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流转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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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最高祭司院的偏殿,如同一尊沉默的古老守护者,永恒地伫立在帝国的核心。它那由巨大黑檀木构筑的骨架,历经无数星辰起落,仿佛早已超越了凡俗的时间,只是默然凝视着其内流转不息的知识与在其间短暂停留的渺小生灵。
高耸至穹顶的书架是它嶙峋的脊梁,其上密密麻麻陈列着的,并非寻常书籍,而是以秘法鞣制的兽皮卷、烙印着金色符文的石板、乃至散发着微弱元素波动的晶体。李珉炯的目光扫过这些沉睡的载体,培训三年所学的知识在他脑中清晰浮现——这些卷宗记载的是构成这个世界不可动摇的秩序根基:至高无上的“世界”创造了万物的灵魂;祂又设立了“审判”作为其部分意志的化身,用以监督和维护位阶的秩序;祂令“高塔”为灵魂铸造现实的躯壳,并指派“六柱神”(太阳、月亮、星辰、恶魔、死神、命运之轮)直接掌管宇宙运行的各项法则;最后,通过“力量”将部分神之特质赋予人类,从而衍生出维系人类社会结构的五大位阶:皇帝、皇后、女祭司、魔术师、愚人。他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胸口,那里沉睡着代表他此刻身份的“女祭司”位阶牌——它不仅是力量的凭证,更是每一个存在于此世的证明。在这森严的体系之中,高位阶的威严不容置疑,低位阶者必须恪守谦卑与敬畏,任何形式的冒犯,都可能在未来某个“审判日”降临时,迎来无可挽回的终结。
空气中永恒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陈旧羊皮纸的微甜、防止虫蛀的特殊药水的淡淡苦涩,以及一种无比细微、却无处不在的、来自无数年代的尘埃的味道。它们在一道道从高处狭长彩绘玻璃窗投射下的朦胧光柱中,无声地飞舞、沉降,周而复始,宛如被这座古老建筑呼吸所搅动的微观宇宙。
李珉炯独自站在这片浩瀚书海的入口,轻轻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底那一丝难以名状的悸动。今天是他作为见习女祭司的最后一天。为期三年严苛到近乎残酷的培训已然结束,最终考核近在咫尺。而考核前的最后一项实践任务,便是熟悉档案馆的基础事务,并由一位正式女祭司带领参与女祭司工作。
他身上穿着见习生的素白袍服,与正式女祭司的银边袍服相比,少了那份威严,却更衬出他面容的年轻与锐利。灰色的眼眸习惯性地微微眯起,如同鹰隼,细致地扫过这片寂静的领域,下意识地捕捉着光线、阴影与尘埃运动的轨迹,分析着其中可能蕴含的“真实”——这是他天生拥有的“洞察”之力,也是他被选拔进入祭司院的原因。
清脆而平稳的脚步声,打破了档案馆千年如一日的沉寂,从远处一排书架的尽头传来,正不疾不徐地靠近。
李珉炯抬起头,循声望去。最初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逆着光走来。随后,那人穿过一道朦胧的光柱,轮廓瞬间被光线勾勒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穿着剪裁合身的正式女祭司袍服——银白色的底色,边缘绣着象征智慧与神秘的深蓝色纹路。他身形略显清瘦,却丝毫不显孱弱,步伐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与韵律感。他的面容干净俊秀,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极其明亮,瞳孔颜色偏浅,像是蕴藏着一汪能倒映生命本质流变的清泉,此刻正带着几分温和的好奇,精准地投注在李珉炯身上。
“你就是今天来的见习生?李珉炯?”
他的声音清朗,像初春化开的雪水敲击在溪石上,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和力,却又不会过分热络。
“是的。前辈是柳岷析?”珉炯站直身体,依照严格的礼节微微颔首。然而,就在他目光与对方那双浅色眼眸正式相接的刹那,一种极其强烈、完全超出预料的古怪感觉,如同无声的惊雷,猛地贯穿了他的全身。
不是陌生,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短暂的空茫和剧烈的跳动。仿佛曾在某个无法追忆的遥远时刻、某个无法定义的虚无地点,无数次地见过这双眼睛,听过这个声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深切酸涩与微小温暖的复杂情绪,毫无征兆地掠过心头,快得如同错觉,却留下了清晰的痕迹。他下意识地轻轻握了握拳,指尖用力抵住掌心,试图用那一点轻微的刺痛来维持表面的冷静与镇定。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清晰地看到,站在他对面的柳岷析,脸上也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怔忡。对方那双总是灵动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与他一模一样的困惑和探寻,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也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个不可思议的、本该存在于记忆之外的幻影。
这种同步的、强烈的“既视感”,在两人之间创造出一种微妙而致命的寂静。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咳。”
最终还是柳岷析先回过神,他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鼻尖,试图用一抹浅笑巧妙地掩盖刚才短暂的失态。“叫我柳岷析就好。在这里不用太拘谨于礼节,毕竟……”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快速扫过李珉炯,那点探究的神色尚未完全褪去,“以后我们很可能就是长期的搭档了。”
他转过身,走向中央那张宽大厚重的橡木长桌,桌上随意却有序地摊放着若干等待整理的古老卷轴。“培训官应该已经跟你交代过了。最后这段实习期,我们会一起处理这些积压的文献。顺便,”他拿起一份边缘有些焦黑卷曲、似乎被火焰燎过的特殊卷轴,侧头看向李珉炯,眼神恢复了前辈考核后辈的专业态度,“我也能亲眼看看,被培训官们夸赞的‘绝对洞察’,在实际应用中究竟表现如何。”
李珉炯走上前,接过那份卷轴。羊皮纸的质地异常柔韧,显然经过特殊处理。
“试着感受它,”柳岷析的声音在一旁指导,清朗而平和,“用你的能力去‘看’,辨别抄写员在书写这份关于低位阶牌共鸣现象的记录时,精神是否纯粹,是否受到了高位阶力量的干扰或蛊惑。”
李珉炯依言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周围档案馆的气息、声音渐渐淡去,他的意识沉入一片内在的黑暗。随即,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即便在眼帘之下,也仿佛有极淡的、如同星云般的光晕开始流转。指尖所触碰的卷轴,不再仅仅是物质的存在,其上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微的、常人无法感知的“痕迹”——书写者的情绪波动、使用的墨水来源、甚至停留其上的目光……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精准地看向柳岷析:“抄写员的心智非常专注,甚至可以说是虔诚。书写过程中没有受到任何外在的干扰或强迫。”
“哦?”柳岷析眉梢微挑,示意他继续。
“但是,”李珉炯的指尖轻轻拂过卷轴表面,那里空无一物,在他的“视野”中却残留着某种印记,“这份卷轴本身,在完成后的漫长岁月里,似乎被一股极其微弱、但位阶极高的‘守护’或‘审视’的力量笼罩过。很短暂,像是某位伟大存在无意间扫过的目光,或者……是‘审判’意志偶然停留的余晖?”
柳岷析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非常敏锐的感知。这份卷轴的原稿,据说曾短暂陈列在‘星辰’的偏殿一角。”他向前一步,靠近李珉炯,声音压低了一些,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那阵清冽的气息微微拂过珉炯的耳际,“那么,直接感受到这种高位阶的力量残留,会让你觉得压迫或不适吗?”
珉炯沉吟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回味刚才的感觉,然后摇了摇头:“不像是压迫。更像是一种……遥远的回响。仿佛隔着无比深邃的海水,听见来自深渊之底的钟声,宏大却模糊。”他抬起眼,目光直视岷析,带着探究,“岷析前辈,您似乎对某些性质的力量……感知尤为特殊?”
他注意到,在靠近桌上另一份材质奇特、散发着若有若无寒气的黑色石板时,柳岷析垂在身侧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肌肤在自动抵御某种无形力量的侵蚀——那是记载着与“死神”权能相关的生死法则衍生条款的抄本。
柳岷析笑了起来,那笑容像阳光穿透林叶,轻松化解了稍显严肃的气氛。他没有直接回答李珉炯的问题,而是用一种自然而然的、前辈指导后辈的语气,巧妙地引向了更广阔的世界观:“那份黑色石板,源自‘死神’掌管的领域,天然带着‘寂灭’的气息,不能长时间直视或触碰,容易侵蚀心智。辨别、隔离乃至净化这些可能对低位阶者产生影响的物品,本身就是我们女祭司的重要职责之一。我们维护的,不仅是这些卷宗,更是它们所代表的……秩序。”
工作就这样正式展开。两人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时光在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偶尔响起的低声讨论、以及笔尖划过记录的细微声响中悄然流淌。李珉炯展现出卓越的洞察与分析能力,总能从看似平凡的记录中剥离出隐藏的线索与真实。而柳岷析则凭借其那种难以言喻的、对能量流动(尤其是生命能量)的异常感知,总能精准地定位到那些蕴含特殊力量、或是需要优先处理的危险文献。
他们的配合,有种超乎想象的默契。李珉炯刚伸出手,柳岷析就已经将下一步需要的工具递到他手边;柳岷析只是微微蹙眉看向某个方向,李珉炯便能立刻意识到那边书架顶层某份卷轴的能量场有异样。这种默契并非来自长期的训练,更像是一种……早已刻入灵魂本能的无间合作。
黄昏渐至,窗外的光线变得愈发柔和,昏黄的光晕为冰冷的档案馆镀上了一层暖色。室内更加寂静,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交错。
李珉炯将一份刚刚归类封印好的危险卷轴放入指定的隔绝箱中,转过身,看到柳岷析正站在一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边,微微仰头,望着窗外帝国上空逐渐开始亮起的、遵循着某种既定轨迹运行的星辰,出神地凝望着。柔和的暮光温柔地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轮廓,那份属于年轻祭司的鲜活之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无尽时光的沉静与遥远。
一种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冲动从何而来,双脚就已经自发地移动,将他带到了柳岷析的身边,同样抬起头,望向那片被星点光芒点缀的、深邃的苍穹。
“岷析前辈。”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柳岷析从沉思中回过神,转过头来看他。浅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对星辰轨迹的思考,映着窗外的点点星子,显得格外闪烁。
李珉炯凝视着这双眼睛,灰色的眼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要将对方的倒影彻底吸入其中。那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本能的笃定和深切的渴望,打破了见习生与正式祭司之间应有的界限:
“如果我成为最强的女祭司,岷析前辈会和我成为搭档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下脚步。
柳岷析明显地愣住了,瞳孔微微收缩,似乎完全没料到会从这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见习生口中,听到这样一句直接、带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性、有些狂妄的话。那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了一下,随即,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迅速化开——有措手不及的惊讶,有更深层次的探究,有那份从见面伊始就存在的、强烈的熟悉感所带来的悸动,最终,所有这些都缓缓沉淀,化为了一丝真切而温暖的、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笑意。
“为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会”或“不会”,而是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一点距离,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为什么想成为最强?”
李珉炯沉默了片刻,浓密的睫毛垂下,似乎在认真审视自己内心那股莫名冲动的源头。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帝国的万家灯火正在渐深的夜色中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
“不知道。”他最终回答得有些出乎意料的坦诚,声音低沉而悦耳,带着一种迷茫的真挚,“只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仿佛我必须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他停顿了一下,努力寻找着能准确描述那种模糊却执拗的念头的词语,“……才能握住某种绝对不能再次失去的东西,或者,履行某个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许下的承诺。”
他重新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柳岷析,那眼神锐利而直接,仿佛要穿透一切表象:
“而我觉得,那一定和岷析前辈有关。”
这不是一个见习生对前辈该有的语气,甚至有些逾越和冒犯。但那话语中不容置疑的真挚和那股缠绕其间的、宿命般的沉重感,却让人无法轻易地将它当作少年人的一时热血或玩笑。
柳岷析脸上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变得同样认真和专注。他没有立刻给出任何承诺,只是静静地回望着李珉炯,仿佛在透过他的眼睛,审视着他话语背后灵魂的重量。过了好几秒,他才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放得很轻,却像羽毛般清晰地落在珉炯的耳中,带着一种温柔的鼓励和淡淡的期待:
“那就……先努力通过实习期,成为一名正式的女祭司吧,珉炯。”
就在这时,档案馆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一位身着“魔术师”位阶服饰的传令官出现在门口,神色是训练有素的凝重,他右手抚胸,向两人行了一礼。
“柳岷析祭司,李珉炯见习生。皇帝陛下紧急召集。帝都外西侧巡林哨所汇报……出现无法理解的异常情况,需要女祭司立刻前往。”
突如其来的任务打断了窗边悄然滋生的微妙氛围。两人对视一眼,瞬间从那种略带私人的情绪中抽离,属于帝国祭司的职责感迅速取代了一切。
“明白。我们即刻动身。”柳岷析迅速回应,看向李珉炯,语气果断,“走吧,珉炯。我们的第一次外勤任务来了。”
李珉炯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诸多情绪暂时压下,郑重点头。成为最强女祭司的道路,似乎就从这一刻,从与身边这个人一起,正式开始了。而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夜空之下,某种难以察觉的崩坏序曲,似乎也正随着这次突如其来的紧急召集,悄然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Chapter 2: 恶魔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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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官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档案馆幽深的廊道尽头,那份凝重的氛围却如同粘稠的墨汁,沉淀在偏殿的空气中。柳岷析脸上那丝因方才微妙对话而产生的柔和迅速褪去,被一种属于正式女祭司的、训练有素的冷静所取代。他快速扫了一眼李珉炯。
“跟上,珉炯。任务期间,保持警惕,一切听我指令。”他的语气平稳而果断,不容置疑。方才那个在暮光中流露出沉静与好奇的青年仿佛只是幻影,此刻的柳岷析是经验丰富的引导者。
“是,岷析前辈。”李珉炯压下心中因紧急召集而升起的一丝波澜,以及更深层处那份对身边人迅速转变的好奇,沉声应道。他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四周,将档案馆最后的环境细节刻入脑海,随即快步跟上柳岷析已然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们穿过祭司院长而曲折的回廊。墙壁上镶嵌的月光石散发出柔和冰冷的光晕,照亮了描绘着位阶象征与古老神话故事的壁画——“六柱神”的伟岸身影、“高塔”制作躯壳的模糊景象、“力量”洒下光辉赋予人类能力的瞬间……这些平日里需要潜心研究的图案,此刻在急促的脚步声中也仅仅成了模糊的背景。
李珉炯的目光掠过一幅描绘“审判日”的壁画:巨大的、毫无情感的眼眸高悬于空,下方是崩碎的身影和破碎的位阶牌。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攀上脊背。他想起培训官严厉的告诫:位阶是绝对的秩序,而“审判”,则是这秩序最无情、最终极的执行者。除非得到高位阶存在的引荐,即使是皇帝,终其一生也可能无法直面“审判”,但它的意志,却无时无刻不笼罩着整个世界,尤其是在其苏醒的“审判日”。像他们这样的人类高位阶者,虽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但与“力量”乃至“六柱神”相比,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他们是秩序的维护者,亦是这森严金字塔结构中的一环。
走出祭司院宏伟的大门,帝都的喧嚣混杂着初秋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与档案馆的死寂截然不同,这里是活生生的、遵循着严格位阶秩序的人类世界。愚人们忙碌穿梭,从事着基础的劳作;偶尔能看到身着“魔术师”袍服的人行色匆匆,指尖萦绕着微弱的元素波动;更高处,或许在皇宫的露台上,皇帝Faker与皇后Peanut正运用他们的力量维系着帝国的运转。
两匹鞍鞯齐全、毛色光亮的骏马已在门口等候。柳岷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矫健,显然并非终日埋首书卷之人。李珉炯紧随其后,骑术亦是培训的重点科目之一。
“目标,西侧林场哨所。情况紧急,全速前进。”柳岷析对等候的护卫队队长,一位神色刚毅的魔术师简短下令,随即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李珉炯立刻策马跟上,蹄声清脆地敲击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引得沿途的愚人纷纷避让,投来敬畏与好奇的目光。
马背上的风呼啸而过,吹动了柳岷析银白袍服的边角,也吹乱了李珉炯额前的黑发。李珉炯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驾驭马匹和观察路况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背影。那份强烈的既视感再次隐隐作祟,仿佛在过去某个相似的黄昏,他也曾这样追逐着这个背影,奔赴某个未知的战场。
帝都的繁华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茂密的林区和逐渐崎岖的道路。夕阳的余晖将树梢染成金红,林间的阴影却愈发深邃,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不仅仅是泥土和植物的清新,还混杂了一种……焦躁、狂乱的能量余波,让李珉炯的皮肤感到微微的刺痛,而柳岷析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感觉到了吗?”柳岷析的声音顺着风传来,带着一丝凝重。
“嗯。”李珉炯简短回应,他的“洞察”之力已经开始自动运转,分析着空气中那些不和谐的“痕迹”,“混乱,强烈的情绪波动……不像自然产生的。”
“靠近我一些。”柳岷析放缓了马速,示意李珉炯与他并辔而行,“你的‘洞察’侧重于看破虚妄和感知能量性质,我的感知则更偏向……生命状态的异常。互相印证。”
李珉炯驱动马匹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个手臂之内。他能更清晰地看到柳岷析侧脸上专注的神情,以及那双浅色眼眸中闪烁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灵光。一种无形的力场以柳岷析为中心微微扩散开来,李珉炯感到自己那总是主动向外探查的“洞察”之力,似乎被这股力场柔和地包裹、引导,变得更加敏锐和具有针对性,
又前行了一小段路,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那座出事的巡林哨所终于出现在眼前。
景象令人悚然。
哨所原本简陋的木栅栏被撞得七零八落,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破坏。空气中那股狂乱的能量气息在这里浓烈到几乎实质化,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与暴戾交织的味道。而在哨所中央的空地上,一个穿着“魔术师”袍服的人正在疯狂地手舞足蹈。
他面色潮红,双眼充血凸出,瞳孔涣散无法聚焦,嘴角挂着混合着唾液和血丝的癫狂笑容。他周身不受控制地迸发着微弱却极其不稳定的魔法能量——一小簇火焰在这里点燃枯草,一小股旋风在那里卷起尘土,几块碎石凭空漂浮又猛地砸落。他时而歇斯底里地大笑,时而嚎啕大哭,时而用尖锐的声音语无伦次地嘶吼着:
“命运…断了……”
“冰冷的镰刀…为何拥抱虚无的转轮?”
“高塔在吞噬…吞噬星光,吞噬呼吸,吞噬一切灵魂的归途…”
“没有日晷…没有昼夜…永恒的注视…永恒的刑期!”
“双生的神祇…披着凡人的纱巾…潜入巨兽的腹腔…哈哈…自投罗网的飞蛾!”
护卫队早已下马,远远地结成防御阵型,神色紧张,却不敢轻易靠近。那位领队的魔术师脸色难看:“柳岷析祭司,我们尝试过制服他,但他现在的力量极不稳定,而且……完全无法沟通。任何靠近的举动都会引发更剧烈的能量爆发。我们无法判断他的位阶牌是否已经……”
柳岷析抬手制止了他,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翻身下马,示意李珉炯也照做。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个癫狂的魔术师,浅色的眼眸中灵光剧烈闪烁,仿佛在读取着常人看不见的信息。
“他的生命状态……非常奇怪。”柳岷析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身边的李珉炯能听见,“不是简单的疯狂。他的情绪……所有的喜怒哀乐、恐惧欲望,仿佛被某种力量无限地放大、外放,冲垮了他的理智,也在燃烧他的生命力。像一支被点燃后疯狂燃烧的蜡烛。”
李珉炯的灰色眼眸也微微眯起,洞察之力全力催动。在他独特的“视野”中,那个魔术师不再是一个人形,而是一团剧烈燃烧、色彩混乱扭曲的能量体。代表其自身魔力的光晕黯淡且支离破碎,而被另一种更深沉、更晦暗、带着浓郁紫黑色调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渗透、放大着一切。他看到了能量流动的节点,看到了那紫黑色能量的核心……以及,那疯狂能量之下,一个正在微弱闪烁、似乎即将被侵蚀殆尽的亮点——那很可能就是他的位阶牌所在!
“看到了……”李珉炯的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发现危险真相的寒意,“有一种外来的能量……紫黑色,充满了……纯粹的‘放纵’和‘煽动’的特性。它寄生在他的情绪和能量系统上,无限放大一切。它的核心……在他的后颈偏右的位置。而且,它在试图污染他的位阶牌!”
柳岷析猛地看向李珉炯,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似乎没料到他的洞察能精确到这种程度。但他立刻点头:“和我的感知吻合。位阶牌是他的核心,也是弱点。必须在他彻底失控、位阶牌被完全污染或破碎前制服他。否则,要么他自毁,要么会变成一个极度危险的污染源。”
“怎么做?”李珉炯迅速问道,身体微微紧绷,进入临战状态。
“他的力量核心已被污染,但尚未完全失控。”柳岷析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而清晰,“那股外来的紫黑色能量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魔力回路,强行放大一切。硬碰硬会加速他的崩溃。必须精准打断能量节点,同时隔绝那股外来力量的侵蚀。”
他快速扫视周围,目光锁定在散落在地的几截断裂的韧皮绳索和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珉炯,用你的‘洞察’,为我指引他能量流动最混乱、也是外来力量最集中的瞬间。那就是他防御最薄弱的时刻。”
“明白。”李珉炯深吸一口气,灰色眼眸中的星云光晕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流转起来。眼前癫狂的魔术师在他视野中彻底化为一个由混乱线条和狂暴色彩构成的能量模型。他摒弃一切杂念,全力追踪着那紫黑色能量的波动规律。“左肩能量淤积……三秒后向右臂爆发……就是现在!”
几乎在李珉炯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魔术师右臂猛地膨胀,一团不稳定的奥术能量裹挟着紫黑色的邪芒就要喷射而出!
“禁锢!”
柳岷析动了。他没有使用任何强力的攻击法术,而是双手快速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手印。随着他指尖划过的轨迹,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细若游丝的、近乎透明的能量线,它们并非源于魔法,更像是……直接抽取自周围环境的生命律动,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束缚力。这些能量线精准地缠绕上魔术师即将爆发的手臂节点,并非强行压制,而是如同最灵巧的手指,轻轻一“拨”,那原本要狂暴喷发的能量竟诡异地一滞,然后如同被引导般,歪斜着射向一旁的地面,炸开一个小坑。
魔术师发出一声更加愤怒和困惑的嚎叫。
“后颈!那股外来力量的核心在试图转移!它在吸收他的恐惧壮大自己!”李珉炯急促地预警,他的额头渗出细汗,灰色眼眸中的光晕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流转,不仅仅是被动观察,更开始主动追踪那紫黑色能量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轨迹。这种高精度的持续洞察和精神压迫消耗巨大,但他咬紧牙关维持着。
柳岷析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信任你的眼睛,珉炯!预判它下一步的流向!”他低喝一声,脚步一错,身形如同鬼魅般贴近。这不是命令,而是战斗中的信任交付,将行动的主动权交给了李珉炯的判断。
癫狂的魔术师本能地感受到威胁,挥舞另一只手,带起一股腥臭污浊、混杂着紫黑色能量的旋风砸向岷析。这一次,柳岷析没有像之前那样选择安抚,而是身形微侧,巧妙地利用步伐卸开部分冲击力,同时喊道:“珉炯,它的弱点在哪?能量被引动后的瞬间!”
“左肋下三寸!能量输出后的回缩点!现在!”李珉炯几乎在岷析问话的同时就给出了答案,他的洞察已然超越了观察,进入了预判的领域。他看到了力量运行的规律,看到了那邪异能量如同心脏般搏动收缩的节奏。
“好!”就在那旋风力量将尽未尽的微妙瞬间,柳岷析迅速出手,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的、冰冷的微光——那不是攻击性的能量,而是高度浓缩的“寂灭”气息,专门用于中和异常能量反应。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并非直取后颈,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向李珉炯所指的左肋下三寸。
“噗——嗤!”一声轻微的、如同湿布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那浓郁的、令人不安的紫黑色能量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猛地一颤,从后颈和左肋两处同时剧烈地逸散出来,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直抵灵魂深处的无声尖啸,随即在空中疯狂扭动、迅速淡化、消失。
癫狂的魔术师动作骤然僵住,充血的眼睛猛地翻白,周身不受控制爆发的魔法能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溃散。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像是漏风箱般的声音,然后软软地向前倒去。
柳岷析早有准备,不是用手去扶,而是脚下步伐再变,以一种卸力的技巧用肩膀顶住对方倾倒的势头,然后轻柔地将其平放在地上。他蹲下身,手指泛起一层极其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轻轻搭在对方颈侧和额头,仔细感知了片刻,才微微松了口气:“入侵的能量源被清除了。生命力透支严重,精神海也一片混乱,但位阶牌保住了,没有永久性损伤。需要立刻带回祭司院进行深度治疗和观察。”
整个过程中,两人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李珉炯不再是单纯的观察者,他的“洞察”成为了进攻的指南针,精准锁定瞬息万变的弱点;而柳岷析则完美地执行了打击,他的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出手,都建立在珉炯提供的“真实”之上,并将李珉炯的能力最大化地运用在实战中。这是一种建立在绝对信任基础上的、高效而致命的舞蹈。
一旁的护卫队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原本以为需要一场艰苦的魔法对抗,却没想到两位女祭司用这种近乎艺术般的、精准打击能量本源的方式解决了危机。领队的魔术师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敬佩,连忙指挥手下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同僚抬起,准备安置。
李珉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星云光晕渐渐散去,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成就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将自己的能力应用于实战,并且……效果惊人。他看向岷析,对方也正看过来,浅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做得很好,珉炯。”柳岷析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度,“你的‘洞察’比报告里描述的更加敏锐和……具有攻击性。很好。”这简单的肯定,让李珉炯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身着皇家禁卫服饰的“皇帝”亲卫飞驰而至,利落地翻身下马,向柳岷析和李珉炯行礼:“柳岷析祭司,见习生阁下。皇帝陛下已知晓此处情况,命二位即刻回宫觐见。”
Chapter 3: 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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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议事偏殿,气氛比档案馆更加凝重。皇帝Faker并未端坐于高高的王座之上,而是背着双手站在一副巨大的帝国疆域图前,眉头紧锁。皇后Peanut站在他身侧,他的感知力能笼罩更大的范围,此刻美丽的脸上也带着深深的忧虑。几位幕僚也位列一旁。
柳岷析和李珉炯行礼后,由柳岷析清晰地汇报了哨所的情况,包括他们的发现和分析,重点描述了那股紫黑色的、能放大和扭曲情绪的外来能量。
皇帝Faker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位以强大力量和无上智慧统治帝国的皇帝,此刻也显露出一丝疲惫。
“放大情绪,扭曲心智,直至燃烧生命……”Faker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这听起来,像是‘恶魔’的能力。”
殿内几位幕僚交换了一下眼神,神色更加凝重。
“但是,”Faker转过身,目光如炬般看向柳岷析和李珉炯,“‘恶魔’掌管人类的情绪与‘邪恶’,其力量虽然晦涩难测,但自有其运行的法则和限度。如此直接、狂暴、近乎毁灭性的情绪外放和污染……不像是祂的常态。”
Peanut皇后轻声补充道,他的声音柔和却带着穿透力:“更像是一种……失控。或者,是某种更高位阶的存在,扭曲或放大了‘恶魔’本质的力量。”他看向李珉炯,“你看到的那股能量的颜色和特性,是重要的线索。”
李珉炯上前一步,恭敬地回道:“回禀皇帝、皇后殿下,那能量呈紫黑色,性质并非纯粹的毁灭,更像是极致的‘放纵’与‘煽动’,以情绪为食粮,并能将其无限放大。”
皇帝Faker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仿佛在思考着更大的谜题:“恶魔力量的异常显现……是’恶魔’在警告什么吗?会不会不只是’恶魔’出现异常……”他看向柳岷析和李珉炯,“你们做得很好,尤其是精准地控制了事态,没有造成更大伤亡。下去休息吧,后续的治疗和观察交给其他人。保持警惕,这样的异常可能不会是个例。”
“是,陛下。”两人齐声应道,行礼后退出了偏殿。
走出皇宫,夜幕已完全降临。帝都华灯初上,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白日的经历让李珉炯的心绪难以平静。那位魔术师的癫狂模样、那股诡异的紫黑色能量、皇帝和皇后话语中透露出的不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这个森严而有序的世界,似乎正在从根基上开始动摇。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柳岷析,对方似乎也沉浸在思考中,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岷析前辈。”李珉炯忽然开口。
“嗯?”柳岷析回过神,看向他。
“我想去一趟大教堂。”李珉炯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寻求平静的渴望,“我……习惯在思考或不安的时候去那里待一会儿。”这倒是实话,培训期的压力常常让他去教堂寻求片刻的宁静。
柳岷析似乎有些意外,但看着李珉炯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凝重,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
帝国大教堂并非供奉某位特定的神祇,而是象征着对整个位阶体系、对创造万物的“世界”、以及对维护秩序的“审判”的敬畏。教堂宏伟壮丽,穹顶上绘制着从“世界”到“愚人”的位阶象征图案,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在月光和内部永恒燃烧的银白色烛火映照下,流淌着静谧而神圣的光辉。
教堂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愚人和魔术师在默默祈祷,神情虔诚而卑微。
李珉炯走到前排的长椅坐下,仰头望着穹顶上那象征“世界”的、复杂而玄奥的图案,陷入了沉思。柳岷析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目光也缓缓扫过教堂的壁画和装饰,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似乎闪过许多难以读懂的思绪。
过了一会儿,李珉炯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柳岷析:“岷析前辈,你说……如果连柱神的力量都会失控,那我们这些人类位阶的存在,又算什么呢?我们的秩序,我们的努力,是否在更高位阶的存在眼中,同样脆弱不堪?”
柳岷析沉默了片刻,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平静:“位阶是世界的基石,珉炯。但基石之上,并非一成不变。”他抬起手,指向那些虔诚祈祷的愚人,又指向窗外隐约可见的、代表着不同位阶身份的灯火。
“你看他们。愚人耕种劳作,提供最基本的物质;魔术师们运用力量,构建城市的运转与防御;女祭司们维护知识、辨别异常、安抚能量;皇后辅佐皇帝,协调内外;皇帝则运用最强的力量和精神,引领整个帝国方向,应对诸如今日般的危机。”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整体。高位阶者并非漠视低位阶者,正如皇帝陛下也会为一位失控的魔术师而忧心。每一位阶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职责。我们所维护的秩序,不仅仅是为了敬畏更高处,更是为了让我们自身……能够在这个庞大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尽力让它变得更好,而不是陷入混乱与毁灭。”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在阐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就像今天,如果没有那些护卫队的及时通报和外围控制,没有你的精准洞察,没有我的能量干预,没有皇帝和皇后的坐镇与决策……事情可能会糟糕得多。每一个环节都很重要。”
李珉炯怔怔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从这样的角度来解释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并非强调压迫与服从,而是阐述一种各司其职、相互依存的关系。这让他心中因白日变故而产生的迷茫和不安,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转过头,看着柳岷析在教堂微光下显得格外宁静和智慧的侧脸,忍不住问道:“岷析前辈似乎……对这些理解得很深刻。”
柳岷析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淡,有些遥远:“在祭司院待得久了,看的卷宗多了,总会想得多一些。”他站起身,“好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明天还有更多的卷宗要整理,而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恐怕像今天这样的’外勤’,不会只有一次。”
从教堂出来,返回祭司院的路上,夜色已深。帝都的万家灯火无法完全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紧张感。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回荡。
“还在想今天的事?”柳岷析偏头看了看沉默的李珉炯。
“嗯。”李珉炯老实承认,“那股力量……很邪恶。而且,皇帝陛下说,这可能只是开始。”他顿了顿,忍不住问道,“柳岷析前辈,你最后用来中和那股能量的……不是普通的净化法术吧?我感觉……那更像是……”他寻找着措辞,“……更像是直接作用于能量本质的’否决’。”
柳岷析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侧过头,月光洒在他精致的侧脸上,表情有些模糊。“祭司院总有一些……不便记载于普通卷宗之上的技巧。专注于生命能量的感知,自然也能学会如何更有效地’安抚’乃至‘终止’一些异常的能量状态。”他的解释轻描淡写,却巧妙地避开了实质,“重要的是结果。而我们今天合作的结果,很好。”
他没有深入解释,但也没有完全否认。这种隐晦的承认,反而更增添了的神秘感,也让李珉炯更加确信,这位搭档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回到祭司院为他们分配的临时宿舍区——一座安静的石制小楼。在分别走向各自房间前,柳岷析在门口停下脚步。
“珉炯。”
“嗯?”
