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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听见动静，抬头发现是提着食盒的姜文焕，面无表情地开口：“连你也要来劝我。”
“我不是来做说客的，是怕堂堂西伯侯没死在敌军手里，反倒把自己活活饿死的。”
姬发依旧坐得笔直，没说话，也没接他手里的东西，姜文焕见状也收了笑，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姬发率先避开了他的目光：“你知道的，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绝不会动手。”
姜文焕也不急，一样一样将饭菜摆出来，边摆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你还记得老西伯侯刚过世时姜子牙跑来想把你骂醒吗？”
“那老头真不够了解你。”
“他说你’敢为愧疚死却不敢为百姓活’，你当时像是被触动了，立马喊出雷震子带你回城开始排兵布阵，但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他这话错得离谱。”
他放下手中最后一个餐盘，走到姬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纸上早就失去条理的字迹，沉声开口：“你不是愧疚。”
“是愤怒。”
姬发闻言放下手里的笔，也站起了身，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快两日粒米未进的情况下，还能站得稳稳当当不见一丝颤抖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已经魂魄离体，像个外人似的，眼睁睁看着那张挡不住憔悴的脸对姜文焕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你是头一个这么说的，”他顿了顿：“要是他们几个还在，大约也能看出来。”
“你没说错，我确实气，甚至恨。”姬发想要放轻声音，可胸口翻滚的情绪越涨越高，终于将他的理智冲垮，令他怒吼出声。
“我为什么不能在刚发现不对时就斩了那妖狐！为什么不能保住我们的亲人！为什么听不出哥哥要送死的意思！为什么一剑正中心口却杀不掉殷寿！”
“我劫法场有什么用？反了朝歌又有什么用？做这天下共主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谁都救不了！”
“还有殷郊，”他终于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艰难地吐出这个仿佛沾着血气的名字：“殷郊死过一回了，而我甚至没脸问他一句疼不疼。”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可以留在昆仑的。既然有天尊庇护，他大可等闻仲精锐被蛊术反噬，朝歌守军被消耗殆尽。到那时下山，他亮出法相亲手斩杀殷寿，我们奉他为主，没人能说他一句不是。”
“可那傻子为了救我的命，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暴露人前，又不管不顾地跑回朝歌…现在又要为了我，做天下共主的最后一块垫脚石吗？”
“我这些话，其实不该说。未来的天下共主，也绝不该有这样的私心。可我却无法不想，日日想，夜夜想——”姬发冲他伸来搀扶的手摇了摇头，看到姜文焕通红的双眼时也带了几分哽咽：“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文焕将手收回，默默地在身侧攥紧。他隐约记得，两个人上一回以泪洗面，还是在朝歌。
冀州太冷，把想流的眼泪结结实实冻在了心口；而龙德殿的灯火太暖，鲜血太烫，于是坚冰终于融化。
从那之后日夜交替似乎失去了意义，生死也变得无关紧要。伐纣的路上有很多人死去，也有更多人活了下来，看他的眼神从憧憬到恭敬，再到隐隐的畏惧——没人会不被他近乎疯狂的英勇折服，却也被温和又疏离的笑挡住，难以亲近。
自己应该是不在意的吧，姜文焕这么想着，毕竟在战场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他只需做好一个伯侯，做好一个将军，其余种种，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可今天姬发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他终于想起，无数个夜里那面目模糊的噩梦到底正体为何。
原来是龙德殿他按在剑鞘上的手。
“‘如果不是我’，”姜文焕抹掉脸上的水痕，轻笑出声：“你以为我就没有这样想过吗？”
“姬发，你能说要为了父亲兄长还有殷郊报仇，因为你哪怕在绝境中也试着要救他们，可我不能。”
“我没有资格说这些，因为我那天做了懦夫，后来的一切，不过是弥补。”
“你说你恨自己救不下所有人，所以宁可不要这条命，但你若是对祭天台下的血视而不见，对姜子牙的劝诫充耳不闻，甚至对亲人的命都不屑一顾——那还是你吗？”
“殷郊也可以像你说的那样，龟缩在昆仑山上看着你九死一生，到最后坐享其成，可那还是他吗？”
“你不是不能恨，但至少别恨错了人。”
“从没有人说过做对的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姜文焕闭了闭眼，嘴角勾起，却没人会觉得他在笑：“当初阿顺…做的就是他认为对的事。”
“你亲手给他个解脱也好，不忍心看他死第二次也罢，要承担的代价，不是我能掣肘的。”
姜文焕说完，有些不忍地抿了下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姬发：“其实这些大道理，都是那个刚和神仙学了几天就跑下山的半吊子告诉我的。”
“他告诉我，等时候到了，把这个交给你。”
姬发的目光僵硬地落在那熟悉的笔迹上，挽过长弓的手抖得几乎接不住一张薄薄的纸。
姜文焕见他这样，不禁又叹了口气：“姬发，复活殷郊其实只耗了天尊千年法力，不然通天教主也不至于被重创到无法再出金鳌岛。他下山前曾跪求天尊破例给他算了一卦，所以，他其实什么都知道。”