滚,在漆黑的背景上绚烂如星河。

穿巷的夜风拂动灯笼,摆摊人黑色的兜帽下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开口却是清脆的女声。

“年轻的迷途之人呦……”

“喂,老太婆。”土方皱着眉,“这里是居民区,摆摊违规了。”老太婆抬起浑浊的双眼,看见土方的制服,“蹭”地一下站起来就想跑,被土方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你这药是哪来的,过海关了吗?手续齐全吗?成分报备了吗?”

老太婆支吾了一下,似乎想反驳什么,接着又沉默了,只是一味地摇头。

“行了。”土方道,开始写罚单,“违规占道经营,售卖未经许可的药物……”他把那药剂瓶拿起来,看见标签上写着的“百分百实现任何愿望”,顿了顿,继续道,“……还涉嫌违反广告法。这几瓶我就没收了。”他把写好的纸条撕下来,扔给她,“记得去交罚款。”

“那臭小子可没说过这个啊……”老太婆嘀嘀咕咕的。

土方皱起眉:“什么?”

老太婆含糊几句“业绩”与“老板抠门”之类的话,便把脑袋缩回兜帽底下去了。

“别想着赖账,不然我亲自上门来收。”

“诶?——”

 

银时把剩下的关东煮全吃了,打了个饱嗝。小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着心酸往事,讲到兴起时伸手要拿银时的袖子擦鼻涕。银时把袖子抢救出来,道:“这样,你给我一瓶,我帮你宣传。”

“诶!?”

“喂喂,你那什么眼神啊臭老头。别看我这样,阿银的人脉可是很广的。”

“这个……”小老头吸吸鼻子,眼睛滴溜溜地转起来了,一副正在使劲思考的样子,“俺们老板可抠门,俺得回去请示……”

“啊——”银时转身去推推车,“想想这种事果然还是好麻烦,算了算了,回去了——”

“等等等等!”小老头赶紧叫住他,看看药瓶,又看看银时,颇有些不舍的表情,终于伸手递过去了,“说好了的,您可一定要帮俺们宣传啊……”

银时接过药,摆摆手,转身走了。

 

街市的喧闹自远处隐约传来,蝉鸣声又响起来了,适才小巷里的寂静仿佛昙花一现。快出小巷时,土方的指尖在瓶身上稍一停顿,一支药剂便划入制服内侧的口袋,其余的被塞进证物袋里。他回头,仿佛只是闲聊:“以防万一,这种药剂的持续时间是多久?”

老太婆自兜帽下收回视线,垂头丧气地收拾着摊子,蔫蔫道:“没有持续时间,警官,愿望成了,效果自然就消失了。”

 

临近九点,人群全聚集在河岸边,等待烟火燃起,此处便稀疏许多。银时打着哈欠,走出去半条街,他将药剂瓶摇晃几下,色彩斑斓的液体在街灯下闪烁着流动。银时的手指摩挲过瓶身上粗糙模糊的标签,回头,看见小老头还坐在原地翻笔记本,于是大声问:“喂老头!这上面写的‘仅对本人有效’是什么意思?”

“啊?”小老头抬起头,对这问题感到疑惑似的,“就是字面意思,药剂的效果只对吃药的那个人有作用。”

安静中,蝉鸣声如浪潮般涨起,然后落下去。

“……说的也是。”银时随手将那小瓶子抛起又接住,看得小老头心惊肉跳的,“哪里来的蠢货会把这种好事让给别人啊。”

 

队士们在局长室外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各自的愿望,兴致勃勃地发挥着想象力——自然没人把那所谓的药剂当真。有老队员拍了下日向太的肩膀:“来说说吧,日向君,你的愿望是什么?”

日向太不着痕迹地沉默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揉搓着双手,像每一个新人队士都会说的那样,挺直脊背,大声道:“我想成为像局长,副长,还有冲田队长一样厉害的武士!”

“哈哈哈哈哈,不错啊,挺有志向的嘛你小子。”老队员又大力拿手拍他,拍得日向太摇摇晃晃的,不住咳嗽,引得队士们又笑起来。

总悟在这笑声里丢开笔,墨汁滴落在白色的纸面上,晕染开来。

 

黑暗的小巷里与明亮的街灯下,老太婆停下手里的活计,小老头合上笔记本,他们站起身,各自朝着土方和银时离开的方向,双手交叉,一前一后,于左胸心脏处紧握,微微欠身,垂眼,轻声道——

“祝您武运昌隆,美梦成真。”

 

河堤边爆发出欢呼声,开场的烟花飞得不太高,只在黑漆漆的屋檐上方露出来一角,是漂亮的明黄色,男男女女在这夏季的第一捧烟花下许愿。神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拽着银时的袖子往人群里挤,金鱼之类的,早忘到脑后去了。银时哈切连天地拖沓着脚步,被定春拿脑袋拱去了地上趴着,神乐顺势伸手抓住他的后衣领,拖走了。拐弯前,银时的视线穿过汹涌的人潮,在街道的尽头,土方注视着人群,点燃下一支烟。

“果然还是应该去好好喝一杯啊。”银时想。

忽而一声短促的哨音,烟花在他们的头顶炸响,自夜空洒落下堪称璀璨的光芒。

江户城的夏季便这样宣告了它的到来。

 

远方,烟花自城市图景的边缘飞上高空,在江户今夜无星也无月的漆黑夜幕中凑出几团小小的白色光点。初夏夜晚的气温仍是温和的,真选组屯所的庭院里,队士们干脆在大敞四开的局长室门口扯起闲篇,偶尔伸手打一打胡乱飞舞的蚊虫。

“局长的愿望肯定是和阿妙小姐结婚吧哈哈哈哈!”一名队士这样大笑着说。有资历老的队士凑到总悟桌边:“冲田队长,您觉得副长的愿望是什么?”