“今天的战斗方式,”柳岷析看着他,语气认真,“记住那种感觉。信任你的洞察,并将其转化为行动的指引。你的能力,绝不仅仅用于分辨卷宗的真伪。在’力量’之上,有’高塔’,还有六柱神,甚至更超越的存在……而我们面对的麻烦,可能需要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和运用自己的力量,甚至……超越极限。”
他的话像是在总结今日,又像是在暗示着更深远的未来。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李珉炯独自站在走廊里,回味着这番话,心中波澜起伏。
李珉炯回到自己简洁的房间,却没有立刻休息。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祭司院深处那些更加古老、据说保存着绝密卷宗的塔楼阴影。“超越极限……”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今天的经历像一道强光,照进了他按部就班的生活。癫狂的魔术师、诡异的紫黑色能量、皇帝凝重的表情、柳岷析深不可测的手段、还有那场默契无间、让他血脉贲张的战斗……这一切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和危险。而想要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去,想要……站在那个人身边,甚至去触碰那份莫名的、沉重的“熟悉感”背后的真相,他必须变得更强。
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女祭司”的位阶牌静静沉睡着。“最强的女祭司……”他喃喃自语,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坚定而锐利的光芒。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但他已经看到了方向,并且,有了必须前行的理由。
Chapter 4: 赫利奥斯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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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侧林场事件后,时间平静地流淌了近一个月。帝国最高祭司院的日常生活仿佛又回归了正轨——如果忽略那日益紧绷的、无声的紧张感的话。李珉炯顺利通过了最终考核,正式成为了一名女祭司,徽记上的素白被银边取代,但他与柳岷析的搭档关系仍处于一种微妙的“试用”观察期。
他们依旧每日埋首于档案馆那浩瀚的卷宗之中。李珉炯的“洞察”之力在实战中得到印证后,变得更加锐利和自信,他能更快地从纷繁复杂的记录中剥离出有效信息,甚至开始能模糊感知到一些卷轴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情感印记。而柳岷析,则依旧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引导者,他的知识渊博得不像一个如此年轻的祭司,对能量,尤其是生命能量的理解令人叹为观止。两人之间的默契与日俱增,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完成高效的交流。但那日黄昏窗边的对话和教堂里的交谈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屏障似乎又存在于两人之间。柳岷析依旧是温和的前辈,但李珉炯能感觉到,对方在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尤其是在工作之外。
这天使馆外的天空异常晴朗,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投下斑斓的光块。李珉炯正在解读一份关于古代祭祀仪式的晦涩文献,试图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被误解的能量引导方式。
突然,他感到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视的眩晕。不是生理上的,更像是……整个空间的“规则”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对面柳岷析同样骤然抬起的、带着惊疑的目光。
“你也感觉到了?”李珉炯低声问,心中的不安开始萌芽。
柳岷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最近的一扇高窗下,仰头望向天空。李珉炯紧随其后。
然后,他们都看到了。
就在那湛蓝的、太阳依旧耀眼的天幕之上,一颗异常明亮的星辰,正清晰无比地散发着冰冷的、稳定的光芒。
白日星现。
这绝非自然现象。星辰的起落,由“星辰”掌管,自有其永恒不变的轨迹和时序。白昼是太阳的领域,夜晚才是星辰的舞台。这违背法则的景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星辰的轨迹……也乱了吗?”李珉炯喃喃道,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那颗不该出现的星辰,试图用洞察力去分析,却只感到一片浩瀚、冰冷、不容窥探的威严。那是柱神的力量,远超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柳岷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放在窗棂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不止是轨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双总是倒映生命灵光的眼眸,此刻仿佛看到了更深远、更可怕的景象,“是’正义’……星辰所代表的‘正义’法则,本身出现了倾斜和……扭曲。”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帝都各处开始陆续传来骚动和混乱的报告。
起初是一些小的争执迅速升级为流血的冲突。争吵的双方都无比坚信自己代表着“正义”,对方是十恶不赦的“邪恶”,下手毫不容情。接着,一些平日里温和的“愚人”突然变得极端而偏执,他们自发组成纠察队,以自己认定的“正义”标准去审判邻居、甚至亲人,造成了大量的恐慌和伤害。更可怕的是,几位低阶的“魔术师”和“女祭司”也受到了影响,他们动用力量去“执行正义”,结果却造成了更大的破坏和不幸。他们的眼神狂热而坚定,仿佛被某种崇高的信念所充满,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和判断。
扭曲的“正义”,比纯粹的邪恶更具破坏力。因为它赋予了行恶者无比坚定的信念和心安理得。
Faker的反应极其迅速。他立刻颁布紧急法令,调动皇家卫队和未被影响的“魔术师”、“女祭司”全力维稳,控制事态,优先隔离那些陷入狂热“正义”状态的人,而非惩罚。
李珉炯和柳岷析也被紧急派往多处现场进行处理。他们的任务是利用柳岷析对生命状态的感知确定受影响者的污染程度,并借助李珉炯的洞察力尝试找出安抚或中断这种“扭曲正义”影响的方法。
现场一片狼藉。一个平日里受人尊敬的老工匠,此刻正挥舞着凿子,声嘶力竭地指控他的学徒“心怀不轨”、“意图颠覆工艺的纯洁”,而那名年轻学徒则被打得头破血流,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解。李珉炯的洞察看到,老工匠的精神被一层冰冷的、带着星辰光泽的能量所笼罩,这能量放大了他内心的某种偏执信念,并将其扭曲成了可怕的“正义感”。
“能驱散吗?”李珉炯看向柳岷析,后者正闭目感知,眉头紧锁。
“很难。”柳岷析摇头,声音沉重,“这不像之前的恶魔力量是外来的污染。这更像是星辰的法则本身出了偏差,直接影响了契合这部分法则的个体心智。它源自更高处,我们难以从根本上祛除。只能暂时隔绝和安抚。”
他们尝试了多种方法,效果甚微。最终,柳岷析不得不动用了一种极其耗费精神的古老安魂仪式,才勉强让老工匠暂时昏睡过去。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天上那颗白日星辰依旧闪耀,这种扭曲的“正义”就会不断滋生。
类似的场景在不断上演。每一次成功安抚,都让柳岷析的脸色更白一分,李珉炯的心情也更沉重一分。他们能处理个案,却无法解决根源。这种无力感深深折磨着他们。
返回皇宫汇报时,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Faker皇帝的眼中有血丝,连皇后Peanut也显得疲惫不堪。
“星辰的领域发生了我们无法理解的异变。”Faker的声音沙哑,“这不是简单的失控,更像是法则层面的扰动。我们必须尝试与祂沟通。”
与柱神沟通?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对于人类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奢望。六柱神对于人类,如同高维存在,寻常一生都难以窥见其真容。唯一已知的、可能的机会在于——
“赫利奥斯之脊。”Peanut皇后轻声接话,他的目光投向西方,仿佛能穿透宫殿的墙壁,看到那座传说中世界最高的山脉,“传说那座山是世界上最接近星辰的地方,其峰顶甚至能触摸到星辰运行的轨迹。在某些特定的古老仪式下,或许能将人类的意愿和祈盼,传达给执掌星辰的柱神。”
这是一个渺茫的希望,近乎于神话。但在如今的情势下,这已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立刻组建一支队伍。”Faker果断下令,“由最优秀的’女祭司’和’魔术师’组成,携带必要的仪式法器,前往赫利奥斯之脊。你们的任务不是攀登至顶,那非人力所能及,而是在山脚下,尽可能高的适宜地点,举行古老的星辰祈愿仪式,尝试向星辰传达帝国面临的危机,祈求祂恢复星辰法则的平衡。”
毫无疑问,李珉炯和柳岷析被选入了这支队伍。柳岷析是因为其深厚的古籍知识和对能量仪式的精通,李珉炯则是因为其“洞察”力或许能在茫茫大山中找到最合适的仪式地点,并辨别仪式过程中的能量流向。
准备工作和出发只用了半天时间。队伍算上护卫,一共二十人,轻装简从,以速度为首要目标。
离开帝都,向西而行。沿途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不断下沉。越是远离帝都的中心,那种扭曲“正义”所带来的混乱就越发明显。村庄里相互指控、城镇中自发的“审判”…仿佛整个社会的道德基石都在松动。那颗白日的星辰,如同一颗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高悬于空,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根据古籍记载,赫利奥斯之脊脚下有一片’星语苔原’,是举行仪式最理想的地点。”柳岷析摊开一张古老的地图,指着上面一个模糊的标记对李珉炯说,“你的洞察力,能帮我们在大方向上确保不偏离,并在靠近时精准定位那片苔原的能量特征。”
“明白。”李珉炯点头,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象征危险区域的标记——扭曲林地、回声峡谷、以及据说有古老守护生物出没的区域。这绝非一次轻松的旅程。
果然,路途并非一帆风顺。他们遭遇了因能量紊乱而狂暴化的野兽,穿越了地形因不明原因发生诡异变化的区域,仿佛大地本身也在生病,甚至一度在弥漫着浓雾、能干扰方向感的“迷失之森”中兜圈子。每一次危机,都考验着队伍的配合和个人的能力。
在一次应对几只受扭曲“正义”信念影响,似乎认为入侵领地的人类是绝对的邪恶的巨型风暴狼时,李珉炯和柳岷析再次展现了他们惊人的默契。
“左前方那只,能量核心在腹部,它在积蓄风刃!”李珉炯快速预警。“右侧交给我,你干扰它积蓄过程!”柳岷析回应,手中已然凝聚起安抚能量波。“正面的扑击是佯攻,目标是我们的坐骑!它的真正弱点是……”李珉炯的洞察飞速运转,“……是它过度膨胀的’正义感’本身!攻击它信念支撑的能量节点,在它的眉心上三寸!”
“好!”柳岷析毫不犹豫,指尖的微光瞬间变得极具针对性,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刺那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信念节点。
风暴狼发出一声困惑而痛苦的哀嚎,动作瞬间变得混乱迟疑,被魔术师们趁机击退。
这样的配合一次次上演。李珉炯越来越习惯于在战斗中主动寻找和指出那些非常规的、能量层面的弱点,而柳岷析则总能完美地执行这种精准打击。他们之间的信任在实战中不断加固。但一旦战斗结束两人独处时,柳岷析又会表现出若有若无的疏离感,这让李珉炯感到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在一次短暂的休整时,领队的女祭司分发着补充体力的能量口粮。轮到李珉炯时,柳岷析很自然地先接了过来,用手指感受了一下温度,才递给李珉炯,同时状似随意地对分发者说:“他刚成为正式祭司,对这种高浓度能量补给可能还不完全适应,下次给他半份就好,避免不必要的能量潮涌。”他的语气平淡自然,完全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透着前辈对后辈的合理关照。李珉炯微微一怔,接过那枚微温的口粮,指尖无意间擦过柳岷析的手指,一股微妙的暖意似乎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与他体内因“洞察”而总是偏冷的感知形成了奇特对比。
还有一次夜晚扎营,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过,珉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坐在他对面的岷析几乎立刻察觉,抬手便是一个简单的保暖结界笼罩在珉炯周围,范围不大,却异常精准有效。做完这一切,他继续和旁边的护卫队长讨论明天的路线,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他队员看在眼里,只觉得柳岷析祭司真是位细心体贴的前辈。只有珉炯,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温暖结界,看着火光跳跃下岷析平静的侧脸,心里泛起一层更深的涟漪。这种在人前的、无可指摘的照顾,与两人独处时那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更加困惑。
李珉炯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将目光从柳岷析身上移开。不仅仅是因为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和探究欲,更增添了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会注意到柳岷析思考时无意识轻抿的嘴唇,会注意到他成功解读一个古老符文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真实的喜悦光芒,会注意到他疲惫时微微蹙起的眉心。每当这时,一种想要靠近、想要触碰、甚至想要……抚平那蹙起的眉头的冲动,就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让他心惊肉跳。
他试图将这种情绪归结为对强大前辈的崇拜,或者是想要讨好搭档。但内心深处,他知道不是。那种悸动,那种不由自主的关切,那种因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而起伏的心情,更像是一种……早已深种、此刻才破土而出的眷恋。这发现让他感到惶恐又沉迷。他只能将这些纷乱的心绪死死压在心底,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专业,只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才敢让目光贪婪地流连于那个身影。
历经数日的艰难跋涉,损失了两位魔法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赫利奥斯之脊的山脚区域。
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所有人。
赫利奥斯之脊并非想象中的陡峭悬崖,而是一片无比宏伟、连绵不绝的巨型山脉,如同巨神的脊梁般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山体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雪,在白日星辰和真正夜空群星的光芒下,闪烁着冰冷的、非人间的光泽。空气稀薄而纯净,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来自极高处的威压,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在寻找“星语苔原”的过程中,意外发生了。队伍里一位负责探测能量流的年轻魔术师,在试图感知一处山岩的能量脉络时,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抱着头跪倒在地。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眼中闪烁着与那白日星辰相似的、冰冷而狂热的光芒。
“净化!必须净化!”他嘶哑地喊着,猛地抬起头,手指颤抖地指向队伍中一位来自偏远地区、身上带着某种古老部落图腾的女祭司,“异端!他身上有腐朽的、不洁的印记!必须以星辰之火净化!”
他竟开始疯狂地抽取魔法能量,凝聚成灼热的星光射线,就要射向那名一脸错愕和惊恐的女祭司!显然,赫利奥斯之脊弥漫的、扭曲的星辰之力,即使在山脚,也对敏感的能量使用者产生了可怕的影响。
“制止他!”领队女祭司惊呼。柳岷析反应极快,瞬间靠近,但这次他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急声对李珉炯道:“珉炯,找到他能量被扭曲的节点!他被星辰的信念控制了!”
李珉炯的洞察力瞬间锁定那名魔术师。“在他胸腔正中!信念核心被扭曲放大,与他的魔力回路纠缠在一起!不能强行剥离,会重伤他!”
“引导它!”柳岷析指令简洁,“告诉我方向,我来引导这股扭曲的信念之力无害散逸!”
在李珉炯的精准指引下,柳岷析双手虚按,如同最高明的导流师,将那股即将爆发的、充满破坏性的“净化”信念之力,巧妙地引向一旁无人的山岩。星光射线轰击在岩石上,炸开一片焦黑,却未伤及任何人。
那名魔术师则脱力般瘫软下去,被其他护卫扶住,眼神恢复了短暂的清明,充满了后怕和困惑。
在艰难的寻觅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片传说中的“星语苔原”。那是一片位于山坳处的广阔苔原,奇特的是,这里的苔藓并非绿色,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吸收了星光的蓝紫色。踩上去柔软而冰凉,并且,仔细看去,苔藓的尖端似乎在极其微弱地散发着与天上星辰呼吸同步的荧光。
“就是这里了。”柳岷析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发光的苔藓,闭上眼睛感知了片刻,“这里的能量场与星辰有着极其细微的共鸣,是举行仪式的最佳地点。”
队伍立刻忙碌起来,在护卫的警戒下,几位精通仪式的女祭司和魔术师开始布置古老的阵图,摆放各种蕴含星辰力量的水晶和法器。
柳岷析作为主导者,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仪式的准备中。他检查着每一个符文是否刻画准确,每一块水晶的摆放角度是否完美。他的神情专注而肃穆,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无比的使命。李珉炯则负责外围警戒,同时运用洞察力感知着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确保仪式不受干扰。
仪式开始了。柳岷析站在阵图中央,双手高举一件镶嵌着巨大月长石的法杖,开始吟唱古老而晦涩的祷文。其他祭司和魔术师围绕着他,共同将自身的精神力注入阵图。顿时,地上的符文逐一亮起,与天空中的星辰产生了微弱的呼应。蓝紫色的苔原也仿佛被唤醒,光芒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
李珉炯屏息凝神地看着。他能“看”到,一股微弱但纯净的能量,正顺着仪式的能量通道,缓缓向上攀升,试图触及那高高在上、冰冷遥远的星辰法则。
然而,就在这股意愿之力试图沿着山体向上蔓延时,异变陡生!
赫利奥斯之脊的山体,仿佛被一层无形却无比坚韧的屏障所笼罩。那股汇聚了众人信念的能量流,在触碰到一定高度后,竟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再也无法向上分毫!不仅如此,那屏障甚至开始产生一种排斥力,将那股能量缓缓地、却不容抗拒地向下推回!
“呃!”主持仪式的柳岷析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那无形的屏障带来的巨大反噬力首当其冲作用在他身上。他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唇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迹。高举法杖的手臂无力垂下,身体晃动着就要向后倒去。
“岷析前辈!”李珉炯的心猛地一揪,想也没想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柳岷析摔倒之前,伸手紧紧扶住了他的胳膊和后背。入手处是惊人的冰凉和轻微的颤抖,李珉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里能量的剧烈紊乱和那股反噬力造成的创伤。一股强烈的担忧和心疼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忘记了周围的其他人,忘记了所谓的界限,只是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支撑住怀里的人,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你怎么样?!”
柳岷析靠在他怀里,急促地喘息着,浅色的眼眸因痛苦而有些失焦,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似乎想挣脱,但此刻却虚弱得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摆了摆,声音极其微弱:“没……没事。只是……反噬……” 他闭了闭眼,试图集中精神调息。
李珉炯扶着他,感受着他的虚弱,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瞬间突然希望自己能有更强大的力量,可以替他承受这份痛苦。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通讯的魔术师手中的传讯水晶亮了起来。他聆听片刻,脸色古怪地汇报:“帝……帝国传来消息。那颗白日的星辰……刚刚,突然消失了。星辰引发的混乱……正在逐渐平息。”
消息来得如此突兀,甚至带着一丝讽刺。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试图沟通柱神解决问题,而问题却在他们失败的同时,自己解决了?
但没有人感到喜悦。只有一种更深的不安笼罩在心头。星辰的异常出现,又异常消失。赫利奥斯之脊被主动封锁。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不祥。仿佛有什么更重大的事情,在他們无法触及的层面,悄然发生了。
队伍沉默地收拾残局,准备返回。失败和困惑的情绪弥漫着。
返程的路上,气氛更加压抑。失败的阴影和那股诡异的不祥预感笼罩着每个人。柳岷析的脸色依旧苍白,骑在马上甚至有些微微摇晃。
李珉炯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心中那份难言的情感再次翻涌。他驱马靠近,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岷析前辈,回帝都后,还是去一趟教堂吧?也许……那里的宁静能帮你稳定一下伤势。”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陪你去。”
柳岷析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他的眼神复杂极了,有一闪而过的脆弱,有深深的疲惫,但最终,都被一种更为坚硬的、自我封闭的东西所覆盖。他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疏离:“不了。谢谢。我需要的只是安静的休息。” 他刻意回避了李珉炯的目光,看向前方。
就在这时,马匹一个小幅度的颠簸,柳岷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李珉炯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再次扶住他。
然而,柳岷析的反应却快得惊人。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手臂,极其勉强地用自己的力量稳住了身形,避开了李珉炯的触碰。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其中的拒绝意味,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李珉炯的心口。
“……我自己可以。”柳岷析的声音更冷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防备。
李珉炯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后缓缓地、尴尬地收了回来。一股冰冷的失落和巨大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为什么?为什么一次次地给予关怀,又一次次地被推开?那种在人前的照顾算什么?此刻这冰冷的拒绝又算什么?
他看不懂。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酸又涩。他猛地一拉缰绳,让马匹慢了下来,彻底落在了岷析的身后。他不再去看那个背影,只是低着头,任由一种难以言说的沮丧和伤心将自己淹没。
赫利奥斯之脊在他们身后巍然耸立,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谜团。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在这冰冷的拒绝中,跌入了更深的迷雾和僵局。
Chapter 5: 你是我的,不是我的,又好像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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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征赫利奥斯之脊的失败,像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霾,笼罩在返回帝都的队伍上空,也笼罩在李珉炯和柳岷析之间。那日在山脚下冰冷的拒绝,如同一根刺,扎在李珉炯心里。他打定主意,回到帝都后,要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关心,保持距离,只维持纯粹的、公事公办的搭档关系——既然那是柳岷析想要的。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事情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正式成为女祭司,意味着他们需要更多地出现在公众视野和同僚面前。李珉炯几乎是无师自通地,或者说,是某种深植于本能的东西驱使着他,迅速掌握了一种“表演”的技巧。
在一次向高阶祭司们汇报赫利奥斯之脊任务的会议上,当被问及两人在途中如何应对那次魔术师失控事件时,李珉炯抢先开口了。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对前辈的敬佩与依赖的笑容,语气轻快又自然:“那次真是多亏了柳岷析前辈!如果不是他及时察觉到能量回缩的节点,我们恐怕都要受伤了。”他非常自然地侧过身,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向身旁的柳岷析,甚至下意识地往柳岷析的方向靠近了半步,仿佛寻求庇护般,“对吧,前辈?您的反应真是太快了。”他的表演天衣无缝,语气真诚,眼神明亮,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由衷崇拜并信赖着自己搭档的年轻祭司。
而被点名的柳岷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李珉炯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但很快,柳岷析便抬起眼,迎上李珉炯“热情”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浅淡、却足够得体的弧度,语气平稳地接话:“是珉炯的洞察力精准,锁定了弱点。我们只是各司其职。”他完美地接住了李珉炯抛过来的戏,并将功劳平分,显得谦逊而公正。但他没有回应李珉炯那半步的靠近,身体重心甚至微微向后,维持着一个礼貌而安全的距离。
会议结束后,在走廊里遇到同僚,对方笑着打趣:“看来两位这次任务虽然艰难,但关系倒是更进了一步啊,真是令人羡慕的默契。”李珉炯立刻笑得更加灿烂,甚至故意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柳岷析的胳膊——一个显得亲密无间的小动作——回应道:“那当然,我们可是最好的搭档!”他能感觉到被他碰触的那只手臂瞬间绷紧。而柳岷析,则配合地低下头,露出一丝仿佛不好意思的、略显羞涩的微笑,默认了李珉炯的说法。但在那低垂的眼帘下,李珉炯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一丝愠怒?
李珉炯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看,你讨厌这样不是吗?讨厌在人前扮演亲密?那我偏要演。他要逼柳岷析,逼他露出破绽,逼他对自己那套人后冷漠的态度给出一个解释。
一旦回到只有他们两人的办公室,李珉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公事公办,甚至比柳岷析之前的态度更加冷淡。他不再主动找话题,所有交流仅限于最必要的公务,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朗读卷宗。他会刻意地将自己的书桌整理得一丝不苟,与柳岷析的桌面划清界限。
起初,柳岷析似乎乐见其成,同样保持着沉默。办公室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但渐渐地,李珉炯发现,当他开始彻底贯彻“冷漠”政策时,柳岷析反而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反常的举动。
有时,李珉炯会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等他猛地抬头,却只看到柳岷析迅速移开的视线和微微发红的耳尖。有时,在他全神贯注阅读卷宗时,一杯温水会被无声地放在他的手边。等他看向柳岷析,对方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依旧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只是指尖会无意识地摩挲着羽毛笔。一次,李珉炯因为连续熬夜研究资料,下午实在撑不住,伏在案上小憩。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一件带着清冽气息的、属于柳岷析的祭司外袍,被极其轻柔地披在了他的肩上。那动作小心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心中猛地一颤,却强忍着没有睁眼。等他“醒来”时,那件外袍已经不见了,仿佛只是一个温暖的梦境。
这些细微的、偷偷摸摸的关切,像羽毛一样撩拨着李珉炯,让他刚刚筑起的心防又开始动摇。他越发困惑,柳岷析到底想怎么样?人前拒绝他的靠近,人后却又在他冷漠时,悄悄流露关心?
于是,当某天下午,柳岷析似乎终于忍不住,拿起一份卷轴,用一种尽量自然的语气开口:“珉炯,关于这份记载……”试图以此开启一个非公务话题时——
李珉炯抬起头,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直接打断了他,语气疏离:“抱歉,岷析前辈,我正在忙另一个急件。如果是公务,请稍后再说。如果不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私下交流的。”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柳岷析眼中那一点点试图靠近的微光。柳岷析的表情凝固了,拿着卷轴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地、有些无措地收了回去。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低声说了句:“……抱歉,打扰了。”
那一刻,李珉炯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想要立刻道歉的冲动。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指节泛白。他看到柳岷析那副像是受了委屈、却又强自忍耐的模样,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明明先开始冷漠的是你,先拒绝的是你,现在又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这种互相折磨的推拉游戏,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循环。
他们的关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悬吊着,李珉炯察觉到,似乎任务的成败,便是拨动那根丝线的手。但这根线的第一次颤动,或许源自一次更早的、看似不经意的触碰。
那是在一次并不算多么危险、却颇为重要的净化仪式任务前。队伍在神殿外做最后的准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圣油和草药燃烧的气息。李珉炯整理着自己的祭司袍袖口,看似镇定,但微微抿紧的嘴唇和偶尔飘向仪式核心区域的目光,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悄悄蹭到正在闭目凝神、调整状态的柳岷析身边,声音比平时低软了几分,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不会惹人厌烦的依赖感:“岷析前辈……”
柳岷析睁开眼,浅色的眼眸带着询问看向他。
李珉炯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袍袖的银边,用一种近乎嘟囔的语气,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我有点紧张。可以……抱一下吗?就一下。”他说完,飞快地抬眼看了柳岷析一下,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盛着清晰的忐忑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像一只担心被拒绝的大型犬。
柳岷析明显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请求。执行任务前,同伴之间互相打气是常事,但如此直白地索求一个拥抱……他看着李珉炯那副与平日张扬自信截然不同的、甚至显得有些脆弱的模样,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掠过心头。他觉得这样的李珉炯……有点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可爱。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没有说出口。
在周围无人注意的角落,柳岷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张开了手臂,是一个默许的姿态。
李珉炯立刻像是得到了特赦,迅速而轻巧地靠近,虚虚地环抱了柳岷析一下。拥抱很短暂,一触即分,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拥抱,更像是一个快速的、汲取能量的仪式。但李珉炯却像是真的被安抚了,他退开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惯有的、带着点锐气的笑容:“谢谢前辈!感觉好多了!”仿佛刚才那个示弱的人不是他。
柳岷析看着他那迅速变脸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心底那点异样的感觉却并未立刻散去。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但指尖却微微收拢,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袍服柔软的触感和那一瞬间靠近带来的、短暂的体温。
从那之后,某种无形的藩篱似乎被打破了。虽然之后李珉炯再没有提出过类似的请求,但那个短暂的、由李珉炯主动索取的拥抱,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了两人之间。
直到——
一次成功的联合净化任务后,废墟之上逸散的能量被彻底抚平,如同被熨烫过的绸缎般恢复平静。在周围同僚们如释重负的欢呼和赞赏声中,李珉炯带着一身疲惫却兴奋的光彩,极其自然地转过身,面向柳岷析,嘴角扬起一个明亮而毫无阴霾的笑容,这一次,他张开了手臂。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属于胜利者的、需要共享的时刻,也像是对之前那个“紧张拥抱”的无声回应和延续。
柳岷析站在原地,似乎有片刻的怔忡,浅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李珉炯的身影和身后逐渐平息的能量微光,也倒映出那次任务前,对方带着一丝紧张索求拥抱的模样。然后,在周围善意的起哄声响起之前,他动了。不是迟疑的、僵硬的靠近,而是一种几乎是……被某种情绪推动着的、顺从本能的趋近。他向前两步,几乎是扑进了李珉炯的怀里,额头轻轻抵在李珉炯的肩窝,手臂环过李珉炯的腰身,收得很紧。仿佛不只是为了庆祝胜利,更是为了确认某种在共同经历危险后变得更加真切的东西。
李珉炯稳稳地接住了他,手臂环住他的肩膀。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褪去了。李珉炯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的重量和温度,能闻到柳岷析发间淡淡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清冽气息,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有些过速的心跳。这个拥抱沉重而真实,带着任务成功的激动,劫后余生的松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寻找依靠般的依赖感,以及某种被回应了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李珉炯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在那短暂的、紧密相贴的几秒钟里,所有的试探、伪装和隔阂似乎都消失了。他几乎要相信,这一刻的拥抱是真实的,柳岷析的贴近是发自内心的。他甚至能感觉到柳岷析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下,仿佛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然而,就在李珉炯下意识地想要更深入地回应这个拥抱时,柳岷析却像是突然从一场迷梦中惊醒,身体微微一顿,那短暂的依赖感和冲动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松开了手,稍稍后退半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他的脸颊和耳根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神有些闪烁,避开了李珉炯探究的目光,重新变回了那个略显羞涩、不习惯当众亲密的前辈模样。仿佛刚才那个主动扑进怀里的人不是他。
李珉炯的手臂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怀里骤然空落的感觉让他心底闪过一丝莫名的失落。但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他顺势抬手,非常自然地为柳岷析拂去肩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亲昵又得体,引来周围又一阵善意的笑声。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刚才触碰到的、那瞬间紧绷又放松的肩膀,和那飞快的心跳,在他心里投下了怎样挥之不去的涟漪。那一整晚,柳岷析泛红的耳廓和那个短暂却真实的拥抱,都会在他脑海里反复重现。
而如果任务受阻或者失败,比如一次试图安抚一片狂暴能量场未能完全成功,残留的混乱能量如同呜咽般盘桓不散,那么返程的路上,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的屏障便会立刻在两人之间竖起。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疏离。他们会默契地选择分开行走,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目光偶尔不可避免地在空中相遇,也会像触电般迅速弹开,各自假装看向别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仿佛那个成功时紧密相拥的瞬间,成了一种需要被刻意遗忘的失误。
但这种冰冷的僵局通常持续不了太久。总会因为一些极其微小的事情——或许是在整理任务报告时,笔尖同时指向了同一处细节;或许是在狭窄的走廊擦肩而过时,袖摆发生了微不足道的摩擦——那层薄冰便会出现第一道裂痕。
或许会是李珉炯先轻咳一声,用一种极其公事公办的语气,指着报告上的某处说:“这里的数据,好像有点出入。”又或许,会是柳岷析默默地将一杯泡好的、李珉炯惯喝口味的提神茶,放在他的桌角,然后不发一言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只是一个细微的信号,便足以让那种令人窒息的冷战开始缓慢消融。关系会以一种极其别扭、小心翼翼的方式重新回温,再次陷入那种“不是不亲近,也不是特别亲近”、暧昧不清的胶着状态。仿佛都在等待下一次成功的到来,等待下一个能让他们暂时卸下心防、真切地感受到对方体温的、心照不宣的借口。
最让李珉炯感到无所适从,甚至近乎崩溃的,是那些发生在无人角落、仿佛脱离了“表演”舞台的瞬间。这些瞬间像狡黠的幽灵,在他刚刚认定柳岷析冷漠疏离时,又抛给他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将一切重新搅浑。
李珉炯有深夜去教堂静坐的习惯,那亘古不变的宁静和庄严能稍稍安抚他日益纷乱的心绪。有一次,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待得忘了时间,直到凌晨的寒气透过石板渗入骨髓,才恍然惊觉。他揉着有些发麻的腿走出教堂,却意外地看到,在回廊拐角的阴影里,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靠着冰冷的石柱。
是柳岷析。
他怀里抱着一件明显厚实许多的羊毛斗篷,脑袋一点一点,像是等了很久,抵抗不住疲惫已然昏昏欲睡。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安静的睡颜,褪去了平日所有的冷淡和伪装,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脆弱。
李珉炯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是如何找借口支开可能的路人,如何抱着斗篷在这里徘徊等待,又是如何最终被睡意征服。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涌上心头。
或许是感受到了目光,或许是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柳岷析猛地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珉炯,浅色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如同松了口气般的安心,但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让李珉炯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下一秒,柳岷析的脸上迅速覆上一层惯有的、略显刻板的冷漠。他站直身体,有些粗鲁地将怀里的斗篷塞进李珉炯怀里,动作幅度大得仿佛要推开什么。
“夜里风大,下次别待这么晚。”他的语气硬邦邦的,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恼怒,像是在指责李珉炯给他添了麻烦。说完,根本不给李珉炯任何回应或提问的机会,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几乎像是在逃离现场。只有那被月光照得微微发红的耳廓,泄露了并非全然平静的心绪。
李珉炯抱着那件还残留着对方体温和淡淡松针清香的斗篷,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那点体温像是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胸口,冰火交加。
另一次,李珉炯逞强淋了一场深秋的冷雨,又熬夜处理积压的文书,身体的防线终于彻底崩溃。后半夜,他被一阵剧烈的寒意和头痛惊醒,喉咙干痛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热度。他挣扎着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惊人的滚烫。
高烧像一场无声的山火,在他体内肆虐。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意识在灼热和昏沉之间浮沉。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寂静无声,估摸已是凌晨两三点。宿舍区的药剂房早已关闭,他浑身虚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下床都困难,更别提出去找药了。一种混合着病痛和孤独的无助感攫住了他,他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褥里,蜷缩起来,试图抵御那阵冷热交加的折磨,昏昏沉沉地捱着时间,期望天亮后能好转,或者被同僚发现。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被高热吞噬的时候,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叩、叩、叩。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夜的宁静,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穿透了他昏沉的感知。
李珉炯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以为是幻觉。但这敲门声又响了一次,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
是谁?这个时间?他用尽力气撑起虚软的身体,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是踉跄着、扶着墙壁挪到门口。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拉开门栓。
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投下昏黄微弱的光晕。
然而,就在他门口的阴影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编得很精致的藤篮。
李珉炯怔住了,他扶着门框,迟钝地低下头。
篮子里放着几样东西。最显眼的是一包用素白油纸仔细包好的药剂,封口处打着祭司院医疗所特有的结。即使隔着一点距离,他也能闻到那淡淡的、极其熟悉的草药清香——混合着甘菊、接骨木花和某种冷冽的矿物气息。这味道,他无数次在柳岷析的身上闻到过,是他常用的安神配方,但对退烧也有奇效。
药包旁边,是一只保温效果极好的陶制杯子,杯口还氤氲着丝丝温热的白气。他颤抖着手拿起杯子,一股清新微苦、又带着回甘的甜蜜香气扑面而来——是他最喜欢的柚子茶的味道,蜂蜜的量加得恰到好处,温热的,正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这绝不是食堂提供的批量饮品。
杯子下面,还垫着一块干净柔软的细棉布手帕,散发着极淡的、阳光晒过后的干净味道。
没有纸条,没有署名。一切安静得如同梦境。
李珉炯端着那杯温热的柚子茶,指尖传来的温度并不灼人,却像一道暖流,瞬间从他冰冷的指尖窜入,沿着手臂一路蔓延,狠狠撞在他的心口。那熟悉的药草香和柚子茶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包裹着他,霸道地驱散了他感官里只剩下病痛的混沌。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岷析或许是被他宿舍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惊动,或许是根本就没睡,察觉到他的异常。然后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凌晨,悄悄起身,去医疗所找来药材,或许还动用了些权限,又去厨房耐心地冲调好这杯绝不可能在半夜出现的、他最喜欢的柚子茶,仔细保温,然后像个夜行的精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送到他的门口。
这种细致入微的、完全超越普通同僚界限的关怀,这种默默做好一切却连面都不露的举动,比任何嘘寒问暖都更具有冲击力。它精准地戳中了李珉炯此刻最脆弱的需要,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意猛地涌上鼻腔和眼眶,几乎让他这个正在发高烧的人都有些承受不住。
他靠着门框,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上,双手紧紧捧着那杯温暖的柚子茶,仿佛那是茫茫黑夜中唯一的浮木。药物的气息和茶的甜香萦绕着他,身体的寒冷和疼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隔绝开来。
取而代之的,是心里那疯狂滋长、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混杂着极度感激和巨大迷茫的浪潮。
他几乎能肯定是谁。而这种肯定,让他本就因高烧而混乱的心,更加不知所措。
他们就像两个笨拙的舞者,戴着假面,在一场心照不宣的舞会里,不断试探着对方的步伐,想要靠近,又害怕踩到对方的脚,更害怕对方摘下面具后,露出的不是自己期待的表情。每一次触碰都像触电般迅速分开,每一次眼神交汇都慌忙躲闪。
这种极度不确定的状态,让李珉炯烦躁得几乎想要尖叫。他盯着对面那个依旧平静淡漠、仿佛一切如常的柳岷析,一股强烈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他一定要撕开这层伪装,看看底下藏的,到底是什么。
Chapter 6: 日月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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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在一种虚假的平静中又度过了一段时日。赫利奥斯之脊的失败和星辰异常的平复,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虽激起波澜,但涟漪终归渐渐散去,只留下深水区更令人不安的沉寂。
李珉炯和柳岷析的关系也仿佛进入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休战期”。那些深夜的斗篷、凌晨的汤药和柚子茶所带来的震撼与迷茫,被李珉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不敢轻易触碰,生怕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两人继续着人前默契、人后疏离、偶尔在无人角落意外流露关切的诡异循环,像在钢丝上行走,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却又维持着不至于摔落的危险平衡。
然而,这种平衡很快就被更彻底、更荒诞的异常打破了。
那是一个看似普通的清晨。李珉炯因为前一天晚上又下意识地在教堂待到很晚,起得比平时稍晚了一些。他推开窗户,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猛地愣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天空……不对!
原本应该高悬东方、散发着温暖金色光芒的太阳,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巨大的、苍白的、散发着清冷辉光的月亮,清晰地挂在原本属于太阳的位置。而原本夜晚才会出现的星辰,并未完全隐去,如同破碎的钻石,稀疏地散落在天幕之上,与白日的光线诡异地共存。
与此同时,西方天际,本该是月亮沉落的方向,一轮燃烧着炽烈光芒、无法直视的“太阳”,正散发着令人焦躁不安的酷热,缓缓……下沉?
日月倒转,晨昏颠倒!
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错乱。珉炯立刻感觉到一种更深刻的不适。空气中弥漫的能量场变得极其混乱和矛盾。温暖的生机与冰冷的死寂,真实的光明与虚幻的阴影,这两种本该泾渭分明的力量,此刻却粗暴地交织、扭曲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感知。
更可怕的后果很快显现。
人们开始说话,但话语变得不可信任。
“今天天气真好啊!”一个农夫指着窗外那轮诡异的、散发着冰冷月光的“太阳”,由衷地赞叹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他脚下的庄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我恨你!你偷了我的东西!”一个孩子对着他最好的朋友尖声哭喊,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愤怒和委屈,而他的朋友手里明明空无一物,且一脸错愕与伤心。
“皇帝陛下刚刚颁布了新法令,要求我们所有人立刻献出所有财产!”一个传令官模样的人一脸严肃地宣布,引得人群一阵骚动和恐慌,然而稍后证实,这完全是子虚乌有。
谎言与真实失去了界限。
“月亮”所掌管的“谎言”,与“太阳”所掌管的“真实”,其法则发生了恐怖的颠倒和混淆。人们无法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无法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或者半真半假。社会赖以运行的沟通基础,瞬间崩塌。猜忌、恐慌、误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皇宫彻底陷入了焦头烂额的状态。所有的命令都无法准确传达,所有的汇报都真假难辨。Faker不得不动用自身强大的“皇帝”位阶力量,强行稳定核心区域的秩序,但范围有限,且无法持久。
在一次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气氛空前凝重的紧急会议上,各种互相矛盾、荒诞不经的信息汇聚而来,让人无所适从。最终,一个艰难的决定形成了:必须立刻派遣一支精锐的远征队,前往“神圣天堂”——沿着“瓦尔哈拉之径”一直走,在道路的尽头将会进入神圣天堂,获得与六柱神直接沟通的机会。他们现在必须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六柱神对人类不满所以降下灾祸吗,还是说,其实六柱神也自顾不暇?
