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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人一辈子会有几个真爱,那答案是一个。若在他之前从未爱过别人,那只能说是天注定,要我等他至今。
先帝在位第三十一年,膝下共有五位皇子,七个公主。与其他四位皇子不同,凯隐的母妃不过是先帝醉时抓来解闷的宫婢,怀上龙子一朝封妃。她虽是内务府包衣,却到底在前朝没有势力,不过三五载便不明不白的病死了,留下凯隐。先帝后妃众多,却无人肯把他养在膝下。他自记事便被养在距离皇宫遥远的避暑山庄,由一群太监宫女看着长大。
他们说……
“殿下,您要争气,去到皇上跟前为自己搏个前程才好。”
尤是他顽劣不堪,在花园里上蹿下跳给那群人找麻烦,却也知道他们是真心待他。
彼时他还不明白前程是什么,也不关心。
六岁的时候,先帝带着嫔妃来这里避暑。凯隐当他们和宫女们并无区别,结果把其中一个撞下荷花池的当晚,就被罚跪在池边一夜。那是他第一次正面见到他生父的脸,还有皇权无上的威严。
六岁,那一夜又热又闷,花丛间的蝉鸣吵的人烦躁。
于是他生了病,可除了那群看着他长大的太监宫女,无一人前来关照。听说有个太监去为他请太医,被打断了腿。不过最后他还是求来了一包药。
“贤妃娘娘是在世的菩萨,是他带奴才去太医院开的药,您往后得空一定要去看看他。”
贤妃……
太监的话和那烦人的蝉叫并无不同,他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在咒骂他那个便宜爹。
七岁,他学聪明了,先帝偶遇他在池塘边背诗甚是欣慰。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七岁的凯隐却不比其他皇子结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却又想到当初无人肯把他养在膝下,不由头痛起来。但他想起一个人,若是他的话……也好也好……
他被带了回去,但他舍不得那些宫人。
“哎呀您别留恋这儿,您快走吧,耽误了皇上会不高兴的,您只要记得奴才们那便是奴才们无上的荣幸了。”
先帝为他指了个师傅,教他读书写字。那人一头白发,嘴角有道浅浅的疤。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个女人会被指给他当娘。
他记得父皇的其中一个女人,总是用她尖细的声音笑他没娘。
若是跟了她准没好果子吃。
“来,以后你就养在贤妃膝下。”
“……”他看着眼前人,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他该感谢一年前贤妃的帮助,可眼前的贤妃分明是个男人。
凯隐是没读过什么书,但不至于不分男女。
看他愣在那儿,皇帝也不恼,他嘴角闪过一抹微妙的笑意,然后把凯隐推到贤妃跟前。
“永恩,替朕管教他。你的那些上阵杀敌的本事,他有的学啊。”
皇帝走了,留他站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叫他。
“不早了,舟车劳顿辛苦了,洗漱一下就歇了吧。”他的嗓音又低又轻,如春风拂面,叫他躁动的心稍稍安歇下来。
他还是个没娘的孩子,因为他不知道永恩算什么。
劫是个狠人。
别的师傅都怕惹恼了皇子,每每切磋都留一手,劫直接把他打回永恩宫里躺了三天。永恩对此只是皱皱眉头,亲自给他熬药。
贤妃是上过战场的,他最清楚那些伤怎么能好的快。
不单是他对永恩感到好奇,其他所有人都是,他总是能在宫墙内的每个角落听到关于永恩的事。
他曾是镇国将军,16岁随父出征就取下敌将首级。他是武将世家,三朝忠良。他战功赫赫,出征至今不曾有过败绩。
“我不去!我不要劫教我!永恩你教我……”
“殿下!您不能直呼娘娘名讳啊!这是大不敬啊!”
“你的师傅惊才绝艳,举世无双,你该好好跟他学。”
“我不要,他想打死我!”
他盯着永恩沉静的眸子,目光忽然落在他嘴边那道骇人的疤上。
“……严师出高徒,凯隐……”
“你这里,还疼吗?”他走上前摸了摸永恩的脸,“我听他们说,你以前是大将军。”
“……”不知是不是错觉,永恩怔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不疼了。”
他还想和永恩说什么,一句皇上驾到打断了他。
“儿臣给父皇请安。”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自家人,不见外,都起来吧。”
便宜爹来了准没什么好事,他果然开始给凯隐出考题。见他答不上来脸上的笑逐渐挂不住。见皇帝面色不佳,永恩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凯隐旧伤未愈,请皇上见谅。”
“无妨,罢了。”他叹了口气,转而看向永恩,“朕多日不见你,可还安好?”
“回皇上,一切安好。”
“好,朕把你安排的太远了,来一趟不容易。来人,去把云栖泉收拾一下,朕和贤妃待会儿过去。”
大白天的泡澡?