总悟没回答,他将已被墨迹污染的纸张团起,丢到一边,然后抬头看向远处的烟火,明亮的光芒在他暗红色的瞳孔里一闪而过。他望着那烟火笑起来。

“随随便便就能实现愿望,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1] 鸟居:(日语:とりい),位于神社参道入口的门状结构,标志着“世俗世界”与“神域”的分界。参拜者通过鸟居时,意味着跨越界限,进入“神之领域”。

Chapter Text

第三章    僻静小道


光线好亮,头好痛,昨晚到底喝了多少啊这是。

他们最近驻扎的这间破庙年久失修,因战争而破烂不堪,为了遮挡风雨,外墙上到处都钉满了木板。还算完整的几间屋子里住着伤员,银时住的这间已经靠近外围,地板摸上去总有些潮湿,白日里也不透光。近来战事不太吃紧,双方都默契地僵持着,天气已经转凉,再过不久就要落雪。不打仗的日子里,不论喝没喝酒,银时总能睡到日上三竿,他缩在阴冷破败的小屋子里,仿佛就要冬眠。

银时哼唧一声,翻过身,陷进晾晒过的,散发着阳光气味的被褥里。

他伸出手,没摸到刀。

除他以外,房间里还隐约交错响着两份呼吸声,银时闭着眼,呼吸的节奏未变,仿佛仍睡着。然而困倦的睡意在几息之间如潮水般迅速褪去,意识飞快回笼的同时,他闻到洗涤剂与动物毛发混合着的复杂气味。

远处响过清晨的几声鸟啼,银时悄悄睁开眼。

房间内很昏暗,光线自没拉好的窗帘缝隙处漏进室内,温和,但稍有些热——初夏。屋内陈设简单,角落里堆着杂物,榻榻米摸上去干净而整洁。不远处放着架风扇,上头落了灰,像是正等着被拿去清洗。

他有多久没见过“只是”落了灰的东西了?

银时于是从被褥里爬起来,伸手将橱柜门拉开一条窄缝,看见橱柜上层蜷缩着的女孩儿,十一二岁的样子。下层趴着只巨大的,白色的,毛茸茸的生物,同样蜷缩着,这空间于它而言有些逼仄了。“狗吗?”银时想,“但是——不论怎么说也太大只了点吧喂!”

他面无表情地震惊着。狗醒了,眯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银时看着那巨大的生物丢来的,人性化的不屑眼神,想:“我是不是早就死了?地狱原来长成这个样子的吗?”

此刻外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那声音听起来元气满满,哼着歌:“银桑!卡古拉酱!该起床啦,今天还有委托,早饭就……”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新八拿着真选组友情提供的冰袋敷额头,疲惫地叹气。“是啊是啊。”银时随口附和,拿着真选组友情提供的冰香肠敷脸,这香肠还被神乐啃了一口。神乐拿牙齿一点一点地磨真选组提供的免费仙贝,说:“我闻到了早饭的味道阿鲁,所以起床给了小银一拳。”她学着新八的样子叹气,“真是的,本歌舞伎町女王治下可是不容许私自内斗的。”她伸手拍了拍桌子,“快点把高级茶水端上来啊税金小偷们!”

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啊……话说——“那个。”新八推推眼镜,“说起来,土方先生……”

“啊……”山崎欲言又止。

队士们挤在门口听墙角,像一群挨挨挤挤的鹅。喂喂,怎么看这个真选组都不是什么正经组织吧!近藤勋端坐在局长室用来待客的桌子前,面色严肃,实则昨晚在微笑酒吧奋战一夜,此刻钱包空空,脑袋也空空,魂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山崎抱着笔记本问,老板,为什么要袭击新八君啊。

“因为感觉自己在做梦。”银时放下香肠,被神乐眼疾手快地拿走吃掉了,“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哪有拿别人的脑袋做实验的啊混蛋!”新八举起拳头抗议道。

银时刚要开口反驳,外头走廊的木地板就被人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逆光的人影站在局长室门前,抬起一只脚,偷听的队士们便一下子作鸟兽散了。拉门划过地面,神乐率先举手,毫不客气地道:“十四!”

“谁是十四啊。”

“哟。”总悟从土方背后探出头,“真巧啊,老板你也在。”

下一秒,神乐把举起的手捏成拳,朝总悟的脸招呼过去,总悟早有预料般矮身躲过,伸腿横踢……

然后被土方一手一个地摁住了。

土方坐下时,漆黑浓密的长发自他的肩头滑落,进而在身后铺展开来。神乐看了又看,忍不住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哇”了一声,土方眼角抽了抽,当做没看见;总悟故意往头发上坐,土方伸手把那缕发丝抽出来,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年轻人真能闹啊……诶呀十四以前就是长发——虽然没有这么长,但真是有点怀念啊。”近藤带着一点感慨的语气说。

诶!?不是,等等……新八面无表情的推了推眼镜,我是不是应该震惊一下,话说,诶???只有我不知道吗?真的只有我不知道吗!?

山崎小声解释道:“副长也是今天早晨才发现的,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恐怕会影响任务。”

新八想了想,问:“那……不可以直接剪掉吗?”