这支队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成员必须是心志最坚定、能力最出众,且尽可能能抵御这种影响的人。Faker和Peanut亲自挑选成员。李珉炯和柳岷析再次毫无悬念地被选中——李珉炯的“洞察”或许能看破虚妄,而柳岷析对能量和生命状态的感知,或许能分辨出被谎言扭曲的真实。
出发前的准备仓促而压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和不确定性。李珉炯和柳岷析在检查装备时,不可避免地需要交流。
“这份地图……标注的路线是安全的吗?”李珉炯指着一处险隘,皱着眉头问道。他无法确定这份地图是在异常发生前绘制的,还是之后被“污染”过的。
柳岷析仔细感知着地图上的能量残留,沉吟片刻:“绘制时的意图是‘真实’的,但……不能保证之后的环境没有变化。”他的回答也充满了谨慎和保留。
这种对话模式成为了常态。每一句交流都必须仔细斟酌,反复掂量,因为对方的话可能受法则影响,也可能没有。信任变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远征队出发了。路途比前往赫利奥斯之脊更加艰难。不仅仅是地形险峻,更在于无处不在的“言灵”危机。
他们遇到一位倒在路边的老者,哀嚎着请求帮助,说他的村庄被魔物袭击。队员们心生怜悯,刚要上前,李珉炯却猛地拉住众人:“等等!他的‘悲伤’能量底下……是空的!他在‘谎言’!”他的洞察力艰难地穿透了法则的扭曲。果然,当他们谨慎绕开,从高处望去,那老者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团扭曲的、散发着恶意嘲笑的阴影能量。
一次休整时,一位队员兴奋地跑过来喊道:“前面发现了一条近路!可以节省一天路程!”众人皆喜,唯有柳岷析脸色微变,他感知到那名队员的“兴奋”情绪背后,连接着的是一股强大的、诱导他们走向悬崖的“虚假”能量流。“他在说谎!那条路不存在!”柳岷析急声制止。
甚至队伍内部也出现了问题。两个队员因为一句听岔了的指令而险些大打出手,都坚信对方在背叛队伍。
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李珉炯和柳岷析之间的那种诡异的默契和依赖,反而被放大和凸显了出来。
每一次遇到无法确定的信息或可疑的状况,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看向对方。
“珉炯,看他的眼睛!”柳岷析会低声急促地说,他的感知能捕捉到情绪底层的能量底色。
“能量流动有断层,岷析,这句话的‘真实性’正在被快速腐蚀!”李珉炯则会立刻反馈他“看”到的能量结构变化。
他们必须将两人的判断快速结合、交叉验证,才能在瞬息万变的险境中做出相对可靠的决策。这种高强度的、生死攸关的配合,让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纽带绷得更紧。
在一次躲避突如其来的、由“谎言”能量凝聚而成的幻影风暴时,队伍被迫躲进一个狭窄的山洞。洞口需要有人时刻维持一个简易的防护结界,以防那些能蛊惑人心的幻影侵入。
柳岷析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持续的输出让他脸色逐渐苍白。李珉炯看在眼里,一种混合着担忧和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走到柳岷析身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按在柳岷析支撑结界的手背上,将自己的能量缓慢而坚定地输送过去。
“别逞强。”李珉炯的声音在洞穴的风声呼啸中显得有些低沉沙哑,“这时候倒下了,更麻烦。”
柳岷析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想挣脱,但李珉炯的手握得很紧,传递过来的能量温暖而稳定,确实极大地缓解了他的压力。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下来,默认了这份帮助。两人并肩站在洞口,手臂相贴,能量交融,共同抵御着洞外光怪陆离、充满恶意的风暴。那一刻,仿佛所有的试探和隔阂都暂时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共同生存下去的依赖。
然而,当风暴过去,危险解除,那短暂的联盟便又悄然瓦解。
李珉炯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疏离:“好了。”
柳岷析也立刻低下头,轻声回了句:“……谢谢。”然后便迅速走到洞穴另一角,检查其他队员的情况,仿佛刚才的靠近从未发生。
这种反复的、因危机而靠近、又因安全而疏远的循环,让李珉炯的心像坐上了过山车。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那些危险的时刻,因为只有在那种时候,他才能短暂地触碰到那个看似真实的、会依赖他也会被他依赖的柳岷析。
而日月倒转最残酷的地方,在于它甚至开始侵蚀他们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交流。
一次艰难的跋涉后,李珉炯的水壶空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旁边同样嘴唇发白的柳岷析,下意识地将自己腰间另一个备用的小水壶递过去——里面装的是他偷偷备着的、柳岷析似乎比较喜欢的清甜花茶。
“喝点水吧。”他说。
柳岷析看着他,又看了看水壶,浅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渴望,有犹豫,更有一种深深的戒备。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不用了。我……不渴。”
珉炯的心猛地一沉,他无法判断岷析是真的不渴,还是因为受到了日月倒转的影响,在说反话?或者……他仅仅是,不信任自己递给他的水?
一种巨大的无力和委屈感攫住了李珉炯。他收回水壶,拧开,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动作带着一股发泄式的粗暴。花茶清甜的味道此刻尝起来却满是苦涩。
还有一次,他们在穿越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林地时险些走散。当李珉炯焦急地拨开浓雾,终于找到站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的柳岷析时,一种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和急切:“你吓死我了!别再乱跑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责备,却又充满了过于直白的关切。
柳岷析抬起头看他,雾气沾湿了他的睫毛,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湿润朦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方向。”最终,他低声说道,语气听起来有些微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李珉炯再次愣住。这是真的吗?他是真的在解释,甚至有点委屈?还是说,这又是日月倒转影响下的某种谎言或掩饰?
他死死盯着岷析的眼睛,试图用他那能看破虚妄的“洞察”力找出答案,但法则层面的混乱极大地干扰了他的能力,他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能量涡流。这种无法确认的感觉几乎让他抓狂。
他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话,都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猜谜游戏。
“小心前面那片沼泽。”是真的危险,还是假的?想让我绕远路?
“我的能量快耗尽了。”是真的需要帮助,还是假的?想测试我会不会帮他?
“你脸色很难看。”是真的关心,还是假的嘲讽?
每一次试探都变得小心翼翼,每一次回应都暗藏机锋。他们既渴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一点真实的反馈,又害怕这反馈是虚假的陷阱。那种的焦灼感,在生死危机的放大下,变得愈发强烈和折磨人。恍惚间李珉炯竟萌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身旁的人真的还在呼吸吗?会不会……他们早已在前往瓦尔哈拉之径的过程中遭遇不测,现在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他死前的走马灯?
“若是在死之前,仍无法知晓岷析的心意……那命运未免对我过于苛责了。”李珉炯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再一次于心底向那缥缈无踪的神明祈愿。他的信仰总是如此矛盾:一面笃信人定胜天,坚信努力可破既定之局;一面又在焦虑不安时,渴望命运能施舍一丝垂怜;偶尔甚至会有大不敬的念头——只要死神暂且忽略他的存在便好。然而此刻,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裹着他,他只能近乎绝望地期盼,那执掌万物轨迹的命运之轮,若能听见他微末的呼声,便请终结这无尽的灾厄。
远征队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终于抵达了瓦尔哈拉之径。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巨大得超乎想象、仿佛由巨人砌成的盘旋阶梯,它依偎着陡峭的山脊蜿蜒而上,直插入浓雾与流云深处,不见尽头,宛如众神给予凡人最后亦是最终的试炼。
李珉炯下意识地仰头,试图追寻那阶梯的终点,目光投向那片被云雾包裹的未知。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大脑,闷哼一声,捂住右眼单膝跪倒在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珉炯?!你怎么了?!” 身旁的柳岷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李珉炯似乎正承受着某种可怖的痛楚,完全无法回应。他捂住右眼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青筋暴起,甚至微微颤抖着,仿佛那眼球内部正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迫使他想要将其硬生生剜出。
“珉炯!松手!握住我的手!” 柳岷析心脏狂跳,再也顾不得其他,扑跪下去,用尽全力掰扯他死死捂住眼睛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对方滚烫的皮肤和湿冷的汗水,一种巨大的恐慌将他淹没。他急切地将自己的手指挤入珉炯的指缝,用力握住,“珉炯!看着我!握住我!”
漫长的、令人心悸的几秒钟过去,李珉炯紧绷的脊背终于猛地一松,脱力般向前倒去。柳岷析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将他汗湿的额头紧紧拥入自己怀中,一只手仍死死握着对方冰冷的手指,另一只手轻颤着拍抚他的后背,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后怕:“没事了…没事了珉炯…好了,都过去了……”
就在这短暂的、依靠着的脆弱时刻,李珉炯却忽然从他怀中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刚刚经历过剧痛的灰色眼眸,此刻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难以理解的景象和巨大的惊悸。他反手用力抓住岷析的双臂,指尖甚至微微掐入对方的衣料,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某种预言般的战栗:
“岷析!我看到了……破碎的巨轮……命运之轮……”
破碎的命运之轮?柳岷析心头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顶。然而,还未等他细想,脚下的大地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眼前那宏伟的瓦尔哈拉之径,竟从中间开始寸寸碎裂、崩塌,巨大的石块裹挟着烟尘轰然砸落,天地倾覆般的巨响中,柳岷析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他用尽全力将还在恍惚状态的李珉炯狠狠扑向一旁的岩壁凹陷处,用自己的脊背挡住飞溅的碎石。在天地摇动的混乱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两人不知何时已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对方是这崩毁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良久,尘埃缓缓落定。
惊魂未定的两人甚至来不及为这过分亲密的姿势感到尴尬,便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所有呼吸——
那座崩塌的阶梯之后,显露出的并非山体本身,而是一座巨大、古老、沉默的神殿入口。它仿佛一直就镶嵌在山体之中,被那漫长的阶梯所遮蔽、守护,直至此刻,才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向世人揭开了它神秘的一角。
那并非想象中金光万丈、神音缭绕的宫殿。而是一片巨大的、由古老白石砌成的圆形平台,平台边缘矗立着六根巨大的石柱,分别雕刻着六柱神的象征符号。这里异常安静,空气稀薄,能量场却给人一种无比古老和浩瀚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时空的尽头。
然而,此刻这片圣地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六根石柱黯淡无光,甚至其中几根上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平台上空无一人,没有任何神使或柱神存在的迹象。只有中央祭坛上,残留着一些早已冷却的香灰和枯萎的祭品,诉说着这里早已被遗忘多时。
柳岷析担忧的目光落在李珉炯依旧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灰色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失焦。他刚开口问:“珉炯,你能感知到这里……”话音未落,便被对方微弱却清晰的回应打断。
“……没有神明的气息。”李珉炯的声音沙哑,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强行窥探那破碎的命运之轮景象,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并在他的精神深处留下了灼烧般的剧痛。一股尖锐的疼痛再次窜过他的太阳穴,他下意识地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另一种痛楚来压制,唇齿间立刻尝到了一丝清晰的铁锈味。
然而,预期的痛呼并未出口。
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入他冰冷的、仍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暖流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一切躁动的力量,如同春日的溪水,缓缓流淌过他每一寸干涸撕裂的脉络,细致地抚平那些无形的创口。
李珉炯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不知何时,柳岷析已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不是简单的交握,而是十指紧密地交叉相扣,指节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岷析的掌心温暖而略带薄茧,那抚平他痛楚的暖流,正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紧密相贴的皮肤接触处传递过来。
李珉炯几乎是瞬间就沉溺进了这少有的主动的亲密之中。他甚至无意识地用舌尖舔过下唇上刚刚被自己咬出的细小伤口,那丝血腥味似乎都变成了某种奇异的催化剂。一个恶劣的、带着点自嘲又无比真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疲惫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他一直这样“虚弱”下去,岷析是不是……就不会松开这只手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微微一缩,却又泛起一丝病态的暖意。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掩饰自己目光中那一闪而过的、依赖又贪婪的复杂情绪,只是任由自己的手指微微收紧,更深地嵌入对方的指缝,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Chapter 7: 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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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队里的的女祭司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他们尝试了各种古老的祈祷和沟通仪式,注入能量,吟唱祷文,但所有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六柱神仿佛彻底抛弃了这里,或者说……祂们自身也陷入了某种无法回应的巨大麻烦之中。
就在众人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柳岷析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在祭坛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里,摸到了一片冰冷的、非石非玉的碎片。当他将碎片拿起时,碎片上突然闪过一行极其短暂、如同幻觉般的古老文字,随即彻底化为飞灰,消散在空中。
“那是什么?”李珉炯立刻问道。
柳岷析脸色十分难看,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解读那瞬间涌入脑海的信息碎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
“倾覆之始,十灾为引;灵魄彷徨,归途何寻。”
短短十六个字,却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量。
“十灾?”李珉炯的心猛地一沉,联想到了古籍中记载的、某些关于世界终结的可怕预言。
虽然没有得到直接的答案,但这不祥的谶语,已然指明了危机的严重性远超他们的想象。这个世界正在滑向不可预测的深渊,六柱神,可能并非旁观者,而是同样身处漩涡之中。
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带回帝国。
返程的路途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而多了一丝紧迫,但压抑和绝望的气氛更加浓重。李珉炯和柳岷析之间那种因共同危机而产生的短暂依赖感,在得知这恐怖预言后,似乎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一种注定要共同面对的宿命感?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两人坐在一块避风的岩石后。李珉炯看着柳岷析疲惫的侧脸,想起那不详的预言,一股难言的冲动让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十灾’……我们……”
他话没说完,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是问“我们怎么办”?还是问“你会怎么样”?
柳岷析转过头看他,那双总是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里,此刻也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珉炯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呼啸的山风中。
这是第一次,柳岷析没有用冷漠或疏离来回应他,而是流露出了一种近乎坦诚的无助。这种坦诚,比任何话语都更让李珉炯感到心惊,也让他心里那股想要保护对方、想要更靠近对方的冲动,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历经艰险,远征队终于返回帝都。虽然未能与六柱神取得联系,但那不祥的谶语至关重要。Faker和Peanut听完汇报后,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汇报结束后,疲惫不堪的队员们各自散去休息。李珉炯看着柳岷析独自离开的背影,那句“不知道”和那双充满脆弱感的眼睛,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里叫住了柳岷析。
“岷析。”
柳岷析停住脚步,回过头,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眼神里带着询问,但似乎……少了一些平日里的那种刻意疏离。
李珉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试探的语气,轻声问道: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他顿了顿,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还能一起去教堂吗?”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表演性质的笑容,也没有用那种刻意的、公事公办的口吻。他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和恳求。
柳岷析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走廊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格外柔和。他沉默了许久,李珉炯几乎以为这次又会得到冰冷的拒绝。
然后,柳岷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很小,但李珉炯清楚地看见了。
“……嗯。”一个极其轻微的单音节,从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唇瓣中逸出。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解释。但就是这个简单的回应,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瞬间穿透了多日以来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重重迷雾和猜忌。
柳岷析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但那个轻轻的“嗯”字,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李珉炯几乎要被 不确定性冻僵的心田里。
回到办公室,甚至没等李珉炯平复那因为一个“嗯”字而再次混乱的心绪,他就看到了一份已经放在他桌上的、由柳岷析直接提交给皇帝的正式报告副本。
报告详细陈述了此前几次任务的经过和发现,而在最后关于搭档评估的部分,清晰地写着:
“……观察结束。李珉炯祭司能力出众,意志坚定,与本人配合默契,成功应对多次危机,为任务完成做出决定性贡献。本人毫无保留,正式建议将其转为固定搭档,共同应对未来之挑战。”
落款是柳岷析清晰的名字和徽记。
李珉炯拿着那份报告,手指微微颤抖。他看着那“毫无保留”、“固定搭档”的字眼,又想起走廊里那个轻轻的“嗯”,再联想到之前所有的冷漠、疏离、深夜的斗篷、凌晨的汤药、危险的拥抱、真真假假的试探……
难以言喻的情感浪潮终于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再也无法分辨。
他也……不想再分辨了。
无论是真是假,是表演还是真心,他都决定抓住眼前这一切。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张空着的、属于岷析的书桌,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某种清晰而坚定的决心。
然而,帝国的心脏,因为远征队带回的破碎谶语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忙碌。 “倾覆之始,十灾为引;灵魄彷徨,归途何寻。”——这些词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高位阶之间秘密流传,带来刺骨的寒意。普通的民众虽然不知具体详情,但日月倒转带来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日益紧绷的氛围和频繁调动的魔术师与女祭司,都无声地宣告着:更大的灾难,正在逼近。
Faker几乎住在了议事厅,日夜与女祭司们推演各种可能性,试图从那有限的字眼里拼凑出灾难的形态与应对之法。Peanut则动用其强大的感知力,日夜监控着帝国各处的能量流动,试图捕捉任何可能成为“灾祸”前兆的异常波动。整个帝国机器,如同上紧了发条般,疯狂地运转起来。
在这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中,李珉炯和柳岷析的关系,却因为那份正式的报告,悄然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微妙复杂的阶段。
成为固定搭档,意味着更多的共同任务,更深的利益绑定,以及……更无可避免的朝夕相处。
李珉炯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在人前表演“亲密无间”。那份报告,像是一份默许的协议,让他有了些许底气。但他也并未变得过分热络,他依旧记得那些被拒绝的冰冷,记得那些真真假假的试探。他选择了一种……更加自然的、却带着明确偏向性的态度。
在任务简报会上,当分配需要两人配合的环节时,李珉炯会非常自然地侧头看向柳岷析,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部分我和岷析负责。”不再是询问,而是陈述。他会下意识地将柳岷析划入自己的责任区,一种隐晦的占有欲悄然流露。
当有其他祭司,尤其是几位对岷析似乎抱有某种好感的年轻祭司试图就一些问题与柳岷析深入交流时,李珉炯会不动声色地介入,或是用更专业的问题引开柳岷析的注意力,或是直接接过话头,三言两语解答清楚,然后礼貌却疏离地结束对话,将柳岷析重新拉回自己的身边。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出于效率考虑,但那双灰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如同领地被侵犯般的不悦,却瞒不过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他的柳岷析。
而柳岷析的反应,则更加耐人寻味。
他默认了李珉炯这种无形的“圈地”行为。当李珉炯替他挡掉不必要的社交时,他会微微低下头,唇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放松弧度。当李珉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确定两人的合作时,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流露出抗拒或疏离,只是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他甚至开始在一些极细微的事情上,给予李珉炯一些前所未有的“特权”。
比如,他会默许珉炯使用他私人的、调配特殊药草的工具——那是他以前绝不会让别人碰的东西。
比如,在一次长时间的能量疏导任务后,两人都疲惫不堪,柳岷析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李珉炯的办公桌旁,短暂地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虽然只有几分钟,并且很快就被轻微的脚步声惊动而离开,但那短暂的、卸下防备的依赖姿态,让李珉炯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他们仿佛共同出演着一场名为“固定搭档”的新剧本。李珉炯扮演着强势的、维护性的角色,而柳岷析则扮演着默许的、甚至偶尔会流露出微弱依赖的角色。这场表演比之前更加自然,也更加……危险。因为它无限接近于真实,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演技高超,还是假戏真做。
然而,根深蒂固的隔阂和自我保护机制,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那些深夜送药、凌晨等待的温情瞬间依然会发生,但往往紧随其后的,又是莫名的退缩。
一次,两人合作成功封印了一处极不稳定的能量裂隙,过程惊险万分,柳岷析几乎耗尽了能量。任务结束后,他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李珉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柳岷析手臂的瞬间,柳岷析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避开了触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甚至有一丝……恐惧?虽然那情绪很快被疲惫所掩盖,但他还是强撑着站稳,声音微弱却坚定:“……我没事。可以自己走。”
李珉炯的手僵在半空,一股熟悉的冰冷再次漫上心头。又是这样。每次当他觉得靠近了一点,对方就会立刻退开。
他抿紧了唇,没有再坚持,只是沉默地跟在柳岷析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心疼又恼怒。
还有一次,李珉炯尝试着将一份自己觉得很配柳岷析口味的甜点放在他桌上,什么也没说。
柳岷析看到后,愣了一下,目光在那份点心和李珉炯之间徘徊了几次。他犹豫了很久,才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拿起了那块点心,低声说了句:“……谢谢。”
但他没有立刻吃,而是放在手边,直到点心彻底冷掉,最后也不知是被收起来了还是扔掉了。
这种反复无常,这种进两步退一步的拉扯,依旧在继续。只是现在,在固定搭档的框架下,这种拉扯变得更加隐晦,也更加磨人。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既渴望靠近,又害怕受伤。
Chapter 8: 第一灾:血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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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天空依旧维持着日月倒错的诡异姿态,惨白的月轮与炽烈的日冕如同错位的瞳孔,漠然地凝视着大地。但那令人窒息的、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一种更深层、更令人心悸的悸动,正悄然从世界的“血管”深处开始蔓延,无声地叩击着这个庞大体系最脆弱的命门。
最初的异动并非源于天穹的异象或大地的震颤,而是来自那些深植于帝国各处、平日几乎被忽略却至关重要的核心——灵龛。据古老的卷轴所述,“世界”赋予了灵魂不息的本质,令其在六道轮回之中循环往复,生死相续。而遍布人世的灵龛,便是这宏大轮回在人道的重要节点,它们如同精密能量网络中的枢纽,负责接收、暂存、净化和流转那些等待注入新躯壳的灵魂能量,是生命循环得以顺畅运行的基石。
然而此刻,这些本应流淌着璀璨生机的节点,却齐齐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原本如同液态星光般纯净、散发着柔和温暖波动的灵魂能量,开始变得滞涩、粘稠,仿佛被掺入了无数看不见的杂质。那璀璨的银白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浑浊,继而逐渐加深,最终彻底化为一种不祥的、粘稠如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更可怕的是,从中逸散出的不再是滋养万物、安抚心神的生命气息,而是一种冰冷刺骨的负面精神污染,仿佛能直接侵蚀心智、挑动最深层次狂躁与绝望。这股污染如同无形的毒雾,顺着能量网络悄然扩散。
消息被最高层级竭力封锁,但崩溃的迹象如同渗过指缝的沙粒,无法掩盖。依赖灵魂能量驱动的灵炬塔的光芒变得极不稳定,忽明忽灭,将街道照得如同鬼蜮。皇帝也不免受到影响,他设下的维持城市秩序与平静的结界波动不休,时而失效,让压抑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就连一些利用灵魂能量运作的精密法阵也频频出错。帝都,乃至整个帝国,都仿佛被一张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压抑巨网牢牢笼罩,每一个节点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越是感知敏锐的高位阶者,所受的冲击便越大。无形的噪音,由无数绝望、焦灼、狂怒的负面情绪碎片交织而成的可怕呓语正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他们的脑海,折磨着他们的神经,考验着他们的意志壁垒。许多“女祭司”和“魔术师”不得不分出一大半精力来抵御这种精神上的侵蚀,他们的脸色日渐苍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焦虑与疲惫。世界的基础仿佛正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感知中,一寸寸地腐烂、崩塌。
李珉炯的洞察力在此刻变成了痛苦的刑具。他比旁人更清晰地“看”到那能量中翻涌的疯狂与痛苦,那些负面情绪如同淬毒的尖针,狠狠扎进他的精神深处,令他脸色惨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难以集中精神。
“收敛你的感知!”柳岷析急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别去‘解读’那些情绪,追踪能量‘流动’本身的轨迹!”他的情况稍好,对生命状态的感知让他更能过滤掉纯粹的负面情绪冲击。
李珉炯依言尝试,但收效甚微。又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就在他以为要撞上冰冷墙壁时,一只微凉的手却稳稳地按在了他的后颈。
是柳岷析。
一股平和而清澈的能量,并非强行驱散,而是如同巧妙的织工,在他精神外围迅速构建起一层薄薄的“滤网”,极大减轻了那可怕的侵蚀感。
“跟着我的引导。”柳岷析的声音维持着公务性的冷静,但按在他后颈的手指却未曾松开,指尖细微的颤抖和略高的体温,无声地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李珉炯心中一颤,复杂情绪翻涌,既是感激这雪中送炭的支撑,又忍不住怀疑这只是搭档职责范围内的援手。他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柳岷析引导的那股清流上,两人的能量在对抗外界污染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近乎共生的交融感,仿佛在风暴中紧紧相依的孤舟。
他们被紧急派遣至帝都的中央灵龛。皇帝Faker和皇后Peanut试图借用“力量”进行净化,但“力量”本就源于六柱神,也因六柱神的紊乱而不再纯粹,净化的尝试收效甚微,甚至偶尔引发小范围的污染爆炸,加剧混乱,无奈之下只得派出还未被污染的魔术师和女祭司前去尝试净化。
中央灵龛已经完成了紧急疏散工作,此刻这里只有李珉炯和柳岷析二人。他们并肩走在通往核心的道路上,越靠近核心,那精神污染便越发浓烈,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无形的铁锈味和疯狂的低语。
“命运之轮……”李珉炯无意识地喃喃低语,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头。
“在想什么,珉炯?”身旁传来清冽的询问声。柳岷析微微侧头,浅色的眼眸落在珉炯略显出神的侧脸上。
李珉炯猛地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脑海中那些纷乱而无由来的思绪彻底甩出去。“没什么,”他迅速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幽深而压抑的通道,“我们快到核心了吗,岷析?”
柳岷析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没有追问,只是抬手指向前方。在通道尽头,一扇巨大无比、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厚重石门巍然矗立,石门表面光滑如镜,却隐隐流动着不易察觉的能量纹路,仿佛一道沉默的界碑,隔绝着两个世界。
“门后就是核心。”柳岷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几分。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石门前停下了脚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只有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交错。谁都没有率先伸出手去推开那道看似沉重无比的门扉。
“你在紧张吗,岷析?”李珉炯率先打破沉默,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青年。柳岷析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淡漠,仿佛门后并非未知的凶险,而只是一处寻常所在。“别紧张,”珉炯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嘴角扯出一个不算太自然的弧度,“就当作是……平时的一次普通外勤任务好了。”
柳岷析闻言,缓缓转过头与他对视。那双总是倒映着细微能量光流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了李珉炯自己那双难以完全掩饰紧张情绪的灰色眼睛。
“明明是你在紧张吧,珉炯。”柳岷析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李珉炯强装的镇定。他甚至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话音未落,柳岷析已不再犹豫,伸出手——那手指修长而稳定——看似随意地按在了那冰冷沉重的石门之上。
出乎意料,那看似需要巨力才能推动的石门,在他的触碰下,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仿佛早已等待良久。
门内的景象,伴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庞大能量威压与某种死寂气息的气流,瞬间涌入他们的感知。
只一眼,便令两人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呼吸为之窒息。
那原本应如星河般璀璨旋转的灵魂能量池,已彻底化为一片巨大的、缓慢蠕动着的暗红色“血池”。粘稠的能量表面不时冒出气泡,破裂开时释放出更浓烈的精神恶臭。它不再像是生命的源泉,更像是一个暴露在外的、正在化脓流血的巨大伤口,无声地诉说着这个世界根基所遭受的重创。
“这……就是开始吗?”李珉炯喃喃道,声音因所“见”到的可怕景象而干涩嘶哑。
柳岷析的手依然稳稳地按在他的后颈,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形。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如纸,浅色的眼眸倒映着那一片不祥的血红,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震颤:“……它像是在哭泣。”
两人站在翻涌的“血池”边缘,依靠着彼此微弱的力量共同抵御着这股侵蚀一切的腐朽与疯狂。外界是逐渐失控的世界,身边是唯一能带来一丝清明和支撑的彼此。那只按在后颈的手,成了珉炯在这片“灵魂之血”的海洋中,唯一的救赎。而他并不知道,柳岷析也同样从他竭力保持清醒、不曾退缩的意志中,汲取着坚持下去的勇气。
第一灾,未曾惊天动地,却已悄然毒蚀了世界的灵魂命脉。高塔的阴影,在那翻涌的血色能量中,仿佛正露出无声的冷笑。而这,仅仅是一切倾覆的序曲。
李珉炯和柳岷析从中央灵龛撤出时,两人的脸色都难看得吓人。并非仅仅因为灵龛内部那可怖的景象,更因为那无处不在的精神污染如同附骨之疽,即便离开了核心区域,那令人烦躁、绝望的低语依旧在他们脑海深处嗡嗡作响,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去抵抗。
返回皇宫复命的路上,帝都的混乱已初现端倪。恐慌如同瘟疫,无法抑制地在民间蔓延。愚人们虽不理解本质,却能感受到世界的病痛。他们对高位阶者的信任动摇,对皇帝与皇后的能力产生怀疑。秩序的基石正在悄然开裂。
街道上的人群不再是往日井然有序的模样,许多愚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和不安,为了一点小事争执不休的声音此起彼伏。灵炬塔的光芒不稳定地闪烁着,将人们脸上那种惶惑不安的表情照得忽明忽暗。偶尔能看到一队队魔术师和皇家卫兵行色匆匆地赶往各处灵龛节点,试图维持稳定,但显然是杯水车薪。
一种无形的恐慌,比任何可见的灾难都更快地蚕食着社会的肌理。
皇宫议事厅内的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实质。皇帝Faker眉宇间的疲惫几乎难以掩饰,皇后Peanut站在他身侧,原本柔和的面容也绷得紧紧的,他的感知力最强,此刻所承受的压力也最大。
李珉炯和柳岷析清晰地汇报了在中央灵龛的所见。当听到灵魂能量已彻底化为“血池”并持续散发强烈精神污染时,即便是Faker,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陛下,”一位资深的女祭司位阶幕僚声音沉重,“我们必须立刻采取措施隔离主要灵龛,至少阻止污染进一步扩散,否则不等后续灾难降临,帝国自身就会从内部崩溃!”
“隔离?”另一位掌管能源的魔术师高层立刻反驳,“隔离意味着彻底切断能量供应!灵炬塔、防御结界、甚至部分区域的供水系统都会瘫痪!那会引发更大的骚乱!”
“但任由污染蔓延,所有依赖灵魂能量的人都将逐渐疯狂!包括我们在座的大部分人!”
争论声在议事厅内响起,每个人都深知情况危急,却又找不到两全之策。
李珉炯沉默地站在下方,他能“看”到在场众人身上缠绕的、或多或少被污染能量侵蚀的痕迹,以及他们极力压制却依旧不断滋生的焦虑、恐惧甚至隐藏的暴戾情绪。这片空间的精神状态,几乎就是整个帝国的缩影。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按在他后颈的那只微凉的手,几不可察地加重了一丝力道。是柳岷析。他侧过头,对上柳岷析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还能撑住。
李珉炯心中一紧,那股因争论而升起的烦躁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没事。两人之间这种无声的交流,在充满焦虑的大厅中,像是一个小小的、只属于彼此的孤岛。
最终,皇帝Faker做出了决策。采取有限度的隔离和分流措施,优先保障核心区域和重要设施的能源,同时抽调所有能调动的高阶女祭司和魔术师,组成净化小队,轮流尝试净化关键节点的污染,哪怕只能延缓一丝恶化速度。这是一个艰难且代价巨大的决定,意味着必须牺牲部分区域和人口,以换取帝国核心不至于立刻崩盘。
命令下达,整个帝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却又带着悲壮的色彩运转起来。
Chapter 9: 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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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珉炯和柳岷析自然被编入了最重要的净化小队。他们的任务不再是调查,而是直接面对那翻涌的“灵魂之血”,尝试从中剥离出一丝纯净的能量。
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腐蚀性极强的酸液中徒手打捞细沙。李珉炯的“洞察”力能精准找到污染相对薄弱的缝隙,而柳岷析则负责引导自身相对纯净的生命能量,如同最精细的手术刀,进行切割和净化。
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且危险重重。好几次,李珉炯因为过度深入感知,险些被狂暴的负面情绪浪潮吞没,都是柳岷析及时加大能量输出,强行将他拉回。而柳岷析也因为持续输出,脸色一次比一次苍白,有次甚至因为能量透支而微微晃了一下,李珉炯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揽住了他的腰才避免他摔倒。
“够了!停下!”那次,李珉炯看着柳岷析毫无血色的脸,第一次对着通讯水晶另一端的指挥者低吼出声,不由分说地中断了净化进程,半扶半抱地将柳岷析带离了现场。
回到临时分配给净化小队休息的隔间,李珉炯几乎是粗暴地将一瓶能量补充剂塞进柳岷析手里,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和怒气:“你不要命了?!那种情况下硬撑有什么用!”
柳岷析靠在墙边,微微喘着气,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推开李珉炯的手,只是默默地、小口地喝着补充剂。那种罕见的顺从和脆弱,反而让李珉炯一肚子的火发不出来,只剩下一种闷闷的、揪心的感觉。
他看着柳岷析微微颤抖的指尖,想起刚才揽住他时那纤细腰肢传来的惊人冰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猛地涌了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僵硬:“……下次感觉撑不住,就说。别硬扛。”
柳岷析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极轻地“嗯”了一声。
隔间内陷入沉默,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外面是帝国运转的轰鸣和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响,这里面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开。疲惫和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冲垮了某些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心防。
过了好一会儿,柳岷析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你的‘洞察’……还能看到多少?”
李珉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揉了揉依旧刺痛的额角,哑声道:“很乱。到处都是裂缝和……黑色的污渍。”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你能量流过的地方,会干净一点。”
这几乎是一句下意识的实话,说完他才觉得有些过于直白,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肯定对方的价值。
柳岷析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深,像是想从他脸上分辨出什么。然后,他又低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那就好。”
那就好?什么就好?李珉炯不明白。但他却奇异地从这两个字里,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敲响。一名传令官带来了新的命令,另一处重要节点的污染突然加剧,需要他们立刻前往支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坚定。他们同时站起身,刚才那片刻脆弱的温情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珉炯习惯性地想走在前面,却被柳岷析轻轻拉了一下衣袖。
“等一下。”柳岷析说着,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两片散发着清香的淡绿色叶片,将其中一片递给李珉炯,“含着。能稍微抵御一下那些‘噪音’。”
李珉炯接过叶片,放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果然稍稍缓解了脑海中的刺痛。他看着柳岷析将另一片叶子放入自己口中,那自然的动作,仿佛这本就是他们之间应有的常态。
“走吧。”柳岷析说道,率先向外走去。
李珉炯看着他的背影,将口中的叶片轻轻抵在上颚,那清凉的滋味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里。他快步跟上,与柳岷析并肩走向那片愈发浓重的、灵魂的血色阴霾。
支援任务的地点位于帝都下城区的“织梦者”工坊。这里并非直接储存灵魂能量,而是利用其精加工各种需要注入灵魂印记的精密构件,可视为灵龛网络末梢的重要节点。此刻,工坊深处用来引导能量的核心法阵正发出不祥的、过载般的嗡鸣,暗红色的污染能量如同粘稠的沥青,从法阵核心不断渗出,侵蚀着周围的器械,甚至将冰冷的金属都染上了一种诡异的、如同血管搏动般的脉络。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和尖锐的精神嘶嚎。
工坊里的愚人工匠早已撤离,只剩下几位魔术师徒劳地试图构建隔绝屏障,但他们的屏障在污染能量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李珉炯和柳岷析一到,立刻接手了现场。无需多言,两人迅速进入状态。李珉炯灰色的眼眸中光晕流转,强行忽略掉那些试图钻入脑髓的疯狂低语,全力解析着污染能量流的薄弱点和法阵本身的破损处。
“东南角,第三能量回路节点,裂痕最大,污染从那里倒灌!”李珉炯语速极快,声音因抵抗痛苦而紧绷。
“收到。”柳岷析应道,双手迅速结印,柔和而坚定的生命能量如同精准的探针,直刺李珉炯所指的节点。
然而,这一次的污染远比中央灵龛的更加狡猾和具有攻击性。就在柳岷析的能量触及裂痕的瞬间,那暗红色的能量猛地反扑,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般沿着柳岷析的能量通道逆向侵蚀而来!
柳岷析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试图切断连接却被死死缠住。
“该死!”李珉炯瞳孔一缩,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的“洞察”力凝聚成一道尖锐的“刺”,并非攻击污染源,而是精准地“斩”向了那条连接柳岷析与污染源的能量触手!