凯隐想去拉永恩的袖子,可转过去就看见他咬着嘴唇低垂眉眼,他便不敢去拉了。
“凯隐殿下,奴才送您去马场。”
“哦……”
他被皇帝的贴身太监带着离开,远远看着永恩单薄的背影,脚灌了铅般挪不动步子。走到外廊,他突然向回跑,“我去拿个东西,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不许跟来!不然打你们板子!”
那些想来追赶的太监听见他的话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站在原地急的跺脚。
永恩……永恩……
院子里冷冷清清,也不知那云栖泉在哪儿,他见着前廊捧着衣服的宫女就跟了过去,一路曲折拐进了个半露天的温泉池。
“皇上……”
“你坐那儿。”
闻声向前,层层鸾帐搅得他心乱如麻。
巨大的点翠屏风出现在眼前,他扒着屏风边,见着永恩光着身子坐在池水边,皇帝似乎是不让他下到池子里。
“我……今日还未梳洗……”
“无碍,你什么样子朕都喜欢。”
“……”
他分开永恩一双修长的腿,把脸凑了过去。
“……”他见永恩别过脸,正对着他的方向,微微抽气。
“呃……”嘶哑的呻吟,凯隐听见自己的心如猎场的战鼓,咚咚作响。
男人起身引起一阵水声,他把永恩怼在池边疯狂的挺动。
他盯着池边秽乱的行为出神,直到对上永恩的眼睛,凯隐立马藏到屏风后面,他差点叫出声。没敢再做停留,转身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直到撞上前来找他的劫,他仍惊魂未定。
“……”
“……今天的骑射你迟了半个时辰。”
“我……我……”
“罚你抄两遍《六韬》,明日晚上交给我。”
“……”
这些事他只能咽进肚子里,翻腾如沸水,绞的胃痛不已。
下了学堂回到永恩的寝殿门口,出来的宫女说皇上今日让他住偏殿。
今夜贤妃侍寝。
“……”凯隐只能落寞的往外走,他隔着窗子看不清寝殿里有什么,唯有跳动的烛火。他知道永恩的声音很低,所以他什么也听不见。永恩大抵是不愿意的,可他没有办法违抗父皇的意志。
恩宠令皇权倾斜,皇权摁着所有人的脑袋。
十六岁,他也算是成人了。
“今天殿试,你早些去。”永恩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似乎不曾变过。只是鬓间多了几缕白发。
“今年的考生不出挑,犯不着那么着急。”
“下了朝早些回来,小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鸡髓笋,蟹酿橙。”
“那儿子肯定要早点回来了。”
永恩笑笑,摸了摸快比他高的凯隐,那发顶又粗又硬,便知道主人也是个倔驴。这两年凯隐养在他膝下虽顽皮却也天资卓越。兴许是因为养在他膝下,劫对凯隐几乎是倾囊相授。也是,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事情发展到今天,再荒唐也都过去了。
他确实是镇国将军,劫曾是他的副将。如果不是那件事,他们或许还是围着篝火在草原上吃着烤肉的战友。
那年蛮夷联合周遭的36个部杀了使臣大肆进攻。对方多是熟悉地形的本地人,在他们的主场,永恩的军队打的很艰难。不知怎么,他们探查到了运送粮草的部队,永恩虽提前得知了消息,赶到的时候眼见火光冲天,正欲救火,没想到对方竞还埋伏在此。为了救劫,他被倒塌的旗杆砸中,毁了脸是小,可不知晓他秘密的劫背着他连夜八百里加急把他送去了京城。
太医发现了他的秘密。
在一阵摸索中醒来的时候,见到的是皇上的脸。而他所尊敬的君上,此时正揉搓着他的两腿间。为了给他上药,那些太医把他扒了个干净,只留下寥寥绷带。皇帝捂着他的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朕会给你名分。”
他想过推开,但他身后是他的家族,是他的亲眷,是他的门人。
他不能……他不能……
除了不能生育,他这下身与女人并无区别。他可以为了杀敌不眠不休三个日夜,可以毫不犹豫的斩断血肉,可以把自己藏在马的尸体里取暖,却无法承担皇权盛怒之下的后果。
我一死,不足惜。只怕数家亲眷门人,要和我一起命丧黄泉。
他不敢,更不忍。
君无戏言,第二天皇帝就给了他封了妃,赐了封号为贤。这虽在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无人可以违背皇帝的意志。那些人猜是皇帝忌惮他功高盖主,猜他做了什么惹怒了皇上才惹来此等羞辱,只是无人能想到,只是那一时的色欲熏心。
“如果朕已经征服了天下,那么征服一个男人,又有何不可。”
他是一块把皇权擦得锃亮的布。
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煎熬,直到皇帝给了他一个儿子。
那个叫凯隐的皇子,刚来的时候又瘦又小。永恩看见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想起自己的弟弟。他曾多次上折子为永恩讨要说法,如今被打发去了苦寒之地驻守,怕是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凯隐大概也是想不通的吧,心心念念的娘亲变成了一个男子。
