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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末，新旧交替，对魈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离海灯节更近了些，魔物愈发猖獗，挣扎着，嘶吼着从地底伸出枯腐的手，叫嚣着要拉这个夜叉永坠幽冥。
荻花被强劲的风拦腰截断，同地上黑漆漆的瞧不出原本模样的魔物一起倒在地上望着天，望着那个覆着傩面的修罗。
魈隔着面具，微微低首看向自己的手，墨绿手套也遮掩不住的黑气，源源不断以他为中心散发出来。
怨恨，嗟叹，不甘，愤怒。
萦绕脑海，充斥耳畔。
「住口。」
夜叉握拳，拂袖，淡漠的蔑视着妖魔般扭曲的怨念。
深深刺入地下的鸢枪枪身微微颤动，而后化作金光重回魈的手中。
此地肃清，下一个。
无休止的战斗，黏腻的血喷涌，沾在衣袖上，傩面上。
「今年就要结束啦，我要向仙人许愿，保佑我明年能有好气运！」
昼夜流转，月亮落下再升起，比夜色更深的是那道迅捷的身影。
「明年要有好收成啊，岩王帝君保佑。」
鸢枪闪着寒光，昭示着残渣的死期将至。
「跨年夜当然要和你一起，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呀。」
夜叉五感通透，每每在璃月港外肃清魔物时，市井中总会有闲言碎语传来。
这是魈为数不多接近人间烟火的时刻。
爱……？
鸢枪飞速旋转，化作一道翠绿的风，魔物首级落地。
魈从战斗之姿中直起身，侧首望向灯火通明的人间，和璞鸢收至身侧，鎏金色的瞳孔中是淡漠。
和或许他本人都未察觉到的一点迷茫。
无用之物罢了。
无人注意到的山头，一抹孤影消失。
人在面临巨大的幸福时，往往会变得胆怯。
魈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他是守护璃月万家灯火的降魔大圣，是征战沙场的金鹏大将，是过去千百年的时光遗留在今日最后的夜叉。
他是万千魔物的梦魇，是啖食毒龙的金翅鸟，总有一日会燃尽自身，踏上旧日同伴的道路。
诸苦无隙，无可消弭，无可断绝。
千百年来，永远如此。
一年过去，又一年。
爱，幸福。
离他太过遥远，连梦中月的孤影都算不上。
伸手妄图触碰，得到的只会是被遮住的流光。
他便从未设想过，从未。
可是……
可是。
「魈，你不是喜欢吃杏仁豆腐嘛，我做了一千多份呢！啊……不会坏的，我这可是异次元背包。」
「魈，这是送你的清心，我跑了好几个山头采的，你不许丢掉。」
「魈，巧克力尝尝吗？诶，鸟能吃巧克力吗。」
「魈上仙。」
「魈宝！」
「我最最爱的降魔大圣。」
那抹身影闯进了他平淡乏味的生活，自此，古井无波的内心宛若被投入了一粒石子，激荡起的涟漪久久再不能平息。
魈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可是，在面对直白满溢炙热的爱时，挽动千斤重的鸢枪都不曾颤抖的手，头一次瑟缩了。
他背负着千年的罪孽，业障缠身，并非能带来祥瑞的福星，他出现的地方总是灾邪横生，窥见他降魔之姿的凡人也总九死一生，日后得以归家也总要生一场大病。
过去对他来说太过沉重，再利的刀反复磋磨也会缺失棱角，他的温柔，他的天真，已经随着过去消逝的一切永远埋葬。
魈想，他这样一个无趣，罪孽，昭示不详的人，何德何能吸引到如此耀眼的光芒。
为什么要靠近他。
为什么不害怕。
为什么总是义无反顾做着那些毫无意义的事。
为什么那么笨。
于是他一再警告，靠近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后悔再来不及。
他说自己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不必对他抱有额外的情绪。
他说自己厌恶海灯节，不用再邀请他，他不会去的。
可是你，一遍又一遍否定着他。
你说，归家之后生了病的人也不忘同亲友讲述着自己遇仙的经历，若不是那位仙人在最紧急危难的时刻显了神通，他便再也回不来了。