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做法,稍有不慎就会对柳岷析的精神造成冲击。但李珉炯对能量的洞察已臻化境,那一下又快又准,如同手术刀般切断了恶意的连接。
连接断裂的反噬力让两人同时后退一步,李珉炯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的腥气压了下去。柳岷析则大口喘着气,额角全是冷汗,看向李珉炯的眼神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和后怕。
“这东西……它有意识?”柳岷析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像意识,更像是……某种恶毒的本能。”李珉炯抹去嘴角一点血迹,眼神锐利地盯着那再次蠕动着试图扩散的污染能量,“它在学习,在适应我们的净化方式。”
更大的危机随之而来。或许是刚才的能量冲击加剧了法阵的不稳定,整个工坊猛地一震,核心法阵发出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暗红色的能量如同井喷般爆发开来,瞬间冲垮了魔术师们勉强维持的屏障,眼看就要将整个工坊彻底吞噬!
“不行!必须强行封印整个节点!”柳岷析急声道,“否则能量会沿着地下管道网络扩散到下城区全部工坊!”
“怎么做?”李珉炯立刻问道,目光快速扫过濒临崩溃的法阵。
“需要极强的能量瞬间注入节点,引发其过载自锁!但需要时间引导,不能被打断!”柳岷析语速飞快,“而且需要极其精准,否则就是直接爆炸!”
“我来引导!你负责稳住外围,别让那些东西干扰我!”李珉炯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他的“洞察”是完成精准引导的不二选择。
没有时间犹豫。柳岷析深深看了李珉炯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担忧,有信任,还有一种决绝。“……小心。”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随即转身,双手按在地面,强大的生命能量如同潮水般涌出,并非净化,而是构筑了一道坚韧的、暂时将喷涌的污染能量约束在一定范围内的绿色光障。污染能量疯狂冲击着光障,柳岷析的身体随之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李珉炯则闭上眼睛,全部心神沉入那片狂暴的“灵魂血海”之中。他要在无数混乱的能量乱流中,找到那个能引发“自锁”的关键点,这如同在风暴中寻找一枚特定的沙砾。外界柳岷析支撑光障的艰难,污染能量的嘶嚎,一切都变得遥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错综复杂、疯狂舞动的能量线条。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柳岷析的光障在污染能量的持续冲击下开始出现裂纹,他的嘴角渗出血丝,按在地上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但他没有退缩,目光死死盯着中央那个闭目凝神、仿佛对周遭危险毫无所觉的身影。
突然,李珉炯动了!
他猛地睁开眼,双手虚按向前,一股精纯的能量——融合了他自身的意志与柳岷析之前留在他体内未曾散去的安抚能量——如同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射入了他所“看”到的那个点!
“就是现在!柳岷析!撤!”
几乎在李珉炯喊出的同时,柳岷析猛地收回了能量。绿色光障消失的瞬间,核心法阵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随即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心脏被攥紧般的巨响!整个工坊剧烈震动,所有暗红色的能量如同退潮般被猛地吸回法阵核心,随后,法阵表面覆盖上一层坚硬的、暗灰色的能量结晶,彻底停止了运转。
成功了!节点被强行封印了!
尘埃弥漫的工坊内一片死寂。李珉炯脱力般地单膝跪地,不住地喘息。柳岷析也几乎虚脱,靠在墙壁上,脸色白得透明。
短暂的寂静后,柳岷析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李珉炯身边,伸出手想拉他起来,声音沙哑:“……没事吧?”
李珉炯抬起头,看到柳岷析嘴角未干的血迹和那双盛满疲惫却依旧关切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没有去拉那只手,而是猛地伸出手,用拇指有些粗鲁地擦去柳岷析唇角的血迹。
他的动作突如其来,甚至带着点凶狠的意味。柳岷析完全愣住了,身体僵硬地看着他,浅色的眼眸微微睁大,忘记了反应。
指尖传来温热而湿润的触感。李珉炯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心跳如擂鼓。他避开柳岷析的目光,自己撑着膝盖站起身,语气僵硬地转移话题:“……任务完成了。汇报吧。”
柳岷析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好几秒后,才缓缓抬起手,自己用指尖碰了碰刚刚被李珉炯擦拭过的嘴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温度。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沉寂的工坊,外面焦急等待的魔术师们立刻围了上来。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和汇报中,他们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搭档模式,冷静地交代着情况。
那强行封印的节点,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暂时止住了“流血”,却无法掩盖整个世界正在“感染化脓”的事实。第一灾的阴影远比想象中更长,更黑暗。而在无尽的黑暗里,某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却如同石缝下的种子,终于寻得一丝缝隙,顽强地探出了头。
成功封印“织梦者”工坊节点,像是一针短暂的强心剂,注入了濒临崩溃的帝国躯体。然而,这剂药的效力微弱且短暂。
“灵魂之血”的污染并未因一两个节点的封印而停止。它如同一种恶毒的瘟疫,沿着错综复杂的能量网络持续扩散、渗透。帝国采取的分流和隔离策略,虽然延缓了核心区域的彻底崩坏,却无异于断尾求生。被放弃的区域逐渐陷入黑暗与死寂,辉光塔熄灭,安抚结界失效,被遗弃的民众在日益浓重的精神污染和物资匮乏中挣扎,绝望滋生出的混乱与暴戾,比污染本身更具破坏力。
李珉炯和柳岷析几乎没有了喘息的时间。他们像救火队员一样,奔波于各个告急的节点之间。每一次净化或封印都是一次与疯狂和死亡的擦肩而过。高强度的消耗和持续的精神污染侵蚀,让两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血丝。
但他们之间的某种东西,却在一次次生死相依中,发生了微妙而坚定的变化。
那种人前刻意的表演和独处时刻意的疏离,在真正的疲惫和危险面前,渐渐失去了维持的力气。很多时候,结束一场艰难的任务后,两人甚至没有力气走回分配的休息处,只能就近找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并肩坐下,分享一瓶清水或一份能量口粮,沉默地恢复体力。
沉默,却不再尴尬。而是一种劫后余生、无需言说的共济。
一次,在镇压一处因污染而陷入狂暴的魔术师引发的骚乱后,李珉炯的手臂被失控的能量擦伤,伤口不大,却萦绕着顽固的污染气息,隐隐作痛。他习惯性地想用能量强行压制,却被柳岷析拦住了。
“别动。”柳岷析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李珉炯的手腕,另一只手的指尖凝聚起极其柔和的乳白色光晕,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上附着的污染能量。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易碎品。
李珉炯低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略带痒意的清凉感,以及对方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一时间竟忘了疼痛。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缓缓弥漫开来。
“好了。”柳岷析松开手,抬起头,正好撞进李珉炯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灰色眼眸里。那眼神太过复杂,包含着太多柳岷析读不懂也不想在此刻深究的情绪。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站起身,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下次小心点,被污染的能量直接侵入伤口很麻烦。”
“……嗯。”李珉炯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追随着柳岷析显得有些匆忙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刚被处理过的、已经不再疼痛的伤口。
还有一次,深夜轮值休息时,李珉炯从一场被血色能量追逐的噩梦中惊醒,心跳如鼓,冷汗涔涔。他下意识地看向对面床铺的柳岷析,却见对方也醒着,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那轮诡异冰冷的“月亮”,眼神空茫,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孤独。
听到李珉炯这边的动静,柳岷析转过头,轻声问:“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柔和,褪去了所有白日里的伪装。
李珉炯怔了一下,哑声道:“……嗯。梦到那片血池。”
柳岷析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经常梦到。”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句话,那种分享脆弱的态度,却比任何安慰都更让李珉炯心悸。
两人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里,隔着一小段距离,无声地坐着。仿佛仅仅是知道对方醒着,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就能从那无边的噩梦和压力中,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慰藉。
这种在绝境中悄然滋生的依赖与信任,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告白都更加真实有力。
Chapter 10: 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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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帝国的整体情况仍在无可挽回地恶化。被污染的灵魂能量开始产生更可怕的异变。一些区域报告出现了被暗红色能量彻底侵蚀、失去理智、变得极具攻击性的生物——甚至是原本温顺的动物和少数低阶位阶者,猎杀它们变得和净化节点一样重要和危险。
皇帝Faker的压力达到了顶点。所有的尝试都只能延缓,无法逆转。资源的匮乏、人心的涣散、无处不在的威胁,正在将这个庞大的帝国推向崩溃的边缘。
直到这一天,一份加急密报被直接送到了Faker面前。阅读后,皇帝陛下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立刻召集了包括李珉炯和柳岷析在内的最核心的成员。
“我们收到了来自‘恶魔’领域的……信息。”Faker的声音低沉得可怕,这句话本身就像是一颗炸雷,在死寂的议事厅内回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恶魔!在六柱神几乎全部失联、世界濒临崩溃的当下,竟然有一位柱神主动传来了信息?!
“信息内容……极其混乱,充满了疯狂的低语和破碎的意象。”Faker继续道,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但其中反复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坐标,以及一个……警告。”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李珉炯和柳岷析身上。
“坐标指向’寂静坳’——一个早已废弃、据说连接着某个不稳定深渊缝隙的古战场遗址。”
“而那个警告是:‘容器’就在那里,但它即将溢出。必须在‘月蚀’发生前找到并‘安抚’它,否则……’”
Faker没有说下去,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已经压得每个人都无法呼吸。
“‘容器’?”皇后Peanut脸色苍白,“是指……承载着什么的东西?灵魂?还是……灾难本身?”
“无法确定。”Faker摇头,“但‘恶魔’在此刻传来这样的信息,无论其目的是什么,这可能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扭转局面的线索。”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李珉炯和柳岷析,带着帝国存亡的巨大重量。
“我需要你们,立刻前往’寂静坳’。”
“寂静坳”。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不祥的寒意。那是一片被帝国历史刻意遗忘的土地,位于帝国西北边境的荒芜山脉之中。古籍中零星记载,那里曾是上古时期一场神魔大战的最终战场,强大的力量撕裂了现实,留下了无数难以愈合的空间裂痕和狂暴的能量乱流。几个世纪以来,那里几乎无人踏足,只有一些关于迷失灵魂和恐怖怪物的传说在暗中流传。
如今,它却成了“恶魔”那疯狂低语中唯一的坐标,一个可能关乎世界存亡的关键所在。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更多选择。一支精干的小队迅速组建起来,以李珉炯和柳岷析为核心,辅以几名最精锐的皇家护卫和一位精通古代封印术的老迈女祭司。出发前,皇帝Faker亲自将两枚散发着微弱银光的护符交给他们。
“这是用最后一点纯净的‘星辰’碎片打造的‘定魂符’,”Faker的声音沉重,“或许能帮你们抵御‘寂静坳’最深处的精神侵蚀。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战斗,是寻找‘容器’,弄清真相。如果事不可为……优先保全自己,带回信息。”
这近乎是遗言般的嘱托。李珉炯和柳岷析郑重地接过护符,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与如今混乱世界格格不入的宁静力量。
前往寂静坳的路途本身就是一场噩梦。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环境就越发诡异。扭曲的、仿佛被巨力撕扯过的地貌,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硫磺的味道,甚至偶尔能看到一闪而过的、半透明的、充满痛苦怨念的幽灵状能量体。天空中高悬的月亮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散发的冰冷光辉中掺杂着不祥的暗红色条纹。
“这里的空间结构极其不稳定。”那位老女祭司声音颤抖地警告道,“一步踏错,可能会被卷入未知的空间碎片,永远迷失。”
李珉炯的“洞察”力在这片扭曲的土地上承受着前所未有的重压。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空间裂缝如同黑色的蛛网遍布四周,每一次感知延伸都仿佛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卷入虚无。更可怕的是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疯狂低语和负面情绪,它们比帝都的污染强烈十倍不止,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持续冲击着他的精神壁垒,试图将他拖入无尽的癫狂深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由绝望和怨恨凝结的冰碴。唯有紧贴在胸口的那枚“定魂符”,持续散发着一丝微凉而坚韧的气息,像黑暗中唯一的锚点,死死拉住他即将涣散的神智,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
一旁的柳岷析,状态看似稍好,实则承受着另一种形式的折磨。他对生命能量的敏锐感知,在此刻变成了痛苦的刑具。他不仅能感受到队友们那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生命之火,更能清晰地“听”到脚下这片土地本身发出的、持续了无数岁月的哀嚎。那沉淀在每一粒砂石、每一缕空气中的庞大绝望与死亡气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持续刺穿着他的神经。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紧抿的嘴唇失去了一切血色,几乎一路都沉默着,将所有力量都用于维系一个笼罩着小队的、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安抚力场,尽可能地将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隔绝在外。
在一次强行穿过一片极其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区后,柳岷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虽然瞬间稳住,但那短暂脆弱的姿态却清晰地落入了珉炯眼中。李珉炯的心猛地一揪,几乎是想也没想,便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岷析的手肘。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微颤。
柳岷析似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李珉炯握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转过头,对上李珉炯的目光。李珉炯没说话,只是眉头紧锁,灰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不容拒绝的担忧和一丝……后怕。他从随身的口袋里快速摸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能快速补充精神力的秘制糖丸,不由分说地塞进柳岷析微凉的手心里。
“含着。”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命令式的简短,却掩盖不住底下那份深切的焦灼,“别硬撑。”
柳岷析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糖丸,又抬眼看了看李珉炯紧绷的侧脸和额角的冷汗——他自己分明也已在崩溃边缘。柳岷析沉默了片刻,终是没有拒绝,低下头,轻轻将糖丸含入口中。一丝淡淡的清甜混合着药草的苦涩迅速在舌尖化开,带来些许微弱的暖意。
他没有道谢,只是在那之后,将原本只笼罩全队的安抚力场,悄悄地、额外分出了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精准的能量,如同无形的丝线,温柔地缠绕在李珉炯的周围,帮他分担了少许那可怕的精神冲击。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李珉炯的“洞察”。他没有说破,只是在那缕独属于他的安抚能量缠绕上来时,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再次迈开脚步,走在柳岷析侧前方半步的位置,仿佛一座沉默的壁垒,将更多前方的危险纳入自己“洞察”的范围。
无声的守护与依靠,在这绝望之地悄然流转,成了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的支撑。
经过数日提心吊胆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寂静坳”的核心区域。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陨石撞击般的盆地。盆地中央,并非预想中的废墟或裂谷,而是……一片绝对诡异的湖泊。
湖水并非液体,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液态琥珀般的暗沉能量。它寂静无声,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天空中那轮扭曲的月亮,却呈现出一种更加怪诞、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的景象。湖的周围,散落着无数巨大的、早已风化的枯骨和破碎的兵器残骸,无声诉说着远古战争的惨烈。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从这片能量湖泊的深处,正隐隐传来一种……搏动,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心脏在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搏动,都引得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那股令人疯狂的负面情绪也随之如同潮汐般涨落。
“这就是……‘容器’?”一名护卫声音干涩地问道,握着武器的手微微颤抖。
老女祭司跪倒在地,颤抖着伸出手感知着地面,脸上布满恐惧:“不……不对……这整个盆地……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它在……它在吸收!吸收那些空间裂缝里渗出的能量,吸收这片土地所有的死亡和怨念!”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湖中心那缓慢的搏动突然加剧了一下!一股更加强烈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向四周扩散!
“呃啊!”几名护卫当场抱头惨叫,眼耳口鼻中渗出鲜血。老女祭司更是直接昏厥过去。
李珉炯和柳岷析也如遭重击,李珉炯猛地跪倒在地,灰色眼眸中血丝弥漫,全靠胸口的定魂符才保持住一丝清明。柳岷析则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他强行站稳,双手猛地按在地面,竭尽全力张开一个更强大的安抚力场,将剩下的队友笼罩其中,自己却因此承受了更大的冲击,嘴角再次溢出血丝。
“岷析!”李珉炯看到他吐血,心脏猛地一缩,挣扎着想站起来。
“别动!”柳岷析低喝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守住心神!它在……醒来!”
就在这时,那片沉寂的能量湖面,开始发生了变化。
湖中心,那搏动最剧烈的地方,暗沉的能量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上升。
首先出现的,是无数扭曲的、痛苦哀嚎的面孔,那是浓缩到极致的怨念、疯狂与绝望,是无数在此地湮灭的灵魂残响,它们挣扎着,试图从漩涡中爬出,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回去。
紧接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阴影,在那些哀嚎面孔的簇拥下,从漩涡中心缓缓浮现。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由纯粹的黑暗和痛苦凝聚而成,表面不断浮现出各种生物扭曲痉挛的轮廓。它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精神污染,而是一种……吞噬一切的绝对虚无与死寂的气息!
“那……那是什么怪物?!”一个幸存的护卫惊恐地叫道。
李珉炯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在他的“洞察”视野中,那根本不是一个生物,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由负面能量和灵魂残渣强行糅合而成的灵魂体,一个即将孕育完成的、看起来足以吞噬整个世界的灾难化身。
“它不是怪物……”李珉炯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变调,“它是……‘溢出’的本身!那个‘容器’……它已经装不下也净化不了从裂缝中涌出的东西了……它在把这些东西……‘生’出来!”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那巨大的黑暗阴影发出一阵无声却直接冲击灵魂的尖啸,整个寂静坳都为之震动。
天空之中,那轮一直散发着不祥光辉的月亮,边缘开始悄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暗红色阴影。
月蚀……开始了。
“恶魔”的警告是真的!必须在月蚀完成前做点什么!
“阻止它!”柳岷析猛地站起身,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却异常坚定,“必须打断它的孕育!否则就来不及了!”
但他话音刚落,那巨大的黑暗阴影中,猛地射出无数道由纯粹负面能量构成的触须,如同狂风暴雨般袭向盆地中这几个渺小的闯入者!
战斗,瞬间爆发!
护卫们拼死抵抗,但他们的攻击对那阴影效果甚微,反而不断有人被触须击中,要么瞬间被吸干生命力化为枯骨,要么被负面能量侵蚀,发出疯狂的嚎叫转而攻击同伴。
李珉炯和柳岷析背靠背站立,将昏迷的老女祭司护在中间。
李珉炯的“洞察”力发挥到极致,疯狂地分析着阴影的能量结构,寻找着弱点:“它的核心在不断移动!左下方……不!又转到右后方了!柳岷析,三点钟方向,尝试用净化能量攻击!”
柳岷析则如同一个精准的炮台,根据李珉炯的指引,不断射出凝聚的生命能量箭矢,每一次攻击都能让阴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延缓它的动作,但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不行!它的能量太庞大了!我们的攻击只是杯水车薪!”柳岷析急促地说道,呼吸越来越困难。持续的输出和抵抗精神冲击,已经快要到达他的极限。
就在这时,一道特别粗壮的黑暗触须,悄无声息地从地底钻出,直刺柳岷析的后心!
“小心!”李珉炯的洞察先一步发现了危机,他想也没想,猛地将柳岷析往旁边一推!
噗嗤!
黑暗触须狠狠刺穿了李珉炯的肩膀!一股冰冷彻骨、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瞬间涌入他的身体,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更可怕的是,无数疯狂的、绝望的念头如同病毒般顺着伤口涌入他的脑海!
“珉炯!!!”柳岷析被他推开,回头正好看到这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他看到李珉炯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灰色的眼眸中光芒急速黯淡,被痛苦和侵蚀所吞噬。
那一直按捺的、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柳岷析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不——!!!”
Chapter 11: 岷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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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而古老的力量波动猛地从柳岷析体内爆发出来,并非他平日使用的生命能量,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本源、带着法则气息的力量。空气为之凝滞,连那狂暴的阴影似乎都顿了一下。
但这股力量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死死限制着,无法完全释放。柳岷析的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比李珉炯更加苍白,仿佛每一次心跳都在撕裂他的灵魂。他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苦,那不是物理上的伤痛,而是触及本源限制的反噬之苦。
他无法像真正的主人那样挥洒这份力量,但他拼着灵魂受损、位阶牌剧烈震颤甚至出现裂痕的代价,强行撬动了其中一丝“逆转”与“驱散”的权能!
他伸出手——那只手在剧烈颤抖,皮肤下仿佛有灰色的光芒在挣扎闪烁——并非指向阴影,而是虚按向贯穿李珉炯的黑暗触须。
“滚出去!”他嘶哑地低吼,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沫。
那根狰狞的触须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从李珉炯体内被逼退、抽离,连同那些涌入李珉炯体内的疯狂能量和念头,也被这股霸道的不惜代价的力量强行驱逐。
李珉炯身体一软,向前倒去,肩头是一个可怕的、不断涌出鲜血的空洞伤口,但至少不再被黑暗能量持续破坏。
几乎在同时,柳岷析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强行撬动远超自身当前位阶能承受的力量,对他造成了可怕的反噬。但他死死咬着牙,眼神疯狂而坚定,借助着那力量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将目光投向了那巨大的阴影。
他没有试图去毁灭它——那远远超出他此刻能做到的极限——而是将最后的力量,混合着自己强大的生命能量与那丝法则之力,化作一个无比繁复、闪耀着绿色与灰色交织光芒的古老封印符文,狠狠打向了阴影的核心!
“封!”
符文印入阴影核心,那巨大的怪物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它的动作瞬间变得极其缓慢、僵滞,仿佛被无形的锁链层层捆缚,虽然仍在挣扎,但那股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月蚀,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整个寂静坳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释放完这一切,柳岷析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陷入了深度昏迷。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灵魂之光黯淡,仿佛风中残烛。
不知过了多久,月蚀逐渐消退。
李珉炯率先从剧烈的疼痛中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肩头的伤口虽然狰狞,但似乎被某种力量保护着,没有恶化。他挣扎着坐起,立刻看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柳岷析。
“岷析!”他心脏猛地一缩,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连滚爬爬地扑到柳岷析身边。
看着面前的柳岷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他的嘴角胸前满是血迹,李珉炯痛到呼吸几乎停止。他颤抖着伸手去探柳岷析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时,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立刻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襟,笨拙而又急切地想要为柳岷析擦拭血迹,按压伤口,却发现柳岷析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是内伤!是灵魂层面的创伤!是因为救他而付出的可怕代价!
那个瞬间,柳岷析身上爆发出的、完全陌生的恐怖力量,以及他最后那疯狂而决绝的眼神,再次浮现在李珉炯眼前。
那是什么力量?绝对不属于女祭司,甚至可能不属于人类位阶……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几乎要撑爆他的脑袋,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柳岷析还活着,但危在旦夕。
他必须带他离开这里。
李珉炯咬紧牙关,忍着肩头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将柳岷析背到自己背上。柳岷析很轻,此刻却像是一座山,压在他的身上,更压在他的心上。
他看了一眼被暂时封印、仍在缓慢挣扎的恐怖阴影,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老女祭司和早已死去的护卫,眼中闪过一丝悲恸,却无能为力。他现在的状态,能带走柳岷析已是极限。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背着柳岷析,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着盆地外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体的疼痛,心灵的震撼,对柳岷析伤势的担忧,以及对那未知力量的恐惧和疑惑……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
但他没有停下。
柳岷析微弱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成为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不知道柳岷析到底是谁,不知道那力量从何而来,不知道他们能否活下去。
他只知道,背上这个人,是他绝对不能失去的。
无论真相是什么。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李珉炯肩头的伤口在移动中不断被撕裂,鲜血浸透了他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手臂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痕迹。灵魂深处被那黑暗触须侵蚀后的剧痛并未消散,如同余烬般灼烧着他的意志。
但他背上的重量,那拂过他颈侧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呼吸,像一根无形的线,死死牵着他,不容他倒下。
寂静坳的死寂被他的喘息和脚步声打破。月光吝啬地洒下,照亮前路,也照出柳岷析垂在他肩侧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李珉炯不敢回头多看,每一次余光瞥见,心脏都像是被冰冷的手攥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拖着两个人,或许还有柳岷析那份未知力量带来的无形重负走出那片被诅咒的盆地的。当他终于踉跄着跨过那道象征着盆地边缘的、扭曲的岩石界线时,双腿一软,险些带着背上的柳岷析一起栽倒在地。他死死咬着牙,用手撑住旁边嶙峋的石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稍微安全了一点,但远未脱离危险。这片区域依旧弥漫着稀薄的精神污染和空间乱流。
他小心翼翼地将柳岷析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石壁下。柳岷析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白得透明,嘴唇甚至泛着淡淡的灰色。李珉炯颤抖着手再次探他的鼻息,那气息微弱得让他心慌。他笨拙地检查柳岷析的身体,确实没有明显外伤,但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衰败感,比任何伤口都更令人恐惧。
“岷析……岷析……”他低声呼唤,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醒醒……别睡……”
没有任何回应。
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席卷了他。他不是治疗系的祭司,他的“洞察”此刻只能让他更清晰地“看”到柳岷析体内那乱成一团、正在不断衰弱的生命能量,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他无法理解的、仿佛根基受损般的可怕创伤。
他该怎么办?
他猛地想起离开帝都时皇帝给的那个“定魂符”。他急忙在自己身上翻找,幸好那枚散发着微光的护符还在。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地将护符塞进柳岷析冰凉的手心里,希望这蕴含星辰之力的东西能稍微稳住他的情况。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柳岷析身边,剧烈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看着柳岷析安静的睡颜,如果那能称为睡的话,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盆地中的一幕幕——
柳岷析推开他时眼中的惊骇,那爆发出的、完全陌生的恐怖力量,那强行驱逐黑暗触须时他自身承受的巨大痛苦,以及最后那决绝的、打出封印符文的身影……
那力量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柳岷析会拥有那种力量?使用它的代价又是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柳岷析为了救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那些之前的猜疑、试探、委屈、不甘……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无论柳岷析藏着什么秘密,无论他之前为何若即若离,在生死关头,他选择了他。甚至不惜……可能毁灭自己。
这个认知让李珉炯的心脏酸涩得发疼。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柳岷析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指尖传来的冰凉温度让他心惊。
“你到底……”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瞒了我多少事?”
就在这时,柳岷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李珉炯立刻屏住呼吸,凑近了些:“柳岷析?能听到我吗?”
柳岷析的眼睫颤抖着,挣扎了许久,才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浅色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涣散和茫然,仿佛无法聚焦。
“……珉……炯……?”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只是嘴唇翕动发出的气流声。
“我在!我在这里!”李珉炯赶紧握住他那只没有握着护符的手,发现那手冰冷得吓人。
柳岷析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确认他的存在,涣散的目光微微凝聚了一点,里面瞬间涌上强烈的焦急和担忧:“……你……没事……?”
都这种时候了,他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
李珉炯的鼻腔猛地一酸,眼眶发热。他用力摇头,握紧了他的手:“我没事!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
柳岷析似乎想摇头,但连这个微小的动作都做不到。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浅薄,眼神又开始涣散,仿佛维持这片刻的清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冷……”他极其微弱地吐出一个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李珉炯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立刻脱下自己早已破损不堪的外袍,紧紧裹住柳岷析,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人整个搂进自己怀里,用自己尚且温热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暧昧或试探,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给予对方一点温暖和生机的迫切。
柳岷析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下意识地想抗拒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但他实在太虚弱了,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最终,那点微弱的抗拒化作了本能的趋暖,他极其轻微地向李珉炯的怀抱里缩了缩。
感受到那细微的依赖,李珉炯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柳岷析冰冷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对柳岷析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坚持住,岷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们一定会回去。”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在这片被遗忘的荒芜之地,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依靠着彼此那点微弱的体温和坚定的意志,对抗着漫漫长夜与无边的危机。
李珉炯抱着怀里昏迷过去的人,一夜未眠。他心中的疑问并未减少,反而更多。但那些疑问之外,某种更加坚定、更加沉重的东西,已经悄然生根发芽。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真相为何,他绝不会放手。
黎明迟迟未曾真正降临,只有天边泛起一种病态的、灰蒙蒙的微光,勉强驱散了些许深夜的浓稠黑暗。李珉炯抱着柳岷析,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刀尖上煎熬。他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肩头的伤口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钝痛。但比身体更冷的,是心。柳岷析的气息始终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漫长的停顿都让李珉炯的心脏几乎停跳,直到下一次微弱的起伏再次出现,才能让他重新喘过气。
他不能死。这个念头如同最顽固的烙印,刻在李珉炯几乎冻僵的脑海里。他必须带他回去。
当天光足够他勉强辨清周围扭曲的地貌时,李珉炯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再次将柳岷析背到背上。这一次,他感觉柳岷析似乎比昨夜更轻了,轻得像是一缕即将消散的幽魂。这种认知让他恐慌得几乎呕吐。
返程的路比他记忆中前来时更加艰难和漫长。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伤痛严重拖慢了他的速度,而精神上的重压更是让他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只能依靠着残存的“洞察”力,规避着最明显的空间裂缝和能量乱流,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如同醉汉。
寂静坳的可怕经历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反复在他脑中回放。那黑暗的触须、柳岷析爆发出的非人力量、以及他最后那破碎而决绝的眼神……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把锉刀,折磨着他的神经。
“那力量……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如同鬼魅般纠缠着他。他回忆起与柳岷析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超乎常人的知识、对能量精准到可怕的掌控、偶尔流露出的深沉的疲惫、以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仿佛沉淀了无尽时光的沧桑感……
还有那些偷偷的关怀,深夜的等待,凌晨的汤药……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却又更加迷雾重重。
如果柳岷析真的拥有那样可怕的力量,他为什么要隐藏?为什么要屈就做一个女祭司?又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救他,甚至不惜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背上这个人,是他认知中唯一的真实。是柳岷析,是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话而耳根泛红、会偷偷给他塞提神叶片、会在危险时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前辈。
这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隐约传来了呼喊声和能量波动的痕迹。
是搜救队!帝国派出的搜救队!
希望如同强心针般注入他几近枯竭的身体。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嘶哑的回应:“这里……我们在这里!”
几名身着皇家护卫服饰的魔术师很快发现了他们。当看到李珉炯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柳岷析,以及李珉炯本人那惨烈无比的状态时,所有搜救队员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柳岷析从李珉炯背上接过去,立刻有精通治疗术的队员开始紧急处理。另一人扶住几乎虚脱的李珉炯,将浓缩的能量补充剂和清水递到他嘴边。
“柳岷析祭司……他……”护卫队长看着柳岷析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声音沉重。
“救他……先救他……”李珉炯抓住队长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破碎不堪,“他为了救我……受了很重的内伤……灵魂……灵魂创伤……”
说完这几句话,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眼前一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Chapter 12: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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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珉炯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帝都祭司院的医疗室内。柔和的治疗光芒笼罩着他,肩头的伤口传来了清凉的愈合感,灵魂深处的剧痛也减轻了不少。
但他几乎立刻弹坐起来,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医疗祭司的阻拦,急切地四下张望:“岷析呢?!他怎么样了?!”
医疗祭司连忙按住他:“李珉炯祭司,您别激动!柳岷析祭司在隔壁的特殊监护室,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亲自下令,集中了最好的资源在救治他。”
李珉炯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依旧高悬着:“他……醒了吗?情况怎么样?”
医疗祭司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凝重:“柳岷析祭司的情况……很复杂。他体内的能量异常紊乱,生命力流失极其严重,灵魂层面似乎遭受了……某种根源性的冲击。我们暂时稳定住了他的情况,但他依旧深度昏迷,何时能醒来……无法确定。”
根源性的冲击……李珉炯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柳岷析强行使用那力量时痛苦的模样。
他挣扎着下床:“我要去看他。”
医疗祭司试图劝阻,但李珉炯的眼神异常坚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凌厉。最终,他们只能妥协,搀扶着他来到隔壁看护室。
看护室内布满了复杂的维生和稳定法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和能量气息。柳岷析安静地躺在中央的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无数导管和符文线路,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他呼吸微弱,但比起在荒野中时,总算平稳了一些。
李珉炯一步步走到床边,每靠近一步,心就更沉一分。他轻轻握住柳岷析放在身侧的手,那手依旧冰凉。
“他……”李珉炯的声音干涩,“会好起来的,对吗?”
负责看护的高级祭司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们会竭尽全力。但……柳岷析祭司的伤势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或许……只有柱神的力量,或者……”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李珉炯明白。或许只有奇迹。
他在柳岷析床边坐了很久,一动不动,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直到皇帝Faker和皇后Peanut前来探望。
Faker看着柳岷析的状况,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忧虑和一丝深沉的无奈。Peanut则伸出手,轻轻悬在柳岷析额头上方感知了片刻,美丽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他的灵魂……像是一件被打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Peanut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非常脆弱,而且……缺失了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
缺失?李珉炯猛地抬头。
Faker看向李珉炯,语气沉重:“你们在寂静坳,到底遇到了什么?‘容器’是什么?”
李珉炯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清晰地汇报了所见——那能量湖泊、搏动、孕育出的黑暗阴影、及其可怕的攻击性,以及柳岷析最后如何封印了它。但他下意识地隐瞒了柳岷析爆发出的那股未知力量以及其后的细节,只说是柳岷析动用了一种极其强大的、代价巨大的封印术。
Faker和Peanut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看来……‘恶魔’的警告是真的。”Faker最终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容器’并非某物,而是指那片古战场本身……它已经无法容纳从裂缝中渗出的污秽,开始‘溢出’了……”
“我们必须假设,‘十灾’将会逐一应验。”Peanut接话道,目光再次落到柳岷析身上,带着深深的怜惜,“而我们现在,却连应对第一灾都如此艰难,还失去了……”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李珉炯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陛下,皇后殿下,”他抬起头,灰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请允许我继续参与后续行动。我需要贡献我的力量,我也需要……找到能让岷析恢复的方法。”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Faker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好好养伤。帝国需要每一个能战斗的人。至于柳岷析祭司……”他顿了顿,“我们会想办法。”
皇帝和皇后离开后,看护室里又只剩下李珉炯和昏迷的柳岷析。
李珉炯重新坐下,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听见了吗,岷析?”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会找到办法的。”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次,换我来等你醒来。”
帝国在“灵魂之血”的侵蚀下艰难地维持着平衡。皇帝Faker的隔离与分流政策像一道紧急闸门,暂时遏制了灾难的洪峰,但代价巨大。核心区域虽基本稳定,却如同暴风眼中的孤岛,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日益增长的压力。
李珉炯的伤势在祭司院的治疗下逐渐好转,但他整个人沉淀了下来。往日那种时而外露的锐利和试探被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冷峻所取代。他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柳岷析的看护室里,沉默地坐在床边,握着那只冰凉的手,仿佛那是他与这个动荡世界唯一的交集。
看护室外,帝国正缓慢而确凿地滑向更深的困境。
“灵魂之血”的影响是滞涩而阴险的。被放弃的区域并未立刻陷入完全的无政府状态,而是首先表现为功能的瘫痪和信心的流失。
辉光塔熄灭后,漫长的黑夜只能依靠简陋的油灯和烛火,犯罪率开始悄然上升。
供水供电的不稳定,使得日常生活变得极其不便,排队领取定额配给成了常态,摩擦和怨言在日常的琐碎中不断积累。
人们依然遵循着基本的秩序,但眼神中的不安和焦虑与日俱增。交谈中,关于灾难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对祭司院能力的私下质疑开始浮现。
低位阶者,尤其是“愚人”,并未立刻放弃信仰,但虔诚中掺杂了越来越多的困惑和恐惧。
他们依然会向六柱神的象征祈祷,但祈祷的内容从感恩变成了绝望的乞求。
他们依然敬畏皇帝和皇后,但这种敬畏中混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为什么无法保护我们?