山崎摇头:“早上试着剪过,但是没十几分钟就又冒出来了。队医说这种再生消耗很大,多来几次恐怕得住院调整才行。”所以是已经试过了吗……

“万事屋。”土方看向银时,道,“你还记得些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而银时只是看着他,红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外头明亮的庭院,瞧不出什么情绪。他正处在青春发育期的末尾,银时原本的衣服套在他身上——穿得很整齐——略显宽松,却也不太明显。他腰间仍别着刀,神情一如既往,面庞却似曾相识,甚至于陌生。

土方皱起眉。

坂田银时,他是说原来的那个,烂习性一箩筐,却有着JUMP男主大都拥有的美德——对一切怪异情况适应快速且良好。眼前的这个看起来远还未养成。

土方正要再度开口,银时张张嘴,吐出来一句——

“哇,美人。”

……

土方的眼角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

“……不过看起来脾气不怎么样。”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并着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啼。

近藤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划拉几下,试图打圆场:“啊啊!呃……对了!说起来,新八君,你们对万事屋他变成这样有什么线索吗?”

“废柴大叔昨天晚上去喝酒了阿鲁……”新八道:“昨天烟火大会结束后我们就回去了,应该是昨天遇到了什么……”

“可惜是个男的。”银时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道。

土方挑起眉。

神乐眨眨眼,吭哧一口吃掉一只仙贝。新八低头,使劲拿袖子擦眼镜。

“……啊哈哈哈哈。”近藤道,“真巧啊,十四昨天也不在……”

“山崎。”土方道,“把东西收拾收拾,等下还有任务。”

“啊?哦哦,好。”

土方站起身,长发垂散。背后庭院里的晨光顺着发丝流淌而下,在边缘闪烁,他用手将它们在身后简单拢成一束,动作轻巧地用发带扎紧。银时盯着他,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眨眨眼,不动声色地转开脑袋,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土方没回答,垂眼点了支烟,“咔嚓”一声,烟雾飘散。

众人看看银时,又看看土方,预备等土方大发雷霆。而土方反而笑了,道:“你这从哪学来的烂借口,小鬼去花街练两年再来吧。”说完,瞥了山崎一眼,道:“走了。”

一群人没讨论出什么所以然来,银时更是一问三不知。队医来抽了银时的血送去化验,便打发几人回家去。

三人离开真选组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掏光了真选组食堂的米缸后,神乐摸着肚子,一个劲儿地打嗝。新八摘下眼镜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

远处的天际边铺展开绚烂的橙红色,层叠的云被浓艳的光影勾勒出轮廓。夕阳流光溢彩,自地平线徐徐流淌而出,蔓延覆盖过街道与行人,倦鸟归巢。

“好漂亮阿鲁。”神乐说。

“是啊。”新八重新戴上眼镜,“好漂亮啊。”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新八走出去几步,站定,回头:“……银桑?”

少年人大体总是后知后觉的,银时抬头望向天际,用手抹了把脸,叹了口气。

路边卖花的老板忙着将花盆一个一个收回店内,百忙之中直起腰朝银时打了个招呼。

“喂,小鬼。”银时收回目光,伸手扯了扯盖过手背的衣袖,“你们知道的吧。”

“……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夕阳西沉。

“不知道阿鲁。”神乐叉着腰,打了个饱嗝。新八推了推眼镜,笑起来:“银桑就是银桑啊。”

仿佛有人一声令下,倏忽间,街灯,与独属于歌舞伎町的霓虹灯牌次第亮起来,游人在这人造的辉光下穿行,欢闹。路边的店面自布帘的缝隙中透出昏黄的光,和平,又恍如隔世。

“……回去了。”银时说。

 

银时在黑暗中睁开眼。

说到底,这种情况能直接倒下去呼呼大睡的才绝对是怪物吧喂!——万事屋家的两个小孩,他后来得知了名字——新八若无其事地吃完晚饭后就回了家,神乐打着哈欠说完晚安后就缩进橱柜里,没到半分钟就打起呼噜来了。

银时反手合上卧室的纸门。

夜色四合。

此刻还不算太晚,歌舞伎町的夜生活刚刚进入下半场,窗外的霓虹灯牌亮着,明亮的车灯不时照亮室内。楼下隐约传来吵闹的人声,那个老太婆——登势看到他,只是挑了下眉。长得很丑的猫耳大妈笑得很大声,她们的机器娘——小玉走过来,把他面前的酒换成了果汁。

似乎所有人都待他如常,说是这样说,但他显然也并不知道,所谓的“日常”,是什么样子。

十年,足够一个人的生活天翻地覆。

黑暗里,他的视线划过墙角的杂物,地上的狗盆,旧沙发和磨损的木桌,看向那块写着“糖分”的牌匾,然后落下来,宽大的办公桌上摆着一部电话和一张合照——照片那侧朝外,是万事屋三人一狗。

他于是走过去,拉开抽屉,借着明亮的月光一一检视,一瞬间,他感到一种怪异的不适感,仿佛在窥探他人的隐私——但是那毕竟仍是他自己。这些小物件的品类丰富多彩——一堆照片,角度乱七八糟,拍什么的都有;几盒糖果,吃了一半;一盒蜡笔——大概是那个叫神乐的小女孩的东西;几张印着美少女的CD——肯定是那个眼镜处男的东西……物品虽多,但算得上整洁。他只是看过,便把抽屉合上了。