你说，他的温柔从未消逝，在眼眸里，在唇角的笑容里，在他为孩童取回的风筝上，在他默默倾听凡人之愿时，在一次又一次珍而重之的触碰里。
你说，「魈，你就是福星，是我们大家的福星。」
你总是会流泪，为他而流泪。
魈不明白，他不懂凡人。
在他因业障反噬而痛到冷汗浸湿全身，骨头如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食，你总是会抱着他。
「很痛吗，对不起，不能为你分担，抱着你会好一些吗。」
为什么要道歉，这本就是他自己的报应，千百年积攒下罪业带来的责罚，明明与你无关。
是在可怜他？
「不是，这不是可怜，你不需要可怜。魈，我心疼你。」
你流着泪，眼眶通红，眸子里是他无法理解的巨大悲伤，你紧紧攥住他的手，你说心疼，你说心疼他。
想要抓住幸福，实际上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于是他抬起另一只手，缓慢，颤抖着想要触碰这近在咫尺的，名为「幸福」。
唇齿间溢出的破碎音节因痛苦而再压抑不住，真的是因为痛苦吗……还是因为有人在乎。
难以拼凑完整，却又隐约可闻。
过去，伤口，业障侵蚀，以及靠近幸福被灼伤，都很痛。
整个人被紧紧拥在温暖的怀抱，热意如同最漆黑的夜里挣扎着发出亮光的星，微弱却不屈。
耳边是如同呓语一般的声音。
他听见你说，你在，你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永远。
多么自不量力的承诺，果然是凡人，就这么自大的许诺下了自己的一生。
真是，可笑。
可是啊，在黑夜里行走，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走在黑夜，还是自己带来了黑夜，魈看着那抹微弱的光芒，还是不可自抑的伸出了手，想要触碰。
他抓住了名为「永远」的诺言，深深攥入手心。
即使「永远」转瞬即逝，即使灼至遍体鳞伤，他也甘愿沉沦。
因为你说。
「魈，你幸福的话，我会比你先落泪。」
魈看着你，你笑着，眼眸里的波澜堪比真金。
于是他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星光，十指相扣，再无可能松手。
契约，已成。
“快快，烟花要开始了！”
你的身影匆匆忙忙从楼梯转出，而后一头扎入到他的怀抱。
你说树上风景好，他便带着你轻松跃至枝杈上。
你抱着留影机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魈便垂眸看向你，揽住你腰肢防止你翻下去的手悄悄紧了紧。
一年一度的保留节目，跨年夜这晚，望舒客栈会有一场专门为他燃放的烟花。
“这次我一定要拍下最好看的那朵！”
你下定决心说着，魈却半天没有应答，疑惑转头却措不及防撞入了金日般灿烂的瞳孔中，其中倒影的满满当当是你。
于是你便结结实实看愣了，几息过后猛的清醒过来，慌里慌张给自己找补。
“咳，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摇头，仙人的手隔着手套戳到了你的脸颊肉，“烟花，开始了。”
你如梦初醒般赶紧举起留影机，对着烟花却感觉怎么拍都没那个味，翻来覆去转换角度无果后，你连带着留影机转头看向魈，“魈啊，你说……”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你看到魈的侧颜被烟火映亮，度上五彩的颜色。
你忽然知道自己要拍什么了。
留影机的快门声，烟火的轰鸣声，伴随着仙人的轻语。
“新年快乐。”
魈说。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还请上仙多多指教啦！”
烟火明亮，树影斑驳，面前人是心上人，于是在今日，魈终于明白了多年前，从市井闲言里传来的那句，跨年夜要和最爱的人一起过。
在旅途中层层叠叠多到堆起的相片里，在你永远会为他准备的杏仁豆腐里，在一簇又一簇清心里。
爱，魈或许又读懂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