教堂和祈祷所的人反而更多了,但气氛不再是宁静虔诚,而是充满了压抑的恐慌和寻求慰藉的 逃避。一种“为什么是我们?”“神明是否已经抛弃了我们?”的悲观论调开始悄然传播,动摇了信仰的根基,但尚未彻底摧毁。
帝国机器仍在运转,但变得异常沉重和缓慢。资源调配引发的矛盾从高层蔓延到基层。
被选中执行隔离和净化任务的魔术师和女祭司们承受着巨大的身心压力,伤亡和精神污染导致的减员开始出现,人手日益紧张。
那些来自被放弃区域的、逃难至核心区域的难民,虽然得到了基本安置,却带来了外部的不安信息,也加剧了核心区域的资源负担和社会管理的难度。
祭司院和行政部门内部,对于政策的争论变得更加激烈和公开化。是继续坚持代价巨大的隔离,还是冒险尝试某种激进的反击?分歧日益明显。
李珉炯即使身处相对隔离的看护室,也能从祭司们越发匆忙疲惫的脚步、送来的物资清单上逐渐减少的非必需品、以及窗外夜晚越来越明显的宵禁和巡逻力度中,感受到这种无处不在的、越来越紧绷的压力。
他坐在柳岷析床边,心情沉重。世界的衰败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虽然尚未淹没一切,却冰冷地拍打着每个人的脚踝,预示着更可怕的未来。
这时,皇帝Faker的召见来了。
议事厅内的气氛凝重,但并非绝望。Faker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皇后Peanut的感知力似乎因持续消耗而略显暗淡,但眼神依然锐利。
“隔离政策稳住了最坏的情况,但无法持久。”Faker开门见山,“资源的消耗速度远超预期,人心的浮动也在加剧。我们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灾难自己显露全部面貌。”
他目光投向李珉炯:“我们需要更主动的情报。‘灵魂之血’的污染模式并非完全随机混乱,它一定有其内在的规律,甚至……可能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弱点’或‘节点’。”
“陛下需要我做什么?”李珉炯平静地问。
“组织一支精锐小队,由你带领,深入几个特定的、污染程度较重的区域——不一定是完全放弃的区域,可能是半隔离区。”Faker指示道,“你们的任务是观察、记录、分析。绘制污染能量的详细流向图,记录它对不同物质和生命体的具体影响方式,寻找任何异常的、可能被利用的能量波动模式。”
这是一个危险的任务,但并非自杀式行动。目标是理解,而非正面冲突。
“同时,”Peanut皇后补充道,她的目光带着审视,“观察那些区域的人。他们是如何在污染中生存的?他们的精神状态、身体状态发生了什么变化?是否有……意料之外的适应或变异?我们需要最真实的前线报告,以预测事态可能的发展方向。”
李珉炯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柳岷析沉睡的脸庞。离开意味着风险,也意味着将柳岷析独自留在这日益不安的环境中。
但他更清楚,固守原地,情况只会更糟。只有更深入地理解灾难,才有可能找到扭转局面的方法,也才有可能……找到唤醒柳岷析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担忧压入心底,抬起头,灰色的眼眸中是一片沉静的坚定。
“遵命,陛下。”
“很好,”Faker点头,“小队成员会由经验丰富的护卫和研究员组成,装备最好的防护和探测法器。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是观察和带回信息,帝国承受不起无谓的损失。”
“明白。”
离开议事厅,李珉炯回到了看护室。
他坐在床边,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柳岷析。窗外传来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
他轻轻握住柳岷析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
“我要出去一趟了,”他低声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这次是去弄清楚那些污染到底是怎么回事。”
床上的人依旧沉睡,呼吸微弱。
“我会小心。”他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会带回有用的东西。你……也要坚持住。”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然后,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的步伐稳健,背影挺拔而决绝。帝国的困境,柳岷析的沉睡,未来的不确定性……所有这些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化为了一种冰冷的决心。他不再是那个纠结于情感试探的年轻祭司,而是成了一个背负着沉重使命的战士。
李珉炯离开看护室,冰冷的决心如同铠甲般包裹着他。他没有立刻去集结小队,而是先回到了档案馆——并非他们平时工作的偏殿,而是深处一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进入的古代灾害记录库。既然要面对的是未知的污染,他需要从历史中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或模式。
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焦虑隔绝。这里空气凝滞,充满了更古老的尘埃与羊皮纸的气息。书架高耸入顶,上面陈列的并非日常卷宗,而是记载着帝国建立之初乃至更早时期,关于大规模能量失控、位阶动荡、甚至疑似柱神干预事件的秘辛。
他的“洞察”力在这里全力运转,目光扫过那些以古老语言书写的标题和摘要。大多数记录都残缺不全,语焉不详,充满了神话色彩和隐喻。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份材质特殊、以暗银色丝线捆扎的卷轴吸引。卷轴的标签以一种极其古老的字体写着:《墟寂回响》。
他取下卷轴,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莫名从中感受到几分熟悉的力量残留在上面。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丝线,展开卷轴。里面的文字更加晦涩,夹杂着许多抽象的符号和图解。但其中几幅描绘能量流动模式的示意图,让他心脏猛地一跳。那种扭曲、淤塞、最终爆发并衍生出次级污染物的模式,与他看到的“灵魂之血”的能量形态有着惊人的神似。
他屏住呼吸,快速阅读旁边的注释。文字提到了某种被称为“源初污秽”的概念,认为某些极端负面情绪和能量在特定条件下会沉淀、凝聚,最终“孵化”出具有特定形态的“次级衍生物”,这些衍生物会本能地扩散污染,扰乱秩序……
卷轴的后半部分似乎缺失了,但在最后几行,用一种潦草得仿佛匆忙写就的笔迹,提到了一种应对思路:“……非力可除,需寻其‘核’,或‘源’,以特定频率‘共鸣’……方可‘疏导’或‘安抚’……然‘核’常隐于衍生物群聚之处……”
“核”?“特定频率”?
李珉炯的思绪飞速转动。第一灾的“灵魂之血”本身或许就是那个巨大的“源”或“核”,而那些正在滋生、或者即将滋生的……就是“次级衍生物”?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或许不需要正面净化庞大的污染源,而是找到并处理掉那些不断扩散污染的“衍生物”的聚集点,就能有效遏制污染的蔓延?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这或许就是皇帝所说的“节点”或“弱点”!
他立刻将这份卷轴列为最高优先级,准备带回仔细研究。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石匣。石匣没有标签,却被一道微弱的能量封印着。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尝试性地将一丝“洞察”力探向封印。
出乎意料,那封印对他的能量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并非排斥,反而像是一把锁遇到了匹配的钥匙,轻轻“咔哒”一声,消散了。
李珉炯心中疑窦丛生,小心地打开石匣。里面只有一枚薄薄的黑玉,触手冰凉。黑玉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中心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轮盘符号。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那轮盘符号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而浩瀚的脉动,如同自时空尽头奔涌而来的黑色潮汐,毫无征兆地猛地冲入李珉炯的脑海,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仿佛被抛入了一段无比清晰的梦境。
脚下是嶙峋陡峭的悬崖,狂风呼啸,卷起砂石拍打在脸上,带着刺痛感。远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油画被粗暴搅动般的诡异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坏的边缘呻吟。
忽然,一只冰冷得几乎失去所有温度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猛地回头——
纷飞破碎的黑色法师袍下,是柳岷析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几道刺目的血痕划过他沾满灰尘的脸颊,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红梅,刺眼而脆弱。他浅色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却依旧死死地、执拗地望着他,里面翻涌着李珉炯无法完全读懂的巨大痛苦、担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场景,李珉炯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某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驱使着——不,并非驱使,因为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内心也在疯狂地呐喊、渴望着同样的事情——他突然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轻轻捧住了柳岷析冰冷的脸颊,拇指下意识地摩挲过那道刺目的血痕,然后,近乎虔诚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瞬间,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柔软。起初只是四片唇瓣的紧紧相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言喻的悲伤,仿佛在确认彼此的存在,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李珉炯能感觉到柳岷析身体的细微颤抖,以及那试图回应却又因虚弱和震惊而僵硬的唇。他极尽温柔地、一遍遍轻吻着那冰冷的唇瓣,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它,舌尖偶尔极其克制地舔舐过对方干裂的唇缝和嘴角的血渍,尝到的不仅是铁锈味,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芬芳。这个吻里没有情欲,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珍重和深入骨髓的眷恋,仿佛要将对方的气息最后一次深深镌刻进自己的灵魂里。柳岷析起初的僵硬逐渐融化,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珉炯的脸颊,如同垂死的蝶翼。他开始生涩而急切地回应,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吮吸着那份短暂的温暖,仿佛这是溺毙前唯一的空气。
一吻暂歇,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情。鬼使神差地,李珉炯听到自己用一种沙哑而沉痛的声音低语:“对不起……是我的失误导致了这一切……所以,也应该……由我来结束。”
这句话像是一根点燃引信的火柴。柳岷析猛地睁开眼,灰烬般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里面不再是绝望,而是被担忧和决绝点燃的熊熊烈火,他狠狠抓住李珉炯胸前早已破损不堪的衣服,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以一种近乎凶狠的、不容拒绝的力量,再次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方才的温柔缠绵截然不同,充满了暴烈的侵略性和占有欲。他不再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而是直接粗暴地撬开李珉炯的牙关,火热的舌尖长驱直入,带着惩罚般的力度疯狂地扫过他口腔的每一寸领地,纠缠吸吮着他的舌,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李珉炯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进攻打得措手不及,闷哼一声,口腔里瞬间充满了更浓烈的血腥味,分不清是谁的。
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同样原始而汹涌的浪潮从李珉炯心底轰然爆发——是同样深切的恐惧,同样不愿独活的决绝,同样想要将对方刻入骨血的疯狂。他不再克制,开始以同样的凶猛回应,反客为主地加深这个吻,牙齿不可避免地磕碰到一起,带来细微的疼痛,却更刺激了感官。他的手用力箍住柳岷析纤细却紧绷的腰肢,将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压向彼此,仿佛要通过这几乎令人窒息的亲吻和紧密的贴合,对抗那即将将他们分离的可怕命运。这是一个混合着血腥、绝望、深爱和毁灭欲望的吻,仿佛要在世界终结的前一秒,将彼此燃烧成灰。
不知过了多久,柳岷析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松开了他,气息灼热而混乱,被吻得红肿破皮的唇瓣上染着新鲜的血迹,显得糜艳而脆弱。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李珉炯,灰烬般的眼眸里燃烧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光芒,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我会陪着你的。”
李珉炯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碎。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用拇指轻柔地擦过柳岷析嘴角那抹惊心动魄的血色,指尖下的肌肤细腻却冰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受伤了……很疼吧……”
不等柳岷析回答,他望着那双眼睛,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继续道:“和你共事这么多年……真的很开心。”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李珉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抬起手,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禁锢法阵瞬间从他掌心爆发,将猝不及防的柳岷析牢牢困在原地!
“珉炯——!!!”柳岷析的嘶吼被法阵的光芒吞没。
而李珉炯,决然转身,向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诡异吸力的悬崖深渊,纵身跃下!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袭来,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在急速坠落的混乱视野尽头,他看到那道禁锢光芒被一股更强大、更不顾一切的力量强行撕裂,柳岷析的身影如同折断翅膀的飞鸟,紧随其后,疯狂地追着他坠落下来,一只手拼命地向前伸着,试图抓住他。
指尖似乎有过一刹那微不足道的触碰,冰凉彻骨。
随即,视野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呃!”李珉炯猛地松开手,坠落的感觉过于真实,他惊出一身冷汗。黑玉掉落回石匣中,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冰冷的书架才稳住身体,额角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灵魂深处传来阵阵熟悉的、被强行撕裂般的剧痛。
无数疑问和难以言喻的情感冲击着他。这枚黑玉是什么?为什么会对他的能量产生反应?那些碎片化的感知和画面又意味着什么?这和他,和柳岷析,有什么关系?
他死死盯着那枚恢复平静的黑玉,仿佛那是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档案馆深处的寂静此刻变得无比压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
最终,他没有带走黑玉。那里的信息太过危险,远超他目前所能理解和掌控的范畴。他重新合上石匣,那道微弱的封印似乎又自行恢复了。
那惊心动魄的梦境,像一颗种子,埋进了他的心底。它们暂时无法解答他的困惑,却隐隐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惊人的真相边缘。
他将《墟寂回响》紧紧攥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转身走出了记录库。
现在,首要任务是应对眼前的灾难。至于那枚黑玉和其中的秘密……他需要时间,也需要……等柳岷析醒来。
当他来到集结地点时,小队成员已经整装待发。几名精锐的皇家护卫,两位擅长能量分析和符文记录的研究型祭司。看到他出来,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李珉炯的目光扫过小队成员,眼神沉静而锐利,已然将刚才的震动深深隐藏。
“出发。”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的目标是弄清楚那些污染的本质,找到遏制它的方法。”
他率先走向通往隔离区的专用通道,背影决绝。怀中的《墟寂回响》仿佛带着历史的重量,而心底那枚刚刚种下的秘密种子,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帝国的未来,柳岷析苏醒的希望,以及那刚刚窥见的、令人不安的真相碎片,所有这一切,都压在了他即将踏出的每一步之上。
专用通道的闸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帝都核心区相对稳定的能量场彻底隔绝。半隔离区那粘稠而冰冷的压抑感瞬间包裹了小队每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的腥甜气味和无处不在的低频精神噪音,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们的意志。
李珉炯带领着小队,依照《墟寂回响》提供的思路,像最耐心的猎手一样,在死寂的街区中追踪着“灵魂之血”污染的蛛丝马迹。他们的调查并非漫无目的,而是专注于几个关键方向:
1.能量流向测绘:研究祭司们使用精密的仪器,绘制出污染能量如同血管脉络般的详细流向图。他们发现污染并非均匀扩散,而是倾向于沿着古老的、废弃的地下能量管道和特定的地质裂缝蔓延,仿佛那些地方是它更舒适的温床。
2.物质影响分析:他们观察到,被污染能量长期侵蚀的材料会发生诡异的变化。金属变得脆而易碎,石头表面会渗出暗红色的、具有轻微腐蚀性的露珠,甚至某些植物发生了扭曲的异变,长出如同血管般的脉络,散发出微弱的污染波动。
3.生命体反应: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数滞留在隔离区的流浪动物和未来得及撤离的居民。大多数生物表现出萎靡、攻击性增强或诡异的行为异常。但李珉炯的“洞察”力注意到,有极少数个体似乎产生了一种病态的“适应性”,他们的生命能量场变得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与污染能量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僵持般的平衡。这或许就是《墟寂回响》中提到的“意料之外的适应”?但这种适应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缓慢的消亡前奏。
调查过程充满了压抑和沉重的发现。他们目睹了被污染彻底摧毁、只剩下空壳的房屋;记录下了因为精神污染而陷入永久癫狂、被束缚在隔离屋内的可怜人;更感受到了整个区域那种被世界遗弃、缓缓滑向死亡的绝望氛围。
李珉炯的“洞察”力在这些调查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能精准地找到污染汇聚的节点,能提前预警能量流的突然变化,能分辨出哪些变异是危险的,哪些或许蕴含着微弱的研究价值。他的冷静、精准和偶尔流露出的、对污染能量模式近乎直觉的理解,让小队成员在压抑之余,也不禁心生敬佩和依赖。
然而,每一次使用“洞察”力深入感知那污浊的能量,都像是在凝视深渊,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负面情绪的冲击。他只能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和胸口那枚“定魂符”的微光苦苦支撑,脑海中不时闪回柳岷析昏迷的脸庞,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调查,他们收集了大量宝贵的一手数据,对“灵魂之血”的污染模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甚至初步锁定了几处可能具有研究价值的微小“节点”——那些污染能量似乎相对稳定、甚至略有衰减的区域。
“看来初步调查可以告一段落了,”一位研究祭司看着手中记录得密密麻麻的水晶板,语气中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成果带来的微光,“这些数据足够我们分析一段时间了。或许能从中找到削弱污染的方法。”
李珉炯点了点头,刚想下令撤离,他的“洞察”力却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却与前几日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某个强大的污染源,而是……弥漫在空气中,如同背景噪音般,却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滋生感。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向街道角落的阴影处。
“怎么了,李珉炯祭司?”护卫队长立刻警惕起来。
李珉炯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里。在他的“洞察”视野中,那片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的污染能量正在以一种异常的方式凝聚。
几秒钟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只拳头大小、半透明、内部充斥着暗红色絮状能量的蛞蝓,如同从虚无中渗出一般,缓缓地从墙角爬了出来,在身后留下了一道湿滑粘腻的、散发着微弱污染能量的痕迹。
它似乎对光线和活物的气息极其敏感,立刻转向小队的方向,散发出一种能直接干扰精神、引发恶心和烦躁的微弱力场。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名护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握紧了武器。
还没等李珉炯回答,就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窸窸窣窣……
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街道的裂缝里、废弃的窗台上、干涸的水沟中……甚至他们刚刚检查过的、那些看似无害的变异植物的叶片下……无数只同样的蛞蝓开始凭空滋生出来。
它们蠕动着,汇聚着,仿佛一场无声的、令人作呕的潮汐,迅速覆盖了地面和墙壁。空气中那股腥甜的气味骤然加重,变成了一种更加甜腻、更加腐败的恶臭。
精神噪音的频率也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压抑和疯狂,而是掺杂了一种无孔不入的滋扰和亵渎感,疯狂地挑动着人们神经的底线。
第二灾,蛞蝓之灾,就在他们以为初步摸清第一灾规律,准备带着希望撤离时,毫无征兆地、汹涌地爆发了。
Chapter 13: 第二灾:蛞蝓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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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灾,蛞蝓之灾,就在他们以为初步摸清第一灾规律,准备带着希望撤离时,毫无征兆地、汹涌地爆发了。
它不是来毁灭的,它是来玷污灵魂和滋扰的,是要将第一灾带来的绝望,渗透到生存的每一个细微角落。
“后退!结成圆阵,防御阵型最大化!”李珉炯的厉喝声穿透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一贯冷静的声线里首次染上了难以掩饰的紧绷。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能量蛞蝓并非盲目冲击,它们的行动隐隐带着某种恶毒的协调性,正在试探、寻找着力场上最薄弱的环节。
小队成员反应迅捷,立刻背靠背收缩,将研究祭司护在中心。所有佩戴的防护法器瞬间被催发到极致,柔和的净化白光交织成一道半球形的光幕,勉强将潮水般涌来的暗红色蛞蝓洪流阻隔在外。
“滋滋滋——!”
碰撞声密集得令人牙酸。无数能量蛞蝓悍不畏死地撞在光幕上,身体瞬间被灼烧、汽化,留下一小滩粘稠腥臭的暗红色液体。但这些液体并未消失,反而像具有生命般微微蠕动,其散发的污染气息与空气中弥漫的能量结合,竟隐隐有孕育出新蛞蝓的趋势!
“它们……它们不只是从能量里生出来!它们死后留下的残渣也会……也会滋生!”一名研究祭司声音发颤,手中的记录水晶都快握不稳了,之前的些许希望被眼前这令人绝望的景象彻底碾碎。
“力场能量指数下降太快了!这样下去撑不过十分钟!”护卫队长额头青筋暴起,嘶声吼道,维持力场的手臂因能量高速输出而微微颤抖。光幕在白热化的冲击下已经开始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嗡鸣。
李珉炯的灰色眼眸中,星云状的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洞察”力被催谷到极限,试图从这混乱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找出哪怕一丝规律或弱点。但他看到的只有纯粹的、不断自我复制和强化的污染恶意,这些衍生物仿佛就是一个整体,一个不断增殖的污染活体,根本没有独立的核心可言。
突然,侧翼一名年轻护卫腰间的便携式力场发生器因长时间超负荷运转,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发出尖锐的过载哀鸣!其支撑的那部分光幕随之剧烈闪烁,厚度瞬间锐减!
就是这一刹那的间隙,数十只潜伏在附近的、体型稍大的蛞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猛地弹射而起,化作一道道暗红色的残影,精准地从那短暂的缺口处蜂拥而入,它们的目标并非最近的护卫,而是直扑向被护在中心、毫无近战能力的研究祭司。
“小心左侧!”李珉炯瞳孔骤缩。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猛地将身边最近的那位吓呆了的研究祭司狠狠推向内圈安全区域,同时将自己体内本就因维持“洞察”而所剩无几的能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试图在研究员身前瞬间构筑起一面临时的能量护盾。
噗!噗!噗!
大部分冲入的蛞蝓狠狠撞在这仓促形成的护盾上,瞬间化为粘液。然而,最后一只,也是速度最快、色泽最为暗沉近乎发黑的一只,却在撞击护盾的瞬间,身体诡异地扭曲、拉长,如同没有实体的阴影,竟直接穿透了能量屏障!
它没有攻击研究员,而是仿佛拥有智慧一般,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以惊人的速度直射向因全力构筑护盾而空门大开的李珉炯的胸口!
李珉炯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动作,只觉胸口猛地一凉,仿佛被一块万载寒冰直接击穿!
那能量蛞蝓并未造成物理层面的巨大伤口,而是在接触他身体的瞬间,就如同冰雪碰到烈火般融化,化作一股极其阴冷、粘稠、带着强烈精神侵蚀和汲取特性的黑暗能量流,疯狂地钻入他的体内!
难以形容的剧痛和冰冷瞬间席卷了李珉炯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生命力、精神力、甚至意识本身,都如同决堤的洪水,被那股外来的黑暗能量疯狂地抽取、吞噬。视野急剧变暗,耳边队友们惊怒的呼喊声变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遥远而模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世界,在他彻底陷入无边黑暗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周围光幕彻底破碎、无数暗红色阴影铺天盖地涌来的绝望景象,以及自己那枚挂在胸前,似乎微微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的定魂符。
他重重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去了所有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李珉炯在一片死寂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头颅内部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撕裂般的痛楚。胸口被蛞蝓击中的地方更是传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钝痛,仿佛那里的血肉已经被冻结坏死。他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眩晕让他几乎再次倒下。
然而,当他看清周围的景象时,所有的疼痛都被巨大的惊愕暂时压了下去。
周围空空如也。
没有蠕动不休的暗红色蛞蝓,没有满地粘稠腥臭的液体,也没有队友们奋战或倒下的身影。街道空旷得可怕,只有被轻微腐蚀的地面和墙壁上残留着一些暗淡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污渍,无声地证明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战斗并非幻觉。诡异的天光透过稀薄污浊的云层,勉强照亮这片弥漫着不祥宁静的区域。
他的小队成员……去哪了?被吞噬了?还是……?
李珉炯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顺着脊椎攀升。他强忍着剧痛和虚弱,仔细检查了周围,除了打斗痕迹和几处能量灼烧的焦黑外,找不到任何关于队友去向的线索。这种彻底的清理痕迹,比满地狼藉更令人毛骨悚然。
必须立刻返回帝都!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返程的路途出乎意料地“干净”。不仅令人作呕的能量蛞蝓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弥漫在空气中、属于第一灾“灵魂之血”的那種粘稠污染气息也似乎被大幅削弱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仿佛第二灾从未爆发过,或者……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悄然抹除了。
这种异常的、近乎真空的“平静”,比直面疯狂的蛞蝓潮更让珉炯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就在他凭借意志力艰难跋涉,途径帝都外围一个早已废弃、据说曾因早期能量实验事故而被遗弃的村庄时,一股异常熟悉的悸动感,如同沉睡已久的琴弦被拨动,忽然从村庄深处传来。
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他灵魂深处的牵引,带着一种温暖的怀念与冰冷的忧伤交织的复杂情绪,无声地呼唤着他。
鬼使神差地,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偏离了返回帝都的路线,如同被蛊惑般,朝着那股呼唤的源头一步步走去。
村庄死气沉沉,房屋大多坍塌破败,被枯萎的藤蔓缠绕,毫无生机。那股呼唤的源头,是一栋看起来与其他废墟无异的低矮石屋,唯一的不同是它的门扉相对完整。
李珉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木门。
屋内的景象却与外面的破败截然不同。光线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可以看到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家具摆设虽然陈旧,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却意外地保持着完好,甚至称得上整洁。一张木桌,几把椅子,一个简陋的壁炉,角落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手工制作的小摇篮。仿佛屋子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
但李珉炯的“洞察”力立刻捕捉到了异常,这里的能量场过于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与外界残留的污染格格不入,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隔绝开来。
他的目光被壁炉上方一个简单放置的、没有上锁的小木盒吸引。那股熟悉的呼唤感,似乎正源自这个木盒。
谨慎起见,他再次用“洞察”力扫描了木盒和周围环境,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能量陷阱或诅咒的痕迹。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木盒表面。
就在他准备打开盒盖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石板地面毫无征兆地化为一片粘稠的漆黑泥潭,无数条漆黑如墨、闪烁着金属般冷硬光泽的藤蔓如同潜伏的毒蛇,猛地从泥潭中暴射而出。
它们的速度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腕、脚踝、腰身!那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勒碎他的骨头,猛地将他拖离地面,拉扯到房屋中央!
更多的藤蔓从墙壁、甚至天花板的阴影中窜出,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绞索,层层缠绕上来,将他四肢张开,牢牢禁锢成一个近乎受难十字架般的屈辱姿态,悬吊在半空之中!
李珉炯闷哼一声,拼命挣扎,试图调动能量,但那些藤蔓仿佛能吸收能量一般,他刚凝聚起的力量瞬间就被吸走消散!它们的表面冰冷滑腻,却又坚韧无比,勒紧的藤蔓上甚至开始生出细微的、如同吸血口器般的尖刺,试图刺破他的皮肤!
而最粗壮的那根主藤蔓,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黑色巨蟒,缓缓地、充满威胁地昂起尖端,那尖端闪烁着一种不祥的、能吞噬光线的暗沉光泽,精准地对准了他心脏的位置——
下一秒,它猛地刺了下来。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那并非单纯的物理穿刺伤,而是一种灵魂被撕裂剥离的恐怖感觉,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精神力、甚至更深层的记忆碎片和情感,都如同开闸的洪水,被那根刺入心脏的藤蔓疯狂地抽取、吞噬。
视野开始闪烁,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啸。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拉入无尽的黑暗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漩涡。
Chapter 14: 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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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珉炯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与混沌中沉浮,并未坠入温暖的回忆,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入了一个幽邃而真实的幻境。
他发现自己正行走在一片荒芜皲裂的焦黑大地上,天空是永恒不变的、压抑的昏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凝固的血色云层。空气中弥漫着灰烬与虚无绝望的气息,远方隐约传来无数亡魂无休无止的、被风稀释的哀嚎。这里他从未踏足,但灵魂深处却仿佛烙印着通往此地的每一条路径,步履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目的性,自动引领着他穿越哀嚎的峡谷,越过如同巨大伤疤般凝固的暗红血河,最终来到一座巍峨耸立、由苍白巨骨和漆黑曜石构筑而成的庞大宫殿前。
这里是地狱,是执掌万物终焉的死神的神域。
宫殿寂静无声,巨大的骨门在他面前无声地滑开,所有沿途的亡魂与引渡使者皆匍匐在地,不敢直视,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宰。他畅通无阻地步入最深处的正殿,那里的空气比深渊更寒冷,比真空更寂静,弥漫着一种令时间都冻结的绝对权威。
偌大的殿内空无一物,唯有殿宇最深处,一座由无数寂静哀叹与永恒冰寂凝结成的黑曜石王座之上,一个身影正静静地等待着他。
是柳岷析,但又绝非是那个他熟悉的女祭司柳岷析。
眼前的柳岷析身着繁复至极的漆黑神袍,袍摆如同流淌的暗夜,上面用银灰色的线绣着无声凋零的星辰与象征永恒安眠的古老符文。他苍白的面容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却笼罩着一层不容亵渎、冰冷彻骨的神性威严,浅色的眼眸中倒映的不再是生命的流光溢彩,而是万古不变的死寂与深邃的轮回。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便是死亡这一概念的化身,是万灵最终的归宿。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一步步走近的李珉炯身上时,那冰封般的死寂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如同坚冰下的暗流。
“你来了。”柳岷析,或者说,死神开口。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地直接响彻在李珉炯的意识深处,带着空旷而悠远的回响,仿佛源自世界规则的本身。
李珉炯发现自己能开口,他的声音在这个梦境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冷静,仿佛另一个自我在主导:“你在等我?这是哪里?我们.….”他环顾这片既陌生又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神域,那股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越来越强烈。
“我有一个设想。”柳岷析打断他,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仿佛在凝视着凡人乃至寻常神祇都无法理解的维度,“一个……或许能打破这永恒单调循环的设想。我称它为-‘亚当’。”
“‘亚当’?”李珉炯重复道,语气里带着探究。
“一个全新的、独立的、不源世界初始蓝图的灵魂雏形。”柳岷析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法则,却透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属于神祇的求知欲,“将其投入六道轮回中,观察它的轨迹,它的选择,我相信它会为这看似既定的一切带来变量。”
“还记得吗,珉炯,”死神的目光微微收回,似乎落在他身上,又似乎穿透了他,“我们曾讨论过的,关于打破这个单调世界运行轨迹的可能性。”
李珉炯沉默了片刻,并非震惊于这个想法的大胆,而是在以某种超然的视角飞速思考其可行性。“很有趣的构想。但要如何创造一个真正前所未有的、独立的灵魂呢?”
柳岷析终于将目光完全聚焦到他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直接剖析规则的本质:“单一的法则权柄确实无法完成。但若……两种至高法则的力量能够彻底交融、共鸣,或许就能在规则的间隙中,孕育出一丝真正的奇迹。你觉得呢,亲爱的命运之轮。”
“法则交融?”李珉炯眯了眯眼睛,灰色的眼眸深处有星轨般的光晕悄然流转,“你是说……我们?”
死神微微颔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力:“我来赋予他‘存在’的基底与‘生命’的初始火花,你来为他织就独一无二的‘命运’轨迹与未来的无数可能性。命运之轮与死神的权柄……本就该有交汇的点,不是吗?”
也许是察觉到李珉炯的迟疑,柳岷析从那冰冷的黑曜石王座上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李珉炯面前。两人距离极近,李珉炯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但这气息之下,却又奇异地与一种内在的炽烈燃烧的渴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致命的矛盾吸引力。
“你会理解我的,对吧,珉炯。”柳岷析的声音很轻,几乎成了气音,却带着千斤重量。
李珉炯凝视着眼前这双倒映着万物终焉却又在此刻只盛放着他一人的眼眸,微不可查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指尖仿佛无视了那冰冷的神性威压,极其自然地抚上柳岷析冰凉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过他苍白的下颌线,然后,低下头,在那缺乏血色的唇角印下了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吻。
“你知道的,”他的声音同样低沉,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我从来不会真正拒绝你,岷析。”
像是小心翼翼试探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回应,柳岷析那双死寂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了,一种近乎纯粹的、与死神身份格格不入的喜悦冲淡了那份威严。他笑了起来,如同冰原上乍现的阳光,猛地伸出手抱住了李珉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在他耳边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依赖与兴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有你会理解我,珉炯。”
“那么,”李珉炯回抱住他,感受着怀中冰冷躯壳下那难得流露出的鲜活情绪,声音沉稳地引导着,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某个核心,“具体要如何做?如何让’命运’与‘死亡’的力量彻底交融?”
柳岷析松开手,稍稍后退半步,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在宣读一项神圣的契约:“释放你我力量的本源核心,让’命运’与‘死亡’的力场不再相互排斥、泾渭分明,而是彻底地纠缠、融合、共鸣,直至在某个瞬间达到不分彼此、浑然一体的状态。”
“方法呢?”李珉炯感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心中已然浮现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答案。
柳岷析的目光未曾移动,那双浅色的眼眸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吸进去。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与一种近乎危险的诱惑:
“结合。最原始,也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
他微微抬起手,冰冷修长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李珉炯的脸颊,周围的死寂空气都仿佛因这句话而震颤:“在你我力量共鸣达到顶峰之时,灵与肉皆向彼此毫无保留地敞开。让创造的欢愉成为连接两种法则的桥梁,让极致进发的瞬间,成为新魂诞生的初啼。”
宫殿内陷入一片极致的死寂,仿佛连规则本身都在屏息等待着一个答案。
李珉炯死死看着柳岷析,试图从那片冰冷的死寂深处寻找一丝别样的情绪:“你提出这个计划,岷析,仅仅是为了’亚当’吗?你只是想……利这次交融,来达成你的目的吗?”他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那你对我……有过真心吗?”
柳岷析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沉默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回忆一段极其悠远的时光:“珉炯,我们认识……多久了?”
不等李珉炯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剖白,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见过无数生灵,逝去的、存在的……其中不乏被铭刻为’俊美’的个体。但我依然觉得,你是我所见之中,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存在。”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
“你执掌命运,编织万千轨迹;我执掌生死,界定存在终末。我们本该是泾渭分明的两极,却又如此奇妙地共同维系着这个世界的运转,配合了无数个轮回。”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和深深的困惑。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理解人类的’爱’。我不明白为何这种情感能如此剧烈地扭曲命运的丝线,甚至能让他们坦然面对、甚至拥抱我的降临。可是…”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聚焦在李珉炯脸上,那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剧烈地挣扎、融化,“当你长久地在我身边,当我习惯了你存在的气息,我好像懵懂地明白了一些。”
“我会因为你的目光落在别处而感到…..焦躁;我会因为你流露出的难过而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刺痛;我甚至尝试过远离你,拒绝你带来的所有影响……”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从中得到的,只有更加清晰的痛苦。我想可能这就是爱吧。”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力,那双倒映着万物终焉的眼眸深处,泛起一丝极其复杂、近乎脆弱的情感波动,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与这死亡神域格格不入、却又重若千钧的问题:
“你呢,珉炯?你....…爱我吗?”
不是尊称,不是神职,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跨越了位阶与法则、纯粹关于个体的追问。
梦境中的李珉炯没有用言语回答。
他用行动做出了最直接的回应。
他猛地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柳岷析那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腕骨,不容置疑地将人狠狠拽向自己。两人之间最后那点虚伪的距离与隔阂瞬间蒸发殆尽。没有神圣的光辉降临,没有繁琐的仪式见证,在这死神的殿宇之中,只有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在灵魂深处彼此渴望、追逐了无数岁月的至高法则,以最原始、最野蛮、最炽烈的方式轰然对撞,抵死纠缠。
象征着永恒安眠与终结的黑色神袍与流转着璀璨星辰与无尽命运丝线的虚影之光被粗暴地扯落,散乱一地,如同彻底褪去了所有外在的身份、职责与漫长时光堆砌起的冰冷屏障。柳岷析苍白的仿佛从未被世俗温度触碰过的肌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随即与另一具滚烫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充满了近乎狂暴生命力的身躯严丝合缝地紧紧相贴。那极冷与极热的触感对比鲜明到刺眼,几乎要进发出实质的电光火花。
李珉炯的吻不再是试探或温柔的祈求,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惩罚性的凶狠掠夺,狠狠地碾过柳岷析毫无血色的唇瓣,蛮横地撬开他因惊愕而微启的牙关,长驱直入,彻底占领那从未被外人触及的、冰凉而甘美的隐秘领域。他的舌如同侵略的君王,贪婪地扫过每一寸敏感的上颚,缠住那试图退缩的软舌用力吸吮,仿佛要榨取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气息。他的动作强势、急迫,甚至带着一丝毁灭般的绝望,仿佛要将过去所有压抑的时光、所有无法言说的刻骨思念、所有濒临失去的恐惧,都在这一刻尽数爆发、讨回。
“冷…”柳岷析在几乎窒息的唇齿交缠间隙,溢出一声细微的本能颤音,冰冷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汲取更多温暖,却又被这过度的炽热灼烧得无所适从。但那可怜的尾音很快被李珉炯更深入、更贪婪的吻彻底堵了回去,吞入腹中。
“那就让我暖热你。”李珉炯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滚烫的呼吸重重喷在柳岷析敏感至极的耳廓和颈侧,引来一阵又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战栗,“全部,里里外外,每一寸都不放过。”他的手掌带着灼人的、几乎烫伤人的温度,近乎粗暴地抚过岷析冰凉光滑的脊背,指腹用力擦过那些微微凸起的脊椎骨节,在那片从未见过日光的苍白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暧昧而清晰的红痕,仿佛执意要用自己的印记和热度,彻底覆盖、重塑这具属于死神的冰冷身躯。
柳岷析试图维持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试图调动属于死亡法则的力量来冷却这几乎要将他焚毁的失控场面,但所有的挣扎和微弱的抵抗都在那铺天盖地的、带着原始占有欲的炽热渴望面前土崩瓦解。他冰冷的神格在这粗暴而直接的温暖面前节节败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如同电流般尖锐又麻痹的快感从两人紧密结合的每一寸皮肤疯狂窜起,直冲头顶。他感觉自己像一块亘古不化的万载寒冰,正在被毫无预警地投入沸腾翻滚的熔岩深处,极致的寒冷在尖叫着消融,极致的灼热在蛮横地入侵,冰与火的疯狂交锋撕裂又重组他的感知,交织成一种令人彻底崩溃的灭顶狂喜。
李珉炯的动作没有丝毫放缓,他结实的手臂紧紧箍着身下人纤细却柔韧的腰肢,将人更深地按向自己,每一次进入都又深又重,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欲,仿佛要突破一切物理和灵魂的界限,直抵最深处,将他彻底贯穿、打上自己不可磨灭的烙印。他的眼眸死死凝视着柳岷析那双因情欲而彻底涣散、蒙上重重水雾的浅色眼眸,在那冰冷的镜面上,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此刻失控而狂乱的、充满侵略性的模样。
“看着我..”李珉炯命令道,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腰身猛地用力一顶,“看清楚,是谁在爱你,是谁在填满你。”露骨的话语如同最烈的催情剂,混合着肉体激烈碰撞的黏腻声响,在这空旷的神殿中不断回荡,亵渎着往日的一切神圣与寂静,却构筑起此刻只属于他们的、癫狂而原始的祭坛。
柳岷析破碎地呻吟着,被迫承受着这一切。那过于庞大灼热的楔入感让他产生一种灵魂都被撑开、被彻底捅穿、被据为己有的可怕错觉,这感觉让他恐惧得指尖发麻,却又无法抑制地从身体深处涌出更多迎合的渴望。他冰凉修长的手指无力地抓挠着李珉炯汗湿的、肌肉虬结的后背,留下一道道泛白的划痕,又迅速转红,如同溺水者最绝望又最本能的攀附。
“呜..太…太深了...太超过了..”他试图偏过头,躲避那过于强烈的刺激,却被李珉炯粗暴地掐着下巴强行扳正,再次以吻封缄,吞噬掉他所有破碎的抗议和呜咽。
“不够..”李珉炯在他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边喘息着低语,动作愈发凶猛,每一次撞击都又重又沉,直捣核心,“还远远不够..我要你记住这种感觉…永远记住...”