最靠近地面的一个抽屉里整齐的码放着账本之类的东西,还有银行卡和存折,空隙间落了很薄的灰尘——显然此处甚少被两个孩子翻动。

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小片纸,夹在两本账本之间,露出来一角。

他伸手拿起来。

是那种烟盒里做内衬的锡纸,边缘很毛糙,皱成一团,显然是被人随手撕下来的,他把那纸片翻过来,背面写着一串数字,似乎是电话号码。

是谁的?这是第一个想法,他皱起眉,去翻桌上的号码簿——一无所获,他于是伸手去拿桌上的电话。

十六岁的银时习惯于不想太多,想做什么便去做了。就像早上那句“美人”——那只是嘴贫,“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是真的,只是他始终回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何地。

他对照着纸片输入数字,然后拨通。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提示音响过五下,没有接通,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然后为自己的松口气诧异,电话就转入了语音信箱。

“你好,这里是土方,如有要事请留言,或者转接山……”

银时把电话挂断了。

四下安静,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醉汉的大笑,夜风无声,窗外蝉鸣微弱,几不可闻。

他抬起头,看见在明亮的月光里漂浮着的细小尘埃,突然心如擂鼓。

 

Chapter Text

第四章 手水所1


银时是被外头的说话声吵醒的。

不知道昨晚几点才睡着——他迷迷糊糊地走进厕所洗漱,听见客厅里传来年轻女人说话的声音:“实在是不好意思——”

眼镜听起来很热情:“没有没有……”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才是招待不周……”

银时收拾好出去时,墙上的挂钟才刚过六点,他打了个哈欠:“……喂喂,认真的吗?这也太早了吧你们这群混蛋!”

神乐倒是很兴奋:“这个点正直的孩子都已经做完早操回来了阿鲁!再说了,佑子酱是因为家里有事才这个时候来的,上个星期就约好了。对吧,佑子酱?”

名叫“佑子”的年轻女人穿着洗得泛白的和服,画着淡妆,黑色长发束成麻花辫垂在胸前,笑起来很温柔的样子,朝银时点了点头:“没想到老板本人这么年轻——

“啊——之前出了点事……总之——”新八推了推眼镜,“对了,银桑你现在不记得了,佑子小姐是上周打电话来预约的客人,是寻人的委托。”他拿出笔记本,“那么请您描述一下对方的长相和其他特征吧。”

银时瞥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走过去坐进万事屋唯一的一把老板椅里,抓抓头发,打了第二个哈欠,挤出一点眼泪。

电视机开着,音量不大,正播报着早间新闻。

“……据悉,数日前发生的井上雄被刺一案正在全力侦办当中,据知情人士透露,本案目前已取得重大进展……”

“佑子”双手抓着茶杯,手指不安地摩擦着杯沿:“……我想找的是一位中年男人……”

“目前,行凶者已被确认隶属于激进攘夷团体——新世纪。该团体策划过多起针对幕府官员的刺杀,距其上一次刺杀行动仅半年……据悉,该团体尚未提出任何政治诉求……以下为行凶者外貌特征,请各位市民留意。”

银时趴在桌子上,半睁着眼:“现在的攘夷志士真是——”

“他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女人的指尖从左额角划到右侧脸颊,“个子不高。”她伸手比划了个大概,“一米六左右吧,和我差不多高。”

“……行凶者为女性,约二十岁,黑色长发,身高一米六左右……其余无明显特征。”

“对了。”女人眨眨眼,“我听说,多年前他被人砍断了三根手指。”“听说的?”新八问。“听说的。”她很确信似地点头。

“……据可靠消息,行凶者近期在歌舞伎町一带出没……此人极度危险,请各位市民避免接触,请第一时间拨打报警电话……”

“不好意思。”新八停下笔记,踌躇了一会儿,“请问您和这位是……?”

夏季的晨光总是明亮到刺眼的地步,女人扭过头去看电视机,沉默着,好像陷入回忆中去了。听到新八的话,她回过神,沉默着,然后在这晨光里笑起来,眉眼弯弯。

“寻仇。”

银时张嘴打了个哈欠。

两个小孩看向他,银时摆了摆手:“不接。”“银酱!……”

“没听到吗?”银时在桌子上软成一滩烂泥似的东西,指了指电视,“外面可是有超级危险的恐怖分子在到处游荡诶,出去打探消息搞不好要被当成警察的探子抓起来杀掉哦……”

“……混蛋!”神乐跳起来越过桌子揪住银时的耳朵,“家里马上就要揭不开锅了阿鲁!这种时候容不得你挑三拣四的——”然后在银时喊着“疼疼疼!”的声音里哭起来,“呜呜呜呜,妈妈没有养过你这么不中用的儿子……”

电话响了,新八接起来,对面是土方。

“万事屋的,这里有个委托,你们接不接。”

 

银时伸手揉了揉耳朵,然后继续摆弄电线。

土方站在一边监工——穿着浴衣,长发垂散在身后:“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会啊,小鬼。”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气温逐渐热起来了。外面街道上的人声连绵,真选组里头却静得出奇——大概是各自有些任务。银时蹲在庭院里那个小得可笑的桥上,把旁边石灯笼造型里的灯泡拆下来,观察里头的电路。他抬起头看了土方一眼,没说话。

土方挑了下眉。

“既然来了,就顺道把屋顶也修了吧——委托费等下一起结。”电话响了,他接起来,临走时指了指银时,“可别偷懒啊,万事屋。”

简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银时咬了咬牙,伸手拍死一只蚊子,“哦”了一声。

土方脚步一顿,走了,山崎惊奇地瞪大双眼。神乐坐在廊下吃冰棍,晃着腿。新八被安排去打下手,此时抱着工具箱路过,推了推眼镜:“简直像是转性了呢,年轻的银桑。”

