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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極無聊的退休黑道找不到打發時間的活動不難想像,但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不應該是這樣的--成田狂兒打發時間的方式太過黏人了。
被迫貼在對方胸膛感受心跳的姿勢實在是有些彆扭,一連數日被案件追趕以至於也只能乘著夜色追趕末班車的日子,岡聰實已經快要習慣每天回來的這個正面緊抱的視角,能清楚看見對方堆滿笑意的魚尾紋,耳邊是他絮絮叨叨抱怨自己的晚歸,順勢變成摟抱的手環過腰間,接走沉重的公事包被放到沙發上,不知不覺被脫了外套解了鈕扣……慢著!
「到底幹嘛?」
「啊……不想先洗澡?那是要……」
作為回應的答案是岡聰實一把按住口出狂言的手,同時被「預判你的預判」的成田狂兒迅速攔截十指緊扣著拉下來。男人用力過猛的目光銳利卻言笑晏晏,恰好背光的這個角度甚至帶著久經黑夜的攻擊性,這個歲月格外優待的男人親了一口戀人疲憊的眼尾,不忘深吸一口對方髮間日漸淺淡的香煙氣味。
「聰實準備戒菸了嗎?」
「沒,一天一包呢,話說狂兒哥才是,退休了就少抽點吧。」
「放心啦,我沒有在家裡抽菸喔。」
「我沒有問你這個。」
如此種種。
虛浮的腳步在洗漱後不減反增,岡聰實頂著一頭半乾的濕髮在餐桌上飄落,落後半步的足音很快帶著隆隆的吹風機噪音追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成田狂兒樂於安排岡聰實的所有生活細節,只要身在這片方寸之間,這個人就不會距離自己超過兩公尺以上。
要不是洗澡出來看見的成田狂兒兒穩坐在正對浴室門的餐桌上,他都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都要守在浴室門口。
「你是怕我淹死在浴缸裡的貓嗎?」
「?」
混在吹風機裡的自言自語音量過低,下一秒就被人捏著下巴半提起來。
「幹嘛?」
「你剛剛說話了?」
「?」
「我摸到你的咬嚙肌動了。」
「你這樣好噁啊……」
被嫌棄的男人微微撇嘴,在岡聰實眼裡跟表演慾過剩的委屈也差不了多少。
這時候就沒辦法罵他噁心了,因為自己確實很吃這一套。
「狂兒哥今天都做了什麼?」
「查勤?」
「才不是!」
柔和的黃光散落在成田狂兒峰銳的鼻樑上,反而是這個幽黯昏黃的環境襯得這個人愈加鋒芒,加班回到家接近午夜已經足夠難熬,如果睡前的宵夜還要頂著成田狂兒壓迫感十足的目光下飯……好像會脹氣。
叉子在微波炸雞的邊緣戳著滾來滾去,彷彿標的物不是雞塊而是筷子夾綠豆一樣,怎麼也無法真正的戳到目標。
「你也不要總是待在家裡叫外賣,你已經退休了,找點事情打發時間如何?」
「我有喔。」
不如往常的下墜音調反向把他的目光拾起,而他猛然撞入一潭無光的漆黑。
「我已經在做在我最想做的事了。」
雞塊骨碌碌滾到美乃滋沾醬上,但喜歡這樣吃的是14歲的岡聰實,不是35歲的岡聰實。
所以35歲的岡聰實把那塊沾到美乃滋戳給對面自主張嘴等投餵的成田狂兒。
儘管知道還有應該要問的事,他也沒有再問下去。
岡聰實無意干預自己不在身邊的期間的成田狂兒怎麼度過。
但成田狂兒正在肉眼可見的越來越不對勁。
「狂兒哥!」
「什麼?」
儘管被用力扳著肩膀拽過身體,更甚者進一步逼退到流理台重重撞上後腰,對著戀人燃著凝重的目光,成田狂兒仍然保有安撫人的餘裕。順勢扶著岡聰實腰背的力道有點重,但那雙眼睛裡溺人的溫度明明是溫暖的。
「啊……抱歉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我問你明天晚餐。」
「嗯嗯,我剛剛聽見你電話了,會晚回來是嗎,我真的沒有年紀大的生活不能自理,尊重點啊聰實君」
成田狂兒的恍然大悟如若實質,表演性質格外明顯的委屈和控訴出現在他臉上意外的合適……顯得為此小題大作的他簡直大逆不道。知名律師叱吒風雲的銳利目光來回掃過這個厚臉皮的人,卻沒能刮下幾層皮好讓他有更坦承一點的可能。
……那通電話明明說的是明天的訴訟變更時間,他不用再去一趟律所,而他問了狂兒是否要久違的去外縣市走走。
成田狂兒最終還是沒有瞞過岡聰實。
「一開始的時候是嗅覺。」
明明優秀的可以分辨所有煙草差異的鼻子,在某一天突然再也嗅不到他們共有的房間裡棉被中屬於愛人的氣味。
他試過買了各種不同的煙草盲測,不論他嘗試了多少次,紀錄上白紙黑字寫的就是他的嗅覺沒有衰退,但他的生活中再也沒有聰實的氣味。
「後來是聽力。」
像是進入了有且僅有岡聰實的真空一樣,岡聰實在他的世界裡被慢慢地降低音量,他必須湊得很近很近才能聽見對方發出來的任何聲音,直到某天成田狂兒再也聽不見岡聰實開合的嘴唇之中傾瀉的所有字句。
這可能是成田狂兒人生中少有的無法直視他人的時候,可是不行,他得要抬起頭才行,所以他撐著臉抬起頭,明明總是老派的提醒年輕人不要把手肘撐在桌上的人,在此刻如果沒有一點外力,大概再也沒辦法看著他愛的人。
他努力辨識對面的愛人開開合合的嘴唇,努力去「用目光聽見」愛人的聲音,而他的愛人甚至忍不到他繼續描述,在聽覺之後,他的世界是如何陸續挖空了獨屬於岡聰實的型態和感觸。
他握住岡聰實站起來抓住自己往玄關拖行的手,像是握住一團輪廓可見的空氣。
「是要帶我看醫生嗎,聰實?」
「不是生病,聰實,我沒有生病,病例報告在床板下第三片地板裡面……」
那一團空氣拖著他進房間,勉強可辨輪廓的身影奮力推開了沉重的實木床,成田狂兒聽見木頭激烈擠壓不願分離的慘叫,他慢慢蹲到那一團模糊的輪廓之前,抱著膝蓋努力壓低身體去對焦大概是口唇的位置,最後摸索著伸出手。
「說慢一點啊聰實,慢一點,我才能用眼睛聽得見。」
可是成田狂兒沒有能用眼睛聽見岡聰實泣不成聲的「你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