在又一次又深又重的顶弄中,柳岷析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抑制不住地猛地仰起头,脆弱的脖颈绷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喉结滚动,发出一声颤抖的哀鸣,像是叹息,又像是极乐下的哀求。李珉炯俯下身,滚烫的唇舌啃噬着他冰冷的锁骨和颈窝,留下一个又一个清晰无比的、宣告着所有权般的湿润齿痕。
“你是我的…”李珉炯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着,如同施加最执拗的诅咒,动作却诡异地缓慢下来,变成一种更深、更磨人、更能逼疯人理智的细细碾磨,感受着内里每一丝细微的绞紧和颤抖,“我的死神。”
最后的话语彻底消散在两人重新紧密贴合、交换着灼热呼吸与湿吻的双唇之间。至高无上的法则在他们身体最紧密的结合处疯狂地轰鸣、交融、重塑。死亡的冰冷终被命运的炽热彻底注入,充盈甚至烫伤;而命运的轨迹,也从此血肉模糊地永恒地缠绕上那属于死亡的、令人安息的宁静。在这悖论般的、痛苦与极乐并存的毁灭性统一中,他们一同颤抖着、痉挛着,坠向了那极致眩目的、虚无与新生交织的尽头。
这远非凡俗的欲望,而是一场神圣的献祭与创造的仪式。他们是在用自身最本源的存在作为赌注,试图在规则的绝对缝隙中,窃取一缕真正的、前所未有的奇迹之光。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切激烈的动荡逐渐归于一种深沉的、力量完美循环的平寂。
在那灵与肉、力与魂交融最为浓烈、最为纯粹的顶点,在那理性与身份彻底湮灭的瞬间-一丝微弱的、却蕴含着截然不同气息的纯净光芒,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颗星辰,悄然在两人之间点亮,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心跳般的搏动。
“亚当”,诞生了。
幻境的画面开始剧烈波动,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无法再承载这超越界限的庞大记忆与情感洪流。李珉炯的意识再次被强大的力量拉远,坠向更深沉、更无尽的黑暗之中。
Chapter 15: 转瞬即逝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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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岷析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在梦中,他并非凡间的女祭司,而是身处一片无始无终、朦胧而庄严的灰色殿堂。这里时间仿佛凝滞,唯有永恒的寂静。他身披一袭繁复厚重的黑色长袍,银色的暗纹如同呼吸般在袍角流转。手中执掌着一杆巨大无比、纹路古朴神秘的黄金天平,天平两端微微上下浮动,散发着决定命运的微光。
周遭是无声流淌的灰雾,无数模糊而透明的亡魂排成望不见尽头的队伍,在他面前缓缓经过。每一个魂灵的心脏处都凝聚着一团代表着其一生功过是非、爱恨情仇的朦胧光晕,色彩斑斓却质地混沌。
他面容是神祇特有的平静,眼神是一种洞悉万物、看透生死轮回的极致淡漠。动作精准而高效,从一个个亡魂体内取出那团核心光晕,置于天平一端,另一端则是一片轻若无物、散发着纯粹柔和白光的真理羽毛。
比羽毛轻者,光晕瞬间变得清澈纯净,魂灵面容舒展安详,化作一道温暖流光,汇入远方那道蕴含着新生希望的漩涡,步入下一场轮回。
比羽毛重者,光晕愈发浑浊黯淡,魂灵发出无声却极致痛苦的哀嚎,被他面无表情地轻轻挥手,便扫入下方那深不见底、传来无尽灵魂洗涤之声的绝望深渊,等待罪孽被彻底剥除的那一天。
工作冰冷而重复,周而复始,殿堂内只有天平细微的吱呀声和深渊遥远的回响。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与这片死寂领域格格不入的鲜活气息,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像一道炽热的光,骤然劈开了凝滞的灰雾。
是李珉炯。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额发似乎还带着外界奔波而来的微尘,脸上却洋溢着灿烂得几乎灼目的笑容,径直走向审判高台。
看到他,柳岷析那古井无波的心湖骤然被投入一颗石子。他想起了“前天”——两人因对一个人类王朝气运走向的预测各执一词,立下赌约,结果他输了。为此他闷闷不乐了两日,而李珉炯,竟也真就没来找他。一股混合着被忽略的不满、细微的委屈,以及两日未见确实滋生的思念的复杂情绪,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唇角。他故意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假装全神贯注于下一个亡魂的裁决,只是捻起光晕的动作,不经意地放缓了半分。
“岷析——”李珉炯的声音带着笑意,人已熟稔地凑到了审判台边,手臂随意地搭在冰冷的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那双总是锐利的灰色眼眸此刻亮晶晶地,专注地仰望着高台上的裁决者,目光灼热得几乎要烫伤对方刻意维持的冷漠,“还在忙?我听说……你今天尝试做了人类的食物,给我看看呗?”
柳岷析的心跳漏了一拍,强压下那差点脱口而出的回应,视线仍停留在手中的天平上,声音刻意放得平淡清冷:“没有。公务繁忙。你挡道亡魂的路了。”他挥袖示意一个罪孽深重的魂灵坠入深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就尝一口嘛,”李珉炯拖长了语调,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在柳岷析心尖,“我穿梭各界奔波这么久,现在肚子都饿扁了。岷析做的肯定最好吃。”
那声音里的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细小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柳岷析。他终是没忍住,抬眼飞快地瞥了对方一下,又立刻移开目光,仿佛被那过于明亮的笑容烫到。他抿了抿唇,看似不情不愿地,纤长的手指在袍袖下微动,一个看起来颇为质朴、甚至有些笨拙的食盒出现在审判台上。盒盖揭开,里面是几块形状不甚规整、色泽也略显深沉的点心。
柳岷析已经做好了被调侃打趣的准备,指尖微微蜷缩。
然而,李珉炯眼中瞬间迸发出的惊喜毫无虚假。他几乎是立刻伸手拈起一块,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细细咀嚼,随即那双总是洞察万物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睁圆了。
“岷析……”他咽下点心,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惊叹,仿佛品尝到了什么绝世珍馐,“哇!岷析!这也太好吃了吧!这个口感!这个甜度!你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比人间那些名厨厉害多了!”他凑得更近,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比我在命运长河中看见的任何食物都要令人惊艳。”
柳岷析强忍住内心翻涌的雀跃和一丝羞赧,耳尖微微发热,却偏要故作傲娇地轻哼一声:“哼……说得仿佛你真尝过人间的食物一样。”
李珉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噎了一下,随即失笑,眼神愈发深邃迷人,他向前又倾了几分,几乎要碰到岷析垂落的袍袖,低声道:“那我肯定是没尝过的。”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岷析的手指,“但那些一看,就不如岷析做的好吃。”
他每吃一口,便换着角度由衷赞叹,目光始终牢牢锁着岷析,那专注而炽热的眼神,那低沉含笑的嗓音,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喜爱,如同温暖的潮水,层层叠叠地涌上来,彻底冲垮了柳岷析心防外围那点冰冷的堤坝。
终于,那强绷着的冷淡面具碎裂开来,柳岷析忍不住偏过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同冰川解冻,春水初生,瞬间点亮了他苍白淡漠的面容,连带着周身沉寂的死寂气息都仿佛活跃温暖了起来。
李珉炯见他笑了,眼神更加温柔,趁机邀请他:“对了,要不要一起去下面看看?去看看’亚当'现在怎么样了?”
柳岷析立刻又端起了架子,扭过头:“不去。你想去自己去。”人类世界有什么好看的。
“好吧好吧,”李珉炯装作遗憾地叹气,“那我自己去咯?唉,万一我隐藏不好身份,惹出什么麻烦……”
他话还没说完,柳岷析就已经站起身,还是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真是麻烦。”他语气勉强,走到李珉炯身边时,甚至没好气地轻轻用指尖戳了一下对方的手臂,走吧,免得你笨手笨脚惹出乱子还要我来收拾。”
动作间,那冰冷的审判官姿态悄然褪去,流露出一种只对眼前之人存在的、鲜活而亲昵的真实感。
两人于是偷偷摸摸来到了那个平凡的小村庄,隐去身形,看到了已经成长为一名可靠魔术师,正在认真巡视村庄的亚当。他眼神明亮,举止沉稳,正运用着自己的力量帮助村民。
看着这一切,一种奇妙的欣慰感在他们心中流淌。然而,乐极生悲,亚当家院子里养的大公鸡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的能量波动,突然昂起脖子,发出嘹亮刺耳的打鸣声!
“咕咕咕——!!!”
两人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般瞬间隐匿气息,手忙脚乱、颇为狼狈地逃离了村庄,一头扎进村外的森林里才停下脚步。
看着对方略显仓促的模样,柳岷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注意到李珉炯衣袍上沾着几根稻草,于是他低头专注地帮李珉炯拍去,指尖拂过粗糙的布料,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心。忽然,他的手腕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
他讶异地抬头,瞬间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里。李珉炯不知何时靠得这样近,脸上那惯常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柳岷析从未见过的、极其专注而温柔的神情。那双眼眸里含着笑,却比平时更深沉,仿佛盛满了星光的夜空,要将人吸进去。
柳岷析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呼吸微微一滞。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李珉炯握着他手腕的手便稍稍用力,将他往前轻轻一带。同时,另一只手自然地抚上他的侧脸,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托起他的下颌。
下一秒,李珉炯低下头,准确地吻住了他的唇。
起初只是双唇轻柔的相贴,带着试探般的珍惜,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李珉炯的唇瓣温暖而柔软,带着方才奔跑后的微微干涩,却又很快变得湿润。他并没有急于深入,而是耐心地、一遍遍辗转厮磨,用唇瓣细细描摹着柳岷析的唇形,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柳岷析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唇上传来的柔软的触感,以及李珉炯拂过他脸颊的、温热的气息。那气息里带着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方才在谷仓旁沾染的、干净的稻草清香,混合着李珉炯本身令人安心的气息,将他整个人笼罩。
渐渐地,那个吻开始加深。李珉炯的舌尖温柔地撬开他因惊讶而微启的齿关,小心翼翼地探入。这个动作带着无限的耐心和诱惑,仿佛在邀请,而非掠夺。柳岷析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感到丝毫害怕或抗拒,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相接的唇舌间迅速蔓延至全身,让他几乎软了腰肢。
李珉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轻颤,抚在他脸颊的手滑至颈后,温柔而坚定地托住他,将他更近地压向自己。舌尖的探索变得更加深入,却依旧保持着令人心安的温柔。他细细舔舐过柳岷析敏感的上颚,勾缠住他怯生生的舌尖,引导着他,与他共同起舞。这是一个充满了无尽深情与默契的纠缠,每一次轻吮,每一次摩擦,都仿佛在交换着彼此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
柳岷析开始生涩缓慢地回应。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抖。他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李珉炯的衣襟,试探性地将手搭上对方的肩膀,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温热体温和坚实的力量。他学着李珉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回应着那个温柔的入侵者,舌尖偶尔怯生生地触碰一下,立刻引来对方更温柔地含吮和鼓励。
这个吻绵长而醉人,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周围森林的静谧仿佛为他们隔绝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唇齿间偶尔溢出的、极其细微的湿润声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晕,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李珉炯才依依不舍地稍稍退开些许,额头却依旧亲昵地抵着柳岷析的额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温热地拂在柳岷析被吻得微微红肿泛着水光的唇上。
柳岷析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湿润的、迷茫的水汽,脸颊绯红,像是熟透的果实。他微微喘着气,看着近在咫尺的李珉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浅色眼眸,此刻柔软得不可思议。
李珉炯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泛红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吓到了?”
柳岷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将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李珉炯的颈窝处,感受着对方同样急促的心跳声,与自己如鼓的心跳渐渐重合。空气中弥漫着无需言说的浓情蜜意,以及那个漫长亲吻后留下的、令人脸红的温热与亲昵。
许久,李珉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看着天色渐暗,远处人类的村落开始星星点点亮起灯火,他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听说人类晚上会有很热闹的夜市,有很多新奇的小吃。岷析,要不要去看看?找找有没有你没试过的食谱,学会了……做给我吃?”
柳岷析脸颊微红,气息还有些不稳,却依旧下意识地傲娇:“……不要。我什么都会做,才不需要去学人类的。”
但最终,他还是被李珉炯笑着牵起手,半推半就地朝着那片灯火通明、充满烟火气的热闹夜市走去。
梦境的最后,是喧嚣的人声、诱人的食物香气,和身边人始终温暖紧握的手。
柳岷析是从那个温暖得近乎不真实的梦境中骤然惊醒的。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夜市灯笼的暖意和那人掌心的温度,耳畔喧嚣的人声与食物的香气仿佛还未散去,唇上那温柔缠绵的触感真实得让他心跳失衡。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冰冷的床铺空空如也。
梦境与现实冰冷的割裂感让他心头猛地一空。
“珉炯?”他坐起身,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环顾着寂静的医疗室。没有人回应。
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还有些虚浮地走到门口,拉住一个匆匆路过的祭司助理:“李珉炯呢?”
助理被他苍白的脸色和急切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回答:“岷析祭司您醒了?李珉炯祭司他……他一周前带领一支小队前往西侧半隔离区搜集情报了,还没回来。”
“一周前?!”柳岷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种地方,多待一刻都危险重重,他怎么会去那么久?而且自己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骚动和杂乱的脚步声。几名受伤的护卫被医护搀扶着,踉跄着出现在视线里,难道是李珉炯他们刚回来吗?
柳岷析立刻冲了过去,目光急切地扫过他们身后:“珉炯呢?他在后面吗?”
队员们看到他,脸上纷纷露出茫然和困惑交织的神情。队长挣扎着行了个礼,声音干涩而混乱:“岷析祭司……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柳岷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我们……我们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西区那条废街上,和那些……那些该死的蛞蝓苦战……”另一个队员眼神空洞地回忆着,仿佛努力拼凑碎片,“李珉炯祭司为了救我们……被一只蛞蝓击中了胸口……受了很重的伤……然后我们就……就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的时候,”队长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我们就发现自己躺在帝都外围的哨卡附近……身上除了疲惫和一点轻伤,没什么大碍……但是李珉炯祭司……他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柳岷析浑身冰冷。重伤昏迷的队员莫名其妙被集体送回,唯独少了主心骨李珉炯?这诡异的情况让他瞬间想到了自己那个清晰的梦境和李珉炯之前遭遇的袭击。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备马!立刻给我备马!”他猛地转身,声音因极度恐惧和焦灼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我要去他们最后失去意识的地方!”
没有人敢阻拦此刻眼神骇人的柳岷析。最快的马很快备好,柳岷析甚至顾不上自己并未完全恢复的身体,翻身上马,朝着队员们描述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那片区域,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作为对生命能量感知极其敏锐的存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异常的“空虚感”——就仿佛这里的生命力被什么东西大规模地、异常地抽走了。
当他途径那个李珉炯莫名进入过的废弃村庄时,这种感知达到了顶峰。村庄死寂得可怕,甚至连常见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一股庞大而熟悉的生命流逝的迹象,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明显,正从村庄深处某一栋房子里散发出来。
他望向村子,惊讶的发现门口有一块掉落的碎片。
他捡起碎片,惊讶地发现是之前皇帝陛下给他和李珉炯的定魂符。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柳岷析瞳孔巨缩,再联想到生命流逝的迹象,是珉炯!一定是珉炯!
柳岷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勒住马,几乎是跌撞着冲下马背,循着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能量痕迹,疯狂地奔向那栋熟悉的石屋。
他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眼前的景象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李珉炯被无数漆黑狰狞的藤蔓层层缠绕,四肢大张地被吊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近乎十字架的残酷姿势。他低着头,脸色灰败,毫无声息。而最可怕的是,有一根最为粗壮尖锐的黑色藤蔓,残忍地贯穿了他的左胸心脏位置。
那根藤蔓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着,贪婪地、持续地抽取着他体内残存的生命力和能量,柳岷析能感知到,李珉炯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珉炯!!!”
柳岷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眼前一阵发黑,巨大的恐慌和心痛瞬间将他吞没。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Chapter 16: 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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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炯?!!”
一声惊恐的呼喊将李珉炯从幻境中强行拉回。
他艰难地抬眼,依稀从模糊视野中看到柳岷析写满了惊恐的脸。
岷析醒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珉炯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柳岷析显然被眼前可怕的景象惊呆了,但他依旧反应很快,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手中凝聚起纯净的生命能量,试图斩断那些藤蔓。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碰到藤蔓的瞬间,那些凶猛异常的藤蔓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快速退去。它们迅速从李珉炯体内抽出,粗糙的表面摩擦着李珉炯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痛苦的呻吟,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回了地面和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珉炯身体一软,向前倒去,被疾步冲上的柳岷析紧紧接住。
“珉炯!珉炯!坚持住!”柳岷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他感受到李珉炯体内生命力的严重流失,脸色变得比李珉炯还要难看。他立刻将治愈能量源源不断地输入李珉炯体内,企图稳住他急剧恶化的伤势。
“珉炯!撑住!听见没有!”柳岷析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带上了哭腔。他半跪在地上,将李珉炯冰冷瘫软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死死按住对方仍在渗血的胸口,另一只手不顾自身消耗,将精纯的生命能量毫无保留地、汹涌地注入那具几乎被掏空的身体。
夜晚的废弃村庄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破败屋檐的呜咽声,以及柳岷析急促压抑的呼吸声。怀中之人的心跳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柳岷析不敢眨眼,生怕错过李珉炯每一次呼吸的胸膛起伏。
令他稍稍安心的是,在他不计代价的能量输送下,李珉炯胸口那个可怕的贯穿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然而,柳岷析的心却沉得更深,伤口是愈合了,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李珉炯体内的生命力依旧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可怕,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他的能量输入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无法唤醒那沉寂的生命之火。
这种诡异的状况让柳岷析彻底慌了神,他徒劳地加大能量输出,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怎么会这样……醒醒……珉炯你醒醒……别吓我……”
就在他几乎要被无助和恐惧吞噬时,一个温和却略带疏离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没用的。生命能量只能修补躯壳,唤不醒即将散逸的灵魂。”
柳岷析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银白色长袍、气质清冷神秘的男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破屋的阴影处。他脸上带着一张遮住上半张脸的简单银色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优美,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你是谁?!”柳岷析立刻警惕起来,将昏迷的珉炯更紧地护在怀里。
“路过的人而已。”男子的声音很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不过,我或许有办法能暂时留住他的生命。”
柳岷析此刻早已六神无主,听到“有办法”三个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对方身份可疑,急切地追问:“什么办法?!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他!”
“办法是有,只是……”男子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至于代价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你能救他。”柳岷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回答。此刻只要能让珉炯活下去,任何代价他都愿意承受。
男子似乎轻笑了一声,缓步上前。柳岷析紧张地看着他,却没有阻止。男子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奇异而冰冷的微光,快速地在李珉炯心脏位置的新疤上轻点了两下。
那动作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好了。”男子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带他回帝都吧,他暂时死不了了。”
说完,他竟不再多看两人一眼,转身步入更深的阴影之中,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柳岷析无心思考这人的来历和目的,立刻低头查看珉炯的情况。令他惊喜的是,李珉炯那原本微弱得几乎消失的生命力,竟然真的开始缓慢地回升,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流逝状态。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巨大的喜悦稍微冲散了方才的恐惧。现在,必须尽快带珉炯回去。
他试图将李珉炯扶起来,带到外面的马匹旁,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和李珉炯昏迷后完全使不上力的状态让他无比吃力。他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将李珉炯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抱地艰难移动。
就在他气喘吁吁、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忽然感到肩上的重量一轻。
他讶异地转头,正对上李珉炯缓缓睁开的眼睛。那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盛满了疲惫,还有一种深沉的让柳岷析看不懂的悲伤。
“珉炯!你醒了!”柳岷析惊喜交加,连忙扶稳他,“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珉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望着他,那眼神复杂得让柳岷析的心莫名揪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虚弱而沙哑:“……没事了……就是……我好累啊岷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破败的石屋,轻声道:“岷析……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柳岷析哪里会拒绝他,此刻就算李珉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恐怕也会想办法去摘。
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珉炯,让他慢慢靠坐在相对干净些的墙角,自己则紧挨着他坐下,用身体为他挡住从破窗吹来的冷风。两人肩并肩依偎在冰冷的墙角,分享着彼此劫后余生的微薄体温。
短暂的沉默后,李珉炯望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色,轻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做了个很长的梦。”他顿了顿,侧过脸,目光柔和却带着一丝悲伤地落在岷析脸上,“我梦见你了,岷析。”
柳岷析闻言一愣,随即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心弦。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轻轻拍打在李珉炯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让李珉炯忍不住微微偏头。一转头,便直直撞进柳岷析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一眨不眨地、专注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刻进自己眼眸中。
这直白的目光看得李珉炯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泛起一丝极淡的热意。
柳岷析看着他这难得因虚弱而显露出的柔软模样,心头一动,又接着靠过去,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呼吸彻底交织缠绕。
他眼含笑意,那笑意深处却藏着一丝后怕和失而复得的霸道,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的磁性:“巧了,我昏迷的时候,也梦见你了,李珉炯。”
他故意连名带姓地叫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挑衅。
“你知道你在梦里,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吗?李珉炯。”柳岷析的视线缓缓滑过李珉炯苍白的唇瓣,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仿佛锁定猎物的猫科动物,“现在,我要报复回来。”
话音刚落,根本不给李珉炯任何反应的机会,柳岷析便吻上他的双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而强势,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柳岷析的唇瓣微凉,却蕴含着惊人的热情和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他先是用力地摩挲碾压着那两片因失血而干燥苍白的唇,仿佛要用自己的温度将其染上色彩。随即,趁着李珉炯因虚弱和震惊而微启的牙关,灵巧的舌尖便长驱直入,强势地探入对方的口腔。
李珉炯身体一僵,他此刻浑身无力,连抬手都困难,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惩罚和宣誓意味的亲吻。柳岷析的吻技并不算多么高超,却充满了急切和一种近乎野蛮的真诚,每一个舔舐、每一次吸吮都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驱散那尚未散去的恐惧阴影。
李珉炯能清晰地尝到对方唇齿间残留的、属于他自己的淡淡血腥味,以及岷析那独特清冽的气息。他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最终放弃了所有抵抗,甚至开始尝试着用自己微弱的气力生涩地回应那霸道的纠缠。这份微弱的回应仿佛极大地取悦了柳岷析,让他吻得更加深入和忘情,仿佛要将彼此都融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直到李珉炯因缺氧而发出细微的呜咽,柳岷析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急促。柳岷析看着对方被自己吻得略微红肿、泛着水光的唇瓣,以及那双因情动而蒙上一层雾气、显得愈发深邃的灰色眼眸,心头那股躁动不安的后怕才终于被一种真实的拥有感稍稍压了下去。
“这只是一点利息。”柳岷析的气息拂过李珉炯的唇瓣,声音低哑地宣告道,“我要你,后面每天都给我一个吻,李珉炯。”
李珉炯没有说话,轻轻地点头,耳根通红。
当天光彻底照亮这片废墟时,李珉炯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在柳岷析的搀扶下,他们艰难地走出石屋。柳岷析本想让他独自骑马,自己步行,但李珉炯的状态显然无法独自骑乘。最终,柳岷析率先上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李珉炯拉上来,让他依靠在自己背上,尽可能稳地控着缰绳,朝着帝都的方向缓慢行去。
马背上的颠簸似乎对李珉炯来说是种负担。柳岷析能感觉到背后的人身体微微紧绷,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他尽力稳住速度,但漫长的路途依旧难以完全避免震荡。
当帝都高大的城门终于映入眼帘时,柳岷析刚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头询问李珉炯的情况,却感到背后的人猛地一颤。
“噗——”
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李珉炯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珉炯!!”柳岷析魂飞魄散,慌忙抱紧瞬间软倒下去的人。
“快!来人!急救!!”他朝着城门的方向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刚刚经历希望后又瞬间坠入深渊的恐惧。
守卫认出了他们,顿时乱作一团。很快,医疗祭司们冲了出来,将再次陷入昏迷、唇边染血的李珉炯迅速抬了进去。柳岷析踉跄着跟在后面,脸色比纸还白,手指紧紧攥着,那颗刚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悬在了万丈悬崖之上。
Chapter 17: 第三灾:虱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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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珉炯的情况反复不定,时而清醒,时而昏睡,那口呕出的血仿佛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所有元气。祭司院的专家们对他的状况束手无策,只能判断为某种深层次的灵魂损耗,非寻常医术能及。
然而,就在柳岷析几乎要彻底绝望时,李珉炯的身体却以一种惊人的韧性开始自我修复。第四天清晨,他居然自己坐了起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清明。
“我饿了。”他对着守在一旁,眼下乌青的柳岷析轻声说。
柳岷析几乎要喜极而泣。
恢复期的李珉炯变得异常黏人,或者说,他坦然接受并纵容了柳岷析所有的靠近,柳岷析也是如此。或许是共同经历生死的后怕,或许是那些交织的梦境暗示,又或许是那个废墟中突如其来的吻打破了所有心防,两人之间再也无需任何伪装和试探。
他们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每天一个吻。
有时是柳岷析在喂他喝完药后,故意用手指擦过他唇角,然后趁其不备飞快地啄一下他的唇瓣,得逞后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有时是李珉炯在柳岷析疲惫地靠在他床边小憩时,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印上一个缠绵的、带着药草清苦味的吻,直到把浅眠的人吻醒,然后抵着他的额头低笑。亲吻从最初的安慰和确认,渐渐染上了情动的温度,每一次接触都让彼此的心跳失控,空气中也弥漫着甜蜜而暧昧的气息。感情在无声中迅速升温,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仿佛要将之前错过的所有亲密都补偿回来。
李珉炯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可以在柳岷析的搀扶下在庭院里慢慢行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灾难从未发生。
但平静之下,细微的异变已经开始滋生。
柳岷析最先察觉到不对。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阅读治疗卷宗,总有一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心浮气躁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嗡嗡作响,就像扰人的虱子一样,放大着他的担忧和焦虑。他以为是照顾李珉炯太累所致,并未多想。
同时,他注意到祭司院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平日里沉稳的祭司们似乎都变得有些易怒和急躁,走廊里偶尔会传来压低的争吵声,讨论病情时的语气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甚至有一次,他亲眼看到两位德高望重的老祭司为了一個极其微小的治疗分歧而争得面红耳赤,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更奇怪的是,他去厨房为珉炯取食物时,发现那些负责杂役的愚人们反而一切如常,甚至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些似乎莫名焦躁的大人物们。他们依旧按部就班地工作,交谈如常,仿佛完全不受那种无形焦躁的影响。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大家好像都挺容易着急上火的?”一天午后,柳岷析一边削着水果,一边看似随意地问李珉炯。
李珉炯靠在床头,闻言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的“洞察”力比柳岷析更敏锐,早已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极其细微却无孔不入的精神扰动。这扰动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所有拥有一定精神力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柳岷析的手腕,指尖在他内关穴上轻轻按了按,一股温和的安抚能量传递过去,驱散了柳岷析心中那点没由来的烦躁。
“可能是天气原因,或者最近压力太大了。”李珉炯语气平静,眼神却深邃了几分,“别多想。有我在。”
他轻轻一带,将柳岷析拉向自己,用一个温柔而深入的吻,成功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
然而,在李珉炯闭上眼睛的瞬间,那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沉重的忧色。
他感知到的,远不止是简单的焦躁。那是一种更阴险、更致命的东西的前兆。它无声无息,却正如同瘟疫般扩散,侵蚀着帝国最后的中坚力量。
第三灾,已经悄然降临。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直指人心最脆弱的防线。李珉炯似乎预感到,那个未知的代价,以及他窥见的模糊未来,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悄无声息地收紧。
那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药草的清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诀别意味。李珉炯近乎贪婪地汲取着柳岷析唇间的温暖和气息,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感觉刻入灵魂深处。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紊乱。柳岷析脸颊泛着红晕,方才那点没由来的烦躁早已被吻得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悸动和柔软。他睁开眼,却对上李珉炯异常深邃的目光,那眼神里盛满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底下,似乎藏着一丝沉重的悲伤。
“怎么了?”柳岷析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李珉炯的手背。
李珉炯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异色,再抬头时,嘴角已经牵起一个略显疲惫却足够温柔的弧度:“没什么,就是想好好看看你。”他伸出手,轻轻将柳岷析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岷析,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持冷静,不要……不要轻易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尤其是,关于我的。”
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甚至是一丝恳求。
柳岷析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悄然蔓延:“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会发生什么?你的伤……”
“只是有一点预感而已。”李珉炯打断他,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深究的回避,“也许是伤还没好全,容易胡思乱想。总之,你答应我,好吗?”
他再次吻了吻柳岷析的额头,试图用亲昵驱散那逐渐凝重的气氛。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浓重。
祭司院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绷。争吵变得频繁且激烈,往往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位平时以耐心著称的老祭司,竟然因为助手打翻了一瓶无关紧要的药剂而大发雷霆,摔碎了手边的水晶器皿。焦虑和猜忌如同瘟疫般在高位阶者之间蔓延,每个人似乎都变得神经质,容易激动,难以合作。
柳岷析自己也深受其扰。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入睡,即使睡着也多是光怪陆离、令人不安的浅梦。清醒时,那种脑海深处的嗡嗡声和没来由的心慌感愈发强烈,让他时常感到心烦意乱,只有在紧紧握着李珉炯的手,或者被他用那种特殊的安抚能量笼罩时,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李珉炯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甚至快得有些反常。他已经可以自由活动,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但他变得异常沉默,常常独自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看似平静的帝都,灰色的眼眸中沉淀着柳岷析无法触及的沉重思虑。他不再像前几天那样主动索吻,反而常常在柳岷析靠近时,流露出一种近乎克制的不舍和痛苦。
第三天的黄昏,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色。
柳岷析端着一杯安神茶走进房间,看到李珉炯又站在窗边,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寂。他放下茶杯,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似乎消瘦了些的脊背上。
“还在想那些烦心事吗?”柳岷析闷闷地问,“外面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今天又吵起来好几拨人,连皇帝陛下似乎都格外焦躁。但我们肯定会挺过去的,对吧?”
李珉炯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没有回头,只是覆盖住柳岷析环在他腰间的双手,握得很紧。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沙哑,“会过去的。”
但他没有说“我们”。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急促地敲响。一名皇家护卫神色惶急地站在门口,甚至忘了行礼:“两位祭司!陛下紧急召见!议事厅……议事厅出事了!”
李珉炯和柳岷析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当他们赶到议事厅时,眼前的景象让柳岷析倒吸一口凉气。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议事厅此刻一片狼藉。两位高阶“皇后”位阶的幕僚竟然面色赤红地互相揪着衣领争吵不休,唾沫横飞,言语间充满了毫无理性的指责和恶意的揣测。周围的官员们要么一脸焦躁地试图劝解,要么眼神空洞地站在一旁,仿佛被抽空了魂。皇帝Faker坐在王座上,一只手用力按着太阳穴,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也在极力压制着某种翻腾的情绪。
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失控的精神噪音,疯狂地冲击着每个人的理智底线。
第三灾:虱灾,已然彻底爆发。精神噪音像虱子一样,无形无质、却足以摧毁所有秩序与合作。
李珉炯死死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发白、正努力抵抗着精神侵蚀的柳岷析,又看了一眼这混乱绝望的场景。
他想,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冰冷的决绝。
他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用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现场的嘈杂与混乱,清晰地传到皇帝Faker耳中:
“陛下,眼前的混乱,我有办法解决。”
一瞬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争吵的人都停了下来,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这个刚刚伤愈的年轻祭司身上。连Faker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盯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第三灾,这侵蚀心智的瘟疫,我有办法遏制。”李珉炯重复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之后的灾祸,恐怕我无能为力。”
Faker死死盯着他,视线滚烫得仿佛要烧穿李珉炯。议事厅内落针可闻,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柳岷析震惊地看着李珉炯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不安。
“什么办法?”Faker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李珉炯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请陛下恕罪,请您允许我单独向您禀报。”
Faker的眉头紧锁,审视了李珉炯良久。周围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在此刻出声。最终,Faker挥手:“所有人都退下吧。柳岷析祭司,你也先出去。”
柳岷析担忧地看了李珉炯一眼,在李珉炯几不可察的点头示意下,才随着众人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议事厅,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合拢。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皇帝与李珉炯两人。
“说。”Faker言简意赅,威压尽显。
李珉炯直视着皇帝,一字一句道:“陛下,这一切并非天灾,而是高塔所为。”
Faker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时在村子里攻击我的藤蔓就是高塔的力量。”李珉炯抚上胸口,那里还留存着一道浅粉色的伤疤,“在它在吸收我的生命力的时候,我也通过它看到了一些事情。”
“陛下,这些话听起来也许很荒谬,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对迄今为止所有灾厄的最好解释。”
“高塔,想要成为’世界’,祂不甘心只作为’世界’的工具而存在,所以祂想通过吞噬六柱神和’世界’创造的这些灵魂来使自己成为’世界’。但由于六柱神躲藏起来,高塔只能制造这些灾祸逼迫六柱神现身,同时还可以在人死后吞噬掉灵魂。”
“那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呢?”皇帝Faker似乎已经丧失了听下去的耐心。
李珉炯深吸一口气:“陛下,我会去和高塔做交易,让祂停下这该死的第三灾同时暂缓第四灾的到来。我也相信您,会在这段时间内重建帝国并做好危机应对。”
话音刚落,“命运之轮”的位阶牌在他手心浮现:“陛下您好像并不惊讶。”
皇帝Faker凝视着那张位阶牌:“从你那番’荒谬’的话我就猜测你和六柱神有关系,但我并未想到……”
李珉炯打断他的话:“这些都不重要了陛下。我只有一个恳求,请照顾好岷析。无论如何,请不要再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我知道陛下想问我为什么一开始不和高塔做交易阻止祂降下灾难,很抱歉我现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李珉炯坦言道,握紧了那张虚假的“命运之轮”的位阶牌,“也许在未来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会坦白这一切。您是一位很好的领袖,我衷心祝福您会守护好您的帝国。”
话毕,李珉炯向皇帝Faker鞠躬示意后,转身离开议事厅。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皇帝依旧高坐于王座之上,一动不动。
Chapter 18: 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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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岷析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仿佛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悬空。一种冰冷的预感沿着脊椎爬升,他感觉自己可能要失去李珉炯了。
这个念头让他烦躁不堪,他抬手胡乱抓了抓头发,将原本柔顺的发丝揉得凌乱。真是荒谬,他们明明……才刚刚开始。吻的温热似乎还留在唇上,李珉炯的气息还萦绕在鼻尖,可那个人却连一句正式的表白都没有。想到这里,柳岷析的心口又涩又胀,掺杂着不安的委屈几乎要满溢出来。
就在这时,议事殿沉重的大门从内打开,李珉炯走了出来。柳岷析立刻迎上去,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袖:“你和陛下说了什么?那个解决办法到底是什么?”