“臭男人果然根本就不懂阿鲁。”神乐咬着冰棒棍,那棍子上下晃悠着。山崎朝她使眼色,神乐当做看不见,“银酱这是心——”

“好——”银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神乐猫一样拎起来,“休息时间结束了——”神乐晃晃脚,朝他投来鄙视的眼神,而银时相当坦荡地瞪回去了,“快点起来干活啊臭小鬼!不是说要揭不开锅了吗混蛋——”

然后被甩飞到房顶上去了。

神乐拍拍手,叼着冰棒棍走了。新八搬来梯子,爬上来,把工具箱放到银时身边,推推眼镜,语气冷漠:“银桑,烟火大会那晚摆摊的钱完全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个子都没见到哦。”

“啊真的诶,哪里都找不到诶——是我的问题吗?真的是我的问题吗!?”

“——总之银桑你好好工作哦,我去找小神乐了。”新八爬下去,还把梯子撤走了。

日头偏转。

银时坐在屋檐上发呆。话说——我到底是怎么和一群条子混到这么熟的啊。

正下方就是副长室,队士们来来往往,脚步声都放得很轻,偏偏每每都要抬头瞅他一眼,动作里还透着一股鬼祟感。有个胖子来给土方送茶水,远远地就使劲冲他挥手——话说这大眼睛也太违和了,真的不是从别的漫画里跑过来的吗?一个自我介绍叫日向——还是日太的新人队士跑过来,一副想找他要签名的样子,因为够不着所以没能成功——太松懈了吧!这种组织真的能抓到恐怖分子吗?

临近正午,土方出门透气时,就看到银时一脸百无聊赖地蹲在屋檐上,像一只滴水兽——之类的东西。日光太过于耀眼了,视野里的一切都白得发光,银时一头蓬松的卷毛乱糟糟的,流浪动物一样地蜷缩着,在这光线里像一只高瓦数的灯泡。

微风拂过,卷毛随着风飘。

土方拿出一部手机,还很崭新的样子,然后对照着把号码存进自己的手机里,备注——“卷毛棉花狗”,敲完字,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啊,混蛋。”银时倒是终于忍不住了。

“活干完了?”土方抬眼,抱着手臂问。

多尽职尽责的监工,银时面无表情地想。反正比那个叫山崎还是什么的敬业多了——那家伙空挥了一上午羽毛球拍,此刻正试图卡土方的视野从水池里的假山后面绕过来。

“行了。”土方把新手机扔给银时,“这次的事件不简单,方便联系。”然后眯了眯眼,“山崎——”

“到!”山崎刚准备立正挨打,接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朝屋顶上的银时使眼色,“老板!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打电话来——呜啊!”

银时收回扔瓦片的手,毫无感情地:“哇,好危险。”“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土方挑了下眉,想点支烟,却找不到打火机,于是瞥了眼山崎,道:“一千字检讨。”然后在山崎的哀叹声中走回到房间里去了。

银时跳下屋檐,抓住没来得及逃走的山崎,恶鬼似的:“说,那个电话号码怎么回事。”

“就是上次啦,上次。”

“上次?”

“就是上次铁之助的那件事啦。”山崎比划了几下,“总之,副长写了工作号码给老板你。说起来——”山崎支吾了几句,朝他挤挤眼,“——老板你上次还承认自己是白——”

银时飞快地眯了下眼,伸手勒住山崎的脖子:“什么金之助银之助的,你给我说清楚——”“要死了要死了——”

“银酱,我想回家了阿鲁。”神乐打着饱嗝,从真选组食堂的方向走过来。新八跟在后面,对着欲哭无泪的食堂师傅连连道歉。神乐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话说,吉娃娃今天怎么不在阿鲁。”

“总——悟——!!!!”副长室里传来土方的怒吼。

土方拉开门,手上攥着一只打火机,刘海像被火燎过,边缘焦黑地冒着烟——很显然,总悟的恶作剧。地上飘了张纸,神乐捡起来,一字一句地读——

“俭讨。”“是检讨,小神乐。”

“我末——未按时归队,给土方副长造成了——严重困扰。”还没到半分钟,土方的刘海就又长回来了,银时看了看,然后揉揉眼。

“副长为了找我,导致香烟消耗量——上升,烟草店利润显著提高。副长怒火攻心之下,可能会导致发陆线持续后退——”“是发际线,小神乐。”

土方想点烟,但是又忍住了。

“为了避免真选组的贝政——”“是财政,小神乐,读字读半边不是这么用的。”“——和副长的形象遭受进一步损失,我决心下次外出调查一定带上副长本人。”

“以上。”神乐打了个嗝,“还有一个画得很丑的笑脸阿鲁。”

土方闭上眼,然后深呼吸。

队医从医务室里走出来,环顾一周,很高兴地拍了拍手,说:“呦,这么巧,大家都在。”

然后大手一挥把银时和土方都押送到医院去了。

 

大江户病院。

好快的一个转场,银时挠了挠头发,想。

从侧门进入医院,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显然了解情况,没多看两人几眼,刚刚从队医处接手两人,便脚下生风,带着他们飞快地往里走。匆匆赶来的新闻媒体全被堵在大门处,保安被汹涌的人群挤掉了帽子,几个病人家属不满地抱怨着。一个记者看见土方,眼睛立时一亮,招呼摄像师使劲拍照:“土方副长!对于此次万灵药事件,真选组是如何——”

银时挑眉看向土方——总算压不住了?