可终究是他太低估了这孩子,他没嫌弃过母妃是个男人,除了偶尔的离经叛道,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只可惜……可惜永恩不能给他在前朝提供什么势力。他只能求着皇帝把劫调来凯隐身边。对永恩的事,劫很愧疚,但他们都明白,事已至此已没有追悔的必要了。除了才学和武略,唯有恩宠是凯隐唯一的庇护。诚然皇帝把他当做一件畸形的收藏,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份偏爱保护了他们很久。后宫的女人不会去找永恩的麻烦,其他的皇子也不把他们当做威胁。
但现在不是了,这些皇子都已长大,眼见皇帝对炼药的需求越来越大,已经开始有人蠢蠢欲动。
凯隐虽有自己的府邸,但还是时常住永恩那儿。他小的时候就是永恩把他抱在怀里,哄他入睡的,后来大了就住偏殿,但后半夜他还是会跑回永恩的床上,唯有躺在他身边才能睡得安稳。
永恩被他弄醒的时候也不会责骂他,只是拉着他一起睡。
那个没娘的孩子,把永恩当做唯一的依靠。
即便母妃是个男人,其他皇子也容不下他。但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对永恩先下手。得知永恩中毒的消息,凯隐慌了。
他可能会因此失去永恩。
有人在他的饮食里放了朱砂,量很少,但可怕的是发现的时候,他的症状像是常年累月的累积而毒发。这件事惹得皇帝很不高兴,他杀了永恩的宫人,重新换了一批御前的人来伺候。凯隐在床边握着永恩的手,他的嘴角还有被朱砂灼伤的痕迹。
“你走吧,朕陪他。”
“……”
“出去。”
他只能松开永恩的手,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好在他的饭量一直很少。”
“在那种地方,再能吃的人也会变得不愿吃饭。”
劫对皇帝的作为嗤之以鼻,十来年的相处,他是除了永恩之外凯隐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
“你知道吗,凯隐,唯有登上那个位子,你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一切。”
他说的没错,而现在,他要那些对永恩下手的人,付出代价。
三皇子毒害后妃贬为庶人,四皇子结党营私被割了黄带子,二皇子整日疯疯癫癫怕是不中用了,大皇子联合言官弹劾皇上冒犯天威幽禁宗人府……
这几年下来,能继承大统的只有他一个了。
皇后罕见的召见了他,那个总是在礼佛和头痛的女人,看似不问世事。
“哀家以前觉得你是最不中用的那个,如今也是走了眼了。说吧,你那几个哥哥怎么回事。”
“儿臣不明白。”
“哀家直说了吧,继位的人选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你不过是想要贤妃,哀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条件只有一个,哀家会是唯一的圣母皇太后。”
皇后的母族势力庞大,却没有个傍身的孩子,和凯隐合作是她能选的唯一的出路了。毕竟另外几个,都不中用了。
先皇归天,新皇登基。
谁都没想到他上位的第一道圣旨是把先皇的贤妃纳为了自己的皇后。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言官拿着笔不断地挥舞。
他的师傅挂着白巾,他甚至懒得穿丧服,“先帝纳了镇国将军为妃,那新帝纳了又有何不可?”
“那可是他的母妃!”
“放肆!何人准你直呼新帝为’他’!”
“你!娶了自己的母妃,简直罔顾人伦!”
“那贤妃一个男人,百年之后和先帝一个陵寝,岂不叫天下人笑话?”皇太后摩挲着手里的佛珠,慢悠悠的开口,“新帝是为了先帝的名誉,何来不孝之谈,何谈罔顾人伦?”
“……我……”
他急的摔笔,凯隐却无心管他们在这里争论。他回到永恩的寝殿,穿过层层鸾帐,永恩正卧在躺椅上打盹。
“……回来了?”
“嗯……”
“听说你第一道圣旨,是封我为后?”
“嗯……”
“……凯隐……”
“……”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永恩的责骂。
“……我是你的母妃……”
“你是我的母妃,你是我的妻子……”
“……”
“言官不会放过这个弹劾你的机会……”
“谁敢反对我就杀了他。”
他挤到永恩身边去,拉着他的手,目光殷切,“你是不要我了?”
“……”
“永恩……记得我被劫打的躺了三天,你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我当你是我的孩子……”
“后来父皇来了,他把你拉去了云栖泉。”
“……”
“我不放心你,我跟了过去……”
“!你!”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不能是我呢?你不爱他,那个男人他不配。他把纵横沙场的你拽回来圈养起来,他折断了你的翅膀,是我的话……我不会。永恩,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我会立刻退位,消失在你眼前。”
“……”
“给我,你的回答。”
“我是你的母妃……”
是的,他是我的母妃,在我吻上去的时候,他还在呢喃着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