李珉炯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柳岷析心中的不安骤然放大,他下意识地想握住李珉炯的手寻求一点安慰,指尖在空中迟疑了片刻,又默默垂落。他沉默地跟着李珉炯,回到了那间熟悉的陈设简单的房间。
“岷析。”李珉炯坐在那张窄小的床边,声音低沉。他抬起头,目光温柔却带着一丝柳岷析看不懂的沉重:“我好像还欠你一样东西。”
“什么?”柳岷析怔怔地问,不安感愈发浓烈。
李珉炯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带,将他拉到自己身前,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则坚定地环住他的腰,将他牢牢锁在怀中。然后,李珉炯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进柳岷析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我爱你,岷析。”
话音未落,温热的吻便覆了上来。这个吻不像以往那般带着试探或戏谑,而是充满了近乎绝望的占有和难以言喻的深情,仿佛要将彼此的气息彻底融入骨血。随后,柳岷析被按倒在柔软的床铺间,承受着这个几乎令人窒息的吻,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依循本能回应。
良久,李珉炯才稍稍退开,两人呼吸交织,都有些急促。可柳岷析心中的恐慌并未被这个吻驱散,反而像藤蔓般越缠越紧。他喘息着,执拗地追问:“珉炯…你别瞒着我……到底……到底是什么办法……”
李珉炯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轻柔地吻上他眼尾那颗小小的痣,动作间充满了眷恋与不舍。
柳岷析心头火起,夹杂着巨大的不安,他气呼呼地用力推开李珉炯,带着一丝哭腔警告道:“你要是不说清楚,就别再碰我!”说着,他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李珉炯,肩膀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后,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李珉炯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先睡吧,岷析。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不知是李珉炯的声音带着魔力,还是那个怀抱太过令人安心,柳岷析挣扎的意志逐渐涣散,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坠入梦乡。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沉,仿佛漂泊许久终于靠岸的扁舟,被温暖和安全彻底包围。
然而,当他翌日清晨习惯性地向身旁翻身,预期中的温暖怀抱却落了空。手掌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凉的床单。柳岷析瞬间惊醒,心脏猛地一沉:“珉炯?!”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光映照着寂静的空气,他的呼唤得不到任何回应。
柳岷析猛地掀开被子,甚至连祭司袍都只是胡乱披上,衣带都未曾系好,便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议事殿。殿门外的守卫拦住了他。
“柳岷析祭司,陛下正在里面议事,您不能进去。”
柳岷析呼吸急促,不祥的预感几乎要将他淹没:“求你们通报一声,我有急事!非常紧急!”
守卫面露难色,对视一眼:“这……陛下特意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让他进来吧,岷析。”皇帝低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解除了守卫的阻拦。
柳岷析几乎是冲了进去,他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陛下!珉炯呢?他是被派去执行任务了吗?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是我和他一起去?”
皇帝转过身,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没有直接回答柳岷析连珠炮似的问题,反而问道:“岷析,你仔细感受一下,之前那些如同虱子啃噬般的噪音,还在吗?”
柳岷析猛地愣住。直到此刻,他才惊觉,那自从灾难开始后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神经、象征着世界痛苦的背景噪音,不知何时,竟然彻底消失了。一片死寂,安静得令人心慌。
“李珉炯是一个人去的。”皇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街道,声音沉痛而缓慢,“我想,他已经成功阻止了虱灾。并且,他不会再回来了。”
柳岷析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攥紧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依靠那一点锐痛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镇定。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声音不那么支离破碎:“陛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回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忍,最终却还是移开了视线,声音干涩:“具体的过程,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使命。结果是,第三灾结束了,第四灾的到来也被强行延缓。而代价,”
皇帝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那个词也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是李珉炯的死亡。”
“岷析,我很抱歉。”
柳岷析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压抑的议事殿的。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耳膜,钉入他的脑海,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绪和感知。
“死亡”……这两个字反复回荡,扭曲盘旋,却无法真正落入理解的范围。
他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凭着残存的本能,一步一步,挪回了李珉炯的房间。
推开房门,里面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昨夜的温度仿佛还未彻底散去,窄小的床铺上还留着两人依偎过的褶皱。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仿佛下一秒,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就会端着水杯走进来,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叫他“岷析呀”。
柳岷析缓缓走到床边,指尖颤抖地、极其缓慢地拂过那冰冷的枕头,然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颓然跌坐下去。
他弯下腰,将脸深深埋进那片还残留着些许李珉炯味道的织物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没有嚎啕大哭,甚至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有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像是濒死小兽绝望的哀鸣。
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才迟来地席卷了他,碾碎他的心脏,抽干他的呼吸。世界在他周围轰然倒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李珉炯……
那个说爱他的人。
那个承诺醒来就会告诉他一切的人。
那个……用死亡换来了寂静和延续的人。
把他一个人,永远地留在了这个没有了他的世界里。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布料,留下绝望的痕迹。他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却只觉得冷,刺骨的寒冷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窗外,是劫后余生、渐渐恢复喧嚣的世界;窗内,是他彻底崩塌、万籁俱寂的宇宙。
听到怀中柳岷析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李珉炯缓缓睁开了双眼。他凝视着恋人熟睡的侧脸,月光透过窗棂,在那张白皙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银辉。他小心地一寸寸挪开身体,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又仔细地将被角掖好,仿佛这是一项无比重要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仰头望向天际那轮冰冷的圆月。月光皎洁,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他的思绪飘回了被“月亮”文炫俊救下那次,他们的对话。
那时,文炫俊检查着他心口那狰狞却已奇迹般愈合的伤口,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点散漫:“喂,珉炯呀,这条命算是给你捡回来了。话说,你还记得自己是’命运之轮’这回事吗?”他顿了顿,递过来一枚散发着微光的牌,“太阳让我给你弄了个假的位阶牌,掩人耳目。他让你能下床了就回到这里找我们,他们好像有要紧事跟你说。其他的嘛……我也不知道。”
能够行动的那天,李珉炯便依言回到受伤的地方。推开门时,心口旧伤处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抽痛,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警示。
屋内,文炫俊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另外两人应声回头。其中一人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挥手:“嗨,珉炯!炫俊说你还是没完全想起来?那我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太阳’崔玄準!我们以前可是并肩作战的老伙计,一起揍过力量那家伙呢!”他拍了拍身边气质略显沉郁但眼神温和的男人,“这位是‘恶魔’金正均。”
李珉炯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沉默片刻,才艰难地开口:“记忆还是很模糊……只是在昏迷中,看到了一些碎片一样的景象。”他抬起眼,目光里带着求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所以,我真的是’命运之轮’,而岷析,他真的是’死神’,对吗?”
得到三人肯定的眼神后,他深吸一口气,追问的声音低沉了几分:“那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亚当呢?我在记忆碎片里看到,是我和岷析创造了他,他现在在哪里?”
金正均向前一步,声音沉稳而简洁:“我长话短说吧。你最早察觉了高塔的阴谋,它企图通过吞噬我们这些柱神和世界灵魂来强行升阶,取代’世界’。你和岷析试图寻求’审判’的干预,但’审判’置之不理。高塔趁机找到了亚当,吞噬了他。你们因失去亚当的感应而前去调查时,遭遇了伏击。”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具体战斗过程我们并不清楚,只最后收到了你们拼尽全力传来的讯息,告知我们,你们被高塔重伤,让炫俊伪造你们的死亡,以便你们伪装成人类潜伏恢复。”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同时,你们让我们立刻隐藏起来,等待你们力量恢复后以灵魂身份潜入高塔内部,我们再里应外合,彻底摧毁它。”
崔玄準补充道,语气带着担忧:“上次你在这里被高塔的力量袭击,我们怀疑……它可能已经察觉到你的存在了。”
李珉炯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话,仿佛这样的讨论早已深植于本能:“那么,现在最优的方案就是……由我主动现身,自投罗网,再次’死亡’。”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决绝,“但这一次,我想我的’死’必须更有价值,要能最大限度地拖延高塔,为岷析……恢复力量和记忆争取足够的时间。”
文炫俊闻言,习惯性地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语气复杂,带着几分唏嘘和不易察觉的敬佩:“呀,珉炯你这家伙,真是的,不要总是自己当英雄呀。”
李珉炯从月光下的回忆中抽离,转过身。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床上,柳岷析依然沉浸在睡梦之中,对此一无所知,眉眼间还带着一丝依恋的痕迹。
他沉默地凝视着,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灵魂的最深处。
再见,岷析。他在心底,无声地道别。
Chapter 19: 第四灾: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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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李珉炯的房间里失去了意义。
柳岷析蜷缩在床脚,身上紧紧裹着那件残留着李珉炯气息的外袍,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两天了,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被悲伤冻结的雕像。阳光来了又走,月光冰冷地铺洒进来,都无法穿透他周身那层厚厚的绝望。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的干涩和喉咙里火烧般的疼痛。皇帝低沉的话语、“节哀”、“帝国需要你”这些词句,都像隔着一层深水,模糊而遥远。皇后派人送来的食物静静地摆在门外,渐渐冷却,如同他内心无法回暖的寒意。
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声的轰鸣和一片废墟。
“不会再回来了。”皇帝的判决如同梦魇,一次次在他脑海中重复,每一次都带来新一轮的、钝刀割肉般的痛苦。
李珉炯死了?那个会用温暖怀抱驱散他所有不安、会用笨拙玩笑逗他开心、会在一切危难时刻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人……就这样消失了?以这种他甚至无法理解的方式?而他,甚至没能保护他,连最后一面都见得那样仓促狼狈。
一种深刻的自我厌弃和虚无感几乎要将他彻底湮灭。
第三天清晨,一场急雨过后,格外惨白的阳光猛地穿透云层,蛮横地灌入房间,恰好照亮了那张空荡荡的床。光柱中,尘埃飞舞,却更衬得那床铺空寂得令人心慌。
柳岷析被那光线刺得偏过头,干涸的眼球传来一阵涩痛。他空洞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那片空无之上。
他就用这样的死亡,换来了这场雨后的阳光吗?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出的微弱火星,骤然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
他用他的消失,换来了别人虚假的晴天和希望?
不。绝不。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力量,从他心脏最深处挣扎着破土而出。那是对李珉炯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信任,是一种毫无逻辑却坚不可摧的偏执。
李珉炯绝不会用这种方式离开他。 一定有隐情,一定有他还不知道的真相。
他不能就这样倒下。他不能让李珉炯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他必须站起来,弄清楚这一切。
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支撑着虚软如棉的身体,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因长久的蜷缩而麻木刺痛,让他险些栽倒,他不得不扶住冰冷的墙壁,勉强稳住自己。
他踉跄地走到角落的水盆边,盆里的水冰冷刺骨。他双手颤抖地捧起水,猛地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混沌的大脑似乎被这冰冷强行刺穿,获得了一瞬的清明。水中倒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唯有一双眼睛,在极致的悲伤过后,燃起了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星。
那火星的名字,叫做怀疑,叫做追寻,叫做绝不接受。
他用力擦干脸,换上一身干净的女祭司衣袍,动作缓慢却坚定。然后,他仔细地、甚至带着一丝不容亵渎的虔诚,将李珉炯那件外袍仔细折好,轻轻放在枕边,仿佛完成了一个告别与启程并存的仪式。
最后,他推开房门,迈入了那片被雨水洗刷过、阳光照耀,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寒冷的世界。他的步伐依旧虚浮,脊背却努力挺得笔直,仿佛要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已然崩塌的天空。
议事殿内,气氛并未因灵魂噪音的消失而变得轻松。皇帝眉宇间的凝重更深,皇后也面带忧色,来回踱步。
“岷析,你……”皇后看到他走进来,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喜,但很快被更深的担忧取代,“你感觉怎么样?”
柳岷析微微颔首,声音因久未开口而异常沙哑,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平静:“陛下,皇后殿下。外面平静得令人不安。灾难真的结束了吗?珉炯他……究竟做了什么?我想知道全部真相。”他的目光直视皇帝,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近乎破碎的坚定。
皇帝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
嗡——!!!
一阵低沉、压抑、仿佛亿万只翅膀同时高频震动所产生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天际轰然压下,瞬间震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众人脸色剧变,疾步冲至窗边。
只见远方的天空,一片无比巨大的、浓稠如墨汁般的“乌云”正以毁灭性的速度席卷而来,吞噬光线,淹没晴空。近了才看清,那不是云,那是无数只无法形容的闪烁着幽暗磷光和污秽能量的飞虫组成的恐怖虫群。
它们的形态扭曲,口器开合间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液体,翅膀振动发出令人极端不适的噪音,整个天地间立刻弥漫开一股浓烈的如同亿万尸体同时腐烂的恶臭。
“敌袭!最高警戒!保护民众!”皇帝的反应快如闪电,怒吼声瞬间传遍皇宫。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超出了所有战争常识,带来了令人窒息的恐怖和深深的无力感。
虫群如同黑色的海啸冲入城市,人群惊恐尖叫,崩溃逃窜。但这些可怕的虫豸仿佛拥有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智慧:
它们完全无视了那些吓瘫在地、精神崩溃、或是灵魂已然麻木的人,仿佛他们只是无用的石块。
但它们却精准无比地、疯狂地扑向那些正在奋力组织避难的低阶位阶者、试图维持秩序的皇宫卫兵、以及所有仍在燃烧着抵抗意志的灵魂。
一个父亲徒劳地用身体护着年幼的孩子,虫群像避开障碍物一样绕过他们。而旁边一位正在努力撑起屏障保护妇孺的低阶魔术师,却在瞬间被黑色的洪流吞没,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就化为了一具迅速干瘪腐朽的躯壳。
它们在执行一场精准的、针对性的灭绝,它们清除所有可能构成威胁的抵抗力量。
更糟的是,虫群的主要目标,是皇帝。一大批虫子直奔议事殿而来,强大的冲击力直接震碎了玻璃窗,议事殿内陷入一片混乱。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皇后脸色惨白如纸,眼前的景象比直面千军万马更让人感到绝望。这种区分敌我的能力,简直闻所未闻。
柳岷析瞳孔骤缩,本能让他体内的力量自发沸腾,一层淡薄的、象征着寂灭与终结的灰白色光晕瞬间笼罩在他周身,形成一道保护屏障。扑向他的虫群在接触光晕的瞬间便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飞蛾,顷刻间化为虚无。
他立刻试图将光晕扩大,想为身后的皇帝皇后和更多惊慌的侍卫提供庇护,但这力量消耗巨大,范围极其有限。他眼睁睁看着忠诚的卫士在他面前成片地倒下,被那可怖的虫潮啃噬、吸干,强烈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疯狂地催动着力量,灰白色的光芒时而炽盛时而黯淡,每一次闪烁都意味着大量飞虫的湮灭,但更多的虫群前仆后继,仿佛无穷无尽。恶臭几乎令人窒息,嗡鸣声震得人头痛欲裂。
战斗变得极其艰难。这些飞虫不仅数量庞大,而且似乎对普通的物理攻击和低阶能量攻击有很高的抗性。皇宫侍卫的刀剑砍上去只能溅起几点火星,低阶位阶者的火焰或风刃往往只能击退少量,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柳岷析很快感到力不从心。他的力量更适合净化与终结,但这种大规模的、持续性的消耗战,对他来说是巨大的负担。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呼吸开始急促,周身的灰白色光晕明显黯淡了几分。
一次失误,他的防御出现了一丝缝隙,几只速度极快的飞虫趁机钻入,直扑面门。
他心中一惊,急忙侧身闪避,同时调动力量将其湮灭,但动作已然失衡。虫群抓住机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瞬间将他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漫上他的心头。但他眼中那点执拗的火星却未曾熄灭,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猛烈。
他咬紧牙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力量,再次将扑到眼前的虫群化为飞灰。
不能倒下…… 他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倒下!珉炯……我绝不会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
他的战斗,无关希望,只剩下一股不肯认输的倔强。
柳岷析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次挥散那灰白色的能量都感觉像是在抽取自己的生命。保护着他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虫群的嗡鸣不再是噪音,它直接钻入大脑,搅动着理智,试图将疯狂与污秽植入每一个仍在抵抗的心灵。
他瞥见不远处,一位年轻的、位阶可能是愚人的士兵,试图用凝聚出的微弱能量盾保护一位摔倒的老人。但他的力量太过渺小,虫群几乎瞬间就淹没了那面脆弱的屏障。士兵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眼神变得空洞,最后化为飞灰的一部分。那位老人也未能幸免,顷刻间被吞噬。
它们在吸收灵魂。 柳岷析的心脏狠狠一抽。这不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一场针对生命本源的猎杀。
“收缩防线!退守内殿!快!” 皇帝Faker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混乱中炸响。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镶嵌着星辰碎片的长剑,挥动间带起清冽的辉光,竟能有效地逼退靠近的虫群,但显然也极为吃力。皇后Peanut紧随其后,他双手撑开一道柔和的能量场,艰难地为撤退的卫队争取时间。
“岷析!回来!” 皇后焦急地向他喊道。
柳岷析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几乎被虫潮孤立出来。他立刻催动所剩无几的力量,又是一波灰白色光芒荡开,清空了身边一小片区域,然后踉跄着向皇帝皇后撑起的临时防线退去。
他的小腿隐隐作痛,刚才躲避时似乎扭伤了。每一步都伴随着虫群扑打在他残余能量屏障上的“噼啪”声,仿佛随时都会被这黑色的潮水彻底吞没。
退入内殿廊柱的范围稍显安全,侍卫们用身体和武器构筑起人墙,配合着皇帝皇后的力量,暂时抵挡住了虫潮最猛烈的第一波冲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虫群无穷无尽,而他们的力量和体力终有尽头。
“这些东西……它们只攻击我们!” 一个满脸是血、铠甲破损的侍卫喘着粗气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他的话点醒了所有人。人们惊恐地看向殿外,那些瘫软在地、或是因为恐惧而放弃抵抗、甚至精神已然崩溃的平民,反而安然无恙。虫群像水流绕过礁石一样绕过他们,只专注于攻击任何表现出抵抗意图的人。
这种“精准”的区分,比无差别的屠杀更令人胆寒。它像是在执行某种冷酷的筛选程序。
“是……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柳岷析靠在一根冰冷的石柱上,喘息着,沙哑地开口。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却无法准确说出这冰冷的来源。某个模糊的充满恶意的阴影在他记忆的碎片边缘徘徊,但他抓不住。 他只是本能地感到,这种精准的恶意,绝非自然形成。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紧握着手中的星辰长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它在清除障碍。所有不肯屈服于这股灾难的灵魂,都是它清洗的目标。”
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幸存者之间蔓延。面对一种能精准找到你、并且似乎无法战胜的敌人,抵抗的意义何在?
柳岷析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恐惧、疲惫和绝望的脸孔,看着皇帝皇后眉宇间深重的无力感,又想起李珉炯那所谓的“牺牲”换来的只是这样一场更残酷的灾难……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的怒火从他心底窜起,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恐惧。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珉炯的死,绝不应该是为了换来这个!
他突然站直身体,不顾小腿的疼痛。周身的灰白色光晕似乎因他强烈的意志而重新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了几分。
“不能放弃……”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果放弃抵抗,就等于接受了它的筛选,和死亡没有区别!甚至更糟!”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皇帝和皇后身上:“我们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明白这些东西的弱点,才能找到反击的方法!珉炯他……” 他顿了一下,心脏又是一阵刺痛,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他绝不会希望我们看到的是绝望!”
他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微小,却终究激起了一圈涟漪。侍卫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低阶位阶者们开始重新尝试凝聚力量。
皇帝深深地看了柳岷析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赞许、悲痛和沉重的责任。他重重点头:“说得对!收缩阵型,轮流休息恢复!皇后,优先治疗重伤者!我们坚守这里,等待时机!”
命令下达,残存的抵抗力量开始更有组织地运转起来。虽然虫潮依旧猛烈,虽然那令人窒息的嗡鸣和恶臭无处不在,但一种脆弱的、基于求生本能的秩序重新建立了起来。
柳岷析靠在柱子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番话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同伴们苦苦支撑,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再次袭来。
但他没有再让自己沉溺其中。
他闭上眼,努力忽略外界的嘈杂,将意识沉入体内,试图去沟通、去理解那份似乎天生就属于他的、与死亡和净化相关的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不仅仅是自保,还要保护他人,还要……找到那个关于李珉炯、关于这个世界、以及关于他自己的答案。
珉炯,你到底在哪里?这……就是你看到的未来吗?
而在无人注意的阴影角落,几只被柳岷析力量彻底湮灭的飞虫残骸,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丝线,悄无声息地渗入地面,如同拥有生命般,向着某个方向游弋而去。
仿佛在将信息传递回某个恐怖的源头。
他们的战斗,远未结束。而这,仅仅是第四灾的第一次浪潮。
Chapter 20: 第二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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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虫潮的退却,并非胜利,更像是一场暴风雨间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虫群如同它们来时一样突兀地散去,留下了满目疮痍的城市和空气中弥漫不散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恶臭。街道上遍布着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空壳,微风拂过便发出簌簌的轻响,那是被彻底吸干灵魂能量后留下的残骸,脆弱得一触即碎。幸存者们从藏身之处颤巍巍地走出,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被巨大灾难碾压后的麻木。
皇帝站在议事殿破损的窗前,背影挺拔如松,他没有浪费一分一秒。
“它们会回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殿内弥漫的颓丧与死寂,“这不是结束。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
一场与死亡赛跑的重建,在废墟之上艰难地开始了。在皇帝和皇后近乎不眠不休的组织下,所有还能行动的人都被动员起来,像精密的齿轮般被嵌入这架求生的机器。
皇宫工匠和尚存体力的魔术师们日夜不停地加固门窗,用巨石、木材甚至破碎的家具堵塞每一处可能的缝隙,锤击声和搬运声成了此刻最令人安心的乐章。还有一些低阶的魔术师们被集中起来,脸色苍白却目光专注,尝试着在关键通道和入口处构筑起临时的能量屏障,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已是黑暗中宝贵的一点依凭。
仓库被彻底打开,食物、清水、药品被严格管控和分配,每一份资源都计算得极其精确。皇后亲自带领着幸存的女祭司们,穿梭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区,她们手中温和的治愈光芒虽然无法逆转严重的伤势,却足以驱散伤口上残留的污秽能量,减轻痛苦,挽留逐渐消逝的生命力。
皇帝不断巡视着各个岗位,他的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如鹰。他会停下脚步,倾听一位老工匠对材料不足的忧虑,会用力拍拍年轻侍卫的肩膀肯定他的勇敢,会亲自将清水递给累瘫在地的位阶者。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枚定海神针,竭力维系着这摇摇欲坠的秩序和几乎被恐惧压垮的希望。他深知,一旦精神垮了,一切的物理防御都将形同虚设。
整个帝国的心脏,在这短暂而珍贵的间隙里,艰难却顽强地重新搏动起来。
柳岷析几乎没有休息。他体内的那股力量,那灰白色带着寂灭与净化气息的能量似乎对虫群的污秽有着天然的克制,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全力施展,消耗的都是他自身的生命本源,带来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他穿梭在伤员之间,指尖流淌的微光尽可能地为痛苦的人们带来片刻安宁。同时,他也在不断尝试,闭上眼感受力量的流动,试图更精细、更节省地去掌控它,仿佛在触摸一种与生俱来却又无比陌生的本能。
然而,帝国刚刚勉强编织起一道脆弱的防线,天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亿万细小口器摩擦振翅的嗡鸣声,再次如同死亡的丧钟般,沉重地敲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第二浪潮,来了。
这一次,虫群显然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是无脑的、依靠数量冲锋的洪流,而是显露出了某种令人心惊的“智慧”和简单的战术协同。
一部分虫群继续如同黑色的巨锤,持续不断地正面冲击皇宫加固的大门和闪烁不定的屏障,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的啃噬声。而另一部分,则化整为零,如同无数条粘稠的黑色溪流,沿着墙壁的阴影、屋檐的缝隙、甚至地下废弃的管道,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刁钻的角度悄然渗透进来!
“左侧回廊!它们从壁画后面涌出来了!”
“房顶!小心头顶!瓦片被顶开了!”
“地板!注意脚下!它们从地板的裂缝里钻上来了!”
惊呼声、警告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再次此起彼伏,刚刚建立起的秩序瞬间被多面受敌的混乱所取代。
柳岷析瞳孔骤然收缩,想也不想便冲向一处岌岌可危的侧翼。那里,几名侍卫正背靠着背,手忙脚乱地挥剑劈砍着从一处通风口源源不断涌入的飞虫,剑刃往往只能击退而非杀死,眼看黑色的浪潮就要将他们吞没。
“退到我身后!” 他急声喝道,双手猛地向前平推,比之前更加浓郁的灰白色光芒如同奔涌的潮汐呼啸而出,瞬间将那一波汹涌的虫群彻底净化湮灭,暂时清空了那片区域。
但就在他力量倾泻而出,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那个极其短暂的间隙,他头顶上方装饰繁复的天花板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碎裂。一小股明显不同于其他飞虫的体型更小并且甲壳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毒虫,如同早已埋伏好的刺客,化作数道黑色的闪电,带着致命的尖啸,直扑他毫无防护的头顶与后颈,角度刁钻至极,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糟糕!躲不开了!*柳岷析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冰冷的绝望瞬间涌出。他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头脸,准备硬抗这显然蕴含着剧毒的一击
咻——!
一道细微的几乎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划过战场嘈杂的噪音。
嘭!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能量湮灭的闷响,在他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炸开。
预想中的冲击和痛苦并未到来。柳岷析猛地放下手臂,只见那股威胁性极大的精锐毒虫群,就在他眼前凭空消散了,连一丝黑烟都未曾留下,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微弱但奇特的能量波动,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并非幻觉。
?!
柳岷析彻底地愣在原地,手臂还僵在半空中,大脑一片空白。
那道银色流光的轨迹……那种精准到毫厘、对时机堪称完美的把握……还有那湮灭敌人后瞬间消失、绝不拖泥带水、追求极致效率的风格……
这感觉……这熟悉的感觉……
一个几乎刻入他灵魂骨髓深处的、无比熟悉的战斗节奏,如同宿命般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在训练场和战场上,当他倾尽所有、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为他的搭档创造出一个绝佳的输出环境时,总有一道承载着绝对毁灭力量的攻击会分毫不差地接续而上,将最大的威胁瞬间瓦解,默契得如同共用一个大脑,精准得宛如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
他擅长洞察、控制、保护和创造那一闪即逝的机会。
而那个人,负责在最恰当的瞬间,给予最致命、最无情的一击。
这就是他们的完美配合。
珉炯……?是…是你吗?!
柳岷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后又猛地松开,开始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膛。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无尽酸涩与狂喜的希望洪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让他的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锋,急切地扫向那道银色流光可能来源的方向:远处那座哥特式钟楼投下的深沉阴影,或是更远处某个破碎的、如同黑洞洞眼睛般的窗口。
可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无。
但他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带着某种力量的视线,刚刚就从那个方向投来,如同过去无数场战斗中,他们无需任何言语就能完成的每一次心领神会的协同。
“岷析祭司!左边又来了!” 一名侍卫嘶哑的惊呼猛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柳岷析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足以让他崩溃的激动和无数疑问。现在不是时候,战斗还在继续。
他立刻转身,再次投入到惨烈的防御战中。但这一次,他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是绝望被动地抵抗,而是开始……主动地尝试配合。
他故意在一个闪避动作中卖出一个小小的破绽,巧妙地将一股异常活跃的虫群引诱向一片相对开阔、毫无遮挡的区域。果然,就在虫群聚集、嘶鸣着即将扑向他刻意暴露出的后背空档时,
咻——!嘭!
又是一道细微却致命的银色流光,如同接收到无声指令的死神,准时赴约,精准无比地点杀了那股虫群中最核心、最具威胁的几个单位,引发的微小能量殉爆瞬间清空了那一小片区域。
一次或许是巧合,那两次呢?三次呢?
柳岷析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甚至开始更大胆地运用他对自身力量新生的理解。他不再追求大范围却消耗巨大的湮灭冲击,而是开始进行极度精细的操控:从他指尖逸出的灰白色能量不再是一片光潮,而是化作数根几乎肉眼难以捕捉的能量丝线,如同灵蛇般窜出,精准地缠绕、束缚住几只正在高速机动、极难被锁定的棘手飞虫,让它们的身影骤然迟滞、显眼无比
仿佛夜空中最明亮的标记。
咻!咻!咻!
几乎就在他完成标记的下一秒,数道细微的银色流光便如同早已等候多时,从不同的、难以捕捉的角度电射而至,无一落空,精准得令人窒息,将他标记出的目标一一点名、瞬间湮灭。
是他!一定是他!
这种默契,这种超越言语、甚至超越视觉的绝对信任和配合,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一个人能做到!
李珉炯还活着!他就在附近!他在用这种只有他们才懂的方式告诉他,他还在!他们依然在并肩作战,就像从前一样,从未分开!
希望如同最炽热最纯粹的火焰,瞬间焚尽了他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阴霾,注入了一股全新的、磅礴的力量。他的动作变得更加流畅,更加自信,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舞蹈般的韵律。他不再是独自在黑暗中苦苦支撑,他仿佛能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坚韧的线,将他与暗处的那个身影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他负责洞察全局,掌控节奏,标记威胁,创造机会。
而他,则隐藏在阴影之中,负责给予最致命、最精准的远程打击。
一场无声无息、却默契至极的配合,在这绝望的炼狱战场上悄然上演,成为了抵抗第二次恐怖虫潮中,最不可思议、也最坚韧的一道无形防线。
高处的皇帝似乎也察觉到了战局中某些局部的压力变化。他挥动长剑,斩落一片扑来的飞虫,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战场,最终在那道如同穿花蝴蝶般活跃、周身缭绕着精准灰白光丝的瘦削身影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
第二浪潮,依旧猛烈如狂涛骇浪。但柳岷析知道,自己早已不再是孤身一人对抗这无尽的黑暗。
Chapter 21: 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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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虫潮的退却,比第一次更加漫长而艰难。当最后一只飞虫在皇帝剑下化为齑粉,残存的守卫们几乎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纷纷脱力地瘫倒在地,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
胜利?没有人有心情欢呼。代价太过惨重。防线多处被突破,伤亡数字触目惊心。但无论如何,他们又一次守住了。
皇宫再次如同受伤的巨兽,开始艰难地舔舐伤口,修复破损。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柳岷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找到了正在指挥清理工作的皇帝。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陛下,”他的声音因脱力和之前的呼喊而沙哑,“请您告诉我,珉炯他……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牺牲,能换来第三灾的消退,却引来了……这个?”他指向窗外狼藉的战场。
皇帝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柳岷析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悲痛,有沉重的负担,还有一丝难以解读的回避。
“岷析,”皇帝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有些真相,知道并不意味着解脱,反而可能是更深的枷锁。珉炯的选择,是他认为在当时情境下必须付出的代价。具体的过程,涉及帝国乃至这个世界的最高机密。我无法告诉你更多。”
“可是陛下!”柳岷析急切地上前一步,“如果我连同伴为何而死、为何而战都不清楚,我该如何继续战斗下去?他的牺牲如果毫无意义,或者……或者换来的只是更坏的结果,那……”
“他的牺牲绝非毫无意义!”皇帝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锐利,但很快又软化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他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岷析。这就够了。至于第四灾……本就是注定要来的,只是以另一种形式。”他转过身,不再看柳岷析,“去做你该做的事吧。记住,活下去,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柳岷析的心沉了下去。皇帝的态度无比明确。他将所有的疑问和不甘死死压回心底,同时也将自己那个疯狂而珍贵的猜想——李珉炯可能还活着——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起来,未对皇帝透露分毫。他行了一礼,沉默地退下了。
接下来的半天,柳岷析一边帮忙进行灾后处理,一边心神不宁。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那座哥特式钟楼,飘向那些可能的狙击点。
终于,趁着短暂的休息间隙,他再也按捺不住,借口巡查外围,独自一人离开了皇宫核心区,朝着他判断的方向寻去。
他走过焦黑破碎的街道,攀上摇摇欲坠的废墟,最终来到了那座钟楼之下。楼内空荡而死寂,只有灰尘在从破窗透入的光柱中飞舞。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层,每一个可能的角落,不放过任何一点痕迹。一块被踩松的砖石,一点异常的能量残留,甚至是一丝熟悉的气息。
然而,一无所获。
那里干净得就像从未有人踏足过。没有脚印,没有残留的能量波动,什么都没有。仿佛之前那精准如神助的狙击,真的只是他绝望之下产生的幻觉。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柳岷析站在钟楼顶层的破口处,望着被暮色逐渐吞噬的残破城市,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彷徨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难道……真的只是他的臆想?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夜幕完全降临前返回了住处。身心俱疲,加上希望的落空,让他几乎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但是,深沉的睡眠并未持续多久。
午夜时分。
那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嗡鸣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再次震动了整个天地。
第三浪潮,在死寂的午夜骤然降临,其威势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那不再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而是化作了实质般的音波海啸,如同亿万颗恶毒的牙齿在摩擦啃噬着世界的边缘,震得人头皮发麻,心肺都跟着一起颤抖。远方的天空不是被黑云遮盖,而是彻底被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墨海所吞噬。那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而来,所过之处,连最后一丝微光都被彻底掐灭。
它们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开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融合。无数飞虫彼此吸附、缠绕,转瞬间便凝聚成一头头体型庞大、形态扭曲怪诞的巨兽。有的如同多节肢的黑色蜈蚣,长逾数米,挥舞着由无数虫肢构成的镰刀般前鳌;有的则形成圆滚滚的、布满尖刺的冲撞球,轰鸣着砸向防线;甚至有些聚合体表面浮现出模糊不清的、痛苦的人脸轮廓,发出无声的哀嚎,给人精神层面的冲击。
战斗,从第一秒起就跳过了所有前奏。
守卫们已经不是在用武器战斗,而是在用血肉之躯堵缺口。他们嘶吼着,将盾牌顶在身前,却被巨大的冲击力连人带盾撞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下一秒,空缺就会被后面的人红着眼补上,然后重复同样的命运。临时构筑的能量屏障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闪烁几下便哀鸣着破碎,负责维持屏障的低阶魔术师们纷纷吐血倒地。
皇帝手中的长剑已然挥出残影,清冽的剑光每一次闪烁都能斩灭一大片虫群,甚至能短暂劈开那些聚合巨兽。但他无法顾及所有方向,虫海从每一个缝隙涌入。皇后周身环绕着柔和的净化光晕,双手不断缔结法印,撑开一片片小的安全区抢救伤员,但他的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光晕范围在不断被压缩。
柳岷析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台过度运转的机器。灰白色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倾泻,在他周身形成一道不断明灭闪烁的死亡领域。成片的飞虫在他面前化为虚无,偶尔冲近的聚合体也会被这力量迅速瓦解结构,崩散开来。但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刀片,肺部火辣辣地疼,灵魂深处传来一种被逐渐掏空的虚弱感。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每一次抬手都仿佛重若千钧。
而就在他一次全力清空正面之敌,能量短暂回落,身体出现凝滞的刹那,一只仅有拳头大小、通体黝黑的镰刀虫,竟不知何时潜行到了他的视觉死角,如同最顶级的刺客,骤然弹起。它那闪烁着幽锋利如镰刀的前肢,直直地划向柳岷析毫无防护的脖颈。
死亡的寒意瞬间漫步全身。他瞳孔骤缩,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咻——
一道细微却无比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
嘭!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能量湮灭声,在他耳畔极近处炸响。
那只致命的镰刀虫,就在它的刀锋几乎要触碰到柳岷析皮肤的前一瞬,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化为了一撮黑色粉末,被战斗的气浪吹散。
之前不是幻觉!他真的在!