土方回以一瞥——说得倒容易。

几人转过拐角,看见急诊部里此刻人满为患。

医院向来是“热闹非凡”的,但此刻也热闹得太过头了——女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哭,婴儿却口吐人言:“对不起啊老婆,可千万别让咱女儿看见……”;年轻女孩旁若无人地对着墙壁练龟○气功;小男孩坐在地上写作业,边写边哀嚎:“求你了,让我回去上班吧……”;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在大厅里晃悠,嘴里念念有词——

“Nel 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2

“啥?”银时掏掏耳朵。

年轻医生瞥了一眼:“bro以为自己是但丁在写神曲呢。”他嘴里嚼着口香糖,说话间忙里偷闲地吐了个泡泡,“就会那一句,念叨一上午了。”

土方看着他,缓缓皱起眉。

银时生怕他接下来从身后掏出把刀,说:“其实我不是医生——”

“其实我不是医生——还在规培。”年轻医生——实习生揉揉脸,“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喝了那个药,说话就这样了,控制不住,但是现在实在缺人手,所以——”

救护车的警笛声呼啸而过。

走廊里架满了临时床位,一个年轻男人躺在病床上,周围围满了人,哭得大声。男人不耐烦地皱眉:“谁啊你们都是。”

“爷爷!”中年妇人接着哭,“您能清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走廊尽头,几名护士推着病床急匆匆地跑过。

“咔嚓”一声,实习医生他们身后轻轻合上门。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土方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气。

“这里隔音不错吧。”秃顶的中年大叔坐在办公桌后,文件挡住了脸。银时看了一眼他胸前的铭牌——精神科主任医师。

空调在运转间发出细微的声响。正午的阳光被百叶窗分割成条,落在洁净的白色瓷砖上。窗外的蝉鸣声已经吵嚷起来了,透过办公室的双层玻璃,显得颇为朦胧。桌上咖啡的热气升腾,空气里飘散出苦涩的香气。

“真悠闲啊大叔。”银时说,“外面可是都乱成一锅粥了啊。”

秃顶的中年大叔——姓田中,放下文件夹,露出怨气深重的黑眼圈,眼神发直,像是在看银时,又好像没有——然后笑了笑。

银时不动声色地往土方身后躲。

“田中医生。”土方道。

姓田中的大叔恍然回神:“你们来啦。”然后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摇摇晃晃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然后捋一捋衣袖,啜饮了一口咖啡。他看看银时,又看看土方,最后看向了银时,语气循循善诱地:“最近的生活,学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困扰?”

“……”银时捧着水杯,先前那点隐约的愧疚立马散了。

“我们不是来看病的啊混蛋大叔!”

土方的长发快垂到地上去了,他动作自然的捞起来,拢到胸前,压着嘴角,他轻咳一声:“田中医生,真选组之前提交了一封协查申请,附带了一份‘万灵药’的样品。”

“噢噢噢,是的是的。”田中医生总算是真的回了神,回头开始翻文件盒,一边翻一边嘀咕,“诶呀,也不耽误事……”说着,他看银时一眼,“小伙子,我看你身上煞气很重啊……”

“我不会给钱的。”银时面无表情。“诶呀诶呀,被发现了——”秃顶的大叔吐了吐舌头。不要卖萌啊喂!好恶心!

田中医生摸索着戴上老花镜。

喂喂,这个年纪就开始用老花镜了真的没问题吗?“化验结果显示,两位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合理推测只能是受了‘万灵药’的影响。”医生把报告递给两人。

土方快速浏览了一遍,问:“解除的方法?”

“这就要说到这个药物最奇怪的部分了。”田中医生推了推眼镜,“我们的所有设备——质谱,色谱,免疫和毒理检验……都只能看到溶剂和食品添加剂的信号。”他伸手把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换言之,就只是水,糖,可食用色素和闪粉而已。”

土方皱起眉。

喂喂,怎么突然就摆出一副超级专业的脸来了,好不爽。银时看完了报告:“说不定是你们的设备不行呢。”

田中笑了笑:“说到这个,还得感谢土方副长提供的样品——计量非常充足——现在外面黑市里都炒到了天价,据说是‘千金不换’呢……”听到这里,银时抬头看了土方一眼,而土方只是皱着眉沉思。田中继续道:“我们送了多份样品到各地的医院和实验室——包括国外的,得出的都是相同的结果。”

“没有任何不同?”土方问。

“倒也不是。”田中“嘿嘿”地笑了两声,“有个实验室说配置这种药物用的是山泉水——还是品质特别好的那种……”

“总之。”田中正色道:“检测不到任何有效成分,导致我们没有办法解析药物的作用原理,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除。”说到这里,他扭过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这不是科学,至少不是我们理解的那种。”

隐约有病人的叫嚷声透过门板,依稀是“别拦着我”“放手”之类的内容,并着几声“爸爸”“爷爷”的混乱称呼。不久,那声音便远去了,一时间四下安静。

“听起来特别美好是吧。”田中笑了笑,“没有副作用,比你自己还清楚你的愿望。不管外人怎么看,当事人总是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

“但是,我的执业生涯告诉我,这种东西,才是真正危险的。”

关上门后,外头的吵闹声扑面而来。

医院依然繁忙,但对于医护人员来说,这个独属于“万灵药”的工作日就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并没什么特殊的。

急诊部里,女人抱着婴儿睡着了,那婴儿在梦中舒展了眉头,完全看不出内里是个成年人;年轻女孩抱着漫画书打哈切;小男孩写完了作业,高高兴兴地在大厅里颠起足球;老人拄着拐杖,念起了《神曲》第二句——