柳岷析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瞬间冲散了部分疲惫,注入了新的力量。他猛地喘过一口气,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他再次开始尝试配合,不再仅仅是防御,开始有意识地移动,将几股难缠的虫群引导向更好瞄准的区域,或是用灰白色的能量丝线标记出那些隐藏在虫海中、正准备发动偷袭的精英单位。
咻!咻!咻!
暗处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精准、及时、致命。每一次细微的银色流光闪烁,都必然对应着一个关键威胁的消失。他们的配合在这场毁灭的风暴中,竟然演绎出一种残酷而精准的韵律。柳岷析在明处起舞,以自身为灯塔吸引火力,指引方向;而李珉炯则在绝对的暗处,如同执掌命运的幽灵,冷静地扣动无形的扳机,点杀一切威胁。
这场惨烈的攻防战从血腥午夜一直鏖战到天际泛起鱼肚白。虫潮的攻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不断融合出更强大的怪物而变得更加狂暴。每个人的体力、精力、乃至意志力都被压榨到了极限。防线数次濒临崩溃,又数次被皇帝、皇后和柳岷析硬生生扛了回去。全凭着一口不肯咽下的气在死死支撑。
在一次救援行动中,柳岷析为了将一名被巨型蜈蚣聚合体盯上、腿部受伤无法移动的侍卫推开,自己的侧翼暴露了出来。虽然他瞬间调动能量震碎了那蜈蚣的头颅,但一只仅剩半截身子藏匿在蜈蚣残骸中的残余毒虫,竟凭着最后的疯狂猛地弹射而起。
柳岷析察觉到时已来不及完全避开,那只毒虫残存的口器狠狠刺入了他的手背。
“呃!”一阵尖锐而奇特的刺痛瞬间传来,仿佛一根冰针刺入了血管。
他猛地缩回手,只见手背上一个不起眼的乌黑小点迅速鼓起,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肿胀,一股阴冷刺骨的诡异能量,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血液急速穿行在他体内。
他立刻催动体内的力量进行围剿驱散,但那毒素异常刁钻顽固,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竟然能巧妙地避开他力量的正面冲击,牢牢盘踞在伤口处,并持续释放着那种冰冷的麻痹感。他只能调动大部分力量,勉强将其封锁在手腕以下,阻止它继续扩散,但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根除。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终于艰难地刺破黑暗,将那片恐怖的虫海重新逼退时,战场上已经没有还能站立的人了。人们如同被收割的麦秆般倒伏在地,躺在粘稠的污秽和同伴的遗骸之间,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虫尸的恶臭和绝望的气息。
皇后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带着同样疲惫不堪的女祭司们,踉跄着开始救治伤员。当他看到靠坐在断墙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的柳岷析,以及他那只明显乌黑肿胀、一看就极不寻常的右手时,脸色巨变,立刻快步上前。
“岷析!你的手!”他焦急地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温暖的治愈光辉,“别动,让我看看!”
“不用了,皇后殿下。”柳岷析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受伤的手缩回怀里,用另一只手紧紧护住。他的声音因脱力而极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真的……只是一点小伤。我自己的力量……更擅长处理这个。我……我只是太累了,需要回去……自己休息一下。”
他的眼神低垂,避开皇后关切的目光,闪烁不定,仿佛隐藏着什么绝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皇后看着他异常的反应和那显然不容乐观的伤势,眉头紧锁,还想再坚持:“可是……”
“拜托了,殿下。”柳岷析抬起头,眼底带着极度的疲惫,却又有一股更深沉的、近乎偏执的坚持,“我能处理好。我保证。”
皇后注视了他几秒,最终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他无法强行打破的东西。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好吧。但如果感觉任何不对,立刻、马上告诉我!这不是开玩笑的!”
柳岷析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回了那间属于李珉炯的房间。
“咔哒”一声轻响,他反手锁上了房门。整个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外。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了地上。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那只受伤的右手。手背已经肿得老高,皮肤下的青黑色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一阵阵灼热与刺骨的冰冷麻痹感交替传来,痛楚钻心。
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低着头,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晦暗不明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处乌黑的伤口。
夜幕再次降临。
白天被强行压制的虫毒,在夜晚终于彻底爆发开来。柳岷析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意识陷入了时清醒时模糊的状态。冰冷的寒意和灼热的热流在他体内交替冲撞,手背上的伤口更是灼痛得像要燃烧起来。
他蜷缩在床上,裹紧了被子,却依旧冷得瑟瑟发抖。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看着李珉炯被黑藤吞噬。
就在他难受得几乎要呻吟出声时,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在床边响起。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那触碰的感觉,熟悉得让柳岷析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努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装作依旧深陷昏迷,但所有的感官都在那一刻绷紧到了极致。
那只手在他额头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探试温度,然后缓缓下滑,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被蛰伤的那只手。
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带着某种奇异规律的力量,如同精准的涓流,透过那相触的皮肤,缓缓注入他的体内。那力量与他体内的力量似乎同源却又有所不同,更加宏大、更加难以捉摸,它精准地找到并中和着那些肆虐的毒素,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和安抚。
柳岷析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但表面上却皱紧了眉头,仿佛极其不适地嘟囔着:“嗯……好热……难受……”
他感觉到那只手顿了一下。
然后,他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无奈和一丝宠溺的轻笑。
紧接着,那只手轻轻抽离,细心地替他把踢开的被子重新掖好,盖得严严实实,仿佛怕他再着凉。
柳岷析:“……” 这跟他预想的不一样!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柳岷析心一横,趁着翻身的机会,猛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床边那人的胳膊,紧紧搂在怀里,还把发烫的脸颊贴了上去,嘴里继续含糊地嘟囔:“冷……别走……”
被他抱住的手臂瞬间僵硬了。
柳岷析能感觉到那手臂的主人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一出,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连呼吸都屏住了。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柳岷析故意装出的粗重呼吸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那僵硬的手臂缓慢地试探着动了一下,似乎想抽出去。
柳岷析立刻抱得更紧,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那微凉的衣袖,发出像小猫一样的呜咽声。
抽离的动作停住了。
又是一声悠长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叹息。
那只手最终没有再试图抽走,而是任由他抱着。另一只手再次轻轻覆上他的额头,继续输送着那令人舒适的力量,驱散着高热和毒素。
柳岷析心里得意地偷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在那熟悉的气息和安心的力量包裹下,假装的呻吟渐渐变成了平稳的呼吸,这一次,他是真的沉沉地睡去了。
在他彻底陷入黑甜梦乡之前,仿佛感觉到一个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如同羽毛般,极其轻柔地落在了他的眉心。
床边,隐没在阴影中的李珉炯,看着终于安稳睡去的柳岷析,眼中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无奈和深沉的眷恋。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不会惊醒怀里的人,就那样静静地守着他,如同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窗外,夜色深沉。第三浪潮虽然退去,但谁都知道,黎明后的世界,依旧危机四伏。
Chapter 22: 第五灾: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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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心脏在断壁残垣间艰难搏动。
第四灾虫潮的退却,并未带来胜利的欢庆,只留下满目疮痍和浸透骨髓的疲惫。当最后一只飞虫在晨曦中化为灰烬,幸存的守卫们瘫倒在污秽中,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腐烂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西广场上堆积如山的虫尸正在被集中焚烧,黑色的浓烟遮天蔽日,仿佛给整个帝都蒙上了一层死亡的薄纱。
皇帝Faker站在议事殿高台上,俯瞰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他眼底布满血丝,紧抿的唇角刻着深深的纹路。在他身后,皇后Peanut正低声下达指令,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把所有虫尸集中到西广场,让魔术师们挖深坑。岷析,净化工作交给你了。”
他转向身旁脸色苍白的青年,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柳岷析沉默点头。他抬起手,灰白色的光芒从指尖流淌而出,所过之处,粘稠的虫尸残骸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散。这力量似乎对污秽有着天然的克制,但每一次施展,都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手背上那个淡淡的灰色印记隐隐发烫,仿佛在提醒着那个不为人知的夜晚,那只覆在他额头上微凉的手。
“统计伤亡。”皇帝的声音打破寂静,每个字都沉重如铁,“把所有失去亲人的孩子都安置到东偏殿,皇后亲自照看。”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大臣们,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加固所有防御工事,特别是地下管道和通风口。研究部门必须在三天内提交虫群的行为分析报告。”
整个帝国如同精密的齿轮再次开始运转,只是这次,每个齿轮都带着裂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重建工作刚刚步入正轨时,一场新的噩梦悄然降临。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宫廷老园丁汉斯。清晨时分,他照料的月季花一夜间爬满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原本娇艳的花朵变得如同煤炭般漆黑。“这、这是怎么回事……”他颤抖着伸手触碰,花瓣竟在指尖化作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紧接着,皇家马厩里的战马开始无故嘶鸣。饲养员发现它的皮毛下浮现出诡异的黑丝,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不过两日,这匹曾经驰骋沙场的骏马就轰然倒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最终变成一具裹着马皮的骷髅。
恐慌开始如瘟疫般蔓延。
第三天,面包坊老板的小女儿在玩耍时突然哭喊着手臂疼痛。当她挽起袖子,露出的黑色网纹让整个街区陷入死寂。当晚,这个八岁的女孩就在痛苦的呻吟中停止了呼吸,小小的身躯僵硬如木。
"是诅咒!是死神来了!"有人在市集上尖叫,引发了更大的骚动。
第四天,情况彻底失控。贫民区率先沦陷,整条街道都回荡着痛苦的哀嚎。一开始,患者会感到疲惫、低烧不断,然后是皮肤下浮现的黑色网纹,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一旦黑色的网纹开始汇聚形成硬化的、如同树皮般的“枯萎斑”,就意味着生命进入了倒计时。患者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身体僵硬,最终在极度痛苦中化为一句形容枯槁的干尸。
最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它如何传播。邻居、亲人、甚至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曾经温馨的家庭变成了互相猜忌的牢笼,母亲不敢拥抱自己的孩子,夫妻分床而眠。形势危急,皇帝立马下令在城东建立隔离所,将病人全都隔离起来。但这似乎并不能阻止瘟疫的蔓延。
第五天,连皇宫也未能幸免。一名在第三次虫潮中受了轻伤、本已接近痊愈的侍卫,他开始抱怨持续的疲惫和骨头里的酸痛,军医检查后只以为是劳累过度。直到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清晰无比的、如同黑色荆棘般蔓延的纹路时,恐慌才开始真正滋生。
他很快被隔离起来。但隔离毫无用处。
更多的人开始出现症状。这种被恐惧的民众称为 “枯萎热” 的瘟疫,传播途径不明。它不挑年龄,不挑性别,甚至不挑身体状况。唯一让人稍微安心一点的是,位阶者,尤其是高阶位阶者,似乎对它有更强的抵抗力,发病过程更慢。
但这也带来了新的问题——为什么位阶者更“幸运”?这种"幸运"反而引发了更深的猜忌:
“为什么他们没事?”
“是不是位阶者在暗中施咒?”
议事殿内,空气凝重得快要凝固。窗外不时传来民众的哭嚎和骚动声,侍卫们不得不加强警戒,防止暴民冲击皇宫。
“陛下,城内’枯萎热’患者已超过三百人,死亡近百……而且数字还在快速增加。”大臣的声音带着颤抖,“药物无效,治愈魔法和女祭司的祈祷……也只能稍微延缓,无法根治。民众开始恐慌,有人说……这是比虫灾更可怕的神罚。”
皇帝Faker坐在王座上,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面前摊开的报告上,患者手臂上狰狞的"枯萎斑"素描触目惊心。他注意到柳岷析正凝视着自己的手背,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印记似乎在微微发亮。
“这是第五灾。”皇帝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却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眉头紧锁的柳岷析身上。
“它不攻击我们的城墙,而是直接攻击我们的身体。它在从内部瓦解我们。”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下方虽然忙碌却明显弥漫着恐惧气息的街道,“虫潮考验的是我们的勇气和力量,而这‘枯萎热’……考验的是我们的意志和团结。”
他转过身,下达了新的、更加残酷的命令:
“严格执行隔离令。所有出现初期症状者,立即移至城外设立的隔离营。同时,集中所有拥有治愈和净化能力的位阶者,优先保障军队和关键岗位人员的健康。”他顿了顿,“发布安民告示,稳定人心,严惩散播谣言和制造恐慌者。”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这些措施或许能延缓,却无法阻止。一种无形的、来自内部的死亡阴影,已经笼罩了整个帝国。
柳岷析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个几乎消失的灰色印记,他隐隐感觉到,这场针对“生命”的灾难,或许……正是他体内力量真正应该面对的敌人。
与此同时,远处钟楼顶端,李珉炯正透过议事殿的彩绘玻璃窗,凝视着殿内那个瘦削的身影。他藏身于阴影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那道隐隐作痛的伤。城中蔓延的死亡气息让他感到窒息,而柳岷析脸上疲惫的神情更让他心如刀绞。
"别看了。"崔玄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是关键时期,必须帮你恢复更多记忆。"
李珉炯沉默不语。他消失的这些天里,除了在暗中保护柳岷析,就是崔玄準的帮助下恢复记忆,只是可惜,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只想起来关于以前的他和柳岷析的一些零碎的记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记忆零零散散地恢复,自身的力量似乎也在增长,也就是说,当他记忆完全恢复的时候,他就会回到作为“命运之轮”的自己。如今形势紧迫,他必须抓紧时间,赶在十灾完全降临之前恢复力量。
“你确定不让岷析参与计划?”崔玄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明明你最初的计划中是有岷析参与的啊……”
“我想保护好岷析。”李珉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不能让他涉险。”
崔玄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可岷析一定也想保护你。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征求他的意见吧……”
晚风掠过塔楼,带来远处焚烧尸体的焦臭味。李珉炯最后望了一眼议事殿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转身没入黑暗。
在他身后,柳岷析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向空荡荡的钟楼顶端,手背上的印记突然灼热起来。他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在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空气中一闪而过。
Chapter 23: 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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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命令被迅速执行,但恐慌如同瘟疫本身,无法被任何法令完全封锁。城东的隔离区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露天坟场,每日都有新的枯尸被抬出焚烧,浓烟与城内净化虫尸的黑烟交织在一起,将天空染成一种不祥的灰色。
柳岷析主动请缨,加入了由皇后亲自领导的救治队伍。他很快发现,他的力量在这种疾病面前,展现出了独特的效果。
当那位年轻侍女手臂上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痛苦地蜷缩在地哀鸣时,柳岷析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他单膝跪地,将手掌悬停在那蔓延的黑色纹路上方,灰白色的微光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月光洒在污浊的泥沼上。
奇迹发生了。
那令人恐惧的黑色纹路在灰白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灼烧般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缓缓褪色,随后逐渐消散。侍女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逐渐平复,急促的喘息也变得平稳。她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臂,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泣。
“好了!她好了!”
“岷析祭司!是岷析祭司救了她!”
“神明保佑!我们有救了!”
周围的人群瞬间沸腾了,爆发出充满希望的惊呼和哭喊。无数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重新燃起光芒,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指引的灯塔。人们涌向前,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片带来生机的灰白光芒,如同溺水者渴望抓住浮木。
但这希望的光芒,是以燃烧柳岷析自身为代价的。
仅仅驱散这初期患者体内的枯萎之力,柳岷析就感觉像是独自净化了数十只狂暴的飞虫。能量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从他体内倾泻而出,不过救治了三四个人,他的额头上就已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几乎透明。
而现实更是残酷地提醒着他的极限。不远处,一位手臂已经形成硬化枯萎斑的士兵,即使柳岷析将更多的力量灌注其中,那黑色的死斑也仅仅只是扩散的速度稍缓,如同在激流中投入一颗石子,无法改变奔涌向死亡的趋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从指缝间流逝。
即使如此,他依旧被疯狂的人群包围了。
“岷析祭司!求求您,看看我的孩子!他才五岁!” 一个衣衫褴褛的母亲冲破侍卫的阻拦,将一个手臂刚浮现黑纹的小男孩塞到柳岷析面前,孩子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
“先救我的丈夫!” 另一个女人死死抓住柳岷析的祭司袍袖,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他是守卫城墙的队长!他不能死!”
“我的老母亲……她就在那边……祭司大人,发发慈悲吧!”
“救我!我先来的!”
无数双手拉扯着他的衣袍,无数张绝望而急切的脸庞挤在他面前,哀求声、哭喊声、争吵声如同汹涌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被困在人群中央,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情感的洪流吞没。
救谁?不救谁?
这不再是简单的选择,而是残酷的裁决。每选择一个,就意味着对另一个的放弃。他只能凭借那该死的效率,优先救治那些症状最轻、希望最大的人。可每当一个被他选择的人情况好转,那些被他放弃的情况更严重的患者和家属眼中燃起的,不仅仅是失望,更是一种冰冷无声的怨恨。
就在他刚为一个孩子暂时压制住病情,孩子的母亲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离去时,柳岷析一转身,正好对上不远处的一幕,昨天他耗尽心力也未能挽回的那位老人,被用破草席草草裹起,两名面无表情的杂役正抬着他走向运送尸体的板车。老人的儿子站在一旁,没有哭喊,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柳岷析,那目光里没有感激,只有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的怨恨,仿佛在质问:“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
柳岷析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那目光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早已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他踉跄着猛退几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剧烈的喘息带着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在他视野里扭曲旋转。
他抬起不停颤抖的右手,看着这双曾经带来希望,此刻却仿佛沾染了无数选择与放弃的手,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力量?
这带来死亡与抉择的力量,究竟是我的救赎,还是我的罪孽?我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被这自我怀疑的深渊吞噬时,那些在暗处滋生了许久的流言,如同找到了最佳的突破口,在他最脆弱的时刻,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看他的样子……每次用完力量就更虚弱一点……”
“我听说,这种诅咒一样的病,都是伴随着‘不祥’出现的……”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只有他的力量能暂时压制这个可怕的疾病?会不会……这病根本就是他引来的?他只是在演戏,在吸取我们的生命力?”
“你看他那个脸色,白得像鬼……说不定他早就不是活人了……”
“离他远点……他是死神的使者,带来瘟疫的灾星……”
猜忌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墙壁蔓延,渗透进他每一个毛孔。那些不久前还充满祈求的目光,此刻也染上了怀疑与恐惧,悄悄地从他身上移开,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传染源。
希望的火炬,在点燃之后,竟被视作了招来黑暗的灾火。柳岷析靠在墙上,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崩溃边缘,第一次对自己,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彻骨的怀疑与恐惧。
如果……如果珉炯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
柳岷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挺直了脊梁,走向下一个等待救治的病人。
夜幕降临,精疲力尽的柳岷析回到房间。他坐在床边,没有点灯,只是在黑暗中凝视着手上那个淡淡的灰色印记,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
他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某个可能正在倾听的人:“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也知道……你现在不能现身。但是没关系,我会坚持下去。直到,把你……逼出来为止。”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柳岷析的宣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黑暗中漾开涟漪后,便重归寂静。没有回应,没有异动,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焚烧尸体的刺鼻气味提醒着现实的残酷。
第二天伊始,柳岷析开始更精细地规划,将有限的力量用在最关键的地方。他选择优先保护救治队伍里的医生和女祭司,稳定维持秩序的士兵,以及那些症状最轻、最有希望被拉回来的患者。他不再试图拯救所有人,而是努力保住帝国抵抗力量的根基。
但是,枯萎热的传播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隔离区人满为患,哭声震天。更糟糕的是,一些低阶的愚人和魔术师位阶者也开始出现明显的发病迹象。位阶者也开始丧失了对这场疾病的抵抗力。
有人提议放弃隔离区,任由感染者自生自灭,以保全“更有价值”的人。这个提议在议事殿引发了激烈的争吵。
就在争论最激烈时,一直沉默的皇后站了出来。他的脸色同样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
“我们或许无法治愈他们,”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但我们绝不能放弃他们。放弃他们,就是放弃我们身而为人的底线,就是向灾难屈服。那样的帝国,即便存活下来,也不再是我们的家园。”
他环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皇帝身上:“陛下,我请求动用星辰之泉。”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星辰之泉是帝国储存的资源之一,传说其中蕴含着一丝“星辰”柱神遗留的力量,拥有强大的净化与守护效能,但其储量极其有限,用一点便少一点。
皇帝Faker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准。”
稀释后的星辰之泉被紧急送往隔离区。它确实有效,强大的净化力量能显著延缓枯萎斑的形成,甚至让部分初期患者痊愈。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泉水的消耗速度肉眼可见。
而与此同时,连续的高强度运转和精神的巨大压力,让柳岷析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他体内那属于与枯萎热同属死亡范畴的力量,仿佛被那无处不在的疾病所吸引、所刺激,开始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在一次试图驱散一位重症军官体内枯萎之力时,柳岷析惊讶地发现,他的力量不再像之前那样温和地净化或驱散,反而隐隐产生了一种想要将其吞噬冲动。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心神剧震,力量输出瞬间紊乱。虽然他及时控制住,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那位军官手臂上的黑色网纹还是猛地扩散了一圈,他痛苦地惨叫起来。
周围投来的目光瞬间变了。先前是祈求与感激,此刻却掺杂了惊疑、恐惧,甚至是一丝印证了流言的快意。
“看!他的力量……他的力量会让病情加重!”
“我早就说过!他不正常!”
“是他引来了瘟疫吗?!”
恶意的揣测如同毒针,刺向孤立无援的柳岷析。他百口莫辩,只能苍白地解释是失误。但信任的裂缝一旦产生,便难以弥合。
Chapter 24: 烧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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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心力交瘁的柳岷析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恐惧。
我到底是什么?难道我的归宿,就是带来死亡吗?
当他沉浸在自我怀疑中时,一股熟悉的、清凉的力量悄然涌入,柳岷析能感觉到这股力量不仅在舒缓他的心情,而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与引导,如同最了解他的导师,帮助他梳理体内躁动的力量,将其重新纳入掌控。
紧接着,一段被加密的、极其微弱的信息流,伴随着这股力量,直接映入了他的脑海。那不是语言,而是一幅幅模糊的画面和强烈的意念:星辰之泉的方向,传来一种虚假的、被污染的能量波动。
柳岷析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
是李珉炯在警告他!星辰之泉有问题!帝国最后的希望,很有可能已经被污染了!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至高点,隐于虚无中的李珉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深红的血液。小心翼翼地避开高塔的监视给柳岷析进行传讯,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他顾不上了。
他擦去血迹,目光锐利地望向皇宫深处,那座保存星辰之泉的圣殿方向。
高塔的触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更深。第五灾,不仅仅是一场瘟疫,更是一场针对人心与希望的,无声的腐化。
柳岷析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李珉炯传来的信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自我怀疑和疲惫。
星辰之泉被污染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甚。那是帝国上下,从皇帝到平民,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连这最后的希望都是虚假的,甚至是有毒的,那么支撑着所有人坚持下去的信念将会彻底崩塌。届时,不需要后续灾难的降临,帝国就会从内部自我瓦解。
他必须立刻告诉皇帝。
柳岷析猛地从地上站起,因动作太快而眼前一黑,但他强行稳住身体,冲向门口。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门闩,却又猛地顿住。
证据呢?
他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他脑海中一段无法向他人证明的、来自一个“已死之人”的传讯?皇帝会相信吗?那些刚刚开始质疑他力量的大臣们会相信吗?他们更可能认为这是他为了转移视线、或是精神崩溃下的胡言乱语。
直接说出来,不仅无法取信于人,反而会打草惊蛇,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有所防备。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靠在门板上,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破局之法。他需要证据,需要能够直观证明泉水有问题的证据。
他想到了自己那变得躁动、产生了吞噬冲动的力量。既然泉水可能被污染,那么其中必然蕴含着与枯萎热同源的力量。他的力量,或许能成为最好的检测试剂。
但这个检测,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个无法被抵赖的场合进行。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翌日清晨,例行的工作会议在弥漫着压抑气氛的议事殿召开。皇后汇报着使用星辰之泉后,隔离区的稳定情况,虽然无法根治,但确实遏制了恶化的趋势,这让不少大臣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一丝希望的光彩。
柳岷析静静地站在角落,沉默地听着。直到皇后汇报完毕,皇帝准备宣布散会时,他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陛下,皇后殿下。”他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岷析祭司,你有何事?”皇帝看向他,目光中带着询问。
“关于星辰之泉,”柳岷析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皇帝的视线,“我昨夜尝试用我的力量深入感知泉水的性质,发现了一些……异常。”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怀疑,也有不加掩饰的审视。
“异常?”皇帝眉头微蹙,“什么异常?”
“我无法完全确定,”柳岷析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他知道自己走在悬崖边缘,“我的力量性质特殊,对枯萎热的似乎有独特的感应。在接触泉水稀释液时,我感觉到其中蕴含的能量并非纯粹的净化,反而……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与枯萎同源的死亡气息。”
“荒谬!”一位保守派的老臣立刻出声驳斥,“星辰之泉乃神圣遗泽,岂容你妄加揣测!柳岷析祭司,莫非是你自身力量失控,产生了错觉,还想污蔑圣泉不成?”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柳岷析昨天救治失误的那件事。
不少人也纷纷点头,看向柳岷析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
柳岷析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没有退缩:“正因事关重大,我才不敢隐瞒。我请求陛下、皇后殿下,以及诸位大臣,允许我当场演示,用我的力量与泉水进行接触,以验证我的感知是否准确。”
这个提议让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当众验证,结果一目了然。如果柳岷析错了,他将彻底失去所有人的信任,甚至可能被治罪。但如果他是对的……
皇帝与皇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最终,皇帝缓缓点头:“准。取泉水来。”
一名侍卫很快捧来一个水晶瓶,里面盛放着散发着柔和星辉的泉水,正是稀释后准备送往隔离区的样本。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柳岷析和水晶瓶。
柳岷析走到水晶瓶前,屏住呼吸。他能否找到证据,帝国的命运能否出现转机,就在此一举。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萦绕起那标志性的灰白色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力量探向水晶瓶。起初,泉水依旧散发着宁静的星辉,似乎毫无异常。
然而,当他的力量稍微深入,试图模拟“净化”过程时,异变突发。
那原本柔和的星辉骤然变得刺眼而暴戾,泉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一缕缕无比清晰的漆黑如墨的丝线,如同被惊扰的毒蛇,从泉水的核心猛地窜出,疯狂地缠绕、吞噬着柳岷析探入的力量。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漆黑的丝线散发出一种与枯萎热患者身上一般无二的腐朽、死寂的气息。
“看到了吗?!”柳岷析猛地收回手,大声喝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就是证据!泉水早已被污染!它不是在治愈,而是在用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向所有使用者体内埋下疾病的种子!它在透支生命,伪装成治愈的表象!”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一个尖利的声音如同毒蛇般窜起,打破了沉默:
“是他!是柳岷析!” 那位之前就质疑过他的保守派老臣,面目狰狞地指着他,声音因激动而扭曲,“我们都看到了!是他的力量引动了泉水中的邪恶!不是泉水被污染,而是他——这个带来瘟疫的死神使者——污染了圣泉!这一切的灾祸,都是他引来的!”
这声指控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恐惧需要出口,而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罪魁祸首无疑是最好的目标。
“没错!他的力量本来就诡异!”
“为什么只有他能暂时压制瘟疫?是不是他本身就是瘟疫之源?”
“烧死他!烧死这个灾星!只有这样瘟疫才会结束!”
群情瞬间激愤起来,先前那些感激、复杂的目光被恐惧和仇恨取代。无数人红着眼,嘶吼着,仿佛要将柳岷析生吞活剥。议事殿变成了暴乱的现场,侍卫们几乎无法控制局面。
皇帝Faker的脸色难看至极,他试图维持秩序,厉声呵斥,但在集体性的癫狂面前,他的声音被淹没了。他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央,面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柳岷析,又看了看那些几乎要失控的大臣和贵族,深知此刻任何为柳岷析的辩解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甚至可能动摇帝国的根基。
在巨大的压力下,皇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肃静!” 他蕴含力量的声音终于压下了喧嚣。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柳岷析,沉声道:“柳岷析祭司,在事情查明之前,只好先委屈你了。”他挥了挥手,“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柳岷析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皇帝一眼。他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瓶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泉水,然后任由侍卫将他带离了大殿。他的平静,在这种情境下,更像是一种默认,进一步刺激了那些要求处死他的人。
消息如同野火般传遍了帝都。恐慌的民众正需要一个宣泄口, “柳岷析是瘟疫之源,污染圣泉” 的消息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与愤怒。成千上万的民众开始聚集在皇宫广场前,日复一日,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高呼:
“烧死柳岷析!”
“净化灾星!”
“还我们安宁!”
声浪如同海啸,冲击着皇宫的城墙。皇帝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始终紧咬着牙关,没有签署处决的命令。他心中仍有疑虑,他深知柳岷析的价值和清白。然而,帝国的稳定正在因为这持续的动荡而摇摇欲坠。
地牢里弥漫着霉变和绝望的气息,唯一的光线从高处狭窄的气窗透入,在布满污秽的地面上投下微弱的光斑。柳岷析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身上单薄的祭司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外面广场上的声浪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声声“烧死他”穿透厚重的石墙,尖锐地刺入他的耳膜,也刺穿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每一句呐喊,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个被他放弃的老人的儿子,那双充满怨恨的眼睛;那个被他救下的孩子母亲,千恩万谢后转身时,旁人投来的猜忌目光;还有那些在枯萎热中痛苦死去的面孔,那些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的生命。
也许……他们是对的。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缠上了他的心脏。
我的力量,究竟带来了什么?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我救了一人,却要看着另一人死去。我成为了他们眼中的希望,却也成了他们怨恨的靶子。
如果我的存在,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和分裂……
他想起了李珉炯。那个他坚信还活着,却始终无法触及的人。
珉炯,如果你在,你会怎么做?
你为了所谓的大”,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
一种深沉的疲惫席卷了他。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灵魂的倦怠。他厌倦了无休止的挣扎,厌倦了在希望与绝望间反复煎熬,厌倦了背负着那些他无法承受的期待与怨恨。
如果我的死,真的能平息这场风波……
那么,死亡或许不是终结,而是一种解脱,一种……赎罪。
第三天夜里,那位最初指控他的老臣,悄悄地来到了地牢。他隔着牢门,用一种混合着虚伪怜悯和急切的口吻,对柳岷析说道:“岷析祭司,你都听到了吧?民众的愤怒已经无法遏制。陛下虽然想保你,但再这样下去,帝国就要从内部崩溃了!为了帝国的稳定,为了不再有无辜的人因恐慌而死去……请你……请你自愿赴死吧!只有你的牺牲,才能平息这场风波!“
柳岷析的内心异常平静。那一直折磨着他的喧嚣和挣扎,在这一刻奇异地静止了。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牢房的阴影,落在老臣那张写满算计的脸上。他知道这是一个阴谋,他知道这些人只是想找一个替罪羊。但那又怎样?
就这样吧。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吐出了那个字:
“好。”
这个字出口的瞬间,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不再是被迫的牺牲品,而是主动选择了终结。这是一种绝望的反抗,也是对自身命运的最终裁决。
老臣离去后,地牢重归死寂。柳岷析蜷缩在角落里,感受着身体逐渐变冷。他不再去听外面的喧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那场注定的大火。
深夜,当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香气飘入鼻尖时,柳岷析的意识开始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仿佛感觉到一个熟悉的、令他心颤的气息悄然靠近。是幻觉吗?他努力地想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轮廓,以及一声极轻的、饱含着无尽痛楚的叹息。
珉炯……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李珉炯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站在牢房外。他看着里面蜷缩成一团、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的柳岷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天,他一直在暗处注视着一切。他看着柳岷析被质疑、被围攻,看着他在巨大的压力下苦苦支撑,看着他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逐渐失去光彩,最终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没有人愿意靠近这间被诅咒的牢房,看守们只是每日例行公事般,将一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馒头从铁栏缝隙丢进去,看着它滚落在肮脏的地面上,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离开。
李珉炯看着柳岷析默默捡起沾满灰尘的馒头,面无表情地咽下,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摧毁这该死的牢笼,将他的岷析紧紧拥入怀中。
但他不能。
所以,他只能每天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伪装成换班的看守,悄悄地将一碗还带着温热的、干净的食物放在柳岷析的牢门前。他看着他疑惑地拿起,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完,哪怕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守护,也能让他绞痛的心获得片刻的安宁。
而当他在暗处听到柳岷析平静地对老臣说出那个“好”字时,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柳岷析赴死。即使他知道,知道高塔可能对岷析的存在有所察觉,知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最好的选择是让柳岷析“死”在高塔“眼前”,知道他们会利用“月亮”的谎言伪装岷析的假死,但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看着岷析遭受火焰的灼伤。
行刑前夜,他将一枚强效迷药混在晚餐中送了进去。看着柳岷析吃完后缓缓倒下,李珉炯如同鬼魅般轻易地打开了牢门,正如他所料,牢房的锁形同虚设,因为没人相信灾星会逃跑,也没人敢靠近来检查。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柳岷析,他的重量轻得让人心惊。李珉炯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冰冷的体温,一种混合着滔天怒火和巨大悲痛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如同暗夜中的疾风,抱着他此生最重要的珍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囚禁他的皇宫,朝着那座他曾经在此受伤的隐秘屋舍疾行而去。
在那里,文炫俊早已等候多时。
文炫俊看着他,又看了看昏迷的柳岷析,咂了咂嘴:“珉炯你又想我编织出什么样的谎言?”
“我怀疑高塔已经察觉到岷析身上死神的力量,所以我想给高塔表演一出岷析死亡的假象。但……岷析很怕疼的,就让我成为岷析,我来代替他承受火刑。”李珉炯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文炫俊不再多言,手中月光般的能量流淌,笼罩住柳岷析。一道复杂的符文在柳岷析额间一闪而逝——这是一个强大的伪装术,从此以后,在任何人眼中,他都将是一个面目模糊、无法被记住和辨认的陌生人。
然后,文炫俊看向李珉炯,叹了口气,月光之力再次涌动,笼罩住李珉炯。他的身形、面容开始变化,最终变得与柳岷析一模一样,甚至连那特有的气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这是“月亮”的谎言之力登峰造极的体现。
“谎言会维持到火焰熄灭的那一刻。你不会死,但你会承受被火灼烧的痛苦。”文炫俊提醒道,“当’柳岷析’在火焰中死去,谎言就会圆满,然后消散。”
“足够了。”伪装成柳岷析的李珉炯平静地说。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柳岷析,眼中是无尽的眷恋与决绝,然后毅然转身,回到之前关押着柳岷析的牢房,静静地等待火刑的来临。
清晨,柳岷析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额间还残留着奇异的感觉。他心中一惊,猛地想起昨晚的决定,他立刻冲出门,朝着皇宫广场的方向狂奔。
当他挤过骚动的人群,冲到广场边缘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高高的十字架上,绑着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柳岷析”。干柴已被点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那个身影。
不!那不是他!那是……那是珉炯!
柳岷析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他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向火海。
“别去送死!”一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从后面拽住了他。是文炫俊,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柳岷析身后,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那是他的选择!也是救你的唯一办法!”文炫俊低吼道,“你现在过去,一切就都白费了!”
柳岷析疯狂地挣扎,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他刚经历长时间奔跑现在又哪有力气挣脱文炫俊的桎梏?文炫俊看着他那几乎崩溃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他的后颈。
柳岷析眼前一黑,软倒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吞噬了他所爱之人的、绝望的火焰。
文炫俊接住他瘫软的身体,再次叹了口气,将他扛起,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背后,回到了那间安全的屋舍。
广场上,火焰仍在燃烧,民众在欢呼,以为灾星已被净化。而真正的柳岷析,在失去意识的黑暗中,承受着比火焰灼烧更痛苦的煎熬。
他失去了他,又一次。以这种他最无法接受的方式。
gurunuruguru on Chapter 17 Sun 14 Sep 2025 07:5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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