“……mi ritrovai per una selva oscura, chéla diritta via era smarrita.3

不远处的门口,一个年轻男人宽松的病号服外面套着骑行装,他跨上崭新的摩托车,高声道:“你们说的那些什么老年痴呆啦,回光返照啦,我都不懂,也不关我事。”他戴好头盔,踩响油门。

引擎低声咆哮。

“我还要骑车去北海道呢,我和我未婚妻说好了的。”说完,年轻男人抬头看向天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自信地冲门口的相机比了个手势。一连串的快门和闪光灯过后,大概明天的头版头条已经定下了。

阳光洒落在他的前路,夏季的风贴着地面卷过,他在阳光下回头。

中年妇人抬手抹干了眼泪,皱着眉,抿着唇,但是笑起来。

年轻男人于是大笑着,俯下身,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离开了。

剩下一群家属站在门边面面相觑。

实习医生从角落里冒出来,仍是一句“bro”起手,银时道:“好了好了,大家都能看懂,不用解释了。”他于是从善如流地闭上嘴,领着两人绕开记者往外走。

外头仍很亮,土方看了一眼手机——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几个路人偷偷摸摸地盯着他们瞧——主要是看土方。

“所以这算什么?”银时指指土方再指指自己,“这算哪门子的美梦成真啊。”

土方没回话,不远处,真选组队士跑过来,低声道:“副长,人抓到了。”

 

“行了。”副长室里,土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一支细长的烟斗,点燃,然后终于舒了口气,“说吧,老实交代,这药到底怎么回事。”

小老头和老太婆坐在榻榻米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像一副发育不良的碗筷似的缩在一起,使劲摇头。

神乐刚刚在副长室里睡完了午觉,打了个哈欠坐起来,看看土方,揉了揉眼睛,然后抓住新八咬耳朵。

“新吧唧,你看蛋黄迷像不像那个?”“哪个?”“就是那个啦。”神乐想了想,“就是电视剧里被好多人追求的那种女孩子阿鲁,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是叫花——”新八赶紧捂住神乐的嘴。

土方眼角一跳。

银时坐在一旁翻漫画书:“这都画了些啥啊……。”他抬起头,“喂喂,那个叫吉米还是什么的路人赶紧出来解释一下,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在审讯室之类的地方吗——你们真选组最擅长的——”

“是山崎啦老板。”真选组的老实监察尽职尽责地抓着笔记本,指了指那副抖成一团的碗筷,“老板你看他们现在就吓成这样,等下进了审讯室……啧啧啧。”他夸张地抖抖肩膀,然后很惋惜似的摇头,“不敢想不敢想。”

小老头和老太婆闻言一个激灵,就差把自己塞进榻榻米的缝隙里去了。

“你们知道现在各种势力都在全城搜捕你们吗?”土方垂眼,敲了下烟斗,“恕我直言,恐怕监狱对你们来说要更安全些。”

小老头沉下脸。

“你们这群凡——”老太婆缩在兜帽里,嘀咕着,小老头拍了她一下。

只要肯开口就好办。土方瞥了一眼山崎,后者立刻聚精会神,土方继续道:“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

“只要能说的,我们肯定都会说的。”小老头终于开口,他做个了意味不明的手势,“但是有些话,我们确实也是说不了。”

“说了会怎么样?”土方问。

“会死。”老太婆蜷缩着,被小老头瞪了一眼。

土方皱眉,两者僵持几秒,土方点头,算是妥协。山崎端来两杯茶水,接过话头。

“年龄。”“额……不记得了。”“性别。”“?”山崎挠挠脸,跳过了。“同伙?”“没有什么‘同伙’就只有我们两个。”

“这个药物的效果要怎么解除?”土方问。

银时从根本就没在看的漫画书里抬头。

小老头停下来。

此刻气温已经升上去了,正午烈日落下的热量乘着风飘进室内,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门外的树影哗哗晃动,屋内却很寂静。

小老头看了看土方,又看了看银时。银时挑眉。

“解除的方法是——认清你真正的愿望。”

“什——”

“来不及了。”小老头一歪脑袋,眨眨眼,突然笑起来,“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不想被抓到的话,是不会被抓到的。”

土方皱眉。

“副长!”铁之助着急忙慌地拉开副长室的纸门,“幕府来人——”

土方心下一沉,推门出去。

不远处,一名年轻幕臣身后跟着几名带刀武士,脚步不停,直向着审讯室的方向去了。近藤跟在那人身侧,朝土方使了个眼色。

“一桥公派人,真选组有失远迎,真是失礼。”土方高声道,反手合上身后的纸门,然后步履轻缓地走过去,“诸位近来公事繁忙,不知今日拨冗前来,是有何贵干。”

年轻幕臣脚步一顿,转头,上下打量土方一番,然后笑起来:“在下还道是哪位队长的家眷,原是土方副长——”他脸上做出关切的表情,“听闻副长大人近来深居简出,不知身体可还好?”

土方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动,回以客套的笑容:“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土方扫视一眼对方身后的几名武士,那武士下意识地将手按上刀镡,“如此兴师动众——”

“抢东西就抢东西,没事装什么正经人啊。”银时道。

土方瞥他一眼——你小子什么时候跟出来的。

银时扣扣鼻子——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那年轻幕臣敛了笑容:“想必这位就是月前内城家喻户晓的——”他稍一停顿,卖关子似的,“‘将军刺客’了。”银时眯了下眼,而年轻幕臣继续道:“真是久仰大名——我等实在受益良多,诸事繁忙,改日必登门拜访。”

土方手指一动,不动声色地吸了口烟。

年前幕臣从眼皮下看向银时,笑了:“不过我等幕臣议事,市井小民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银时“切”了一声。

几名带刀武士从审讯室的方向跑过来,朝年轻幕臣摇了摇头。

“不愧是松平公的直属部下,早听闻真选组办案能力强悍,我等望尘莫及——”年轻幕臣话锋陡然一转,“奉将军家御下之令,凡涉‘天人药案’嫌犯,须由即刻交由幕府会同见回组押解审讯。真选组不得逾越本府之权责——速速交人!”

双方刀刃立时出鞘半寸。

“天人药案”?土方心下一动。四下寂静,土方开口:“阁下这就说笑了。”他将烟斗了的烟灰抖落下去,“此案牵连甚广,真选组虽全力追查,但目前还未曾有什么进展,‘交出嫌犯’又是从何说起?”

天色将暗不暗,风卷起地上的灰尘,土方继续道:“再者,井上雄被刺一案已交由见回组侦办,听闻都走到找电视台征集市民线索的地步了——”他垂下眼,“再横加插手,恐怕忙不过来吧。”

双方僵持片刻。时间已然向着盛夏迈进,太阳还未落山,此刻正是一天中最为闷热的时候,某人的汗珠落在地面,晕开灰尘。

山崎拉开副长室的门,强作镇定:“副长,他们——”

年轻幕臣眼神一变,立刻快步走向副长室的方向,“让开!”他挥开不知所措的山崎,猛地拉开副长室的门。

里头此刻空空如也,只剩下神乐睡乱的被褥和银时看到一半,扣在地面上的漫画书。

茶水的热气在安静的空气里徐徐上升。

气氛陡然一沉。

年轻幕臣回头,笑里藏刀:“土方副长真是心胸宽广,此等危险的犯人竟还以礼相待——还让他们跑了。”他咬牙,“乡下武士果然无能。”

“阁下执意如此,恐是偏执之兆。”土方摇摇头,“不过是路遇两位需要帮助的老人家罢了——”他抬头,终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无能与否,不是你这种人能评判的——我们这些‘乡下武士’‘市井小民’,可要互帮互助才行啊。”

闻言,年轻幕臣眼神阴沉地环视一周:“来日不过是一桥大人的座下野犬罢了,现下倒是狺狺狂吠不止——我不日会就此事质询松平公。”说完,他冷哼一声,挥袖,领着一帮武士,如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天色暗下来。

土方闭上眼,然后很轻地叹气。

今天天黑得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太阳便落了山,好似蝉也受了影响,白日里聒噪的蝉鸣声就这样低落下去。近藤挥挥手,让众人该干嘛干嘛去,然后走到土方面前。

“近藤哥?”

近藤欲言又止,最后伸手拍了拍土方的肩膀:“辛苦你了。”

银时坐在副长室里翻神乐新八放在桌面上的纸条——“因为突然想起来阿姐要请小神乐吃饭我们就先回去了”换了个笔迹“我晚上就不回万事屋了阿鲁”右下角还画了张吐舌头的鬼脸——这种时候倒是跑得快。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不远处的围墙上,一只毛发花白的老狸花猫缓缓地踱着步,然后坐下来,看了银时一眼,甩甩尾巴,跳下墙头,消失了。

外头的街灯慢了半拍终于亮起来。真选组食堂开始准备晚饭,隐约听到食堂师傅的抱怨声。庭院里水池上的石灯笼闪烁一下,总算是不再电压不稳了。

银时这几天听闻了许多关于“自己”的,碎片化的故事,各种各样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但“27岁的银时”,对他来说,仍是个谜团。

不是穿越,亦非幻梦。27岁的坂田银时喝下“万灵药”,一觉醒来,将眼前的生活交给了十年前,尚且年轻的他自己。

远处石灯笼昏黄的光落在鹅卵石铺面的小桥上,画蛇添足的一隅美景。银时盯着他早先的“劳动成果”,思考着——

27岁的他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看向土方。

众人走后,此人终于坐下来,依靠在副长室的门口,精疲力尽似的垂着眼,只顾吞云吐雾。长发简单一束,黑色发尾垂落在地面上,卷曲蔓延——看是好看,但打理起来想必麻烦得很。

“上次。”银时突然开口,“就是那个叫‘铁之助’还是什么的那次。”他语气很轻,“‘我’说了什么?”

来了,土方想。

这小子一整天下来都乖觉得很,也没叫苦,像点了自动跟随似的,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银时一眼。副长室里没开灯,银时坐在那黑暗里,很安静的看着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啊。”土方抬头,“好像说了些什么‘我这攘夷志士白夜叉的头’,什么‘有本事就来取’之类的——”

银时垂下头,很轻地眨了下眼。

说到这里,土方笑了一下,“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问……”他站起身,“具体的情况,你就去问山——”

“土方。”银时说。

自那晚之后,“这个”银时第一次这样直白地称呼他,安静里,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注释:
[1] 手水所:也作“手水舎”(日语:ちょうずどころ/ちょうずや),通常位于神社,寺院的入口处,参拜者在此处进行正式参拜前的进行净手和漱口,以示洗去尘垢和杂念。
[2] Nel 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意大利佛罗伦萨方言,14世纪由但丁创作的《神曲 地狱篇》的开头,大意为“在我们人生旅途的中途”。
[3] ……mi ritrovai per una selva oscura, chéla diritta via era smarrita.:同注释[2],第二句,大意为“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幽暗的森林,因为正直的道路已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